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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的童年危机与守护

2022-03-23孙亚娟梁华

当代教育科学 2022年10期
关键词:媒介数字儿童

●孙亚娟 梁华

21 世纪的儿童从摇篮到坟墓都沉浸在网媒充斥的环境里,他们从小穿越于各种网络、技术和信息的密林里,越来越远离了“原子性”的大地而奔向“虚空幻影”的天幕中,数字化已经成为镶嵌于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基因。作为数字时代的“土著”居民,置身于数字狂热之间,数字技术幻影似的捆绑着儿童的身心,消解、分割和重组着童年生活,造成儿童对真实与虚拟之间巨大的生存撕裂。儿童是历史的儿童,未来是儿童的历史。身处数字化时代的儿童可能成为时代的主人,也可能沦为数字技术的奴隶。那么,数字时代童年正遭遇怎样的境遇?童年又该何去何从?带着守护童年澄明之境、新月之国的渴望,试寻数字时代童年危机的纾解路径,从而为复归童年应有的丰盈与完满寻觅道路。

一、数字时代童年消逝的危机

童年,任何成熟的精神个体都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它潜藏着人类成长的秘密和未可限量的可能,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实。每个人都有童年,童年本身就是生命的隐喻,是人不可逾越的成长阶段,是生发成人理性人格的精神根基,是孕育未来生活与生命走向的历史渊源。[1]然而,当今儿童身处的正是通过数字技术将人类的理性世界图景转化为可感知且具有虚拟性的生存世界,即数字化时代。[2]信息技术一次又一次地“重置”“升级”着儿童身份,童年也随之发生着变迁。21 世纪儿童的现代童年是一个深受新兴网络媒介影响的文化场域,他们从摇篮到坟墓都沉浸在网媒充斥的世界里,今日的儿童已然具有了“赛博格人”即电子人的生命特征。在信息繁杂的数字时代,技术已经成为延伸人类生命器官和持存理智灵魂的不可或缺的生命性义肢。数字技术已经进入人类的潜意识,若我们突然间失去网络和电子设备,生活就会在短时间内瘫痪,数字技术的缺失必然会造成梅洛·庞蒂所说的“幻肢感”。正如派纳所感叹的,“技术不再只是假肢,而是我们游于其间的大海,是我们呼吸的空气,是我们体内流淌的血液”。[3]

伴随着视觉、影像、信息和媒介所引领的社会思潮,我们进入了一个媒介文化无处不在,大数据洪流湮没一切的时代,数字技术架构了一个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拟像王国”,数字现象如同群兴奎聚,重组我们的生活,我们进入了一个边沁—福柯式的“全景监控”数字城堡。在这个城堡的纲维之中,技术纵横一切,宇宙失去了温度,生命丧失了情波,灵魂折断了羽翼。

童年的意义被遮蔽,童年的概念被边缘化,现代童年生活正越来越远离田园自然、幻想童话、浪漫诗意,童年正处于一个尴尬境地。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指出,因为媒介时代的到来,原本存在于童年与成年间的那堵墙从此塌陷,那种由于成人世界的秘密区隔而存在的童年以及曾萦绕在其周围的灵性、情韵,都将被一一瓦解。他不禁发出“失乐园”的哀叹:“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儿童不再是儿童,儿童只是戴着儿童面具的灵魂空壳。”[4]尼尔·波兹曼提出了一个令人忧心忡忡的命题:“影像时代良莠不齐的各种媒介信息打乱了童年期的成长秩序,儿童的天性被置于罔顾与异化,童年的天堂面临陨落,童年正在消逝,而且飞快地消逝。”媒介素养教育专家大卫·帕金翰也在《童年之死》一书中对波兹曼的观点展开了进一步阐述,并用“童年已死”来总结在这个电子媒介时代童年的消逝现象。童年本是时光赋予儿童最珍贵的礼物,可是,波兹曼和帕金翰却提出了“童年消逝”“童年异化”和“童年已死”的隐忧。身处高度智能化时代,网络技术对儿童生活狂飙突进的入侵与包围正催熟着儿童,侵蚀着童年的概念,童年的绿洲在同网络镜像、成人文化的斡旋之中不断遭受侵蚀而日渐式微。儿童独有的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天真烂漫的童真童趣、原始质朴的生命冲动受到信息技术的严重破坏,童年本身的珍贵价值被遮蔽了。人们意识到技术创新所引发的生存方式的改变,数字技术如一服药,亦毒亦补,既增益于我们的生命,又戕害我们的理智灵魂。是故,置身数字时代面对童年消逝的危机,我们需抑制数字技术的毒性而释放补性,守住童年的净土,呵护童心世界。这不仅是文化上的呐喊,更应该是行动上的抉择,回归童年本真是儿童教育义不容辞之责。

