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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词“风雨”意象合、离之演变及其成因

2022-03-02臧菊妍

关键词:陆游词人风雨

臧菊妍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在中国古代诗词中,“风雨”意象的运用极为丰富、多元,历代诗人或词人笔下的“风雨”都具有其独特的个性及表义功用。风、雨本是大自然中极为平常的两种自然现象,但出现在不同诗人或词人笔下,便与他们一生的命运及心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陆游词中的“风雨”意象具有其独特的表意功能,是前代文人所不具备的。那么,陆游词中的风、雨意象的独特之处是什么?造成这种表象的深层原因又是什么?本文拟结合陆游的仕宦历程、风雨意象词的考察及其处世哲学,对此类问题进行探究。

一、意象、风雨意象及陆游词中风雨意象之统计

首先有必要对风雨意象、陆游词中风雨意象的具体范畴及所指进行一番推究。

(一)意象阐释

关于意象的阐释,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有以下叙述:“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1]。

在王弼看来,意象是用来表达诗人或词人最终之心绪的。“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意为通过词人外在所表述之语便可使读者探得外于语言逻辑背后之“形象”。而“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则是用来说明以语言为外壳的文中之形象是有更深的寓意以及内涵的,即通过“象”便可进一步探究属于作者心中之幽隐、明灭的深层之“意”。同样在西方文学理论中,意象派诗歌运动的领袖和理论家埃兹拉·庞德在《回顾》中对意象做了以下表述:“一个意象是瞬息间呈现出来的一个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2]337。并且庞德追求的是“情感在审美化的自然中沉浸栖息,在主客、物我双边互动中完成二者内在的融合,使心灵与自然之灵共感”[2]338。其所要表述的意思也与中国古代传统文论中提到的“言、象、意”之关系不谋而合,即中西方文论中都认为以语言为外壳的象都是用来表达作者心中之情感的,而“意象”也即为“表意之象”。这就使得后来学者可以通过作品中的一些“象”来探究作者于幽微处的心中之“意”。

(二)“风雨”意象

陆游之前,“风雨”意象在前代文人作品中已有较多的运用。前朝诸多诗人中有代表性的“风雨”意象屡见不鲜,但风格和价值观不尽相同。此处不妨以代表“仕”与“隐”之经典的杜甫与苏轼为例分析一下前人作品中之“风雨”。

1.杜甫诗中之“风雨”

在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为毕生之志的儒士中,杜甫可谓是将忠君爱民思想发展到极致的一位大家。在其诗歌中,无一不充盈着强烈的济世思想。这也使得他所描述的外在之“象”可以与内心之“意”完美地结合起来,并留给世人诸多为国为民的奉献情怀。试看其《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风雨”意象: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3]

这首诗中的杜甫是一位苍老但不减心怀天下之志的儒士,其中最为后世所敬佩的是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忧民情怀。其间的“风雨”意象贯穿诗歌的始终。无论是“卷走三重茅”的秋风,还是“如麻未断绝”的冷雨,都集中烘托出诗人心中的困窘与无助。此时杜诗中的“风雨”是凄冷苦寒之雨。但诗人在风雨中虽一身窘困却仍心怀“天下寒士”,这便是儒生的人文情怀,也是其“忠君爱民”情怀的极致体现。其间的“风雨”意象也是诗人对于内心不得施展抱负之志的外化,这种意象也正是杜甫对于国家、人民以及诸多寒士不得安身长乐的一种辛酸情怀的写照。除此诗之外,他大部分描述“风雨”意象的诗也是将最后的意旨落到了“忧国忧民”这一永恒宏大的主题上。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杜甫精神理念从始至终的统一与执著,永怀“忠君爱民”之心,且永葆儒生的用世之志。

2.苏轼诗中之“风雨”

人生追求的不同会将相同的自然风雨内化为不同的精神“风雨”。以苏轼为代表的“隐士”人生赋予“风雨”这个意象的是“淡泊释然”之意。

苏轼被贬时期,其关于人生之隐已有了较为起伏明灭的表述,间有“风雨”意象的诗词也具有淡泊明远之志。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风雨”意象便是《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4]

