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山西师范大学）

一、文学思潮影响下的象征主义绘画

（一）思想文化与艺术风格的关系

一种艺术风格的出现的前提是有一定思想文化作支撑，艺术风格的转变又大多以思想转变为前提。象征主义绘画诠释了这一规律，思想是绘画发展至关重要的因素。1891 年，阿尔贝提出“象征”即“意念”，这一观点在美学上产生了“写实主义”和“意念主义”，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对物体的表达方式，“写实主义”主张准确无误的表达物体外观，也就是后期发展成熟的写实主义绘画，“意念主义”主张轻化临摹，重点在传达寓意和象征的意义，画面形式是表达艺术家思想的载体，就是象征主义绘画。1886 年莫雷亚斯《象征主义宣言》，指出艺术的本质是“为理念披上感性的外衣”。目标是解决精神层面与现实物质层面之间的相互冲突，希望用视觉的表达形式，表现神秘的世界。

（二）象征主义绘画基础的奠定

象征主义文学运动影响了象征主义绘画，继而出现了一些象征主义画家，夏凡纳、雷东和莫罗，他们的艺术为象征主义绘画建立声誉，奠定基础，1863 年夏凡纳曾经创作过两组画，一幅是《劳动》另一幅是《休息》。他非常了解海边渔民的劳动和生活，也很同情这些在社会层面比较低的劳动者的艰难处境，并且为了这方面题材创作，还画了非常多的速写，最后完成了这幅具有代表性的名作。画面中塑造了一位站在船上的渔民，低头祷告能捞上鱼的场景。渔民位于近景，面前是打捞杆和打鱼网，形成比较强的画面感，水面与海岸交错至远处，被分割的海面形成一种美感延伸至远处，中景草地上有盛开的花朵和啼躺着的婴儿，旁边是采花的母亲，为画面带来了生活的气息，整个画面严肃且沉静，优美的大自然景色和艰难生活的人生同时展现在大家面前，使这幅作品具有深意，既是一幅画也是一首诗。这样富有深意的创作，在1878 年的作品《浪子》、和1881 年的作品《穷渔夫》等也有所体现，都在创作中运用到隐喻和暗示的手法表达内心感受。另一位艺术家莫罗的色彩与夏凡纳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莫罗绘画中的色彩，不像夏凡纳那样严肃沉静，而是带了丝光怪陆离，深沉而又闪烁，他主张画面中颜色的美不能照搬大自然，绘画必须依靠思考、想象才能获得。1876 年的作品《在希律王前舞蹈的莎乐美》是莫罗具有象征主义绘画特点的代表作。整个画面犹如宝石般闪耀跳动。莎乐美豪华复杂的服饰和宫殿的装饰、颜色、图案都显出印度的情调。雷东也是重要的象征主义艺术家之一，纳比派的丹尼斯认为他是“绘画界的马拉美”，肯定了他的地位。他们都为象征主义绘画奠定了基础和声誉。象征主义绘画迎来的高峰点是保罗高更的出现，为象征主义绘画带来新的变革和新的技法。

二、象征主义绘画的突破者

（一）高更早年绘画

保罗·高更出生在一个原始的国度秘鲁，他在秘鲁生活得无忧无虑，这段秘鲁的记忆也成为后期他想要去塔西提岛生活的一份推动力。他7 岁时搬到法国，年轻时做过海员，1871 年海军退役，得到监护人阿罗沙的帮助，成为贝尔丹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并在此时结识了妻子梅泰，高更有一系列创作妻子与孩子的画，在这一时期他的生活是平稳的，虽然他的生活一直很稳定，但高更从小就喜欢秘鲁的原始和自由，这导致他一直有离开法国都市的想法，与法国女性身穿有束缚感的礼服相比，他更喜欢塔西提岛身着宽松衣袍的女性，这让他感到更加自由。高更在他25 岁时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学习绘画，之前他一直从事着家人希望他做的安稳职业。他的老师毕沙罗对他的帮助很大，带高更结识了印象派的画家，并且帮助他展览出一些作品。在1881 年，他的作品《苏珊娜缝纫》在沙龙展出时，得到一位艺术评论家的称赞，这个称赞也为当时的高更带来了很大的鼓励。这幅画当时受到艺术评论家居斯芒斯的高度评价。他说：“这幅画显示着一个当代画家无可争辩气质。”斯芒斯的高度评价使高更更加认真地投入到“独一无二，别具一格”的乐趣中，并开始渐渐逃离当下的安逸生活，追求梦想。在高更早期的创作中可以明显看到两个人的创作特色，分别是毕沙罗和柯罗。在毕沙罗和柯罗早期的风景绘画中，用固有色来描绘景物，有一种古典静谧的美，画面让人感觉到安静，在颜色和笔触上用浓厚的颜料与笔触的涂绘技巧，留下巴黎风景的传统作品，高更几幅作品中这样的特点非常明显，其次在构图上，拓展空间，从近景向远景的延伸，画面充满秩序感，在一幅高更早期的风景画作品中，三分之二的天空，三分之一的河面，显出高更对当时印象派关注的天光水影感兴趣。1875 年的作品《睡在长沙发上的梅特》和1879 年的作品《沃吉哈赫教堂夜景》中表现尤为明显。

