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宇

黄埔军校第5 期，在军校历史上是比较特殊的一期。这期学生入校于1926 年1 月，毕业于1927 年8 月，这个时段正是国共两党决裂重大历史翻篇的关键节点，南昌起义“打响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就在他们的毕业季打响。这期学生所处的黄埔校园时代，是国共合作办校时代的巅峰和结束的分水岭，他们是在校接受由国共两党共同淬炼的黄埔精神教育和直接熏陶的最后一期学生。从第5 期开学（升学）典礼大会的校园政治氛围这个节点上，即可见黄埔精神的形成脉络和内涵主线。

入伍在黄埔精神内涵的萌发节点上

1926 年3月上中旬，黄埔军校将原已编入第4 期而没有升学的入伍生组成第5 期，在广州黄埔本校入学。报考军校的各地新生也陆续分批考取第5 期入校，初为入伍生，分驻沙河、燕塘等地。7月31日，校部颁发规定：凡本年初至是日以前入伍者，为第5 期；以后入伍者，为第6 期。第5 期学生自本年初开始由各地分批陆续招考而来，共计有3300 余人。籍贯分布于22个省区，以湖南、广东、四川、湖北、浙江、江西等省居多。第5 期学生入校、升学的步伐，正踩在了黄埔军校鼎盛时期的鼓点上。

8 月，经过东征、北伐等战事和军校生活的积淀和凝练，“黄埔精神”的提法在军校已经得到共识，但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明确的内涵概念。9 月23 日，《黄埔日刊》发表军校政治教官安体诚撰写的《什么是黄埔精神》一文，这说明此时“黄埔精神”作为一个名词，已经流行于校园。安文指出：“黄埔军校到现在，名震全球，功著党国”，“在中国已形成一种势力，已成为中国革命工作上很有关系的一个组织了。这其中有它的特殊精神存在，已是本校和留意本校的人都能感到而承认的了。它的精神，有以名之，名之曰黄埔精神”，“更未见其他军校党校也能具此精神而超过黄埔或与之并驾者。所以这彻底励行本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精神，就是迄今为止的黄埔精神之所以为黄埔精神”，“黄埔精神，是坚信并实行总理所定联俄、联共、拥护农工三大政策的革命军人的精神。这种精神，现在是黄埔的特殊精神，是我们每个同志应当深深认识的。”这是黄埔文献中最早阐述“什么是黄埔精神”的文字记录。

这个时期及后来一段时间，军校概括黄埔精神内涵主要是“牺牲、团结、负责”的精神，即要“为总理而负责、为主义而团结、为革命而牺牲”的精神。这里面既有东征时期形成的“不要钱，不要命，爱国家，爱百姓”的“两不两爱”精神，也有北伐时期的“不怕苦、不怕难、不怕死”的“三不怕”精神。

11 月1 日，军 校 第5 期 入伍生经升学考试转为正式学生，编为步兵、炮兵、工兵、政治、经理5 科，共6 个学生大队，下辖17 个中队、53 个区队。入伍生时期的学生淘汰率很高（被淘汰达680 多人），最后有2620人转为第5 期正式学生。

教育长方鼎英在本年度总结中写道：“第5 期入伍生，由第4 期开学时，因各军学生归并一处，名额过多，留编下来者，约三分之一；及入伍生部成立以后，陆续考试取来者，约三分之二；均于本年2 月始切实训练：军事授以士兵及下级干部教育，政治施以党的训练及一般之政治常识，并授普通科学，使补习中学之不足。其教育分3期：前中两期，均经完全实施；后期则以出师北伐，人员之调动频繁，及派出勤务过多，遂未能按照教育计划施行。又入伍期间，虽定为6 个月，而以事实上之关系，实经过9 个月，始得升学，且有经过一年以上者。照理论推测，将来第5 期军事学术科之成绩，当较优于第4 期。以4 期未完全经入伍训练，又入校以前亦不能有严格之选验也。据现在情形考查，此期学生，颇遵守纪律，已觉较前期差胜。”（1926 年12 月31 日方鼎英《一年来本校梗概》）方鼎英给予第5 期学生在校系统学习以很高评价，其中更有军校对“黄埔精神”较为完整系统的教育。

