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琦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一、引言

全球每年向大气排放约510亿吨的温室气体，已导致全球温度比工业化之前高出1.1℃。[1]2015年《巴黎协定》设定21世纪后半叶实现二氧化碳净零排放的目标。随后，全球超过130个国家和地区设定了碳中和目标。2020年9月22日，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习近平宣布，中国将提高国际自主贡献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2]。“双碳”目标的确立将促使中国能源发展加快向清洁低碳转型。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仍处于工业化发展阶段，与发达国家相比，短期内碳减排将给中国经济运行带来更大的挑战和压力。

英国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先驱，曾因工业革命造成严重的污染，是较早以清洁低碳为目标进行能源转型的国家之一。1990年英国第一次提出减碳目标；2003年英国政府在《我们的能源未来：创造一个低碳经济》中最早提出“低碳经济”概念；2008年英国颁布《气候变化法》，成为世界上首个以法律形式明确中长期减排目标的国家；2021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六次缔约方大会在英国格拉斯哥举行，这是《巴黎协定》进入实施阶段后召开的首次缔约方大会，英国作为轮值主席国，推动了190多个缔约国就《巴黎协定》实施细则达成共识，展现了其在全球气候治理及碳减排领域的号召力。

开展中英能源话语分析，探究能源话语承载的立场、观点、意识形态和权势关系[3]，对中国“双碳”目标实现路径的探索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近年来国内外能源话语研究种类多样、范围广泛。学者们从能源话语与政治权力[4-6]、能源话语中话语策略分析[7-9]、各国能源政策话语对比与解读[10-12]等方面开展研究，研究对象主要有新闻语篇、公共演讲、政策文件等[13-15]，研究方法主要包括批评话语分析、语料库辅助的批评话语分析、话语—历史分析等[10, 16-17]。可见，能源话语研究在内容、对象及方法上近年来都取得了很大发展，但现有能源话语研究大多聚焦单一国家，只有少数学者对不同国家间能源政策开展话语对比研究，如赵秀凤等从国际生态话语视角，选取2012年之前中国和英国发布的能源白皮书为语料进行话语对比研究。[10]

二、语料与研究方法

能源白皮书是各国面向国际社会声明其能源政策的权威话语，代表国家立场。在全球能源清洁低碳转型大趋势之下，各国纷纷出台了新的能源政策，其中的能源话语也随之革新。英国是在全球气候治理领域颇具影响力的国家，在能源转型路径、制度建设、技术创新、话语权构建等方面都取得了诸多成就。因此本文选取的语料为中国和英国2020年发布的能源白皮书文本。

2020年12月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了中国能源白皮书《新时代的中国能源发展》[19]，介绍了新时代中国能源发展成就。其内容主要包括：第一，走新时代能源高质量发展道路；第二，我国能源发展过程中取得的历史性成就；第三，全面推进能源消费方式变革；第四，构建多元清洁能源供应体系；第五，发挥科技创新推动作用；第六，促进能源体制全面深化改革；第七，强化能源国际合作力度。

2020年12月英国政府正式发布了英国能源白皮书PoweringOurNetZeroFuture[20]，这是英国自2013年以来的第一份能源白皮书。其主要内容为：概括英国近年来能源系统变化、能源发展路径以及今后的努力方向；详细总结英国电力脱碳的努力方向，指出在未来30年内英国达到电力系统净零排放目标需要在不同方面做出的努力。

本文采用语料库辅助的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定性和定量相结合开展中英能源话语对比分析。分析工具采用的是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设计的新一代可视化语料库软件Lancs Box 6.0，选取其中KWIC、Grapcoll、Whelk三个模块，检索高频词和搭配词语，并对关键词进行索引行分析。在此基础上对比中国和英国能源白皮书在能源政策关注点、话语特征等方面的异同，结合两国政治、经济、社会等因素，探究两国在能源发展战略上的目标，阐释其背后隐含的意识形态。

三、语料库话语分析

(一)高频词分析

利用Lancs Box 6.0软件的词频分析KWIC模块获取中国和英国能源白皮书前20位高频词，为确保检索出的高频词汇的有效性，本文将中文和英文中的冠词、连词、介词、助动词等虚词剔除，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中英能源白皮书前20位高频词