二、数字时代童年危机的具体表现

“我们成人正在毫无意识地为一场‘美丽的技术风暴’提供肥沃的土壤、创造充足的条件,而没有意识到,这场风暴却对我们这个社会中最脆弱的成员——我们的孩子——构成了威胁。”[5]童年和技术邂逅,童年的特质随之开始改变,出生并成长于数字时代中的“土著儿童”,其童年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样貌。数字技术作为内嵌于儿童生活世界的基因,为儿童发展带来无限潜能与机会,但也带来了问题与危机。本文的童年危机是指童年在展开自身的过程中由于受到网络镜像的负面冲击而呈现背离与扭曲主体的天性。作为主体的人所创造的数字技术,在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世界的同时,也成为束缚、压制儿童的异己力量,吞噬了儿童短暂珍贵的童年体验,导致了童年价值的剥离,数字时代背景下童年的危机主要表征如下。

(一)“虚比浮词”的网络世界掩埋儿童的时空感知

儿童与网络结缘,是数字时代发展的必然。互联网的到来打破了传统的实体世界,一个以网络空间为主导的虚拟世界诞生了,它拓展了人类生活新空间,但这种变化使本来已经复杂多变的社会更加虚幻迷离,让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少年儿童游离于现实与虚无之间。福柯认为,时间与空间能够改造人的肉体,形塑人的精神[6]。然而,在数字时代网络媒介入侵占据了儿童大部分的生活时空,使童年的净土逐渐缩小、边缘化,儿童最终失去健康成长的土壤。网络媒介对儿童生活时空的入侵与包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渐进地渗透,当其量超过一定的度则会引发儿童生活发生质的改变。[7]从时间的维度来看,儿童作为人之初始,是站在时间的原点,面对薪新的存在。童年的妙处在于它是个体人生中最真挚朴实而又天真自由的时期,时间之于儿童是直接感知,儿童的生命活动在时间中得以延展。因此,建造儿童完满童年的“大厦”,离不开儿童对其自身所支配时间的利用,将单一线性的童年时光投入能够成就自身发展所需要的事物中。21 世纪的儿童自出生便身处数字世界中,被形象地比喻为“数字原住民”。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2021 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显示,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已达1.83 亿,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达94.9%。[8]进入数字时代以来,儿童接触电子产品的机会越来越多,使用数码设备及上网时间持续增加,“屏幕叠加”情况越来越多。在数字世界中,一切都能够倍速前进,时间之于儿童,是悄然无声的流逝,是浑然不觉的徂岁。源浚者流长,根深者叶茂,童年是人生的“井”,是灵魂生长所需要的水源;童年是人生的根,根深,生命才会更为充盈与饱满,而生命的饱满需要时间之手的陶造。“虚比浮词”的网络世界掩埋了儿童对时间的感知,透支了童年的时间支票,剥夺其童年时光的应有价值。从空间的维度来看,儿童沉溺于虚拟网络的藩篱,局限于狭小的生活空间,孩子们自在徜徉的三维开阔空间已经被光怪陆离的二维虚拟空间挤占了。电子产品侵占了儿童的蓝天与绿地,孩子们生活在由钢筋混凝土建造出来的环境,五花八门的电子产品及刀光剑影的网络游戏条块化的分割着儿童生活时间,成为其生活时刻表上一项排他性活动,取代了儿童生活的自然节律。当儿童纵情于数字技术打造的乌有之乡时,幻想与实在,白昼与黑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界限已不复存在。现实世界对于儿童来说只是单薄的没有厚度的生存空间,而虚拟的网络世界从情绪情感的“解码器”变成了逃避与麻痹自我的精神“乌托邦”,儿童也成为失落缪斯天性的灵魂空壳。

