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翠，吴雨虹

（1. 江苏联合职业技术学院 运河分院，江苏 徐州 221300；2.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亨利·詹金森认为“跨媒介叙事”即一个跨媒介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种新文本都是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跨媒体叙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每一种媒体都出色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1］157。网络女尊文学是网络文学较为成熟的一个类型，2020年5月，随着网剧《传闻中的陈芊芊》热播、同名小说同步更新、电台音频同期上线，女尊文学这种题材的网络小说再次高调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引起了受众热烈探讨和对跨媒介联合叙事的高度关注。

一、网络女尊文学的本质剖析

女尊文学是以穿越为基础延伸发展而来的，大部分是女性作者创作，以女性为主人公，以还原、架空或构建一个女尊男卑的社会环境，以女性话语为主体的文化时空的故事类型，在这种时空中男女两性得到易位书写，在女尊男卑的环境基础上设计情节、塑造人物、推进故事发展，体现出女性主体意识的张扬［2］。女尊文学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体现，在互联网空间里为女性提供一个宣泄情绪的端口。女性在创作或者阅读女尊文学时，是在虚拟的空间中通过对男性的挤压和权色的追逐来获得心理满足，这是大部分女尊文学惯用的创作模式。探索女尊文学的发展范式，发现其长处与缺陷，不仅有利于女尊文学日后的和谐发展，亦有助于读者在乱花迷人眼的网络文学现场获得更具阅读价值的优秀女尊文本。

（一）女尊男卑：内容力求突破传统

互联网为大众提供了一个自由开放的创作平台，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赛博女性代表人唐娜·哈拉维曾宣称女性要利用科学技术尤其是网络的力量来结束男性对女性的统治，她说，赛博世界是个“后性别”的世界，是指男女对立的二元论被摒弃的世界，是结束了男性对女性统治和压迫的世界，是性别中心主义消失的世界［3］。我国是一个具有两千多年封建专制制度历史的国家，从“三从四德”到贞节牌坊，从朱砂痣到裹小脚，在这种畸形的社会环境中，女性长期处于男性的压制之下。当今的中国社会是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女性不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凭借各自才能在各行各业从事着与男性无异的工作，追求物质上的独立与精神上的自由。

当然，女性权利在得到社会广泛认可的同时却也遭遇尴尬，古代男主外女主内，21 世纪的女性在家庭与工作中承受双重压力，渴望完全摆脱男权的影响，因而极具臆想性的女尊文学应运而生。虽然新文学以来的通俗文学也形成了男武侠、女言情的基本态势，但是从来没有像网络文学这样类型细化、性向明确、受众认可度高［4］146。在女尊文学虚构的世界里，男性角色被赋予传统女性特征，他们柔弱顺从，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极端依赖女性，而女性角色则智慧勇敢，在爱情里主动，丝毫不掩饰对于权力和情色的欲望，女尊男卑的社会体系得以清晰构建。女性尽享尊贵礼遇，巴赫金的狂欢节理论可被视作对这场女性狂欢的最好诠释，女性通过对女尊文学的创作与围观进行狂欢。《传闻中的陈芊芊》中设置了男尊国玄虎城和女尊国花垣城两个国家，男尊国与我国古代以男权为基础的国家结构类似，女尊国相反，国家顶层权力的构成人员全是女性，女强男弱的故事架构满足了女性读者的幻想，她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产生一次又一次的颅内高潮。在该剧中，女尊男卑的场景表现力极强，比如男性上街买菜，卖菜的男性为了推销自己的菜，声称吃了他的菜就可以生儿子，再也不用受恶婆婆的气了。男性在街上裸露肢体皮肤会被训斥穿着暴露、伤风败俗、不知检点，巧妙地影射现实中女性遭遇的苛刻待遇，引起女性观众的共鸣。男女主人公初次相遇时，陈芊芊即用马鞭指了指韩烁，并吩咐手下人把他洗干净，晚上送到她府上。反置男女地位的剧情让女性网民大呼痛快。每当播放花垣城女尊男卑的情节时，视频上对男女关系的吐槽弹幕就会呈刷屏状态，热闹非凡，一部女尊剧竟能为女性网民带来如此高阶的精神狂欢，这也直接反映了《传闻中的陈芊芊》的成功之处。

