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东

西藏念青唐古拉山。

西藏的雪山几乎都是5000米以上的极高山，是岩石与水的完美结合，因为有固态水的加盟，山便有了生命的律动。西藏是一个雪山和冰川荟萃的地方，有冰川21873条，无论冰川的数量、面积还是储量几乎都占全国冰川的半壁江山。

尽管西藏拥有丰富的冰川资源，但拉萨市却是一个意外，在西藏的7个地区（市）中，拉萨市冰川覆盖率1.6%，仅高于那曲地区;冰川数量742条，也是西藏最少的。但是尽管拉萨市在冰川数量和规模上不占优势，但因为位于念青唐古拉山的西段，围绕7162米的念青唐古拉峰发育了数百条大陆性冰川，它们不仅雄阔壮美，可进入性强，而且冰川融水汇而成溪，成为拉萨河的重要水源，滋润了当雄-羊八井、拉萨河谷等河谷盆地，成为拉萨的生命之源。

相对于喜马拉雅山、昆仑山、横断山，在构成青藏高原的系列山系中，念青唐古拉山显得略微低调，因为它不是围限青藏高原的边缘山脉，而是高原的内部山脉。正是这条不那么起眼的山脉与另一条内部山脉——冈底斯山一道，为青藏高原划了一条南北分界线。

大家知道我国东部有一条重要的自然地理界线，即秦岭—淮河线，我们以此为界，将我国大陆分为南、北两个部分。而在青藏高原内部也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地理界线，该线沿冈底斯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主脊延伸，西起阿里狮泉河，东迄嘉黎，将高原分为南北不同的自然区。

其实，除了这划分青藏高原南北的分界线，青藏高原还有一条隐约的南北线。它北起昆仑山东部布喀达坂峰，向南经可可西里山东接唐古拉山，最后向东南与念青唐古拉山相连，从而将青藏高原分为东部和西部。而这两条分割南北与西东界线的交会点，就在念青唐古拉山西段的起点位置。

从这个角度而言，拉萨市行政区正好处西藏东西南北的交会区域，藏北、藏南、藏东南，以此分野。正因为如此，拉萨在西藏的地理位置便更加具有中心、枢纽的色彩。而念青唐古拉山，尤其是拉萨范围内的西段，也因此成为青藏高原一条重要的地理界线，是青藏高原一个重要的转折和承上启下、东进西渐之地。比如其东段是雅鲁藏布江和怒江的分水岭，而西段则成为内流河和外流河的分水岭。再如，它还同时发育两种冰川，东段正好位于西南暖湿气流北上的通道上，降水丰沛， 是中国海洋性冰川集中分布区之一。而西段位于半干旱气候地区，发育有大陆性冰川。不仅如此，这条地理线也是高原上寒冷气候带与温暖（凉）气候带的界线。界线以北的羌塘高原以高寒草原景观占优势，以牧业为主，界线以南即通常所称的“藏南地区”，为亚高山草原与山地（河谷）中旱生灌丛草原景观，以种植业为主，誉为“西藏粮仓”。

在青藏高原发育有现代冰川的山脉中，念青唐古拉山长740公里，南北宽80公里，从山脉的规模上来看是最小的，但却发育有7080条现代冰川，冰川总面积达10701平方公里，位居全国第二，仅次于昆仑山脉。

在青藏高原发育有现代冰川的山脉中，念青唐古拉山长740公里，南北宽80公里，从山脉的规模上来看是最小的，但却发育有7080条现代冰川，冰川总面积达10701平方公里，位居全国第二，仅次于昆仑山脉。

由于该山脉东、西部处于两个不同的气候区，冰川发育程度不仅出现较大差异，而且一座山脉同时发育两种不同类型的冰川。东段为海洋性冰川，受印度洋西南季风影响，降水丰富，冰川数量多、规模林，仅东段的冰川在条数和面积上就占了整条山脉的三分之二和六分之五。

念青唐古拉山西段，虽然冰川的数量和规模不及东段，但属大陆型冰川，冰碛物较少，冰面较为洁净，一些冰川的前缘还有冰塔林发育。相比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段的海洋型冰川，这里的冰川更符合人们心目中关于冰川“冰清玉洁”的想象，是一种美丽的景观。

