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玉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色彩作为一种重要的视觉符号，在视听作品当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不仅能为作品提供丰富的视觉享受，还具有表达象征意义、烘托情感氛围等深层次的叙事效果，是当代视听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2017年，达米恩·查泽雷执导的电影《爱乐之城》因其出色的制作，揽获了包括最佳原创配乐、最佳导演在内等多项奥斯卡奖项。虽然《爱乐之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影片中的配乐和歌曲，但这部影片在色彩运用方面其实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本文就电影《爱乐之城》中场景空间的色彩运用特点进行分析与讨论。

1 场景空间与色彩属性

关于“场景”这个概念，目前研究中存在着不同的理解，有的倾向于时空概念的结合，有的则更多强调空间概念。例如，姜宾虹曾指出，电影中的场景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是角色进行表演的场所，既要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又要展现故事发生的地点，提供地域、季节、民族、文化、时代等背景依据[1]。可以看出，场景空间更为偏向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可以认为，场景空间指的就是电影当中的环境空间，是故事发生的场所。周登富认为，场景空间的色彩配置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人工搭置场景空间中的色彩配置，一类是自然环境空间中的色彩配置[2]。在本次分析中，我们也将采纳这一分类进行研究。

在色彩属性方面，英国电影理论家彼得·沃伦曾经将电影的属性分为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两种属性，他认为电影的自然属性也就是直接意指的形象，拥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第一表现层，文化属性则是含蓄的意指图式，使形象拥有第二表现层。电影的色彩其实也具有自然的和文化的这两种属性，色彩的自然属性直观反映事物的表象，是对现实的直观感受和真实记录，文化属性则具有象征的深层表意功能，带有创作者的主观意图，前者表现自然真实，后者表现艺术真实[3]。

基于以上理论，在本次分析当中，笔者将对《爱乐之城》中场景空间的色彩建构特点进行逐项分析，并在对每一特点的分析过程中，基于色彩的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从色彩建构的技巧运用及其审美效果，以及色彩建构的象征意义、思想内涵及情感表征等方面进行分析。

2 《爱乐之城》中的场景空间色彩建构特点

2.1 对比色的大量应用——以红蓝为例

《爱乐之城》这部电影当中使用了大量的对比色，出现在同一画面当中或进行前后衔接，主要包含红蓝对比、红黄对比、黄绿对比、绿紫对比等，其中使用最多的就是红蓝对比。例如，影片中米娅第一次去试镜，在蓝色的试镜间被无视之后走出房间，紧跟着就是红色的地毯，墙壁上是蓝色的画，然后再走入深蓝色的电梯。画面一转，家中的景物也是由红色切到蓝色，继而红蓝交替。在审美感受上，由于对比色在视觉感受上的强烈冲突或受到色觉相继对比现象和同时色反差现象的影响，这种对比应用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们对色彩鲜艳程度、色彩倾向、和谐与对比关系的感知，并对心理产生影响。

色觉相继对比现象和同时色反差现象都是由于人们的感色纤维疲劳而产生的视觉现象，它们的区别在于，色觉相继对比现象是历时性的，在色彩切换过程中产生；而色反差现象是共时性的，往往出现在同一画面当中。

色觉相继对比现象就是色后像，可以通俗理解为人眼中的颜色残留。例如，当人们直接去看黄色，黄色物体会把等量红光和绿光通过视觉神经传递到大脑，人眼所见就为黄色；而当长时间盯着红色之后再去看黄色，由于感知红色的感色纤维疲劳，产生的综合色觉就是红少绿多，这时看到的黄色就会偏绿。影片中，导演在对场景衔接的颜色选择上，除了使用大量近似色进行自然转场外，还使用了类似红蓝场景变换这样的对比色变换。这样不仅有效避免了色觉疲劳，并且由于色彩在感知上的强烈反差，使人们感到影片色彩非常鲜艳且富有变化。

同时色反差现象是指物体在人眼中的颜色受到周围或相邻色彩的影响而发生变化的现象。在影片中，有些红蓝对比色场景进行了同时色反差现象的应用，而有些则为单纯的对比色叠加。以塞巴斯汀参加乐队演出时的演唱会场景为例，演出画面当中充斥着大量红色与蓝色，色块中间往往用紫色作为过渡。由于紫色是红色与蓝色的混色，且受到同时色反差现象的影响，当观众看到这一画面时，红色会令人们的感红纤维开始感到疲劳，此时红色周围的紫色反射进人们的神经系统就会感觉红少蓝多，紫色会被误认为是蓝色，而红蓝又是一组强烈的对比色，因此会使观众觉得画面色彩非常鲜艳，富有对撞感和冲击力。但同时，因为有紫色从中过渡，乍一看这种对比感又没有那么清晰，画面色彩整体性较强，不会令人感到突兀。而在米娅的家中等场景则使用了红蓝对比色的直接叠加，凸显出强烈的色彩反差效果。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的对比色应用并不仅限于场景空间色彩的自身对比，场景空间色彩往往还会与人物服饰色彩互为对比反差，使得画面色彩更为丰富和强烈。