（二）资本转化：形式顺应时代发展

网络文学在中国已经历经二十多年的发展，从开始的平地惊雷到后来的高歌猛进，直至今日的花团锦簇，真可谓是热点频出、经久不衰。究其原因就在于在行业奋进过程中，网络文学不停寻求创新与资本转化，影视、动漫、游戏、出版以及其他周边产品等多方联动，充分发掘这一文学新样式的价值。网络女尊文想要在浩如烟海的网络文学世界中寻求立足之地，就必然会将文本投向资本市场，最好的资本转化方式莫过于用网络文本改编影视作品，进行改编意味着从一种媒介改变成另一种媒介。改编的定义是通过变化或调整使之更合宜——也就是把某些事情加以变更从而在结构、功能和形式上造成变化，以便调整得更恰当［5］200。影视制作者在选择剧本时优先选择热度高的小说进行改编，一旦某种改编作品获得了成功，便会在影视界和文学界掀起一股模仿热潮。近年来，优秀网文改拍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女尊元素的网文与影视市场亦逐渐活跃。

影视作品中女尊元素的渗透较早可以追溯到《西游记》里的女儿国，这是唐僧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难，虽然满足了人们对神话的幻想，但并未引起对女尊的关注。女尊题材的网文早在2004年就已出现，女尊题材的网剧自2016年开始也陆续出现在网络中，但整体反响平平，直到2020年《传闻中的陈芊芊》热播才把女尊剧带回观众视野。《传闻中的陈芊芊》不是由网络小说改编而来，而是编剧南镇的原创作品，所谓的网文是作为电视剧的衍生品出现的。往常都是通过小说改编电视剧吸引小说文粉成为电视剧剧粉，这部剧却是将电视剧剧粉转化为小说文粉。《传闻中的陈芊芊》一度被网友戏称为“傻白甜”的无脑网剧，但开播前十天播放量就已达到4.41亿次，豆瓣评分达到7.5分，在大结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占据腾讯视频总榜的前十，同时该剧还凭借高人气被列为“新浪文娱盛典十大影视剧领跑者”榜首。2020年8月3日，《传闻中的陈芊芊》官方微博预告了第二部开拍通知，又引起一众影迷的热烈期盼。用性别矛盾制造碰撞点引起观众兴趣，用主演的高颜值满足观众审美需求，辅以将现实生活中常发生在女性身上的事变成小包袱放到男性身上，因而甜宠、轻喜、幽默、反讽成为《传闻中的陈芊芊》的主打标签。看似老生常谈的剧情要素，却在这部剧里营造出奇特的感觉。它提供的不只是一个套层式的叙事结构，还给整部剧集带来许多因“反套路”而产生的喜剧效果［6］。“青石电影”在评剧时更是声称“《传闻中的陈芊芊》笑点非常密集，每一集都看得我笑到嘴裂。”在视频用户占绝高比例的当今网络时代，女尊文学改拍女尊剧不得不说是大势所趋，也是顺应时代风向的明智之举，而《传闻中的陈芊芊》剧组不走寻常路，先拍剧再出文，将网络文学的发展又往前推进一大步。

二、网络女尊文学的优劣辩证

网络女尊文学已经在网络小说中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女尊社会体系，其环境、人物与情节的设定均围绕女尊男卑展开，打破了对男女性别固有的想象，也挑战了传统网络小说的叙事模式。在这里，女主人公不再因自身的性别而被定位描写，不再受制于种种固化印象和预设的等级法则成为被观看的对象，被动的他者，而是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如智慧、担当、重情、尚义等获得社会的肯定，主动把握自己人生的走向。在这里，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有了被重新想象、重新定义的可能［7］。

（一）人设新颖：自带反差萌

互联网不仅给读者提供了众多的阅读选项，还将麦克风交给读者自由评论，甚至将笔杆子交给读者让他们有机会去创作，书写自己的故事。全民创作使网络小说更贴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更具现实感。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0年4月发布的《第45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55亿，较2018 年底增长2337 万，占网民整体的50.4%；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53 亿，较2018 年底增长4238万，占手机网民的50.5%。从数据可以发现，网络文学受众数量高，庞大的读者群体为网络文学的繁荣发展提供了坚实基础，随着时间推移，该群体将继续壮大，占比将继续上升。作为网络文学谱系中势头最强劲的一脉，网络小说写作风格大多风趣幽默、不拘一格，人物形象大都性格鲜明、独具特色，写手们善于营造新奇刺激的感觉来迎合各个年龄阶段的读者，使读者在轻松的阅读过程中消解日常生活中的压抑与苦闷。