/ 《黄埔日刊》（第5 期开学纪念号）。

升学在“黄埔精神万岁”的震天口号里

1926 年11 月，军校尚有即将毕业开赴北伐前线的第4 期学生2600 多人，时在校学习的第5 期、第6 期入伍生共6000多人，加上校军及军士教导队等共近万人。随着革命势力不断发展和壮大，北伐军捷报频传。全校师生情绪高涨，校内充满浓厚的革命气氛。

11 月10 日，校长蒋介石、校党代表汪精卫发出《关于第5期开学之通令》：“新生开学在即，所有开学典礼之筹备及教育上一切事业，如教育计划案、教程之审定，应由教授、训练、政治各部会商办理，器具、服装、房舍、军医，应由经理部管理处、军医处分别办理。务须于开学以前，筹办完毕，仍将办理情形报查。”特别指令：“开学式礼场位置图，着训练部速拟定呈阅，并分送各部处。”“本校第5 期学生定于本月15 日，在黄埔大操场举行开学典礼，所有在省入伍生、军士教导队及学生军，其服装整齐者，一律携带午饭来校参加典礼。其船只着由管理处驻省办事处准备，仍由该各部队主管官前往该处接洽为要。”

军校相关部门立即展开各种筹备工作，制定规划。《第5期开学典礼次序》的海报很快张贴在学校壁报栏里，引来师生及教职员工们的驻足观看。《第5 期开学典礼次序》的内容：

时间：15 日上午11 时

礼场：大操场

/ 蒋介石、汪精卫签发的《关于第5 期开学之通令》。

/ 第5 期开学典礼次序及口号。

秩序：

一、齐集

二、奏乐

三、向国旗、党旗、总理遗像行三鞠躬礼

四、恭读总理遗著

五、主席致开会词

六、中央党部代表致训词

七、国民政府主席致训词

八、各机关团体代表致训词

九、本校长官致训词

十、来宾演说

十一、学生演说

十二、主席答词

十三、唱校歌及《国民革命歌》

十四、高呼口号（附后）

十五、摄影

十六、宴会（在大俱乐部）

十七、余兴（白话剧及电影）

十八、散会。

这是一张经典的黄埔军校典礼大会节目单。此后各期的开学及毕业典礼、纪念大会，多以此为模式。

11 月15 日（周一）上午11时，第5 期开学典礼在黄埔岛军校大操场上如期举行。

由于当时的黄埔岛与广州城区没有大桥相通，岛外的入伍生、军士教导队及学生军坐摆渡船到学校。主席台前，整齐地站着军装整洁、军姿挺拔的近万名黄埔师生和校军官兵，偌大的操场此时显得拥挤饱和。自岛外来的师生和官兵的军装上衣显得很“臃肿”，与岛上师生明显不同，原来他们的上衣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装了两个饭团，那是他们的午饭。

大操场上，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掌声雷动。在“行三鞠躬礼”后，全场顿时寂静，恭听“总理遗著”“主席致开会词”和各“代表致训词”。大会所请嘉宾多是国民政府的元老，除蒋介石校长、汪精卫党代表外，有张静江、谭延闿等莅校讲话。

这次典礼大会的口号，军校特意做了规定，拟定了18 条口号：

一、遵誓总理遗训！

二、努力“为民前锋”！

三、统一革命意志！

四、团结革命精神！

五、继续先烈奋斗！

六、恪守“亲爱精诚”！

七、拥护中国国民党！

八、拥护国民政府！

九、拥护农工利益！

十、联合革命民众！

/ 方鼎英在第5 期开学典礼上的训话。

十一、废除不平等条约！

十二、打倒国家主义！

十三、打倒一切反革命派！

十四、打倒一切军阀！

十五、打倒一切帝国主义！

十六、国民革命成功万岁。

十七、世界革命成功万岁！

十八、黄埔精神万岁！

近万人参加的会场上，口号声震天动地。

现有的黄埔文献中显示，在黄埔军校组织的大型集会活动中高呼“黄埔精神万岁”的口号，这还是第一次。仅在一个月前的10 月4 日，第4 期学生毕业典礼大会上高呼的口号还是“发扬黄埔精神”，此后的黄埔文献中也极少见“黄埔精神万岁”的口号及提法。