除自然属性给人带来的审美效果外，影片当中的红蓝对比在文化属性上也对人物心理和场景氛围的塑造起到了助推的作用。在人们的印象中，红色往往代表兴奋、愤怒、快乐、紧张等相对热烈的情绪，在表意上与反抗、胜利、庆典、审判等意向相结合；而蓝色作为红色的对立面，则往往代表安宁、冷静、忧郁等相对沉稳静态的情绪，在表意上往往会使人联想到冷静、理性、智慧等。影片中，利用红蓝意象进行人物情绪表达、氛围烘托以及深层表意的场景空间设置比较多。例如，影片开头，米娅在试镜间受到了不公和冷遇，此时的蓝色烘托出一种冰冷、窒息的气氛，米娅外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内心的忧伤与无助感扑面而来；当米娅走出试镜间，场景转变为相对活泼的红色，米娅的神情也放松下来，随着她发泄般扯开扣子，场景的红营造出了一种反叛与愤怒的意味，这也是米娅内心的真实写照；等到了蓝色的电梯间，这种愤怒达到顶峰，转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低落，在整个片段当中颜色的变化是随着主人公的情绪起伏而转变的。

2.2 通过色彩明度变化反映人物忘我的状态

影片中，出现了很多表现人物忘我状态的片段。例如，塞巴斯汀在咖啡厅打工时，在弹奏规定曲目弹到索然无味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弹奏了自己喜欢的音乐，随着他逐渐陷入自己的音乐世界，周遭场景空间色彩明度变低至黑色，一束追光打下来笼罩在塞巴斯汀的身上，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此时，画面中除了人物身上的色彩，就只有一小片追光的白色和铺满屏幕的黑色。导演用场景空间色彩明度的变化来展现主人公的投入，每当此时，色彩明度就会逐渐降低直至变为黑色，由于黑色较低的存在感，观众会将目光聚焦在人物身上，同时随着镜头的配合，主人公忘我的心理状态便能得到更好凸显，此时周遭的一切对于主人公来说都不再重要。

影片末尾，还有一处对于色彩明度降低的特别使用。当已经成为当红影星的米娅无意间来到塞巴斯汀的爵士俱乐部，听到他弹奏他们曾一起弹唱的歌曲时，两人逐渐进入歌曲的世界，周围场景开始变暗并转至黑色。配合镜头的调度和场景设置，当画面重新亮起时，重新回到了两人想象中初遇的那天，此时色彩明度的变化也为自然转场提供了便利，使观众在观看中不会感到生硬。

黑色自身的文化属性也为这样的场景空间色彩设置增添了更多的表意空间。黑色作为所有颜色中最深的颜色，往往令人觉得神秘而具有酷炫感，它吸收所有颜色而不反射，同时包含有多种不同的文化意义。黑色可以表达对宇宙的敬畏和向往，具有超越现实的梦幻和无穷的精神力，黑色的存在本身显示着自身的力量。在影片中，主人公置身于一片黑色，昭示着他们此刻无穷的精神力量和超越现实的状态。

2.3 人工搭置场景中色彩丰富度与纯度的主观提升

《爱乐之城》这部电影当中，影片在自然环境空间的色彩构成上，大多呈现了原始的自然色彩表现，而在人工搭置的场景空间当中，如试镜室、米娅的家中、灯塔酒吧等都使用了与日常生活相比更加丰富的色彩。尤其是结尾塞巴斯汀在为米娅弹奏钢琴曲时两人脑海中的想象片段，颜色的丰富度被应用到了极致：塞巴斯汀拉着米娅进入一个白色的房间，画面当中包含白、红、橙黄3种颜色，两人继续向前走，画面色彩更加丰富起来，红、蓝、绿、黄、橙、黑、粉、紫、白……多种对比色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万花筒一般的视觉效果。

纯度指的是色彩的纯净程度和饱和程度，也叫作彩度、饱和度、含灰度等，纯度越高，越接近原色。影片在对人工搭置场景空间色彩的选择上，大多采用了同色系内纯度较高的颜色，这一色彩属性提升使得影片画面显得更加鲜艳、明快而又梦幻。这样的人工搭置场景空间颜色设置和本就丰富的自然环境空间色彩相匹配，也使得整个画面看起来有一种迪士尼动画一般的童话感。