在文学创作上，性格复杂的人物被称为圆形人物，性格单一片面的人物被称为扁形人物，显然，圆形人物更具感染力。《传闻中的陈芊芊》中多塑造具有反差性的人物角色，比如韩烁是玄虎城的皇子，他高冷腹黑、心狠手辣，随着情节的推进，读者会发现他实则恋爱无脑，在面对爱人时温暖风趣。这种反差强调了韩烁对爱情的重视，女性读者在韩烁身上寄托自己对爱情的幻想而获得满足。花垣城大郡主陈沅沅的人设同样具有反差，一方面她自怨自艾，对自己的生活悲观无奈，痛恨自己残疾，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另一方面，她害怕死亡，对爱情饱含期待。显然，陈沅沅代表的是一个在悲观与乐观交替状态中的现代女孩形象，叫嚣着去死的是她，每日一封遗书、偷偷在府邸挖求生地洞的也是她。病恹恹的陈沅沅因为掉了一根头发而感到焦灼，命令手下速速准备养发食材，还因为打了个喷嚏就放弃了出门计划，因为害怕受寒中风。“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美学观念已经融入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网络文学研究者认为网络剧更像是对“日常瞬间”审美化的反映与表征，即“它更关注对细碎生活片段的展示，通过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来反映当代人生活中遇到的‘小尴尬’‘小无奈’‘小喜悦’”［8］。这些人物性格上的反差也是笑点，反差萌在网剧中呈现则更加直观戏谑，具有喜剧色彩。《传闻中的陈芊芊》人物设置没有大起大落，故事情节也没有大开大合，反映的都是日常生活中最接地气的片段，烟火气息浓郁，所以一经上映即大受追捧。

（二）情节硬伤：网剧网文快餐化的时代隐痛

互联网的高度自由性拉低了网络小说创作的门槛，网络小说创作场一度成为网民群嗨的聚集地，写小说成为许多人的兴趣爱好和工作之余释放压力的方式，自然也为诸多网络大神缔造了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网络小说创作的低要求直接导致网络小说的总体数量大、整体质量低。此外，网络小说作者必须每日更新文章来维持粉丝，一旦断更就会使大批粉丝丧失热情而弃文，创作者只能被迫选择达量而不达标。因此，网络小说中常会出现小说类型化、情节混乱、人物扁平、娱乐至上等缺陷。

《传闻中的陈芊芊》虽然具有创新性，但是仔细品味会发现作品中多处情节值得推敲。陈芊芊作为女尊文化的女主角，她是花垣城的三郡主，却没有女尊国中女性的独立自主，更不是女强人。她依赖韩烁，是韩烁背后的小女人，她整日惹事闯祸，人人却都关爱她。作者对陈芊芊的性格塑造无疑与女尊主题相违背，她的所作所为使读者感觉迷惑：在女尊国中女性一边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发挥女性的霸权，一边又对男性展现自己的柔弱，渴望男性的保护，寻求依靠。这种矛盾设置招致了许多女尊粉丝控告《传闻中的陈芊芊》是伪女尊。

陈芊芊的守宫砂更是引起网友的争议，在女人为天的女尊文中竟然会有女子点守宫砂的情节设计。陈芊芊荒淫无度，韩烁本来打算杀了她，但是后来韩烁爱上陈芊芊，这其中关键的转折点就是韩烁发现陈芊芊手臂上有象征贞洁的守宫砂。在男权社会，守宫被当作检测女性贞洁的标准，是古代男性强加给女性的枷锁。守宫砂在《传闻中的陈芊芊》中不仅出现，而且多次被当作重要元素推动情节发展，为了情节的推进，不顾整体逻辑是否合理，这显然让读者无法接受。

三、网络女尊文学的创新表达

跨媒介语境下，各种媒介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随着新媒体的发展，网络小说和网剧的形式日渐完善，二者关系日益密切。不同的媒介呈现不同的艺术形式，不同的艺术形式可以开拓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无限可能。网络小说给读者带来想象的空间，网剧通过声像传播延伸了观众的视听感官，两者都是现代生活中的艺术体验。网络小说和网剧的受众主要是年轻一代，他们伴随互联网而生，能够自由在各种媒介的屏幕之间转换，所以他们对新媒体的适应性更强，要求也更高。