（二）早期受印象派影响——创作对自然景物的再现

1.高更与毕沙罗的碰撞

卡米耶·毕沙罗，作为一个印象派运动的很重要角色，他的指导对年轻一辈的艺术家有着极大的影响，毕沙罗与高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由监护人阿罗沙引荐认识，高更与毕沙罗的童年都在异乡成长，这对忘年之交，乍看毫无交集的两人，在艺术上擦出火花，毕沙罗让高更学习绘画的概念与技巧，鼓励他参加印象派年度展览。在毕沙罗的指导下，高更走向乡村，描写自然风景，高更在采用印象派分析光的风格前，还坚持过一段毕沙罗那种的传统风格，用固有色来描绘景物，用浓厚的颜料与笔触的涂绘技巧，留下巴黎风景的传统作品。人物画《苏珊娜缝纫》采用印象派技巧，观察场景中的颜色，并且用暖色来表现自然光线的变化，冷色来处理阴影部分，细节的地方是膝盖在白色床单上的蓝色阴影，用快速的笔触表现光照在场景中本身产生的瞬间变化。他注重光线与投影的变化，使用大面积色彩平涂的手法、颜色大胆且强烈，色彩对比和明暗对比明显。这一时期的高更，更加尊重自然的颜色和大自然本身的变化。

2.高更与凡·高、塞尚、德加的联系

高更并不想让自己局限于毕沙罗的风格，为了拓宽自己的经验，他也向其他的艺术家学习，特别是塞尚和德加。除了毕沙罗的知遇之恩，高更和塞尚也是挚友，即使高更认为塞尚的用色“严肃如东方人的个性”，但他却喜爱塞尚处理画面，独有的深沉而平稳的气息。塞尚在印象派画家眼中是很矛盾的人物，不断在风景静物中寻找视点，摆脱印象派画家特意塑造气氛，强调柔软模糊的笔触，采用坚实的笔触，这样持久的创新精神成为后期印象派的巨匠。高更受塞尚影响，多次尝试画静物。可以在高更的很多静物作品里找到塞尚的影子，比如《水果静物》，作品《两个沐浴者》把画面一分为二的细长树干，是受塞尚构图的影响。表现的是阿旺河河边，受到这里原始景象的启发，把这一沐浴场景画成了有寓意的图像。作品中的笔触和色彩，反映了印象派对其的影响，其中塞尚的影响很明显，平行涂抹的运笔。但在一些重要方面，又与印象派不同，印象派描绘所见的眼前的世界，高更描绘的是自己对布列塔尼的主观感受。

而他在德加身上也学到了技能，高更从德加那里学会了为主题勾勒醒目的轮廓，还学会了大幅裁减形象的技巧，在画面表现上使用大面积的色块加黑线勾边，用线条来分割色彩，抛弃了传统绘画中的光影与明暗，放弃了光线对物体的影响而产生的环境色和光源色，运用线条来处理画面中事物的边缘。他准备好创立自己大胆的艺术美学风格。由马奈开始，德加进一步完善的二维大色块画法，给高更的绘画带来了平面化的、孩子气的特性，例如高更的作品《画架前的自画像》与德加的《照镜子的女子》有异曲同工之妙。高更的作品《高更夫人》无论构图还是大幅裁减形象的技巧都与1986 年德加《年轻女人像》有相似之处。

随后受到东方因素的影响，东风西渐，亚洲艺术传到欧洲，高更挪用中国扇面的形式来画风景，从他的作品《有扇面的静物》和他在《诺阿，诺阿》中的一些水彩草稿可以看到，高更曾运用扇面的形状构图。在色彩方面他从与之志同道合者——凡·高，从凡·高的身上认识到什么是“别具一格”。凡·高与高更使是很要好的朋友，这种友谊也使互相的作品添加了趣味。高更开始尝试突破印象派的绘画手法。强调绘画应抒发自己的感受。文森特凡·高，使用浓墨重彩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高更在绘画中加大颜色系数是为了更好地讲故事，凡·高的《向日葵》中凡·高用大量热烈的黄表达凡·高对事物强烈的感受，高更的作品《画向日葵的凡·高》中，有一抹蓝色是其主观意识所波动的色彩，在原本和谐的黄色调中跳出一块引起空气波动的蓝。高更与凡·高前往法南写生，高更的作品《亚尔·阿里斯康的墓地》画着法南的风景，用着布列塔尼的技巧，色彩更明艳，造型更松散，仍是综合主义风格，凡·高也受此影响，画出格调相近的画《亚尔·阿里斯康的墓地》。高更的作品《亚尔夜晚的咖啡店》又名《纪诺夫人》与凡·高的《纪诺夫人》，色彩同样浓重，凡·高的背景比高更更大胆直率。