(二)“人技交互”的网络媒介禁锢儿童的身体活动

技术有着与人类一样古老的历史,“每一种新技术的出现必然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便利,但也可能给人施加压力,增加新的束缚,困扰着人,人们的位置会越来越窄”。[9]当技术把人类从限制的环境中解放出来,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然而当技术与自由相悖、给人类强加繁琐的禁锢时,它也会成为人类发展的镣铐。随着影像技术的革新和网络技术的发展,人类造就出了一个技术垄断时代,技术让原本“以碳为基础的身体”有了“以硅为基础的身体代理”。在技术的强大攻势面前,人类失去了对技术的免疫力,儿童在媒介技术的吸引下也彻底沦陷了。“人技交互”的网络世界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的重要环境变量,网络媒介占据了儿童越来越多的时间,儿童穴居在钢筋水泥建造的半米天地中,身体被禁锢在小小的屏幕前,手不离键盘、鼠标,眼不移电子屏幕,在虚拟世界中操纵自如且身临其境,他们游走于现代媒介环境的真实与拟态中,或天真烂漫,沉浸在卡通剧和儿童网游中;或少年老成,听着流行歌曲,在小小屏幕上看视频、玩游戏。我们记忆中传统的“儿童急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的童年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对于儿童来说,感官与身体才是童年生活的容器,是生命主体的根基。“身体生活”是儿童成长的基点,儿童通过身体感知世界,身体是作为知觉场的主体存在,不断地在儿童的感知中赋予其生命新养分与鲜活的动能。然而,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网络技术的革新,电子产品的屏幕变得越来越大,光线变得强烈刺眼,图像也变得无比清晰。如今的儿童汲取知识绕开了身体的感知与体验,仅仅依靠手指点击的触觉、耳朵接收的听觉、眼睛浏览的视觉,就能在形态迥异、色彩绚丽的数字屏幕里自在畅游,眼睛成了“视觉机器”。儿童对事物的感知单凭视觉而没有其他身体感觉的参与,导致感觉经验失衡熵增且干瘪贫瘠。新媒体催生出的极具感官猎取性的影像文化和影像符号割裂了儿童身体的统整性,身体不再是认知综合的身体,儿童的身体退化成了电子屏幕前没有灵魂的机体。儿童作为“数字原住民”,正加速沉沦于数字化黑洞之中,在强大的数字技术攻势下,他们毫无节制地把身体绑架在电子设备前、把双手禁锢在键盘、鼠标上,把脑袋安置在电子屏幕前,心甘情愿沦为机器的奴隶,使身体长期处于静态单向度的束缚之中,导致运动量普遍减少而肥胖率与日俱增,进而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的风险也随之增加。长时间使用数码设备,也导致儿童头部与颈部过度弯曲,眼睛近视的风险大大增加,严重影响了儿童的身体形态,使他们沦落为数字化的“囚徒”。童年本应当是身体活动的释放与给予,但数字时代的童年已经被网络媒介完全占领,媒介无情地戕害着童年,电子产品对儿童身体的静态禁锢,使儿童已经变得虚弱无力且无法喘息。