电影是一种主观化的影像空间，这种表现性空间呈现出的色彩视觉真实并不是客观真实，而是一种表现意义上的色彩真实，同时这种对于客观真实的“再造”手段，也体现了导演的电影理念。西方的电影观念从巴赞的“纪实电影”到麦茨的“电影符号学”，发展到了精神分析学领域，把电影从“画框”“镜像”阶段深入“电影是梦”，推翻了“电影是物质现实的复原”这一传统观念”[4-5]。由于西方常常用电影色彩来直接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所以被泛称为“梦幻影像”，《爱乐之城》很好地体现了这种特点，并加以深化和发扬，同时这种梦幻感也正契合了电影的名字La La Land。

La La Land除了是洛杉矶的别称之外，在英语俚语中还有一个含义——梦幻之地，指脱离现实的地方，还可以理解为精神恍惚的状态，也就是白日梦的状态。影片中丰富繁杂且鲜艳的色彩，很好地表现出了这种迷幻感，使得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仿佛坠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但影片呈现出的关于梦想、爱情的思想内核和剧情设置又有很多现实的成分，这种现实和梦境之间强烈的对撞感给人带来了一种奇特的观影享受。

2.4 场景空间色彩乐曲感的塑造

场景空间色彩乐曲感的塑造是和电影当中的其他色彩元素互相配合而形成的。在影片中，导演在进行场景空间色彩配置时非常注意色彩结构，在明暗变化、冷暖变化、纯度变化等方面都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同时导演也非常注意场景空间色彩和道具、人物造型色彩之间的呼应。

在与人物服饰和道具的配合上，倘若同一色系的颜色在同一画面中出现，人物服饰和道具颜色的纯度往往高于场景空间中的色彩，而道具颜色的纯度又会比服饰要低，通过色彩的透视使得人物成为视觉中心。例如，开头在堵车的高速公路上的舞蹈，演员们身着亮眼的正红、正黄、正蓝色等颜色的服饰，身穿蓝色服饰的演员身上的颜色纯度要高于背景中天幕的灰蓝色，若有同色系的汽车，车身的颜色明度也会相对低于演员们身上的颜色，这样能够突出画面中的人物。同时，同一画面中人物服饰色彩的明度往往也会高于场景空间中的色彩。例如，米娅在咖啡厅打工时，墙壁背景有大面积的灰绿色，而米娅本人身穿明度较高的白色制服。除此之外，人物服饰和场景空间色彩之间常常互为对比色，如紫绿对比、红蓝对比、蓝黄对比等，使得人物在画面当中更能引起注意。

在场景空间色彩的自身对比和设置方面，除了之前所述的在同一画面或转场中的对比色应用外，导演还通过色彩纯度和明度的变化使得场景空间色彩更加富有层次感和变化。例如，塞巴斯汀到米娅工作的地方看望她时，两人在好莱坞的街道上散步，路边从咖啡厅到绿植呈现出不同纯度的绿色，显得和谐而不单调，即便是路边建筑呈现出的米白色，也有不同的明度排列。同时，由于本片主线是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叙述，分为冬、春、夏、秋、冬5个部分，自然环境场景空间色彩的明度和纯度也在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秋冬整体色彩更加暗淡，而春夏则选取了色彩纯度和明度更高的自然场景，在这里起到了提示时间的叙事作用，同时也照应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 感情发展。

影片导演达米恩·查泽雷在接受时光网访谈时曾经提到：“《爱乐之城》这部电影是以曲线为主。另外，总体而言，它必须要浪漫，所以我希望这部电影中的镜头能跳舞，即便你把声音关掉，你也能看出这是一部歌舞片。影片的色彩、布景、服装、镜头的移动，能让你仿佛置身梦境。”而从最终的呈现来看，通过对场景空间色彩透视效果的应用和与人物服饰、道具、自身色彩变化的对比，再结合镜头的运动，整部影片的色彩显得非常丰富且富有韵律，仿佛视觉上流动的音乐，满足了制作团队以及观众的期待。五彩斑斓的色彩对应着五彩斑斓的梦境，是美好的乌托邦，是人们心灵的暂栖之所，也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爱丽丝梦游奇境”。

3 结语

无论是从视听审美感受还是影片叙事和立意方面，《爱乐之城》无疑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在场景空间色彩建构方面，《爱乐之城》通过色彩属性的变化，照应了影片的叙事结构、人物的感情发展、场景氛围等方面，同时也为人们营造出了一场美妙的“梦境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