不仅如此，念青唐古拉峰和穷母岗峰两座7000米级高峰均位于西段，它们是整个山脉最高的两座山峰。围绕两座高峰，小型冰斗冰川和山谷冰川集中发育，西段共有冰川870条，总面积为917.8平方公里。由于冰川波动对气候变化的敏感反应，冰川监测已经成为全球气候监测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近几十年在气候变暖的影响下，冰川处于持续负物质平衡而不断退缩，通过对冰川变化的监测和研究，不仅可以重建历史气候，而且还可预测地球气候环境的未来演变趋势。如果从雅鲁藏布江畔的林芝米林机场出发，穿过尼洋河，沿318国道经鲁朗、帕隆藏布进入易贡藏布，然后一路沿着易贡藏布峡谷，溯流而上，抵达念青唐古拉山中段的麥地卡湿地，再经那曲沿109国道向南进入当雄—羊八井盆地。这一路线，几乎完整地从念青唐古拉山东段穿越至中段和西段，行走线路像一张弓，和念青唐古拉山的山脊走向一致。

在视觉上，念青唐古拉山西段显得更加高大突兀，雄阔壮观，更具有视觉上的突击力，给人更多心灵震撼。这是因为念青唐古拉山西段是构造断块所形成的山，它的南北两侧受到怒江断裂带和雅鲁藏布江断裂带的挤压，在北麓形成纳木错构造断陷湖，在南麓形成羊八井—当雄深大断裂和断陷谷盆，当雄—羊八井断陷盆地，是西藏规模最大的横向断裂谷“亚东—康玛—羊八井—那曲断陷带”的一部分。

从4200米的当雄—羊八井盆地底部到最高峰念青唐古拉峰，直线距离仅16公里，相对高差近3000米。在这里，地形的爬升不是像台阶一样逐级完成，而是呈一条直线，山体骤然而立，在极短的距离内扶摇直上几千米，从盆地到雪山，从草原到冰川，直接而迅速。倘若站在海拔4700米纳木错北岸南望念峰，雪山、冰川倒映在湖面，朝霞夕辉，更是壮美。

念青唐古拉山西段，之所以山体高亢、雪峰林立，除了受到挤压快速隆升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构造山体的岩石较为特殊。因为随着山体隆升的，还有岩浆的侵入，这种来自地球深处的炽热物质沿地壳中的裂隙向上涌侵，在接近地表的地方冷却后形成的花岗岩，构成了念青唐古拉山西段山脉的主体，面积达3000余平方公里。

由于花岗岩质地坚硬，抗风化能力特别强，使山体不易遭受冰雪剥蚀而变矮，始终保持在雪线以上，给冰川的形成提供了条件。不仅如此，这种岩石形成的雪山，还在冰川的“雕琢”下，棱角分明，峰体尖锐，山脊如刀刃，具有一种独特的冰山之美。

由于受到构造挤压，念青唐古拉山的山体宽度也被压缩得极为狭窄，平均宽度在30公里左右，缺乏发育大型冰川的宽绰高山面积，因而缺少大型山谷冰川发育的空间，只分布着小型冰川。但由于山脉的南北两侧处于不同气候区，冰川的分布呈现出有趣的差异。

东南坡属雅鲁藏布江拉萨河流域，尽管接受太阳辐射热量较北坡多，但南坡处于青藏高原南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西南季风暖湿气流进入高原的通道上的迎风坡，降水丰富，充沛的降水补给抵消了部分太阳辐射对冰川的消融，使得东南坡冰川在数量、面积和冰储量上均大于西北坡。冰川平均面积达1.1 平方公里，平均粒雪线海拔5300米。

而西北坡属青藏高原内流水系的色林错流域，气候更加干燥，降水也更少，因而冰川的发育程度不及东南坡，冰川平均面积为0.9平方公里，比东南略小，平均粒雪线海拔也上升至5770米。

近年来，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川整体呈现退缩趋势，研究表明仅仅在1980—2016年的36年之间，唐古拉山脉西段的冰川面积就退缩了近18%，退缩面积达178平方公里，每年就有5平方公里的冰川消失。鉴于冰川的脆弱性，冰川旅游如何开展，的确值得我们去认真思考，认真对待。