中国和英国能源白皮书相同的高频词有：能源(energy)、清洁(clean)、天然气(gas)、电力(electricity)、体系(system)。这些词与文本内容密切相关，其重复强化了白皮书的核心主题，体现两国对清洁能源的关注。作为气候治理中崛起的新兴大国代表，中国加快推进能源清洁低碳转型，以更加主动的姿态参与全球气候治理。中国能源白皮书展现了中国参与和推进全球气候治理的庄严承诺和责任担当。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制定长期有法律约束力减排目标的国家，致力于通过政策创新来发展低碳能源，推进能源转型。[21]脱欧叠加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英国经济增速放缓，面对后疫情时代经济社会发展需求，英国能源白皮书中阐述了高效清洁能源体系对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

中国和英国能源白皮书还有其各自不同的关注点，体现在各自独有的高频词上。中国能源白皮书中的独有高频词有：发展、推进、建设、推动。这些表示积极行为的动词，展现了中国实现“双碳”目标的行动力。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与发达国家仍有较大差距，此类词汇的使用，表明中国立足基本国情，积极开展气候治理，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范式转型。英国能源白皮书中的独有高频词有： emissions(排放)、zero(净零)、consumers(消费者)、homes(家庭)。碳减排进入净零推进期后，英国在气候治理上的行动愈加频繁，通过立法明确了碳减排目标、引导民众践行低碳生活,多措并举，激励能源的清洁低碳转型，已成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先行者和领导者。然而，近年来伴随着能源危机和通货膨胀，高昂的能源价格对英国的家庭消费造成了巨大冲击。英国能源白皮书对此给予关注，并承诺采取行动帮助英国民众降低能源消费成本。

(二)搭配词分析

搭配词是与节点词具有共现趋向的单词，能够补充和完善节点词语义，揭示说话者的隐含态度，是话语特征的重要体现。[22]本文采用互信息分析(Mutual Information, MI)进行搭配检索，分别以中国能源白皮书中的高频词汇“能源”“清洁”和英国能源白皮书中的高频词汇“energy”“clean”为节点词，将MI值设置为4，并按频次进行降序排列(见图1-图4)，对前10位搭配词进行分析。

图1 中国能源白皮书中“能源”的搭配词

图2 中国能源白皮书中“清洁”的搭配词

图3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energy”的搭配词

图4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clean”的搭配词

1.“能源”搭配词分析

“能源”的强搭配词汇中，“全球”“合作”等词汇出现频次较高，表明中国在推进国内能源清洁低碳转型的同时，秉持开放、合作、共享的理念，开展全球合作。1990年启动气候谈判至今，气候治理已成为国际社会博弈场。特别是近年来，全球化遭遇逆流，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盛行，欧美国家仍把气候变化问题看作“零和博弈”，试图掌控全球气候治理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为全球气候治理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和挑战。与“零和博弈”不同的是，中国能源白皮书提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能源治理，需要世界各国携手共进，特别是碳排放大国，更应做出表率。中国在能源治理中，全方位加强能源国际合作，坚持互利共赢、平等互惠原则，倡导共建能源国际合作新格局。这为全球气候治理开拓了新的思路，提供了中国方案。

“能源”的强搭配词汇中，出现频次较高的还有“化石”“转型”“消费”。说明能源消费转型、化石能源的高效开发利用是中国能源政策的焦点。中国能源白皮书中指出推动能源消费清洁低碳转型中应“树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导向。这与中华文明崇尚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古典文化一脉相承，在能源治理话语构建中融入了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国智慧。

2.“清洁”搭配词分析

“清洁”的强搭配词汇中，出现频次较高的词汇有“高效”“利用”“低碳”“推进”等，表明中国注重清洁能源的高效开发利用，也体现了中国能源白皮书关注现实的一面。中国是一个拥有14亿人口的大国，作为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必需品，能源消耗巨大。缓解经济社会发展与能源、环境之间的矛盾，须结合国内资源禀赋。当前中国仍严重依赖化石能源，化石能源在能源体系中仍占主体地位。但是，化石能源利用过程中存在环境污染严重等问题，因此实现化石能源的清洁、高效、低碳利用，成为中国顺利实现能源转型的重中之重，是中国实现“双碳”目标的关键。

“清洁”的强搭配词汇中，出现频次较高的词汇还有“冬季”“取暖”“北方地区”等。说明中国能源政策的制定顺应国内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冬季供暖是关系千家万户的民生大事，中国政府坚持“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把保障和改善民生作为能源发展的重要出发点和关注点。中国能源政策兼顾能源革命与民生保障，提出要因地制宜，稳步推进北方地区冬季的清洁取暖，体现了中国政府务实主义作风。