三、高更绘画革新——象征主义绘画突破

（一）综合象征主义绘画——在技法上的突破

在象征主义思潮的席卷下，从诗学向绘画扩散，象征主义文学杂志需要匹配相关的插画，文学与艺术相互影响，高更投稿自己的作品，这一举动促进了文学与艺术的融合，并且高更的绘画得到了象征主义文艺圈中奥里埃、马拉美、于斯曼等人的肯定与支持，奥里埃在他的作品《绘画中的象征主义：保罗高更》中肯定了高更的贡献以及身份。象征主义诗人强烈反对同时代的理性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他们宣称纯粹的主观感受优于对自然世界的现实性描绘，高更也有同样的追求目标，他认为艺术作品应该用非自然的主义的色彩、线条和构图来表达艺术家的感情和思想，也试图探索能描绘真实世界的符号语言的存在，但是，艺术也不是绝对的抽象，要将一些符号元素重新组织来表达特定的情感和信仰。这时，保罗·高更为象征主义带来了变革。高更的作品具有浓厚的象征性、原始性和神秘性，高更也被誉为象征主义的精神领袖和原始主义的先驱。他画作中原始主义色彩和大胆的色彩表现力，与莫罗和夏凡纳的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19 世纪80 年代高更与贝尔纳共创的“综合象征主义绘画”达到了象征主义绘画的高峰和形式创新的顶点。“综合象征主义”为绘画技法带来了革新，主张强调作品的纵深感和二维的平面性，舍弃细节，将印象、观念、经验三者综合，使作品不凭借自然而是依靠记忆和经验的总结。这点可以在保罗·高更的手写信中得到求证，高更曾说：“如果艺术家想完成一个创造性的作品，他不应该模仿自然，而是他必须取自然的元素创造出新元素出来”“原始的、本能的暗示的艺术从精神出来，利用自然”可见。

1886 年来到阿凡桥高更由综合主义蜕变为象征画派的先驱。《布道后的幻象》又名《雅各与天使的摔跤》是高更最有名的象征主义画作。糅杂客观效果与主观情感，综合了造型与色块凸显出的装饰性与联想的寓意，包含着既简化又丰富的效果，就是综合主义。画面中间这棵树是为高更的叙述策略服务的，用来把现实世界与幻觉分开，小的不成比例的牛，象征着当地居民乡村生活和当地居民的天性，地面本应该是绿色的草地被主观涂成大面积的红色，右上角雅各代表高更，天使代表阻碍他实现个人梦想的内心，左边的布列塔尼女性双手合十，用心灵的眼睛感受，看到的正是右边摔跤的场景，画面有一种梦幻的感觉，并且充满了神秘，这幅作品可以看作是高更对原始主义与象征主义的一种摸索与尝试。高更尝试放弃传统古典主义绘画中的光影表现技法，追求色块的平涂法，造型的自由，和夸张浓重的色彩。这种梦幻的状态，将成为超现实主义的先兆。《葛罗奈克的食宴》同样的大红色，散发着他浓烈感受的力量。《海浪》和《在深渊之上》，也出现了一样浓重的红。1889 年的作品《波尔杜海滩》色彩浓度，橘黄的岩块，黑色的乳牛，青绿的草地，雪白的浪花，深蓝色海水，一系列风景的元素被重新诠释，空间感和光线被忽视。加强色彩的强度，形象剪影压成平面。形成了高更独一无二的风格。在高更的个人艺术特色比较成熟的时期，我们可以从他的创作中看到很多大的颜色块面组合，这些色块简洁明确，组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画面，使画面的色彩对比更为协调。1890 年，高更的作品《收割》中，整幅画由很多色块组成，不再追求造型和体积感，而是表达他内心的感受，高更用高明度的黄来表达被收割的麦子地，前景是大色块的绿，中景是弯腰收割的人，农民身着蓝色衣服位于金黄色的麦中，在颜色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画面带来趣味和生机，身后的山坡也是由多个大色块组成，颜色的厚重和大笔触的堆积形成山体厚重的错觉。这个时期，他不再模仿自然，而是注重表达自己。

