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

春节前的火车站里，人山人海。

农民工老王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百元大钞，在购票窗口前的队伍外左右徘徊，手心的汗水慢慢将钞票浸湿。

值勤民警小刘见老王神色急切，便上前问道：“老爷子，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我……我想问一下，”老王怯怯道，“少五十块钱能不能买票？”

“少五十块？您的意思是没带够钱吗？”小刘想起最近一段时期新闻报道里常出现的“借钱诈骗”事件，诈骗团伙往往以弱势群体假装遭遇不幸的方式向路人借钱，最常见的就是春运高峰时在火车站里借口没钱买票。

老王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我原本带够钱了，路上不知道怎么把钱包给弄丢了，只剩下裤兜里的五十块钱。我的老家在黎州市，从这儿回去的车票要一百五十块……”说着，他的眼眶已经泛红。

“五十块和一百五十块，差的不止五十块吧？”小刘看了一眼老王攥紧的手心里露出的红色钞票，“您手里不是有一百块吗？”

“我……”老王嗫嚅了一会儿，“在车站门口一位大哥捡到了一百块，说我看到了也有份，就分给了我五十块，我原来那张五十块兑给了他，换了这张一百的。”他觉得捡别人的钱据为己有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因此说起来有些心虚。

可小刘不知道老王心里所想，他看老王说话吞吞吐吐，便越发觉得老王是骗子。但他无凭无据，也不好下定论，便带着老王去售票窗口问了一下有关班次。

售票员跟小刘说，去黎州市的列车一天只有一趟，后天的票价会便宜一些，只要九十多块，今明两天的票价都是一百五十元左右，而且票快卖完了，要的话就赶紧买。

小刘对老王说：“您看看能不能联系亲朋好友帮您在网上购票，或者拿车费过来给您。钱不够是买不了车票的，要不您买后天的车票吧。”

老王工地的工友早已各奔东西，现在这边哪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后天就是春节，家里人早就等着他这个顶梁柱回家团聚。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只有那一百块，也没有多余的钱供这两天吃住了。

老王心中慌乱，却又没有办法。

小刘本来就怀疑老王，此时见他没有其他的话要讲，便走开去维持人流秩序了。

半晌，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关切道：“老爷爷，您的钱不够买今天回黎州市的火车票吗？”

老王叹息一声：“唉……是啊，差五十块，只能在车站睡两晚，后天再搭火车回家了。”他满脸沮丧，弓着的背显得孤独无助。

女孩刷了刷手机，看了一下列车班次，道：“后天的车票也要九十多块钱，您买了票后哪里有钱在车站吃住？就买今天的票吧，我陪您去买，不够的钱我给您补。”说着，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递给老王。

突如其来的温暖袭上老王心头。老王的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感激道：“好姑娘，谢谢你！”

女孩连忙将老王扶起：“哎呀！老爷爷您快起来，就几十块钱的事，您不要这样。”

老王感动得泪流满面，口中一直念叨着“谢谢”。

女孩搀扶着老王去窗口排队买票，可好不容易排到他们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今日前往黎州市的车票已经卖光！

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将老王刚捧起来的希望瞬间击碎。

“这……这咋办？”老王看了看售票员，又看了看女孩。

售票员保持着招牌式微笑：“先生，您可以买明天的车票。”

老王低头想了想，正要递钱给售票员，旁边的女孩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别买，我刚才看到那个男的也买了去黎州市的车票，我们去问问他能不能把票转让给您。”女孩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能行吗？”老王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也要回家啊。”

“去试试看。”女孩搀扶着老王过去跟那个中年男子说了一下情况。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道：“嗯……那行，我不急，明天再回也行。车票就转卖给你吧。”

老王大喜过望，用粗糙的手在脸上抹了抹泪痕，道：“谢谢好人！谢谢好人！”随后便将那一百五十块全部给了中年男子，换来一张回黎州市的火车票。

拿到票后，老王忽然想起：“这火车票不是用我的身份证买的能行吗？”

中年男子笑道：“这都什么年代啦，还用身份证。我这一类火车票不用身份证，你等车站通知上车检票的时候直接去检票即可。”

老王心中欣喜，又对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孩千恩万谢，这才往候车厅走去。

那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孩一前一后出了车站，但到了车站外，他们俩又聚在了一块。

女孩一边走一边叹气道：“唉，这一行真不好做，那些人的警惕性高了很多，戏份少了他们不信，戏份多了又耗时间，还有一大群民警巡来巡去的，弄得人家心慌慌的。好不容易逮着个糟老头，半天才搞到这一百块。”