3.“energy”搭配词分析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energy”的强搭配词语有“clean(清洁)”“system(体系)”“performance(性能)”“efficiency(效率)”等。英国较早发起能源低碳转型，但其减排效果近年来才较为明显。2020年英国研究机构Carbon Brief发布报告称，英国碳排放量在2010—2019年期间总体下降29%，较21世纪第一个十年减排效果明显。英国能源白皮书中“upgrade energy performance (提升能源性能)”“improve the energy efficiency(提高能效)”“the energy system as a whole is protected (保护现有能源体系)”等表述体现了英国对现有能源体系的肯定，并指出要在现有“绿色工业革命十点计划”“国家基础设施战略”等政策基础上，提高能效，为切实降低碳排放提供保障。

“home(家庭)”“bill(账单)”与“energy”的强搭配，体现了英国政府以及英国民众对近年来节节攀升的“能源账单”问题的担忧。此外，“energy”同“their(他们的)”也呈现高频搭配，对“their”指代的主语进一步分析，主要包括 “individuals (个人)”“home(家庭)”“household(家庭)”“consumers(消费者)”“customers(客户)”“sectors(行业)”“local communities(地方社区)”等，英国从个人、家庭及企业能源消费者等层面解释能源清洁低碳发展路径，鼓励因地制宜，建设低碳社区。

4.“clean”搭配词分析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clean”的强搭配词语，可以大致归纳为三个主题：清洁能源形式、保障和技术。

一是清洁能源形式： hydrogen(氢能)、electricity(电力)。英国承诺在2035年实现电力脱碳，需要大力推动风能、核能、氢能等协同发展。

二是清洁能源转型保障： support(支持，保障)、system。一个更加高效灵活的能源体系是英国深入推进清洁能源转型的保障，也是实现碳排放净零目标的基础。英国能源白皮书中指出，政府将在政策和法规上提供直接、有效的支持，以便为实现净零排放目标做更好的准备。

三是清洁能源发展技术： technologies(技术)、production(产品，制造)。英国能源白皮书中强调了电池、热控、智能家居、零排放汽车等产品的开发对能源消费者在节约耗能、减少电费上的作用，同时指出碳捕获、利用与封存技术以及未来核能、氢能等可替代能源技术研发对能源清洁低碳转型的重大意义。英国能源白皮书从清洁能源形式的列举，到能源体系的保障，再到科技创新的支撑，三个层面环环相扣，相互支持。

(三)索引行分析

索引行分析作为语料库研究方法的核心，可以发现搭配词所不能揭示的主题和语言模式，从而进一步揭示话语背后隐含的意义。[23-24]

本研究选取两份能源白皮书的政策制定主体“中国”和“UK”、关键词“低碳”及“net zero(净零)”为节点词，进行索引行检索，在具体语境中分析中国和英国能源白皮书的话语模式，以揭示文本深层表达的含义。

中国能源白皮书中，“中国”一词共出现了45次，选取前25条检索信息(见图5)。“中国”一词的索引行中出现了大量的动词，如“建成”“推进”“提高”等。例如，“逐步建成较为完备的能源工业体系”“坚定不移推进能源领域市场化改革”，等等。大量行动类的动词表明中国政府将能源白皮书定位于一种行动纲领，具有操作指向性，向世界表明了中国面向未来的能源行动。[10]23

图5 中国能源白皮书中“中国”索引行信息

此外，“中国”的索引行中还较多出现“全球”“联合国”“世界”“国际”等词汇。

例1 面对气候变化、环境风险挑战、能源资源约束等日益严峻的全球问题，中国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在努力推动本国能源清洁低碳发展的同时，积极参与全球能源治理，与各国一道寻求加快推进全球能源可持续发展新道路。[19]

面对全球气候变化、环境风险挑战，各国是同舟共济的命运共同体。中国坚定支持多边主义，按照互利互惠原则，开展双多边能源合作，深化全球能源合作治理。中国愿同各国一道在共建“一带一路”框架下加强能源合作，推动全球能源市场的稳定与供应安全，为全球能源可持续发展、维护人类利益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UK”一词出现了201次，选取前25条检索信息(见图6)。“UK”在索引行中经常与“challenge(挑战)”“target(目标)”“achieve(实现)”等词搭配使用，构建了英国低碳发展阐释的逻辑路径。面对经济绿色可持续发展的挑战和困难，确定能源、气候目标，提出能源转型规划和实现目标的具体举措，这也是西方经典的“问题—解决”论辩逻辑。