于词中,苏轼可谓将淡泊致远发挥到了极致。此词中之“风雨”意象是“任平生”般潇洒淡泊之“烟雨”,也是“穿林打叶”的明爽之“风”。整首词中,“风雨”意象作为抒发作者淡泊之志的背景而贯穿始终。此时之风雨也便作为苏轼心中的“明远宁静”之志的外在表现而被作者嵌入词中。词中的“风雨”作为审美意象使苏轼的精神有了更为直观化的表现与展露。除此之外,有关苏词中的“风雨”意象便是围绕苏轼的内心世界展开的,即“风雨”中始终如一地融贯着淡泊明远的思想。这一审美特点其实与苏轼本身淡泊思想的外向投射是分不开的。

3.陆游词中“风雨”意象统计

无论是杜甫诗作中的“凄冷苦寒之风雨”,还是苏词中“淡泊明远之风雨”,都具有诗人独特的精神意象和心性。以上两位诗人的“风雨”意象呈现为一元化的特点,即“风雨”意象具有一以贯之的精神寄托。

但笔者在整理陆游词作时发现,其词中的风雨意象与前朝诗人有着较大的不同,即陆词中的“风雨”意象多元且多变。

陆游的144首词中,按照内容意旨的不同可将“风雨”意象分为宦游时期的作品——“激荡之风雨”“恬淡之风雨”“哀怨之风雨”,还乡之后的意象——“淡隐之雨”“仙道之风”。

具体说来,笔者对陆词的各类“风雨”意象有如下粗略统计:宦游期间激荡之风雨2首、恬淡之风雨6首、哀怨之风雨11首,还乡之后哀怨之风雨2首、淡隐之雨11首、仙道之风6首。

以上统计可见陆词中涉及“风雨”意象之密集和多样。还乡之后“哀怨之风雨”的词也有两首,可见哀怨之风雨贯穿了早期及还乡之后。这可视为是早期较为丰富的“风雨”意象过渡到还乡之后淡隐仙风之“风”“雨”意象的桥梁,据此可使前后心态的过渡衔接有迹可循。其他的待考年月未定的词共计32首,由于年份待考,心境不明,故不算入本篇讨论之内。也就是说,本文将以112首词中的“风雨” 意象来窥探陆游一生起伏明灭的心迹心境。

二、陆游词中“风雨”意象之演变

(一)早期“风雨”意象分类例举

陆游早期宦游时,出现了许多有“风雨”意象的词作,并且其中风与雨的联系尤为紧密,可视为一种整体的意象。此类意象,大致可归为以下三种:

1.激荡之风雨

此种激荡之风雨,以陆游《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为例,词云:

西风挟雨声翻浪,恰洗尽,黄茅瘴。老惯人间齐得丧,千岩高卧,五湖归棹,替却凌烟像。

故人小驻平戎帐,白羽腰间气何壮!我老渔樵君将相,小槽红酒,晚香丹荔,记取蛮江上。[5]4

词作一开篇便有“西风挟雨声翻浪”一句,将整首词的基调先铺垫为一种激荡、萧索与肃杀之感。将那种风雨大作的立体之感描绘得栩栩如生。“西风”指秋风,本身就带给读者一种冷清萧瑟之感,其间还夹杂有雨声,将“风”“雨”之象推入极致。其中“风”“雨”意象能严密地整合至一个整体意象,离不开此句“声翻浪”的进一步推波助澜。从声音这个侧面将“风”“雨”意象进一步融为一体,即为“激荡之风雨”。将此种“西风挟雨”“声翻浪”的气势代入原文中,便有了对于整首词的初步理解。秋天肃杀之景将万物荡尽洗明,宦游时期的陆游遭受秦桧等人不公正的对待,将内心满腔愤懑化为“西风挟雨”想洗尽“黄茅瘴”,但整首词在激荡愤懑之意中又有些许归隐之感,此或可视为是诗人仕与隐之思想初生之端倪。

2.恬淡之风雨

陆游在乾道二年(1166)被免官时,作有《鹧鸪天》,词云:

插脚红尘已是颠,更求平地上春天。新来有个生涯别,买断烟波不用钱。

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三山老子真堪笑,见事迟来四十年。[5]24

上引词中有一种“风雨”意象,即“恬淡之风雨”。尤具恬淡格调者为原文中“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酒”与”菱”为隐士与高雅之士所必备的物品,此为心中之洁净。而“醉听风雨”时,此时的“风雨”便随着作者如梦如幻般的心境变得愈发恬淡温和,似乎“醉听风雨”之中看到了一位霜发星点、半敞衣襟的诗人,携一壶清酒,醉中看江山烟雨的情景。此时的“风雨”意象叠加在一起是洒脱柔和的,与第一类激荡的“风雨”意象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但此首词中亦有一种不得志之隐情,“插脚红尘已是颠,更求平地上青天”即承载着此类感受。由此可见,此时作者的仕与隐也是融合在一起的一种复杂心境。但就具体“风雨”意象来说,两者是统一于一种整体意象之中的,具体到这首《鹧鸪天》中就有了恬淡的“风雨”意象,更深一步来讲是“隐士”的“风雨”意象。此与张志和《渔父》中“斜风细雨不须归”有异曲同工之感,只是入仕感更甚罢了。

3.哀怨之风雨

若说宦游时期之“激荡风雨”与“恬淡风雨”有着两种不同的心绪,那么陆游的另一种更为世人所具有的便是“哀怨之风雨”。“哀怨”之心绪是世人所共有的,如同“伤春悲秋”一般,哀怨风雨长作而使春光不再似可囊括诗人词人们所有的愤懑与辛酸。且看《安公子》一词:

风雨初经社,子规声里春光谢。最是无情,零落尽、蔷薇一架。况我今年,憔悴幽窗下。人尽怪、诗酒消声价。向药炉经卷,忘却莺窗柳榭。

万事收心也,粉痕犹在香罗帕。恨月愁花,争信道、如今都罢?空忆前身,便面章台马。因自来,禁得心肠怕。纵遇歌逢酒,但说京都旧话。[5]130

细味此词,“风雨”便不再有激荡、恬淡之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怨之感。词中“憔悴幽窗下”“恨月愁花”等句表明了词人在“春光谢”中的无限惜春、叹春之情。此种情景,便都是由“风雨初经社”引发的。因为晚春的“风雨”将一切春红柳绿都消减褪色,所以词人才生出伤春、叹春之意。就词人的心绪而论,“叹”可分为“为春光叹息”以及“自身不得志”之哀愁。有了心中的不平与愤懑,加之眼前春色已凋,便造就了词人将心中之情移于外物这一隐幽又具象的“春景”之中。“花褪残红”之景更加剧了词人心中的哀伤之感,这便使春色更淡,“风雨”亦更加突出。所以此词中的“风雨”便有了“哀怨”之意味并强化了作者本人的幽怨、伤感。

以上三首词皆是陆游早期宦游时的作品。就其表达的情绪色调看,可粗略分为三类。但在上述的“风雨”意象中,词人常将两种意象融合为一个整体去运用,这与词人早期的宦游经历密切关联。至中年还乡后,作品中的“风雨”意象变为“风”“雨”,由整体走向了分离。这种意象的分离使得词人的心境有了更为禅意的况味,也使得这种纠结之感有了更为平和的释放。

(二)归乡之后“风”“雨”意象例举

早年的陆游作品中充盈着“风雨”意象的整体交融,具有着“仕与隐”之纠结。然而在陆游归乡之后的作品中,以“风雨”为整体意象的那种相互交糅之象已很少看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作品中“风”“雨”之象的逐渐分离,分离的“风”“雨”之象具有着诗人归乡之后独有的“隐”意。就表意功用看,可分为以下两种:

1.淡隐之雨

陆游归乡后的作品中“风雨”意象逐步走向了分离,其中“雨”意象增加得尤为明显,如“石帆山下雨空濛”“帘纤细雨初晴”“还乘小雨移花”等皆为雨之意象,其中《洞庭春色》一首中,更有一种历经尘世的释然之感:

壮岁文章,暮年勋业,自昔误人。算英雄成败,轩裳得失,难如人意,空丧天真。请看邯郸当日梦,待炊罢黄粱徐欠伸。方知道,许多时富贵,何处关身!

