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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与王乃誉往来书信辑佚(1898年)

2022-03-17王增宝

嘉兴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王国维书信日记

王增宝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目前,学界收录王国维往来书信的著作主要有九种:一是《王国维全集·书信卷》(1)刘寅生等编,中华书局,1984年版。(下称“《全集》本一”);二是《罗振玉王国维往来书信》(2)王庆祥等校注,东方出版社,2001年版。;三是《王国维书札墨迹》(3)虞坤林编,山西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四是《王国维全集》第十五卷书信卷(4)谢维扬、房鑫亮主编,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下称“《全集》本二”);五是《王国维未刊来往书信集》(5)马奔腾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六是《观堂遗墨》(6)陈乃乾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此书另有1930年石印本。;七是《王国维书信日记》(7)房鑫亮编,浙江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下称“《全集》本三”);八是《国家图书馆藏王国维往还书信集》(8)国家图书馆古籍馆编,中华书局,2017年版。;九是《王国维与马衡往来书信》(9)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其中,“《全集》本二”(第四种)在“《全集》本一”(第一种)的基础上补订而成,“《全集》本三”(第七种)在“《全集》本二”的基础上补订而成。

以上九种著作虽然收录了大量王国维往来书信,但其中多有交叉重复,且难免有遗珠之憾。从书籍形态上看,第三、六、八种为书札手迹影印本;其他为释读整理本。从书信往来方向上看,第一、三、四、六、七种为王国维往札;第二、五、八、九种则同时收王国维往札及诸家来札。就往札而言,“《全集》本三”已经是比较全的专集了,但其编者仍在“编校说明”中强调:“书信的补充,似乎是个无尽的过程。除了不时有新发现外,亦存在已知藏所而无法获取者,但愿将来重订时能够辑入。”[1]3学术研究中,书信等史料的发现和辑录是一个持续开放的过程,“《全集》本三”编者所说情况当然也适用于诸家“来札”。

《王乃誉日记》(中华书局,2014年版)的出版为搜集、整理王国维往来书信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据王国维的《先太学君行状》:王乃誉“自三十以后,始作日记,至易箦前一日止,盖三十年如一日焉”[2]。而王乃誉亦于1895年的日记中说:“日记因善忘而作,始于光绪初年,盖不辍者二十年所矣。”[2]576另1904年日记中又有:“自作日记至今已届廿余载,自庚辰(引者注:即公元1880年)始,无一日之间。”[2]1851王国维记忆中其父日记有三十年,王乃誉自述作日记亦有二十余年,可见《王乃誉日记》(中华书局,2014年版)所收十六年间日记并非全璧,亦可推测此外尚有1880至1890年间的日记,或仍存在于世间某一角落,或早已损毁湮没。

戊戌年(1898)正月二十四,22岁的王国维离开家乡海宁到上海。一个不喜贴括、倾心西学的青年人来到大名鼎鼎的《时务报》馆,无论是新鲜的经历,还是思想情感的冲击,定有诸多事体可记可说。而王乃誉对出门在外的“大儿”也甚为操心。二月十七日,王国维到上海已二十余天,王乃誉仍忧心忡忡:“静儿出门,吃亏有数端:貌寝无威仪,一也;寡言笑,少酬应,无趣时语,二也;书字不佳,三也;衣帽落拓,四也;作书信条字句不讲究,五也。生此数弊,急宜决去,否则终恐不合时宜。”[2]839-840可以想见,父子二人的书信往来肯定不少。但根据现有资料,王国维与父亲王乃誉的往还书信中,公开发表者目前仅有一通。(10)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二月十四日王国维致王乃誉,三种“《全集》本”皆收。原件被上海图书馆藏。

《王乃誉日记》中多有父子书信往还的记载,如:戊戌二月二十二日作致王国维信(842页),三月初五“午发三号静信”(857页),三月十三“接达衢条,附静信”(861页),三月十五“接静四号信”(863页),三月十六“寄四号信”(864页),闰三月十七“接达衢信,内附静信”(883页),闰三月十九“寄七号静信”(883页),等等。令人感兴趣的是,在这些往来书信中,父子二人谈及哪此事情?书信所见二人行迹、性情、心境如何?其中大部分内容,恐怕我们今天已经无从得知了。不过,笔者在整理《王乃誉日记》的过程中发现,王乃誉有在日记中记录往来书信内容的习惯,一大批父子往来书信史料得以保留,但这些书信均未见收于上述王国维往来书信集录著作,因特辑出若干通以供学界参考。