此外，“UK”索引行信息中出现了很多强调以英国为主导的表达。

英国在发展低碳经济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在法律框架、激励政策、低碳技术、国际合作等方面取得了卓有成效的进展。“hub(中心)”“world-leading(世界领先)”“leaders(领导者)”“internationally recognized(国际公认的)”“needed globally(全球需要的)”等词语，生动表明了英国竭力维护其在低碳发展领域的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突出英国主导的多边合作。然而，当前全球气候治理呈现制度碎片化、国家群体化、新兴大国主导等新特征[25]，面对出现的新形势和新变化，全球气候治理应树立平等、开放、合作、共享的理念。

以“低碳”为节点，进行索引行检索(见图7)。中国能源白皮书中“低碳”一词的索引行信息揭示，中国能源清洁低碳转型的工作重点为能源消费结构调整、重点产业能源结构调整、深化能源体制改革以及科学技术创新等，强调加快节能降碳先进技术的研发和推广应用。“建设美丽中国”也多次与“低碳”共同出现。建设美丽中国是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远景目标。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到2035年，广泛“形成绿色生产生活方式，碳排放达峰后稳中有降，生态环境根本好转，美丽中国目标基本实现”[26]。推进“双碳”目标，实现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成为建设美丽中国的必然要求。

对英国能源白皮书中“net zero”进行索引行信息分析(见图8)。

图6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UK”索引行信息

图7 中国能源白皮书中“低碳”索引行信息

图8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net zero”索引行信息

英国能源白皮书中全面阐述了英国如何在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承诺，如通过能源转型以及最大限度利用替代能源技术等。白皮书中还提到了作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六次缔约方大会轮值主席国，英国在2021年的格拉斯哥大会上推进全球气候行动，力图维持其在净零排放行动方面的全球领导者地位。值得注意的是，“net zero”一词的索引行信息包括“establishing a new UK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 aligned to our net zero target(建立符合我国净零排放目标的本国碳排放交易体系)”。英国推行独立的碳排放交易体系，取代先前欧盟的碳交易市场，体现英国试图掌握国际碳规则制定的主动权，抢占未来低碳经济发展制高点。

四、结语

近年来，全球能源清洁低碳转型步伐加快，各国相继发布能源白皮书，以此宣布国家能源立场、政策主张以及发展进展等。由于能源在社会经济以及国际关系中的特殊地位，在开展能源话语相关研究时，应当重点分析能源话语所承载的观点、意识形态、立场与权势关系。

中国和英国2020年能源白皮书文本话语分析表明，中英两国均重视能源清洁低碳转型。中国能源白皮书更多呈现为一种行动纲领，向世界表明中国未来的能源行动。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碳减排目标和行动立足于现阶段的基本国情和经济社会发展现状。同时，中国能源白皮书话语展现了生态和谐发展观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观，为全球气候治理、能源转型提供了中国智慧。英国能源白皮书遵循“问题—解决”的逻辑，面对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和通货膨胀双重压力，英国寻求通过低碳产业体系规划与技术创新，保障本国能源安全，维持其在全球清洁能源治理中的领导权和话语权。英国能源白皮书在对能源相关问题进行探讨时，有比较强烈的竞争意识，力图在低碳技术创新、政策改革上寻求以英国为主导的全球合作。

全球气候治理、能源清洁低碳转型正掀起新一轮大国博弈的新篇章，中国积极应对此轮博弈，构建中国全球能源战略，参与全球气候治理。中国应推进可再生能源替代和低碳技术创新，实现关键技术领域的自主性和高质量发展，保障国家能源安全；要充分认识和利用中国与欧美国家在气候政策上的差异，积极开展气候外交、绿色合作；中国应积极参与国际碳规则制定与完善、贡献中国方案，提升中国在全球清洁能源治理中的话语权；面对当前全球地缘政治风险，中国应继续坚持多边主义，推进国际气候合作，扩展与已有机制的合作，建设绿色“一带一路”，凝聚全球气候治理合力。

本研究采用语料库辅助的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将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但受限于文本数量，仅对比分析了中英两国的能源话语，未来有必要增加更多具有代表性的同期文本进行对比分析，以期能够更加全面了解全球能源清洁低碳转型背景下各国能源政策的话语特征，为中国能源清洁低碳转型以及提升国际能源话语权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