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鲙丝莼?且钓竿渔艇,笔床茶灶,闲听荷雨,一洗衣尘。洛水秦关千古后,尚棘暗铜驼空怆神。何须更,慕封侯定远,图像麒麟。[5]157

此词上阕中尽数世间功名与富贵。然从后一句“炊罢黄粱”便可知词人此时的认知,即“许多时富贵,何处关身”,已有一种对自身追求的释然之感。其中“笔床茶灶,闲听荷雨,一洗衣尘”,是陆游还乡之后的主体心态。“雨”的意象在与前文所列的“风雨”整体意象对比中更可看出一种愀然及后明之态。与其《渔父》中的“雨”之意象可谓是一脉相承。这也是后期“雨”意象增多最明显的原因,即空怀淡然,“闲听荷雨”便是最好的例证。

2.仙道之风

关于“风”之意象,还乡之后的词作中并没有“雨”之意象密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并不多,《好事近》或可以窥一斑:

混迹寄人间,夜夜画楼银烛。谁见五云丹灶,养黄芽初熟?

春风归从紫皇游,东海宴旸谷。进罢碧桃花赋,赐玉尘千斛。[5]221

此词是陆游的“游仙词”之一。上阕写人间之真实,道家之“黄芽”;下阙描写的“春风”便将作者带入仙家之道。“春风”携着词人追随天帝游走,去四海八荒之处揽胜,使词人获享一种道家仙成之感。词中将仙化词的特点表达得极其出色,有“春风”之“仙”,有“旸谷”之“阔”,是一篇完整的“游仙词”。词中“风”的意象具有大多数词所共有的一种特点:仙道之风。究其原因,词人此时的心态业已垂老,不再有少年之意气。陆游《福建到任谢表》有云:“五十之年已过,非复壮心;八千之路来归,恍如昨梦。”[5]145其中融贯着一种向道家无为移靠之倾向。

以上选取的数首词,可以略窥陆游作品中“风雨”意象之脉络,由一开始的整体“风雨”之意象,到还乡之后“风”“雨”意象之逐渐分离。无论是早期之恬淡、激荡抑或哀怨,都是在“风雨”合纵之时开启的心态之旅,也是作者在早年宦游时心态起伏明灭、变化不定状态之呈现。作者中年还乡后,“风”“雨”意象悄然分离,“淡隐之雨”冲走了早年一切的明灭恬淡、哀伤之“雨”,取而代之的是淡隐中的丝丝禅意。相同的是,“仙道之风”吹走了早年陆游心中的激荡、和缓、伤春,只剩下追逐仙道缥缈虚无之乐的“仙与道”。这与作者早年心理发生巨大的扭转与变化以及遭受人生境遇之不堪密不可分,也与整个愿景得不到肯定的内心痛苦及痛感转移息息相关。可以说诸多因素的杂糅,导致了“风雨”意象由合趋分之结果。

三、“风雨”意象“合”与“离”之原由

在陆游词中可以找到一条清晰的线索将早年宦游与还乡之后的作品串联在一起,即贯穿始终的“风雨”意象。无论是前期之“合”还是后期之“离”,都是作者当时心态的幽隐折射。而要了解造成作者前后期心态变化的原因,须从时代背景、陆游的仕宦变迁及其价值取向、处世哲学等方面来考察探究。

(一)南宋政局的飘摇动荡

陆游出生的第二年(1126),金人南下掳走徽、钦二宗,北宋由此演变为南宋。陆游从小便生长在这个风雨飘摇、时局动荡的时代,对词人来说“风雨”意象应是从年幼时于父亲陆宰之处承接的一粒爱国种子。据史料载,陆游年少时,“其父与友人纵论天下事,谈至内忧外患,人人双峰紧锁,唉声叹气,谈到汴都沦陷,二帝蒙尘,人人怒发上指,目眥欲裂,激昂慷慨之余,继之以痛哭流涕”[6]8。可见作为词人的陆游受到的是强烈的爱国思想之涵育,这也就有了后来他从军报国、驰骋疆场的那一段宝贵经历。可以认为,其早年词中“激荡之风雨”便是心中杀敌报国意志外化之表现,而“风雨”意象作为整体出现便是飘摇动荡之中其心态的外向投射。

在“风雨”意象中,早期的“合”是因为南宋与金对峙局面相抗衡的一种平稳状态使然,所以无论是哀怨、激荡还是恬淡风雨,大的“合”之背景并未受到大的影响。“虽然在宋或金任何一方的主导下,合约都曾被破坏过,但在蒙古族崛起之前,基本上一直维持着南北(宋金)均衡共存的状态。”[7]190这是一种失败中却存有希望的思考及期待。因为还有期待,所以亦有“风雨”同声。