(三)“实时监控”的网络数据操纵儿童的认知思维

大数据算法铭刻有数字时代的清晰印记,在技术变革、资本驱动与数字产业的多重影响下,各大网络平台都利用算法技术掌控用户,个人信息的背后是个人的数据,而数据的背后是算法,网络平台依靠收集的大数据再结合算法,站在高维解读我们、透视我们,精准掌握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在这种运算法则之下,网络系统更似一种权力的机器。眼下,它正决定着人、事和思想的存在。波兹曼曾在《技术垄断》中有如下断言:“新技术改变我们兴趣的结构,我们思考的对象要变化。新技术改变我们的符号,我们赖以思考问题的符号要变化。新技术改变社群的性质,我们思考发展的舞台要变化。”[10]数字技术给人类社会的信息传播带来了新的变革,超越了现实的限制,合并了文字、声音和动态形象,直接将信号源接入中枢神经,其呈现信息的方式倾向于感官而非逻辑,看似更易于儿童接收信息,但实则绕过儿童的身体感官,绕开了儿童的思想,是缺少生命体验、限制语言发展、局限思维想象的冷认知。文字总是比影像来得更有想象力,因为它存在一定的审美距离,需要借助阅读者头脑中的想象或者外在表演将之转化为画面。[11]而数字媒介作为一种视觉媒介,以影像为代码来展示世界,思维过程诉诸感官的图示化,压缩了文字带来的思维与想象空间,攫取并吞噬着儿童的注意力,降低了儿童文字阅读的兴趣,使他们丧失了学习的自主性,造成思维与精神的高度依赖性,在感官享乐的沉迷中失去自我,心甘情愿地被媒介控制和操纵。此外,在资本逻辑和权利法则驱使之下,媒介技术为了更加精准地洞察儿童的需求,智能匹配大数据算法监视着儿童的选择与喜好,并根据浏览记录和习惯精确定位儿童需求,推送大量同质化的信息,导致儿童视野窄化、思维固化、认知封闭和僵化,严重阻碍儿童理性思维的发展。大数据以信息的“同”削减儿童生命的“异”,儿童的思想经过同质化信息的不断强化,认知与选择会越来越单一,最终会被圈养在“信息茧房”中,失去创造力,成为马尔库塞所说的丧失否定、批判和创造能力的“单向度的人”。[12]德国哲学家史怀哲说过:“技术过分的发展如果超过了认知思维的发展,他们之间的平衡就会被破坏。”他认为,思维的发展并不是技术的成就,技术成就反而会给认知思维带来最普遍的危机。在数字技术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网媒技术的娱乐性、商品性倾向越来越明显,数字技术成功绕开了儿童理智的沉思,吞噬了儿童的思考、想象和创造的功能;儿童诗性、创造性的思维在数字洪流对儿童人格精神同质的不断强化与儿童主体意识不断冲击下失去了天性满布的流光,网络技术的狂飙突进批量生产出数字时代的“乌合之众”。