（一）剧改文：跨媒介视角下的网络小说创作新形式

马军英在《媒介变化和叙事转换》中针对跨媒介叙事指出：“从媒介角度上说，认识改编，进而研究电影叙事和文学叙事之间的差异，首先就是要清楚地认识到两种媒介在本质上的一致性和独特性。”［9］6小说与电影形式上有区别，在本质上却都是属于叙事的载体、信息的物质支撑，所以二者之间是可以自由转换的。1902 年乔梅里爱将凡尔纳的小说《月球旅行记》改编成电影，从此拉开了小说改编电影的序幕。今天，小说改编电影成为影视行业的常态，优秀的改编作品层出不穷，印证了布鲁斯东曾经的预言：“由小说改编成的电影，总是最有希望获得金像奖。”［10］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数字媒体赋予了电影和小说之间跨媒介叙事更多的可能性。

新媒体环境下，跨媒体叙事和传播逐渐发展为一种媒介生态，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传闻中的陈芊芊》创造性地将网络剧改编成网络小说，完成“文改剧”到“剧改文”的转化。该网剧是根据南镇的剧本拍摄而成，在网络上播放的同时，棒棒冰又将网剧改编成网络小说，在小说网站上同步更新。《传闻中的陈芊芊》网剧在腾讯视频独家播放，其同名小说在微信读书App中上架，两者都属于腾讯公司。跨媒介叙事的发展离不开数字媒介的大环境，更离不开商业利益的驱动。腾讯公司富有前瞻性地将网剧改编成网络小说，这两者都有着庞大的受众，最终为腾讯公司带来更多的收益。除此之外，受众拥有了选择权，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当一名观众还是一名读者。读者从网络小说的文字描写中感受细腻的人物感情，挖掘思想内涵。网剧创造具体的视听形象，容纳更多的细节，给观众提供一个直观生动的故事世界。

（二）融媒体叙事：丰富受众感官体验

口语传播时代，人们充分调动自己的感官，听觉、视觉、触觉等在交流中起着辅助作用，人是“完整的人”；文字出现后，人们的感觉分离，阅读使用视觉，听广播用听觉；电子时代则再次将人的感官整合；“数字化生存”的时代，人们有机会跨越各种媒介丰富自己的感官体验。学者赵长伟认为，互联网文化高速发展的今天，大数据、云计算日新月异，新兴媒体成长、媒体融合加速，原来清晰的文化样态日益模糊于不断分化和重新整合的演进过程［11］239。建设全媒体、发展跨媒介叙事已然成为我国媒体发展的大方向，是社会想象力拓展的外在表现，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 年1 月25 日举行的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讲话也强调：“我们要立足形势发展，坚定不移推动媒体深度融合。”［12］

视频作用于视觉，直观具体，轻松易懂，娱乐性强；网络小说可以利用碎片化的时间进行阅读，在快餐文化时代感受语言文字的独特魅力。女尊主题以文字方式呈现时，由于文字本身具有含蓄性、想象性，文字与读者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距离，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思考。手机是阅读网络小说的主要媒介，移动端网络小说阅读软件不止可以让用户调节小说字体大小与背景颜色，甚至可以自动播放小说内容，解放读者的双手。电台作用于听觉，作为一种旧媒体的新形式活跃在现代社会中，它的功能被拓展，受到年轻人的认可。在微信读书App上，用户可以阅读《传闻中的陈芊芊》的网络小说，可以一键倾听该小说的广播，还可以查阅其他读者的阅读随想。小说与电台存在于同一个系统，用户可以轻松进行跨媒介选择。电台重视用户的听书体验，它为用户提供人工读书和AI智能读书的选项，听众有权挑选自己喜欢的声音进入小说的叙事中，这是传统的电台无法做到的。

《传闻中的陈芊芊》综合使用三种媒介：视频、小说、电台，这三者联合起来丰富了受众的感官体验，这种体验是媒介与科技结合之后带来的更加高级且人性化的感官享受。受众根据需要单独选择一个媒介或者综合使用这三种媒介，从中获得不同叙事体验，这是一种积聚式叙事经历，在使用各种不同媒介时将内容互补，最终获得完整的故事感受。

女尊文学经过漫长发展，经历了高潮，也遭遇过低谷，跨媒介叙事成为当下网络女尊文学表达的基本范式，网络小说、网剧和电台三强联合，满足人们对不同媒介的需求，增加受众接触故事的频次，使受众获得沉浸式叙事感受。跨媒介视角下，《传闻中的陈芊芊》为网络女尊文学的创作提供了一条极具参考价值的经验，女尊文学在新媒体背景下是否有机会异军突起，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