从戊戌年(1898)正月二十四王国维离家往沪就馆于《时务报》起,至五月三十日因腿疾自沪返里这六个月(中有闰三月)的日记中,父子二人书信往还频繁。日记对这些往来书信的处理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仅提及收、发信事项,但不涉及书信具体内容;二是撮述书信内容;三是如实抄录。关于前两种情况的往来书信,笔者曾在《〈王乃誉日记〉手稿中的王国维》一文[3]5-15中多有涉及,兹不赘述。本文钩沉对象主要是第三种情况,并对其中涉及的相关人物、史实略加说明。

1.二月二十二日,乃誉公于日记中抄录致王国维信:

初十日发元号信,定照收阅。十二日接来禀,系初七发,何濡滞耶?附到钱东府、达衢信,照送交。前得汝聪信,知伊有覆另交寄,想亦收到。来书所谒康公,抑是(11)手稿“是”字右侧另有小字“即所称”,据此推测“抑是南海先生否”一句,又可作“抑即所称南海先生否”。南海先生否?欧先生作何行止?略阅上期报,知请郑公,但不审到馆与处能如伊两先生否?汝此出,以家累身世计为第一义,然此中明师益友相接席,汝其择事之。所谓增长气识,潜浚心智,不当以些小之不适而泮涣向意。所陈搬入总理房,人杂事冗,势所然也。特汝性不近此,正亦为念否?然喜热闹者亦足扩议论,酬酢应对,汝缺少此仪容。若能勉志相习,处一二月亦能相安。唯作事时不耐此,须告总理,期同于一合心者共居房办事,事毕致言,仍可在总理相助。似此进出自如,即在合心者房看书作信亦相得,可不拘其性也为要。吾想出外无处非学,总在亟其要者。同乡中曾往看一二否?信资上海固大,每问看报者,言信资阅者另付,则此后有来书(并有致他人书可并封入),可否询馆中封发房,或认冕夫、稼云处送来(如其书局,余思与合看最宜),则一月既可得三次家信,我寄当由全盛一局先付讫总算,如是两有便宜也。十余日来家中无所事,日令木匠作工,换楼下玻璃窗。四婶、祖父去,徐二祖女疟,陈邻之石,徐妪已回。迩数夜有迎灯之兴,亦不甚闹。日遇尤健人,云其妹病笃,颇亦不赀,其父亦在宁。廿五斜川藕叔祖开吊。既讣,来送轴,拟前往一吊。春富庵迩日少人来往,大约想如常也。州试则廿七头场,至经济科不得不变,宜留意于此。外局何如,《申报》及各报主笔有相往来否?尔馆中印书处不可不到,细细询能印画否。为身家计,上海有识议论何者为可恃?书报股票月息外有余派否?盛京卿考二等学堂及中国银行有所成否?十日中正事之间有几何?旁晚四处小走,自己保护充养神气,能如谕做否?受祉在谢家桥怡成丝栈(并无桥也),蒋桐侯、悦泉在新马路福海里,汝去近闲或一诣之,不过寻门不易耳。陆琴士余见之于途,未招呼,要申归也。[2]842-843

戊戌年(1898)正月二十四“夜饭后,静至下舟”[2]822启程前往上海,王乃誉亲自护送。正月二十六抵达上海《时务报》馆。二月初三,王乃誉离沪,二月初四日回到海宁家中。六天后即二月初十,王乃誉寄出了给在沪“大儿”的第一封信,此处抄录的是“二号信”。王乃誉在信中主要是叮嘱王国维为人处世之方,并告知家中日常。

信中提及之“悦泉”,即蒋悦泉,与蒋桐侯同为海宁人,时在上海。“钱东府”,是钱鞠卿之子,海宁人,王国维曾与之商议在海宁开设一师范学堂。“盛京卿”,即盛宣怀。“二等学堂”应指盛宣怀创建之南洋公学,据《南洋公学章程》:学校分立四院,其中“三曰中院,即二等学堂”[4]569。“中国银行”,应指盛宣怀奉旨集股创办的“中国通商银行”,其上海总行于丁酉年四月二十六(1897年5月27日)开张。[4]581信中问及“来书所谒康公,抑是南海先生否?”“南海先生”,即大名鼎鼎的康有为。这一年正月初三,康有为得到了李鸿章、翁同龢、荣禄等“王大臣约见”[5]36的机会,圣眷优渥,朝野闻名。王乃誉或许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机会接近这位“康圣人”,但他的猜测却是错的。此处“康公”并非康有为,而另有其人。一个直接证据是《康南海自编年谱》:戊戌年(1898)二月,康有为一直在北京忙于鼓吹变法,并未到过上海,王国维不可能有机会谒见。另一个间接证据是,王国维到上海后有致许默斋书信多通,信中大谈国事,俨然一维新少年,但其信中提到了梁启超、汪康年、欧榘甲(即二月二十二日信中之“欧先生”)等名人,就是没提到过康有为——他曾于信中提到的康姓者,是康幼博,[1]2即此信中的“康公”。康幼博即康广仁,康有为弟。1897年,梁启超、汪康年等在上海创办不缠足会,该会初由《时务报》发起,后移交于大同译书局,由康广仁经理其事。1898年三月,康广仁护视生病的梁启超入京。[6]46,70而在戊戌年(1898)一二月间,王国维因《时务报》及汪康年兄弟的关系,完全可能与康广仁有人生轨迹的重合。另信中“郑公”即郑孝胥,正月二十七王国维致许家惺信中提到:“前日穰卿先生与卓如先生信,拟请郑苏盦先生为正主笔”[1]2,可与此处互参。