“好事多磨，别想一口吃成大胖子。你是新人，要慢慢来。”中年男子摸出老王给的那张百元大钞看了两眼，脸色忽变，“咦？这张钱的手感和样式怎么这么熟悉？”

女孩接过一看，轻呼道：“像是耗子他们造的假币啊！那老头不会是着了耗子两兄弟的道吧？”

中年男子让女孩去人群多的摊口买点东西，将那张假的百元钞出手，他则走到偏僻处，拨通一个电话：“喂，耗子，你们今天在火车站附近有没有对一个穿着像农民工的老头下过手？”

电话那边得意地笑道：“有啊！那老水鱼可是够蠢的，车上被我摸了钱包，到火车站门口又被我老弟扔一张假钞骗了他五十块钱，哈哈哈哈！对了，你咋知道？你又碰到那老头了？”

中年男子怒道：“呵呵，方才那老头拿钱跟我换车票，用的就是你们哥俩做的假钞！”

电话那头道：“嗨，这算什么事嘛，反正你的车票也是假的，最多就是损失一张废纸而已呗。”

两人说话间，女孩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拉着男子道：“快跑！假鈔的事情被警察发现了！”

中年男子惊道：“你刚拿出去怎么就被发现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跟卖水果的要了一个西瓜，刚刚掏出那张假钞给老板，俩警察就小跑着追上来，说‘你的钱……’”

“你的钱什么？”

“我没敢听完就跑了呀，他们无缘无故说我的钱，肯定就是说假钞这事了！快跑吧，他们要追上来啦！”

中年男子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果然有两个民警追了上来。他做贼心虚，二话不说也跟着女孩跑。

两人跑得越快，后面的民警追得越紧，最后终于被民警堵在了一个角落。

“你们……跑什么跑？你……”跑在前头的民警正是小刘，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一边捏着一张百元大钞朝女孩挥了挥。

女孩认得那是她刚刚塞给水果店老板的假钞，她行骗不久，刚刚又经历了生死时速般的你追我赶，这一下被民警拿着假钞在眼前一晃，心下就大乱了。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关我的事，这张假钞是他给我，让我去花的……”说罢，指了指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没想到女孩这么快就招了，还把责任直接推给了他。

小刘愣了愣，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那张百元大钞。等再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倏然变得锋利：“你们一个造假币，一个用假币？”

中年男子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在……”他本来想说他是在地上捡到的，但话未出口，又听到女孩说：“警察叔叔，我是被他逼着去用的……但他也不是造假币的，造假币的是一个外号叫‘耗子’的人。”

中年男子心中暗自叫苦，这新来的女孩简直是猪队友，心理抗压能力也太差了。

小刘和民警同事对视一眼，又对女孩道：“你刚刚在车站借钱给一位老爷子买车票……”

“一开始借给老头的那五十块钱是真钞……后来假的车票是……”女孩此时已紧张得快要崩溃了，她怯生生地瞄了一眼在一旁气得一脸紫青的中年男子，带着哭腔道，“是他卖给老头的……”

“什么？假的车票？”小刘又惊愕又生气，“你们不单单使用假币，还合伙卖假车票给别人？这是多恶劣的诈骗行为，你们知道吗？”

“你们……刚才要说的难道不是这事吗？”女孩有点懵，她看了一下中年男子，只见他的眼神如锋刀利刃一般，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女孩连忙扭过头不去看他。随后便听见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蠢货！”

小刘呵斥道：“刚才我要说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我有一个疑点，如果你所说属实，以你们诈骗牟利的心态，为什么还肯冒险借钱给别人？从实招来！”

“当然肯啊……因为我在借钱之前已经在窗口和手机上确定今天去老头的老家黎州市的车票已卖完了，他借了钱也买不到票，所以最后他要么把钱还我，要么找黄牛买票。”

“所以从借钱开始到卖出假票都是你们计划好了的？”

女孩低头不语，中年男子则是敢怒不敢言，因為假票就在老王手里，他狡辩不了。

“原来如此。”小刘和同事立刻擒住这两人，“其实我们一开始来找你这个小姑娘，是因为借了你钱的那位老爷子忘了问你要联系方式，拜托我们找你要个电话号码，方便他以后给你还钱。我们在水果摊那里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做的这些事儿，只是想问问，你的钱是不是借给了那个老爷子。后来你跑了，店老板见你给了钱没买东西，就把那张假钞转交给我，让我来还给你。但现在看来，这张假钞我得没收了，那位老爷子也不用还你钱了。假车票是过不了安检的，现在你们俩还得赔偿那老爷子的损失。跟我们去所里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