(四)“纷纭杂沓”的网络讯息抑制儿童的自然本性

数字时代儿童的生活世界被分割为真实的物质世界和虚拟的数字化世界。在开放多元的数字世界中充斥着大量良莠不齐的媒介数据与内容,各种未经筛选、一览无余的媒介内容涌入儿童生活,戕害儿童单纯而明净的心灵,使他们越来越感觉不到生命的原初自然。蒙台梭利认为:“孩子的生命需要大自然的力量,他的精神生命也需要与天地万物接触,以便直接从生动的大自然造化能力中汲取营养成分。”[13]阳光仅能帮助成年人视物,却能深入儿童的眼睛和心灵。在涉世未深的童年时期,儿童对事物的认识多凭感性来衡量,他们身上的自然属性比社会属性更多。但在信息泛滥、快餐文化势不可挡的数字化时代,儿童天然的等待成长、等待发展的特质,对万事万物的敏感性和好奇心,正在被高科技和海量信息拥杀,电脑的各种搜索引擎代替了思考,狂轰滥炸的娱乐文化代替了循序渐进的自然秩序,儿童的自然本性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儿童本应在与自然相亲相融中自由自在地成长发展,但随着科技的发展、媒介的变迁,越来越多的孩子被“屏蔽”在自然之外,普遍患上“自然缺失症”的危机。儿童与自然陷入疏离乃至隔绝的状态,远离了本该身处其间的自然乐土,无缘或者很少有机会与大自然进行真实而有意义的互动,仅仅是被动地吸收、附和,在文化繁荣的幻象中拥抱那些与他们并不契合的价值观。而究其溯源,在这些表象的背后,是信息技术的膨胀以及智能技术对儿童生活的侵占。[14]网络媒介因其新奇刺激的感官体验、跌宕刺激的情节、节奏有致的声音,刺激着儿童的感官,将儿童的注意力从生机盎然的大自然转移到斑驳陆离、缺乏精神意蕴的拟像“虚无之乡”。儿童沦为技术的奴隶,在网络日月和“掌中乾坤”中沉沦,丧失了生命本真存在的充盈和饱满。相比屏幕笼罩世界的刺激与震荡,自然则是宁静而在,缓慢而生,静谧和谐的。儿童的内在生长本应该在悠然与缓慢中自然绽放,而“网络技术”遮蔽了儿童的生命形式,“虚拟镜像”颠倒了儿童的灵魂秩序,“数字媒介”溶解了儿童的精神源头,割裂了儿童与自然间的脐带联结,儿童的精神胚芽失去了健康成长的土壤,世界在儿童眼中只是一片索然无味的苍白。在数字技术时代,通过一台计算机,人们就可以将乾坤握在手中,将幻想变为实在,以“影像为代码再现着宇宙蓝图”,打造了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虚拟帝国,将自然万物通过小小的显示屏便利地呈现给儿童的同时,亦如具有筛选功能的滤镜一般,不可避免地对事物本身有所遮掩,消解了大自然原本呈现在儿童面前的奥妙,儿童自身的“生命密钥”还没得到解锁,就已经远离了自然原始的意境。儿童携带着自然赠予的“礼物”,聚合着自然宇宙的“秘密”,需要亲身体验、仔细品味才能在生命的生长历程、自然物的神工造化中得到最为深刻有趣的收获。儿童在真实的自然情境中丰富、独特、异质性的生命体验恰恰彰显了数字城堡的空虚和干瘪。电子屏幕将自然完全袒露在儿童面前,儿童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大大减少,好奇心与自然天性受到抑制。最终,儿童天然的自然精神被消磨殆尽。

三、数字时代童年危机的纾解路径

童年是人一生的摇篮,童年阶段孕育着未来人格与生活走向的精神胚芽,更是生发人类精神的种子或根茎。但是,在信息技术对生活的层层“嵌入”下,网络媒介沾染了现在孩子纯真与诗意的童年,童年失去了原有丰盈、自由的栖息地,儿童独有的浪漫诗性、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充满灵性与烂漫的世界受到严重破坏,儿童缪斯天性的羽翼正在逐渐萎缩。正如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指出:“我们无法否定数字化时代的存在,也无法阻止数字化时代的前进,就像我们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样。”[15]面对数字化媒介的漫卷之势,在网络镜像冲击下童年遭遇危机似乎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一个不可逆的现象,也是政治、经济、文化、技术、教育等诸多因素协同作用的结果。这要求我们要认清童年危机的变革机理,捍卫童年底色,积极寻求解救儿童释放童年的枷锁钥匙和囚笼密码,还给儿童自然天成的童年。

