曹然　彭丹妮　苑苏文　李明子　余皓晴

3月21日，廣西藤县坠机现场。图/中新

部分飞机残骸、图/CCTV

3月21日下午，搜救人员在坠机现场。图/人民视觉

2022年3月21日下午2时20分左右，中国东方航空一架波音737客机在执行昆明-广州航班任务时，于广西梧州上空失联，并于下午4时左右被确认坠毁，具体坠落地点为梧州市藤县琅南镇莫埌村神塘表附近山林。机上人员共132人，其中旅客123人、机组9人。

据了解，目前，以事发地莫埌村为圆心，周边10公里半径内均为封锁区。在封锁区外，聚集着多辆工程救援车，包括拖车、挖掘机等，它们从昨天晚上就赶到现场附近待命。由于山路狭窄，能够进入现场的救援车辆不多，许多车辆都处于待命状态。一些银行、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也都赶来，处理善后事宜。前来寻找失联者的家属被集中安置在藤县的酒店。截至3月22日晚8时许，当地依然在全力以赴寻找黑匣子。

事故发生后，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立即作出重要指示，惊悉东航MU5735航班失事，要立即启动应急机制，全力组织搜救，妥善处置善后。按照总理李克强召开的紧急会议部署，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和国务委员王勇，于3月21日晚率有关部门负责人赶赴广西梧州，指导东航客机坠毁事故现场救援、善后处置及事故原因调查工作。

中国民航局也迅速启动应急机制，派出工作组赶赴现场。广西、广东、云南等地消防官兵赶往现场救援。据藤县应急管理局消息，至21日下午5时15分左右，客机坠毁引发的森林火灾已经被扑灭。截至22日中午，抢险救援方面的最新消息是，现场发现了客机残骸和碎片，但目前尚未发现机上失联人员。

飞行数据平台FlightRadar24记录的数据显示，执飞3月21日MU5735航班的波音737-800 NG客机，于北京时间13时15分左右从昆明长水国际机场起飞。14时20分左右，客机正在29100英尺的高空巡航，空速457节，数据正常。但在此之后，飞机迅速失去高度，在3分钟内下降约20000英尺。

据报道，坠机地点附近琅南镇莫埌村一名村民说，飞机坠落的地方是在一处山谷中，该区域是废弃矿区，没人居住。广西梧州北辰矿业公司一个摄像头拍到飞机坠落情况，视频显示，机头触地前，飞机垂直下落。该公司人士确认视频内容属实。

“没有求救信号，在空中没有烟雾，以垂直姿态坠落，这是极其极其罕见的情况。”国际知名航空安全专家、《Air Transport World》前总编辑托马斯·杰弗里说。民航客机完成一次飞行任务，会经过起飞、巡航和进近降落（进近，指飞机下降时对准跑道的过程）三个阶段。

民航业评论员张仲麟也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在世界空难史中，以近乎垂直俯冲形态坠毁的飞机相对来说是比较少的，在飞行中途的巡航阶段发生事故、直接俯冲坠毁更属少见。

他解释，飞机事故主要是发生在两个阶段：起飞和降落。因为飞机飞行高度低，给飞行员反应的空间比较小，而且飞行速度也比较慢。另一方面，越接近地面，气流越复杂，遇到风向变化，也会增加事故可能性。

不过，专家们指出，现阶段网络上流传对空难原因的猜测，多不足为据。针对飞机可能存在机械故障的传闻，有服务于国际知名航空工业企业的工程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单纯的内部机械故障，抑或是液压失效，都不会导致飞机完全失去控制。“所有飞机控制系统至少有两套互为备份，波音737还有一套钢索作为人力备份，因此除非出现维护的重大失误，不太可能三套系统全部失效。”

北京时间22日凌晨，涉事飞机制造商波音发布声明，称正与东航开展合作，以提供支持。同时，波音正与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保持联系，技术专家也为协助中国民航局开展调查做好了准备。