2.三月十六,乃誉公“寄四号信”致王国维并抄录:

昨接十三发禀,附英甫、达衢、荦人、稼云四信,均饬交矣。前张英甫共四号信均收。家中一是如恒,二四祖母均来。尔母以外祖十日来病,始患大便不通,继得便,而小便不禁,日夜淋走必更衣十数,夜须倍看。余日来帮预办□衣后事。昨夜尔母暂归,以须过节也。兰贞姨女于月初病殇,其父兄均在,乞余为欠广绸料廿余元,棺钦较丰。李玉宝(桂轩子)亦月初逝去,沈秋甫五日前骤逝,是以丧礼又叠叠。我俟天若久晴,拟十八过节后上坟,今年且轮值北石桥也。春富庵十日前令徐妈去,约十二归。伊母限定廿四来归。寒食李工送来团藕,云伊家俱好。余精神少,前日遇天寒,甚不舒畅,衰象日深。米粮大昂(已四千四百一石)。

达衢已上省,先时来留谈,吾戒其此时尔等有馆修,而全家衣食恃父业,虽有稍予利,不应无私蓄。若尔等能积财至百金以上,累而上之,必自能存息得子,或置产料善,量足妻子粗衣食,此乃为立身,然后可为。否是则自既将不振,妻儿处且不能谋。他事亲友挚者为代忧,为父母者能见如是,则料可立身,否是死不瞑目矣。尔亦当沉思,我中既多分利之人,当思为久有以谋也。

树艺会地余履见,系范姑母旧屋址,闻手者为范氏存十馀缗作佛事。余为议更移作节孝碑。已致东府力为之,不知能成否。前言与四甥拟商开垦西门内荒地,亦徒费笔墨唇舌,因有坟主不欲贱售也。钱石臣取蚕学会学生。许默斋已迁北寺巷马汤孙宅。馆中有蚕学务书,售四角,不知中有可采吾今蚕可试验否?曷录其要者或借一本来看即封还,可乎?胶湾之后,人见有求必应,接踵至者繁,将何以应?必至自无立锥地而后已。人视几上肉,可不沉痛?梁君入春闱,具此才决必得。尔所熟王步衢笔下何如?此向无人阅日报者。尔所学东文始必从浅俚入,不特东,各图始学俱同。西学初入人诮犹识备用杂字。然中学已成者初鲜不鄙弃,然其门径不得不由是阶。既向此,勿半途废弃也可。余尝思东文似易于西,而于语言却难。《国闻报》亦未尝见过。尔弟欲学行,须留心一极严极认真之馆。倘此间师范成,信发后禀由我呈州。倘精力尚可,拟作经董以成一家所创始。尔弟冀其早成。默斋有信到否?此事须请亟送,不然出,何所望?其借未送者用意究何居?丝裤带俟媳妇回问之寄可也。[2]864-865

王乃誉在信中介绍家人亲友状况,所提及“春富庵”即王国维夫人莫氏家所在地,“徐妈”即王家使用仆人,日记中多称“徐妪”。“达衢”(日记中亦称“达”)即陈汝聪,字达衢,王国维姐夫。陈达衢对王国维就职上海一事十分歆羡,亦欲离乡到杭州、上海谋事,又欲上京入大学堂,而王乃誉出于立产立身的考虑,不甚赞同。据五月二十三日的日记:“携到静局函,外圈封开,示知荐达衢替伊馆,伊接译东文日报事,待达即复,三日内行,试代二十日,然后接办。”[2]916可知,王国维曾经推荐陈达衢接替他在《时务报》的书记工作,但事情似颇不顺利。如六月初五日记,王乃誉“接《时务》申颂阁致静函,谓达到后不肯留而他适,殊为异”。又六月初七,王国维(当时在海宁家中养病)致信汪诒年:“陈达衢已回,渠性本迂拘,见事不相习,知难而退,非有所介意也。但国维荐人失当,殊愧。”[1]20与此互参,可知陈达衢到馆后似乎不能胜任,或有他因,终致王国维荐事不成。