(一)理性探询:加强儿童媒介素养教育

作为人,需要一种管理自我的能力,辨识享乐,调控身心,这就是理性。福柯指出,理性是能够控制和自由决定“是否用”和“如何用”其他能力的能力。[16]人具有与媒介互动的主动性,但是在众媒狂欢的裹挟下,在无边界的媒介信息泛滥以及“娱乐至死”的媒介生态中,这种主动性日益衰退,指望媒介文化来帮助自己进行事实判断和价值澄清,多少显得有点荒谬,我们需要从自身出发打破技术迷思,重寻理性的探询能力。作为数字时代的“原住民”,儿童长期侵染于充满“新奇、迥异乃至诱惑”的数字媒介空间中,新媒介的娱乐化、开放性的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儿童的理性思维,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也正接受新的冲击与膺惩。面对技术社会的“速度与激情”,我们成人无法阻断信息技术的洪流,也不能遏止技术的“原罪”,儿童自身也不可能因噎废食、削足适履,排斥和拒绝一切网络生活。我们成人应该保持足够的理智与清醒,帮助儿童打破技术迷思,培养儿童在数字空间的分辨力和韧性,辅助理性的回归,进而在伪民主的媒介空间中进行理性的沟通。不管媒介形式如何更替,媒介素养教育的核心精神并未改变,即培养儿童对媒介内容的批判性意识与探究能力,对媒介世界的道德性实践。我们应从本体出发,多方齐心共启迪,破离儿童对虚拟网络世界的好奇之心、沉溺之态。培养儿童对媒介信息的判断能力,提高儿童的网络探究能力、加强儿童网络沟通交往中的法理与伦理道德修养等,最终使儿童在媒介环境中能够尊重权威,不为众声喧哗、浮光掠影的东西所迷惑与牵制。就媒介素养教育的家庭层面而言,儿童“触媒”的低龄化趋势使得家长在儿童媒介素养教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父母媒介干预”(Parental Mediation)的理念应在学校教育与社会宣传中得到进一步的重视和推广。父母媒介干预主要分为限制性干预(restrictive mediation)、积极干预(active mediation)以及共同使用(co-use)三种类型。[17]积极的干预措施能够对儿童的认知发展、对媒介内容的正确认识和降低媒介接触风险方面起到良好的效果,而且能够在巩固亲子关系的同时,为儿童做好迈向未来数字世界的准备。除了家长的有效投入,儿童媒介素养教育还需要学校教育与社会支持的同步配套,强化学校层面的儿童媒介素养教育建设,积极探索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实施途径。在数字时代,我们要做的不是拔掉插头、扯掉网线,屏蔽隔绝数字技术,而是教会儿童学会在数字技术的飓风和暴雨中成为明智的媒介使用者,学会与媒介健康共存,维护内心世界的澄明。

(二)返璞归真:引导儿童回归自然生活

奥妙无穷的自然现实是激发儿童创造力的源泉,是开启儿童精神之源的密匙,是振动儿童诗性智慧的翅膀。童年本该是:在春天,看万物萌生、赏百卉争媚;在夏天,听蝉鸣阵阵、观云卷云舒;在秋天,看层林尽染、闻丹桂飘香;在冬天,眺山舞银蛇、戏漫天飞雪。曾几何时,在田埂地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孩童们奔跑撒欢、捉迷藏、跳皮筋、搭泥堡、捕蝴蝶的欢快身影。而如今,这些传统自发性游戏被冷冰冰的网游代替,大街小巷里再也看不到孩童奔跑跳跃的身影,房间里足不出户的“宅童”却与日俱增。数字技术在不断更新中建构了一个重重嵌套的虚拟仿真世界。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儿童已经越来越远离“原子性”的大地,完全生活在一个由媒介嫁接的“拟像”王国中,正在加速沉入数字化黑洞之中。虚拟的网络世界成为了困囿儿童生命灵动的枷锁,束缚了儿童诗性与创造的翅膀,使他们成为精神囚徒,这与童年原型的圆融诗意背道而驰。斯通也曾谈到“即使在技术社会主体时代,生命也是通过身体对自然的感知而存在的”。[18]自然是儿童身体的“源头活水”,对于以具体形象思维为主的孩童,体验的美需要从自然生活中感知撷取。因此,童年不应该成为鼠标的点击,沦为凄然“折翼”的境况。孩童与自然物有天然的“脐带联结”,应该在与自然的寻觅中建立与世界的联结。成人帮助儿童回归“本真”,消除儿童对虚拟网络空间的过度依赖,明晰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帮助儿童保持自然生活和虚拟空间的张力,将儿童拉回大自然的怀抱里,在自然的寻觅中阐释童年的魅力,建立属于童年本身的营地。审美的感知与体验来源于灵动自然和广阔天地的馈赠,自然界的变化无常创造了新颖且令人兴奋的游戏材料,比如雪和冰、光影和反射、水坑和泥巴,带领儿童在大自然中感受生命最原始的力量,让天空的白云和河畔的垂柳成为孩子的亲密伴侣。在四季更替中感受继往开来的生生不息,让夏夜星空做纱被,以皑皑白雪做欢声笑语的催化剂。让孩子们沉浸在幅员辽阔、山川地貌的自然景观中,以真实体验的自然生活为基础。让孩子创造力的释放从即时无节制的镜像世界延展到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交往的场地从名目繁杂的网络软件扩展至更多层次的人际圈,玩耍的机会从光刀剑影的网络游戏延伸至更广阔的自然天地。苏霍姆林斯基曾说:“人永远都是大自然之子。”儿童与生俱来拥有一种亲自然性,与自然天然的情投意合会使孩子在自然的馈赠中获得身心全面的滋养。因此,童年不能与自然的生命、社会的感触割裂开来。