（二）别具一格的构图和独特的笔触与色彩

1888 年高更第二次返回到阿旺桥，他很快成为当地一群小画家的领袖，这群人就是后来的阿旺桥画派，他们一起努力探索如何用单纯的颜色和简单的形式在绘画中实现象征主义的目标。高更的画作在形式感上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装饰特点。画面中的形象在概括简练的同时又具备形和神，画面具有很强的装饰性。高更使用特殊的构图和鲜艳的色彩，将不同的物体组织在一起，使画面各元素之间的形式构成存在联系，使画作富有形式感、秩序感、韵律感及节奏性。在画面形象上高更以大胆的单线平涂色，黑线勾边，用线条来分割色彩，也就是说他放弃了传统的光影与明暗，放弃了光源色对物体的影响，运用线条而不是运用体积感来处理画面中事物的边缘。在他的绘画作品中，看不到相近的调和色所塑造的事物，而是纯色的平涂、流畅的线条和朴实的颜色，使画面形象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美妙的装饰效果。高更早期绘画中色彩纯度不是很高，且许多颜色多次调和的，没有出现高纯度的颜色。高更的塔西提岛之行，为他的艺术风格增添了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色，当高更来到塔西提岛，他看到美丽的大溪地景色，便把浓重的色彩直接涂抹在画布上，用色彩来表达自己对大溪地的喜爱之情。高更在作品《何时出嫁呢》，近景草地用的是纯度较高的黄绿，中景和远景是纯度较高的柠檬黄，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把色彩进行调和，高更就是直接把颜色涂抹到画布上。这样显得画面的色彩纯度会很高。而高更运用色彩的纯度成为他作品中的一大特色。在作品《海边的骑士们》中，空荡的沙滩，捧花的女子，丰硕健美，色彩浓艳，高更加以主观，赋予象征性色彩。《马丁尼克岛风景》优美奇妙之作，墨绿色池水，泛着橘色涟漪，白马不是白色，身上有光线，是粉绿色，是周围色彩的回应。还是主观任性？高更作品中也存在埃及壁画的影子，在《我们今天不去市场》中可看到很明显的正面律法则，和埃及壁画的颜色。

（三）万国博览会带来的新题材——神秘性和原始性的主题

1889 年的万国博览会为高更绘画的主题带来了新的转机，神秘性和原始性的主题开始大量出现。通过万国博览会上展示的风土人情的吸引，使本就沉迷于原始文化的高更，唤起了对于搬到热带居住的向往。1891 年是他第一次去往塔西提岛也是他艺术生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塔西提岛开启了绘画全新的主题。《亚洛斯的种子》《三个塔西提岛人》《海边的塔西提岛女郎》等作品，表达了塔西提岛人悠然生活的状态和原始的美，每一幅作品都有着浓烈的色调。1895 年高更第二次来到塔西提岛，这也是他的终极之旅。此次与第一次来塔西提岛截然不同，没有了之前的浓烈，相反，他创作了一系列宁静平和的作品，如《拿芒果的妇女》《绝不再》《野蛮之诗》等作品。高更在自己营造的塔希提岛的理想生活成为他主要的绘画主题，在这里，原始性的现实世界与象征性的精神乌托邦互相碰撞，产生了精神与物质共同存在的图像。《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件作品对于高更来说不是对现实世界的观察，而是他对于意象世界的一种理解，表达了一个生命的周期，这幅作品是他晚年所作，高更把此画视为他最好的作品：“在我看来，这幅画超越了我之前所有的作品，我也永远不可能画出更好的作品，哪怕是跟它相似。”右下角的婴儿象征生命的起点，左下角，双手抱头的老妇人象征生命的终点。在这两级之间，描绘了双重元素的形象，代表了人生的过程。有陷入沉思的人，她们有自我意识，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和全然不知自己存在的人，代表了塔西提岛的人，他们的质朴和纯真，石像代表了神秘世界，石像前的孩子和动物象征着自然的生命力，高更对于神秘世界的一种向往表达在了画面中。

四、高更带来的影响

高更打破东西方鸿沟，创作中有中国书法线条的流畅，线条的趣味与色块的厚实结合。野兽派的马蒂斯在高更之后开始对原始艺术产生浓厚兴趣。有‘中国马蒂斯’之称的常玉，20 世纪中叶在巴黎生活创作，画风也受高更影响。表现主义的蒙克，立体派的毕加索都能追溯到此。在20 世纪后开始重视原始艺术，乌拉曼克、毕加索、布拉克等人聚焦收藏研究非洲原始艺术。墨西哥“壁画之父”里维拉停留巴黎期间受高更影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