而在后期的“离”中,宋金对峙持续时间长久,在“南宋政权已然放弃了防卫全民族的自我角色定位”[7]192的政治、军事背景下,陆游不再有意气风发之壮怀,取而代之的是词人对南宋将颓的无可奈何,所以“风”是“仙道之风”、“雨”是“淡隐之雨”,对南宋政局亦不再有期待。如陆游在《好事近》中所写:“心如潭水静无风,一坐数千息。”[5]220因为不再有强烈的期待,所以“风”中无“雨”、“雨”中无“风”,此二者皆走向禅化、道化而不再具有复杂的风雨飘摇之感了。

(二)词人仕途的坎坷

胡怀琛先生在《陆放翁生活》中写道:“放翁既遭秦桧之忌,终桧之身,没有出头的希望。直等到秦桧死后,才被任为福建宁德县主簿。”[6]76在陆放翁早年宦游之时,经历了科举落榜、通判夔州、入王炎幕、为范成大府中参议官等阶段。词人早年宦游时可谓是历经人生起伏,历尽热血与失意的双重人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词人在早年宦游时有上文中所列举的几种风格各异、时或两重天的摇摆之感。这种摇摆之感也造成了词人在早期宦游的词作中将“风雨”意象合为一个整体的纠结状况。

在后期还乡后的作品中,“风”“雨”意象分离之始,其实体现的是词人对途中所经历状态的一种释然态度。因为有了释然,所以有了“闲听荷雨”,亦有了“春风归从紫皇游”中的“仙道之风”。此时的词人大约已看透尘世间的功名利禄,不再为一朝的升迁或贬降而郁郁寡欢。此时的词人是清明的,所以“风”“雨”亦是淡明清爽的。渐趋老成的词人的心境正如叶嘉莹先生在《新释辑评》中所说:“陆游晚年的心境是比较复杂的。”[5]156因为复杂,所以用“仙道之风”“淡隐之雨”来自我开解,这与魏晋时期诸多名士的“游仙诗”旨意是一脉相承的。以仙道来摆脱人生之落差与痛苦,这便是陆游为自己所能做的一点努力和一丝安慰。

(三)词人仕与隐之纠结

词人纠结、摇摆于“风雨”意象的另一原因,即内心仕与隐的矛盾冲突。此种纠结、矛盾在早期宦游词中是极为明显的。试以前文三种“风雨”意象类型来考察:早期宦游的词人在反复地选择仕与隐。在激荡与恬淡中反复跳跃,以及在心中意志未能实现时所具有的哀怨心态,是选择时发生困扰所呈现多变意象的根源。词人从军时所有的豪情壮志,便是“激荡之风雨”最合理的解释。因为词人的壮志豪情,所见的“风雨”亦便有了动宕的气势,此为“仕”之选择。而词人在落闲时所具有的“恬淡之风雨”意象,便成为其最为显明的“隐”之影射。而当词人最后不得许身立业时,便生出愿而不得之离恨愁绪,此为“哀”。此三种意象类型萦回在早期的词作中,便使读者体察到多重意味与风格的“风雨”意象的喻指。可以说仕与隐一直跳跃的词人内心,也是将“风雨”作为自己内心情感“晴雨表”的一种具象来驱使的。“文学艺术活动作为人的精神性的生活活动,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的本质力量的一部分通过文学艺术的创造和欣赏才展现和外化出来。”[8]笔者以为,不同类型的“风雨”意象,同样是陆游不同境况下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外在呈现。

至后期词作中的“仙道之风”与“淡隐之雨”,便是作者还乡后内心隐退抉择的具象化。词人在早期未能明确的“隐”之取向在还乡之后有了明确的流露。陆游71岁时读《陶渊明集》,忽忆少时之事,写道:“吾年十三四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诗方乐,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数日前事也。”[9]27由此可见,词人在少时就有了“隐”的意趣。无独有偶,陆游少时除喜隐者陶渊明诗以外,也有对于禅意的追求。其《跋王右丞集》中云:“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后遂置之者几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9]27此两者都是作者晚年时对年少喜爱“隐”诗的回忆,可见词人对于“隐”的追求少时并未留意而晚年逐渐有了益发清晰、炽挚的关注与向往。正因此故,词人在后期词作中逐渐走向了趋仙崇道、禅意翛然的“放翁”之路。而此时“风”“雨”意象之离,也表明了作者内心对幽隐闲适生活、趣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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