“胶湾”处,应指德国强行登陆并强租胶州湾事件。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十四(1898年3月6日),李鸿章、翁同龢与德国公使签订《胶澳租界条约》,德国租借胶州99年。之后,列强“接踵至者繁”,如二月二十日,法国公使向总理衙门提出“修造滇越铁路”等四项要求;三月六日,李鸿章、张荫桓与俄国公使签订《旅大租地条约》,租期25年;三月十日,英国请日本赞助占威海卫。[7]551-552瓜分之势渐成,国家沦为几上鱼肉,割地削权,人民咸为痛愤。王乃誉父子亦在往来书信中交流这种沉痛的家国体验。王国维在给父亲的信中,屡谈俄索旅大、法据马江等时事及合群、变法等新名词,视其口吻,俨然一维新少年。另在致许默斋信中,王国维亦曾发出与其父同样“沉痛”的感慨:“胶事了后,英俄起而争借款之事一再,几至决裂。现闻政府拟兼借两国之债,或可稍纾目前之祸。总之,如圈牢羊豕,任其随宰割而已。”[1]2世变日亟,有识之士起而谋救世之法,这是王国维于一生学问事业初始阶段选择从事新学的重要历史背景。

另,“梁君”应系梁启超,王国维到时务报前,梁启超已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离开上海到湖南时务学堂。据梁启超《三十自述》:光绪二十四年(1898)“春,大病几死,出就医上海,既痊,乃入京师。南海先生方开保国会,余多所赞画奔走”[6]69。此信中所谓“春闱”,当指戊戌会试。王乃誉知道梁启超为康有为门下隽彦,此次入京会试,“具此才决必得”。实际上,梁启超于1889年中举人后,并未考取进士。

3.三月二十七日,乃誉公“发五号信”致王国维并抄录:

昨暮接来禀并默斋二信,俟送交丝带,昨徐妈由春富庵取来,系现买得。外祖病已小愈,惟大便要人揩洗,为难。所陈馆修,汪君既有函致默斋,中云大家统渐减削,为持久计,当亦可信。若是只细察道听,暂留勿声。余意正月十二(12)“正月十二”,指正月馆修12元。归默,其二月起只如此数,请全数归尔。询其可否,不则另商周旋之法。或以事多请益于总理,总理慢慢筹及之。廿四夜为偷贼所乘,几几大失(另钞日记一页尔阅),可为大幸。次日徐妪去,知媳妇改择廿九来,幸廿四之日不归,否或所失更巨(必在楼下饭,饰物在楼也)。下日已将各箱迁入四祖母房。连日惊忧,殊为可虞。将来恐须做隔窗(此次靠铁条之力不少)不可。此次之贼俱云由城脚郑松茂后墙而上,屋上走过六七埭之多,可畏已。迩日宵小充斥,近处且有歹人,约指可数。陈氏楼窗棂剪去,因有内层玻璃窗,不入,止。尔于所谆嘱于有力有学者,急应与挚好者连络,数辈乃为有恃(今人知交难得)。惟富而能兼诚恳者,极学而能援引者或所可讲。汝将来东文学成,终必以商进而至于仕。或吾华货可坐售于东而利者,则业建而宦亦可达。东西人每每由此出者不少。《经世新编》可寄我付默,便可一阅。我家廿一过节,廿四上坟,雇舟由徐步桥(与幼圃父子偕)过北石桥三坟,并至各佃清租,立一折。转周庙,一过高氏。[2]871-872