(三)文化敷裕:充盈儿童文化成长空间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良好的文化环境是儿童健康成长的沃土。儿童的发展是一个动态的、互动的过程,每个孩子在与周围世界的互动中潜移默化地受着一定文化熏陶和塑造。费孝通曾指出:“孩子碰着的不是一个为他方便而设下的世界,而是一个为成人们方便所布置下的园地。”[19]对于身心发展未成熟的儿童而言,对虚拟网络世界的过度沉溺主要源自父母陪伴的缺失、家庭文化的贫瘠、儿童生存环境的变化以及对闲暇生活无趣化的反击。是故,成人要给予儿童更多的陪伴,学会利用碎片化时间参与儿童的生活,增加亲子活动、家庭时光,在公共的家庭时间和周末的休闲时光中带领孩子走入户外,用心感受大自然的芳草萋萋、清水潺潺和蝉鸣枝间如诗如画的景象,接触更多的同龄人,丰富支援儿童的游戏,支持儿童编织其社交网络,帮助儿童创设“自然”的游戏场域。其次,为儿童营造良好的阅读氛围,使其享受文字阅读带来的思考想象乐趣。增加亲子阅读时光,引导儿童进行深度阅读,促进亲子间共读的情感共鸣与心灵共勉,锻炼儿童的逻辑思维能力。图像与文字如车之双轮、鸟之两翼,只有和谐一致,才能将儿童引入阅读与思考的胜境。此外,游戏是儿童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儿童的天性需要游戏,游戏给儿童以欢乐、自由、满足,是童年阶段最纯洁的精神产物。但是由于网络媒介对于游戏生态的改变,公共游戏场地的缺失,幼儿的游戏状况随之改变,儿童网游成瘾现象已成为突出的精神卫生问题,间接影响了孩子的成长。不可否认的是,数字技术的发展是需要达到儿童友好的,但这也是需要过程的。因此,儿童要回归传统游戏的自由体验,解放儿童的天性,解放儿童的生活空间,让文化环境表达儿童的灵性,以丰富的游戏活动充盈儿童的闲暇时光,消解儿童因生活空间的狭窄无趣而沉溺虚拟镜像的行为。推进社区在儿童家庭之外的重要生活场域的作用,打造儿童友好社区,以儿童为纽带积极开展游戏活动,满足孩子们在社区自由奔跑的乐趣,拉近邻里间的关系,让儿童感受到充分的关爱,增加儿童的集体情感与归属感。以社区集体活力扭转儿童个体沉溺网络游戏封闭的生活状态,为儿童尽情游戏创造条件,减少儿童沉溺于虚拟网络镜像的时间与密度。将儿童从技术设备的牢笼里解放出来,用心灵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温度。