寓“黄埔精神”教育于训词讲话和授课中

方鼎英教育长在第5 期学生开学典礼上代表“本校长官致训词”，他讲道：“第一，各同学之来本校入学，自然是遵循三民主义为着革命而来，决不是为升官发财而来干投机事业的，所以在校求学的时期，就应该秉着牺牲的精神，强固的意志，时时刻刻切实锻炼自己的身心，研究相当的学识，以备向革命征途前进。牺牲一己的利益，以谋人民的幸福；牺牲一己的生命，以谋国家的生存。如是诸同学方不枉入了黄埔，方不算虚费了光阴及辜负了入学的初愿。第二，本校是建设在党上面的，党与校是相连不可分离的一个大团体，在校固要遵守军纪，尤其要遵守党纪。军纪、党纪是相辅相需缺一不可的。不能以在军而蔑视党纪，亦不能以在党而毁坏军纪。第三，革命的归宿，是为求中国的自由平等，即是为求民众最大多数的自由平等，不是为一个人或一个小团体一阶级的。大凡一般的人们，最先忘不了的，就是个人的‘我’，进而扩充到一小团体或一阶级。一说到自由，每每仅只顾及了自己或小团体，而忘却了大团体，这是大大的错误。应要切实认清，我们为着大团的福利，不容有个人的我及小团体夹杂其间，才能够达到目的……。第四，我总理的校训是‘亲爱精诚’四字，就是相亲相爱，精益求精，诚心诚意，来团结起来实行革命的意思……”

/ 陈祖康在第5 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方教育长最后概括说：“……除却骄矜满足的习气，抱定坚强勇毅的决心，一切思想行动都能立于校纪党纪的中间，不把意气当做精神，训练当作压迫，虚心求学，努力做人。不畏难，不怕死，盈科后进，登高自卑，这么干下去，各位工作的萌芽当中，我敢相信革命一定成功。”

/ 吴思豫在第5 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 萧楚女在第5 期开学典礼上的演说。

方教育长的讲话是第5 期学生开学典礼上最重要的讲话。他的讲话稿仅有近1500 字，简短精炼，重点讲了四个问题，概括起来是三个关键词：牺牲、遵纪、团结。他把自己讲的几点归结为“以上说的精神”，这正是黄埔精神的内涵所在。他所讲的“牺牲”不仅是战场上的流血牺牲，还有“为求中国的自由平等，即是为求民众最大多数的自由平等”而牺牲个人、小团体的私利，“牺牲一己的利益，以谋人民的幸福；牺牲一己的生命，以谋国家的生存”。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思想蕴含其中，由此点破了黄埔精神的核心内涵——“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为天下而“牺牲”，而“团结”的本意也在其间。

军校训练部主任吴思豫在第5 期学生开学典礼大会上的讲话，重点讲了三个问题：“第一种，先要诸生锻炼好健全的身体。要晓得我们军人以身许国，所以最要紧的就是身体强壮。身体能够强壮，虽在风霜雨雪之中，亦可以忍劳耐苦；能够忍劳耐苦，才可冲锋陷阵，攻城克敌，所向披靡。第二种，要遵守党纪军纪及本校规则。我们革命军人与普通军人是不同的，普通军人不过讲讲军纪罢了，革命军人讲究了军纪，还要讲究党纪。所以，有了军纪没有党纪，仍旧不是革命军人，因为军纪还在党纪之内，绝对不能脱离的。而且还要遵守校规，更要牢记着亲爱精诚的校训，大家团结一致，才能算革命的一个好学生。第三种，要服从长官命令。因为军队里长官的命令，如同人身上的主脑，脉血可以流通的，倘不服从命令的军队，这个军队完全同木偶一样了，你想这种同木偶一样的军队，那还可以打仗吗？所以你们对于这个服从应该很要遵守的。”吴主任的讲话仅有3 分钟，760 个字，更是简明扼要。他重点讲了“体魄”和“遵纪”，主旨是“为革命军的军人，为革命党的先锋，还要为吾党所宗的主义来牺牲”。核心仍是黄埔精神的核心内涵“牺牲”。