青藏高原是由一系列的山系、高原面、镶嵌宽谷和盆地的组合体，在这个组合体中镶嵌在山脉之间的宽谷往往成为人类繁衍生息的聚宝盆，这一点有点像沙漠里的绿洲，和绿洲一样，这些被荒凉围裹的勃勃生机，都源于与雪山的距离。

念青唐古拉山以北为广阔的藏北高原，而南侧则是以拉萨河谷为主的谷地。冰川融化是中国淡水资源的主要补给路线，念青唐古拉的大陆性冰川融水，其实滋养了3个盆地河谷，在西北部冰川之水通过一系列平行的短促河溪注入羌塘盆地灿若星辰的内陆湖盆区，并滋养数千公里的湖滨平原，纳木错碧波荡漾的湖光、繁花若锦的草甸、牛羊成群的牧场，无不得益于念青唐古拉山大陆冰川的滋润。

而在东南部，无数的冰川之水，由西北向东南流淌，在当雄—羊八井地堑形成的低洼盆地汇聚，完成对这个美丽河谷的滋养后，而后分数条支流向东汇入拉萨河。当雄—羊八井盆地位于念青唐古拉峰的东南麓，盆地海拔高度为4200～4600米，盆地宽7～25公里，长约200公里，总体呈北北东和北东走向，主要由谷露、当雄、宁中、羊八井4个裂陷盆地组成，盆地西侧为著名的当雄—羊八井断裂带，历史上曾经发生多次7级以上地震，这些地震在地表形成破碎带至今清晰可辨，尤其是1411年的羊八井8级地震，是西藏历史上最强烈的历史地震之一，形成的碎裂带长达136公里。当雄-羊八井断裂带虽然给人类带来许多麻烦，但也因此形成我国著名的高温温泉带，自南向北发育羊八井、宁中、谷露等高温地热田及羊井学、拉多岗、当雄等高温温泉。念青唐古拉山的大陆冰川通过地表和地下两种方式滋养这里，盆地内地势平缓，充填大量第四纪松散沉积物，冰川融水一部分通过地表径流汇聚在盆地，形成众多的沼泽湿地，成为高原优良牧场，而另一部分则渗流到地壳深处，经过循环、加热之后，再通过断裂带形成的通道再次出露地表，成为“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的温泉。

而北部的麦地卡湿地，大量念青唐古拉中段的冰雪融水也汇聚于此，然后向南将沿途的河溪一路收纳，最终穿过念青唐古拉南部的崇山峻岭，与西来的乌鲁弄曲汇合后以拉萨河之名，东行60公里之后，折转向西南进入拉萨河谷，直到汇入雅鲁藏布江。

曾经多次从空中俯瞰拉萨河下游谷地，飞机的空中盘桓，等待降落的指令，机窗下的风景一次又一次变幻着角度出现。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蛮荒与孤寒，河谷两岸的滩地、层次分明的阶地之上，阡陌纵横，房舍俨然，金黄色青稞在上面拼接出美丽的图案。拉萨河谷被称为“三大粮仓”“天府之地”，得益于这里独特的地形、阳光和夜雨，更得益于雪山的滋养，高耸的念青唐古拉一方面阻挡了北方冷空气的南侵，同时也减少了大风的袭扰，更为重要的是拉萨河几乎所有的支流，如堆龙曲、乌鲁弄曲、拉曲、热振藏布等都不约而同将触角伸向念青藏古拉山的冰川，所以拉萨河水量的变化，既取决于大气降水，更取决于大气温度的变化导致的念青唐古拉大陆冰川的变化。有了冰川之水的滋润，原本已是农作物生长上限的拉萨河谷，竟然麦浪滚滚、瓜果飘香，一派江南景象。不仅如此，这里的小麦、油菜、蚕豆等的千粒重和株产量，甚至比气候温暖、农业发达的东部地区还高，由于水量充足，土豆、萝卜、大白菜等也特别硕大。近年来，除传统农作物，河谷内还大量栽种草莓、红提、葡萄等水果，“雪域天府”名不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