眼下，各方应急救援与支持工作正在紧张展开。3月21日晚间，中国民航局总局、中国东航和中国民航局西南局等已派出工作组分别搭乘应急航班前往事故地展开工作。

来自广西、广东、云南等省区消防、武警部队的官兵及民间救援队，自3月21日下午开始陆续赶赴现场，救援部队的临时指挥部设在莫埌小学校园内，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等临时停在小学操场内。有数百台公安、医疗、消防、武警、电力、通信保障等救援车辆停在山路旁。21日夜间，为方便救援，事发现场启用了可进行夜间拍摄的无人机。

22日上午，中央调查组进入现场，现场拉起警戒线，中国民航局和公安人员进入警戒线内取证调查。此前参与救援的官方和民间救援队伍以及周边村民，都被要求撤离，要等指挥部通知后救援人员再重新进入现场。

22日中午，从央视新闻、新华社等媒体从坠机搜救核心区域发回来的现场报道来看，现场已发现飞机残骸碎片，失联人员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等随身物品，这些残骸被仔细标记，但未发现机上失联人员。从无人机航拍信息来看，现场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里面被撞出了一个大坑，山坡上的一些树木有燃烧过的痕迹，从空中也能识别到一些飞机残骸。

一位行业人士指出，在没有进一步调查进展之前，不应贸然猜测空难的原因，“这对民航系统的工作者来说是极有伤害性的。”

空难调查专家丹尼尔·阿杰库姆（Daniel Adjekum）曾担任多家航空公司、政府部门、空军部队及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飞行安全官员和顾问，他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亦表示，作为一名空难调查员，他总是想告诉媒体和公众：在此类事件发生时要避免臆想和猜测，允许我们去收集名副其实的数据，再来验证先前的假设与猜想。

3月21日，广东广州白云国际机场，工作人员引导MU5735航班乘客家属前往临时接待区等待消息。图/澎湃影像

3月22日，广西梧州市，藤县多家酒店暂停对外营业，用于接待东航空难事件相关工作人员以及乘客家属。图/人民视觉

空难调查员前期调查中，最重要的环节是观察和分析事故现场，比如，通过对遇难者遗体进行毒理学、法医学检查，可以获取飞机是否在空中爆炸、起火或失压的一些证据。

就本次事件而言，阿杰库姆说，飞机坠毁地点能见度低，在森林中穿行会遇到很多障碍物;另外，飞机坠落时引发了火灾，虽然在几个小时后就被扑灭，但一些可能成为关键证据的电缆等物件可能会被烧毁。而调查员需要在这种环境下，尽可能把每一片残骸碎片都找到。

张仲麟也指出，坠毁现场的每一个残骸及碎片都会被仔细收集起来，标定其位置并登记归档进行分析研究，以此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例如一道不正常的裂痕，一个有故障迹象的部件，一道反常的弯折等。

另一项关键工作是尽快找到驾驶舱语音记录仪和飞行数据记录仪（合称“黑匣子”），然后把它们送到实验室解析，以获知飞机的故障情况、失控状况、机组内部如何通话交流。

一般民航客机上会同时安装一个记录数据、一个记录语音的两个黑匣子。飞行数据记录仪会记录飞行速度、加速度、方向、高度、机舱压力、航迹、姿态、外部温度、发动机性能、机舱温度和压力等数据;驾驶舱语音记录器会自动记录机组人员的通话、驾驶舱内的各种声响、机组人员与地勤人员的通话等等。

“黑匣子”并不黑。现代飞机的黑匣子一般涂成醒目的橙红色，表面还贴有方便夜间搜寻的反光标识，以使搜救人员可以在飞机失事后很快地找到，外形像流线型集装箱，是为应对各种恶劣状况而设计的。数据显示，该型客机装备的“黑匣子”可以承受3400G力的冲击。

据新华社报道，当前搜寻“黑匣子”主要靠无人机和人力，因为飞机坠落地在山林中，所以搜寻难度较大。此外，据当地气象部门预报，22日，藤县有一次降温降雨天气过程，有可能出现暴雨，且降雨可能将持续三天。这将给后续的救援带来更大挑战。