(四)政策提振:织就政策法规保护屏障

面对数字科技与信息网络日新月异的发展,特别是对网络世界中儿童身心健康的高度关注,为保证“数字原住民”切实享有幸福童年。是故,理应为数字世界中的儿童织就政策法规保护屏障,保证其自由快乐地在数字技术进步发展中健康全面成长。首先,政府构筑起捍卫儿童丰盈完满童年的首要防线。从顶层设计出发,积极推动儿童数字保护与发展体制的社会规范,从源头处扼杀并防治可能的数字安全风险。在网络信息内容的监管上树立底线思维,坚决肃清不良信息,营造安全、健康、清朗的网络环境。以政策为导向建立保障儿童数字安全的网络系统,把握儿童的网络使用特征与风险,细化管理制度,形成儿童数字安全保护的专业性研究,推动儿童数字安全管理水平提升。以监管为抓手培育积极健康的儿童数字市场,督促各网络平台设置“防沉迷系统”,解决少年儿童网瘾问题。建立互联网生产的强主体监督机制,实施自上而下的纵向监视,针对涉及儿童网络平台的行业自律提供外在刚性规范,实现网络空间制度的规训。构建信息传播审核机制,以规制其传输内容的合理性,将智能信息技术纳入信息筛选机制,自动筛选不适宜或过分逐利的童年影像等有害信息,织密数字时代的儿童保护屏障,营造健康的媒介生态。其次,新媒体空间平台要坚持真正的行业自律,强化内容审核把关机制及内部监管自律机制,承担起促进儿童成长应有的公共责任,弘扬正确的价值观。落实儿童数字安全主体责任,做好平台与产品的安全管理,推动儿童数字安全保护的技术和方法创新。此外,建立社会舆论的横向监督机制,网络空间中的民主监督也是无处不在的。在横向的监督中,社会舆论作为一种公共的权力,能够转变成互联网空间中监管的“权力之眼”,对参与的主体和生产行为进行全方位、全时段的监督,让新媒体空间的每一个个体均成为权力的实施者和被规训者。[20]在横向的社会舆论监督机制中网民共同进行“虚拟在场”的匿名监督,彰显了监督所具有的公开、透明的原则,促进了对网络媒体的监督效果。媒介行业只有在“聚光灯”下履职,在“放大镜”下尽责,在“多探头”下工作,才能在监督他律与自律自省中行稳致远。全社会合力构建多主体合作机制,实现网络监管及媒体行业自律,净化儿童的媒介生态环境,切实整合全社会的力量一同履职儿童操作网络媒介的“监督者”身份。共同复归儿童媒介环境的纯净性,纾解儿童被动遭受不良网络信息的负面侵袭。

童年是浪漫的、诗性的,蕴含着无限采撷的生命灵性,童年总是跳脱着惊人的奇迹,开启着人生命的发现之旅。可是,面对因不断更新的媒介技术而更加喧嚣的世界,互联网构筑起的虚拟镜像空间,不断吞噬着童年的本真,冲击着童年幸福的美好期望,童年面临着消逝的危机。沈从文说:“童心在人类生命中消失时,一切将失去意义。”在技术时代的电子镜像面前,童年传递出一种“群体性孤独”。[21]我们需要遏制童年被侵蚀的危机,呵护童心世界,捍卫童年文化,保护稚嫩的童年精神。这是我们应该认识到并付诸实践的态度。我们必须保持独立思考的意识和能力,维护内心世界的丰富与澄明,融汇童年所特有的浪漫诗性与无羁自由,时时贯穿儿童的质朴与纯粹,处处挥洒儿童的稚趣与梦想,打破技术迷思,揭示数字时代的童年危机以撷得澄明之态,给漫长黑夜般罔顾与异化的童年洒下星光绚烂的出口,使其向着技术、时代、社会、人类真正和谐相处的愿景不断前行,朝向存在的澄明之境而去并居留其中,为儿童的成长提供一片葱郁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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