本月初刚来军校任职的中共党员、政治教官萧楚女发表了《做黄埔学生所要的根本质素》的即兴演说，文字整理稿长达2800 余字。他激情洋溢地把黄埔军校比作“一座制造‘造反叛徒’赤化青年的钧冶洪炉，合全中国各阶级不安分的青年——破铜烂铁——投之于此熊熊之中”，这座烘炉两年来所炼出来的“钢”，就是黄埔军校的傲人成绩。“今天是第五批破铜烂铁，由入伍生部转入熊熊高炉之日。”他要求同学们“第一，便是要认定我们自己是来受炼的‘破铜烂铁’，要认定‘我’是自愿来在六千度高热中，变更我自体内部的分子结构，使之另成为一种不同性质的金属元素的。这样才能受纪律之制裁，吃风雨星霜寒热冻饿乃至病疫困顿之辛苦”。他所强调的也正是黄埔精神内涵的“牺牲”精神。

军校政治教官、中共党员陈祖康在大会上作了《告第5 期同志》的演讲，他重点讲了革命与建设的关系，说：“革命是要解放压迫，革命是要组织新的社会，革命是要求社会民众的完满幸福。简单说起来，革命是含有整个破坏与建设的意义。训练就是要给你们以破坏——军事学——与建设——政治学——的力量。二者缺一便不配说是革命。”同学们如醍醐灌顶，开始懵懵懂懂了解黄埔精神内涵“革命”的真谛。这位大名鼎鼎的政治教官刚从法国回国，专门讲“帝国主义”课程。几个月后，他作词的《黄埔校歌》唱遍校园内外，“发扬本校精神”的歌词是这首校歌反复唱两遍的结束语。

11 月17 日，本校政治部副主任熊雄在《黄埔日刊》上发表《告第5 期诸同学》文章，要求学生：一是在思想上必须贯通理论联系实际；二是在行动上必须遵守革命纪律；三是作为革命者必须确定革命的人生观。文章指出：“世界革命之钟已经响了！从此，帝国主义的根据地内的奴隶们——工农，皆大觉悟，为着自己的利益，早已开始争斗，而且日趋激烈！……今后之世界，究竟谁是主人，不久天将破晓，自可分明。我们的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就是上述的境域中现代压迫人们和被压迫人们相互争斗中的产物，漫漫长夜里的一个明星，一线曙光下的革命营寨，但是，这个革命营寨里的分子，是要知道自己和人们的命运是如何困厄，责任是如何繁重，使命是如何远大——国民革命和世界革命。同学们！革命的同志们！我们为着要解除这个厄运，担负这个责任，完成这个使命，就不能不有正确的思想和彻底的行动。因此，在你们开学的第一天，我以革命同志的关系，希望大家平心静气，牺牲一切，以大无畏的精神，互相勉励，共同奋斗，以造成真正革命者之人格。……同学们！革命的同志们！起来！起来！！努力！努力！！”

第5 期学生在广州黄埔岛升学时，组成两个学生团。在军校举师北伐时期，由炮科和工科的学生组成炮兵团、工兵营和迫击炮营随军参加战斗，政治科学生也沿途投入政治宣传和战斗，他们在湘、赣、鄂等省战役中立下卓著战功。留守后方的步科、经理科学生，担任本校守卫和分防各地的勤务、卫戍地方治安等任务。

1927 年4 月后，由于国共两党公开分裂以及武汉与南京两地政府的对峙，不少在校的第5期学生遭受迫害或逃散，故开学时的学生总数与毕业学生人数对比相差多达880 余人，成为本期的一大特点。黄埔军校的辉煌历史，由第4 期生的顶峰到第5 期生毕业时开始跌入低谷，使第5 期学生在黄埔军校历史上处于一个磨难大于机遇的境地。

总体上看，第5 期毕业生在校所受教育比前几期要好得多，但其发展前景不如前4 期，甚至不如后期的学生。即便如此，在黄埔精神的感召下，黄埔第5 期仍造就了国共两党的许多著名将领。共产党军队中的著名将领许光达、陶铸、张宗逊、宋时轮、杨至诚、谭希林、廖运周、王良、徐彦刚、郭汝瑰、陈克非等，都是本期的优秀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