信首提及“默斋”即许家惺,字警叔,号默斋,曾任《时务报》书记,后荐王国维代之。“幼圃”在日记中频繁出现,王乃誉称为“弟”,应系本家。这封信中有两处可注意者:一处是关于王国维馆修减少之原因。王国维在账房处得知,自己在《时务报》的薪水仅为每月12元,比许家惺少8元,不胜惊异,遂于三月廿三日写信给许氏询问:“唯念阁下与弟所办之事固属不殊,况弟系为阁下代庖,原与一人无异,何以前后多寡悬殊若此?”[1]5据王乃誉“发五号信”:“汪君既有函致默斋,中云大家统渐减削,为持久计”,可知此事由“汪君”即汪诒年(颂阁)致函许家惺进行了说明,王乃誉认为“大家统渐减削”之说应当可信。王国维后来也认同了这一解释,在三月末致许家惺的一封信中,王国维解释了“减削”的原因:“报事自今年以来,销路渐不如前,现约销至八千分,而馆中一切经费仍不能减,颂阁先生‘节省’之说实非虚语,其待弟则固甚厚也。闻馆中现在开销已不敷,此等情形弟数日前始知之。”[1]6馆修风波至此解决,报馆销量减少,导致财务紧张,大家统一降薪——王国维最终得到的是这种解释。但薪金前后多寡悬殊若此,且馆中无人事先知会,初次离家做事的王国维,遭遇如此世情,心中或有一些挫折感甚至侮辱感吧。

另一可注意处,是王乃誉对王国维未来人生的想象与安排,即“以商进而至于仕”。王国维在东文学社学习日语的最初目的,在他自己或是为了翻译、研究等学术事业,但其父却有更直接的功利动机:将中国货物“售于东而利”,由此“业建而宦亦可达”。

4.闰三月初四,王乃誉“第六号付静”并抄录:

廿七交局寄山水单条一堂、丝带一条,附谕中,谅照收阅。异日默斋来信,托看之,知一是。昨以稼云画扇付还,知尔馆修伊复已与默兄商定全归汝收之复矣。幼圃四叔婶于廿八(13)据《王乃誉日记》第873页,幼圃弟妇殁于戊戌年(1898)三月廿九日晚。晚去世,初一大殓,余往一日。此系紧要支持家政之人,剧抱黄疹而逝,实可悼惜。幼圃将来不能不续弦,惜光景甚窘耳。余近日患肝阳极重,且时时发恼怒,无药救止。而尔母为小事寻气,真愤恨怀忧不已。媳妇廿九来家,由船适。尔母是日在叶,同舟归。外祖病略愈,而便遗矢。桐母舅已出沪,来汝处否?附默斋信。医学思与健儿学。之后有复默斋,由我交。[2]877

此信中“媳妇”即王国维夫人春富庵莫氏。“外祖”即王乃誉续弦叶氏之父叶砚耕,日记中多称“叶丈”。“桐母舅”即王国维舅父叶桐,日记中多称“桐”“桐君”,即“海宁四才子”之一叶宜春(日记中多称其号“绿成”)之父。“健儿”即王国维异母弟王国华(1877-1979),初字健安,后改字哲安,曾执教青岛大学、台湾大学。王乃誉在信中向儿子抱怨:“尔母为小事寻气,真愤恨怀忧不已”,这确实是王乃誉的真实感受。诸如此类王乃誉与内子吵架的场景,日记中屡见记述。如光绪二十四年(1898)正月廿二:“夜诸人打量出门计,与内子语不合,一味懊恼”,[2]821这次争执发生在王国维离家赴沪前两天。又如同年二月初七:“内子又多交谪,其脾气如斯,难以理喻,只任口饶舌耳。”[2]834因日记文体限制,这些争执的叙事者皆为王乃誉,缺少来自叶氏的叙述与辩解,因此对于王乃誉一直抱怨内子脾气恶劣、不明事理的一面之辞,后人也应辩证看待。但王国维少时之亲情关系由此可见一斑。王国维四岁时生母凌氏病故,九岁时父亲续取叶氏,家中“后母主中馈”,王国维“对这位叶姓继母,似颇敬畏”。[8]18其内向忧郁性格的形成或与此种家庭氛围有关。

以上所辑,仅是王国维与王乃誉于戊戌年(1898)六个月间往还书信中的抄录部分。据王乃誉在日记中所标记的书信编号,在此期间往札至“十四号”,来札至“十六号”。另外,还有若干通书信未编号,据此可大致看出父子二人书札往来的频繁程度。同年十月十六日,王国维在家养病四个半月后,再次“打叠启行赴申”。[2]992自此至1906年其父逝世,王国维的人生轨迹大致如下:在上海任东文学社庶务,到湖北农务学堂辅助罗振玉,留学日本东京,任教于通州师范学校及江苏师范学堂,任职北京学部。其间,虽偶尔回乡,但更多的时间是游历在外,父子之间往来书信当不在少数。另王国维早年赴杭州参加乡试期间,亦与其父有家信往来。《王乃誉日记》中仍有大量王氏父子的通信有待整理发掘,这也是笔者仍在进行的工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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