在初期的现场调查、搜寻结束后，调查团队会有不同的工作方向。阿杰库姆介绍，有的团队会着重研究天气、空管、人员等因素，考察机组的经验和培训、地勤的维护记录、空管的应急响应等问题;有的团队负责通过各种方式尝试模拟飞行员所处的情境及处理方式，这需要使用飞行模拟器，并拆卸一些部件以了解具体情况。也会有团队采访相关当事人、处理法医检查等等。

在流程上，调查小组要在事故发生后30天内向国际民航组织提交初步报告，并在一周年纪念日到来前提交最终报告。如果无法在一年内得出调查结论，则在每年的纪念日时发布中期报告，直到完成最终报告。

在这个视频不断产生、传播的信息时代，阿杰库姆还特别提醒，公众对调查员最大的支持，就是如果拍摄了现场视频，将提交给负责调查的机构，配合他们检验。

本次执飞MU5735航班的波音737-800NG客机于2015年6月10日注册，机龄仅6年10个月，属于“准新机”。737-800NG客机是波音公司推出的737第三代机型，是一种双发涡扇中短程窄体客机。截至2022年2月已在全球交付7088架，是目前为止波音产量最高的飞机，且安全记录颇为优秀。

截至本次事故前，据“航空安全网络”记录，该型客机发生过21起机体全损事件。从事故发生时所处的飞行阶段来看，在21起事件中，在起飞阶段发生事故的有4起，在进近降落阶段发生事故的有16起。其中，仅有2006年戈尔航空GOL1907航班空难是在巡航阶段发生事故，但那是一起极为罕见的空中撞机事件，与本次事件没有任何相似性。

据报道，东航空难发生后，东方航空已将该公司所有737-800执飞航班的飞机全部控制在地面，空中的航班落地后不再执行航班。

“中国东方航空拥有几乎完美的飞行安全记录，这是在极佳的空管体系、极佳的航空公司和极佳的飞机的背景下发生的灾难。”国际知名航空安全专家托马斯·杰弗里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中国民航业上最近一次发生有机上人员伤亡的事故，还是2010年8月24日的伊春空难。执飞河南航空8387航班的巴航工业E190客机在降落阶段失事，导致44人遇难。当时，中国民航已经保持了2102天的安全飞行记录。而截至MU5735航班空难前，中国民航历史上唯一一次737-800 NG客机全损事故，是2018年8月厦航8667航班在马尼拉机场降落后滑出跑道，但没有人员伤亡。

张仲麟说，中国民航的安全记录，在过去12年里，一直连续是世界第一。因为中国民航业始终是把安全作为一个最优先考虑的事项，安全是底线、红线。

根据中国民航局数据，截至2022年2月19日，中国民航运输航空持续安全飞行时间已突破1亿小时，创造了中国民航历史上最好的安全业绩，也创造了世界民航历史上最好的持续安全飞行记录。近5年多来，中国民航责任征候和严重责任征候万时率处于历史最低水平，安全运行质量持续提升。

现在，这一安全记录被清零。而航空业的艰难，还不止于此。新冠疫情持续整整两年，对全球航空业来说是一个漫长的寒冬。

在近日举行的一场线上研讨会上，中国民航局发展计划司副司长张清透露，新冠疫情发生以来，疫情对民航业影响的深度和持续性远超预期，从疫情发生到2022年2月，全行业亏损累计超过2100亿元。张仲麟说，这相当于用两年时间亏损掉了这个行业5年的利润。

据媒体报道，2021年，只有包括春秋航空在内的几家航空公司获得了盈利，不过主要也是依靠补贴带来的非经常性损益，而伴随着全行业的持续亏损，航空公司的债务压力也在持续加大。

民航局财务司司长熊艳华在前述会议上指出，相较疫情前，航空公司的负债规模增长超过30%，机场超过40%，“疫情衍生风险也在不断积累，安全投入和保障能力下降。”不过，中国东方航空有关人士21日对媒体表示，东航始终致力于提供安全可靠的维修工程服务，2021年维修成本较2019年增长12%。一位民航副机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次事故之后，行业应该会迎来大整顿，包括管理风险、理论和技术以及飞行员行为规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