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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北京“城之源”

2022-02-08陈慧琦刘佳璇

瞭望东方周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燕国铭文遗址

陈慧琦 刘佳璇

北京市规划展览馆入口处的《北京湾》青铜雕像, 以1:60000 的比例真实再现北京小平原三面环山,行如海湾的地理环境特征(金明大/摄)

“燕外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彊国之间,最为弱小。”3000多年前的燕都,地处中原农耕文明和北方草原游牧文化的交界地带,山高水寒,戎狄杂错,激荡出独特的文化。燕人一步步将燕从腹背受压的小国,缔造为战国七雄之一。

然而,由于古籍里对燕国初期的记录语焉不详,燕国的始封地究竟在哪儿、是谁受封?很长一段时间众说纷纭。

“良乡塔,漫山坡,过了窦店是琉河。”琉璃河镇位于北京西南部,因河得名,西抵太行山西麓,东面是平缓的华北平原。上世纪60年代,在琉璃河镇发现的西周燕都遗址,把北京的建城史从800年一下上推到了3000年,这里因而被称作北京的“城之源”。

随着半个多世纪以来琉璃河遗址考古发掘的进展,尘封的历史逐渐拨开迷雾。

2021年12月19日,北京市文物局发布消息称,在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最新发掘的一座西周墓葬中出土了青铜卣(读yǒu,指古代盛酒的器具)。卣上的铭文以文字资料实证了3000余年的北京建城史,琉璃河遗址的考古工作也再一次为世界城市史研究贡献了独特价值。

77年来的考古发掘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带领人们走进3066年前的燕都,追根溯源,揭开北京城市起源故事的面纱。

北京建城史:层层迷雾

北京城市源头的探寻与证实是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

“(北京)目前可探寻到最早城址的是唐代的幽州城。”1949年,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在《北京历史地理》中如此论断。此时,人们回望北京城市具体可考的起源,大多只能目见唐代的幽州。

侯仁之认为,北京地方势力兴盛,原始聚落的发展始于周朝之前。在武王伐纣前,燕便是一个自然生长的国家。但关于燕国始封的事实,古籍记载出入较大,却无定论。

武王克商后,“封建亲戚,以蕃屏周”。《礼记·乐记》记载,“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史记·燕召公世家》则记为,“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召公姬奭是与太公姜尚、周公姬旦齐名的重臣,他们共同辅佐周武王灭商;《太平寰宇记》却认为“燕召公始封即今涞水县地,后徙于蓟”。北京大兴、北京房山、天津蓟县和河北涞水,都曾被认为是燕国始封地。

《鲁周公世家》中记录了伯禽、太公受封后报政于周公,却未提及召公受封燕地后报政之事。后人据此推测,召公并未就封,而是其长子到燕,成为第一代燕侯。甚至,由于燕地处偏远,有学者怀疑周朝分封燕国的可能性。

史书中对燕国草创期的记载也很少,从召公奭至燕惠侯中间九世,均已失系,以至于很多历史研究者怀疑燕国早期历史。

燕国始封地究竟在哪儿?受封者究竟是谁?很长一段时间,北京的建城历史被蒙上迷雾,引发重重争议。

1945年,琉璃河遗址首次被发现。1962年,琉璃河镇黄土坡村的村民在自家打井时发现了两件青铜器,琉璃河遗址由此得到了考古学界的重视。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等首次对琉璃河遗址进行了科学调查和试掘。

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不断进展,北京城市的起源与发展,终于呈现出愈加清晰的脉络。

三次考古发现逼近谜底

琉璃河遗址的正式考古发掘工作肇始于上世纪60年代。半个多世纪以来,源源不断的考古发掘成果,一步步印证、补正了史书对于北京城市起源的记载,也是中华文化在燕地的重要例证。

1964年夏天,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邹衡先生整理分析当地出土的陶片,认为燕国的始封地极有可能就在琉璃河。琉璃河区域的考古发掘工作开始分阶段推进。

十年后,琉璃河遗址新发现了两座墓葬,考古人员立即对其进行发掘。在这一阶段,两件重要文物伯矩鬲和堇鼎出土。

伯矩鬲,是炊煮或盛食器。鬲盖双耳翘起,器腹浮雕牛首,三袋形足,33厘米高,雄厚精美。鬲盖内及颈部内有着相同铭文——“才戊辰,匽侯赐伯矩贝,用作父戊尊彝”,记录的是燕侯赏赐伯矩海贝的事件。这段关于匽侯的文字记载,被视为北京3000年建城史的证据。伯矩鬲也成为首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堇鼎中的铭文则记载了匽侯命令大臣堇给召公送食物,太保赏给堇贝的事件。

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西周燕都遗址博物馆,观众们围在西周青铜器克盉(右)和克罍前拍照(张宇/摄)

到了1986年,新出土的克盉和克罍,被學者称为自琉璃河遗址发掘以来最重要的考古发现。

克盉和克罍都是古代酒器,发掘过程“惊心动魄”。它们所在的墓葬早已被盗,文物所剩无几。在发掘过程中,天空还飘起雪花,即将造成封冻。在墓葬清理工作结束的前一天,考古人员意外从墓坑底部的泥水中找出两件锈蚀严重的青铜器物——铜罍和铜盉。

不料想,除锈后,这两件器物的盖内和器沿内壁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43字铭文。正是这43字,成为确证北京建城史的直接依据。

铭文记载,周王为表彰召公的功绩,封其元子克为燕侯,管理燕地的六支部族(即授民授土),燕侯制作了克盉、克罍来纪念这一事件。

这段铭文印证了史书中召公封燕,以元子就封等史实,并证明了琉璃河遗址是西周燕国的始封地,也就是文献中的“燕”。

2019年至2021年是琉璃河遺址考古发掘的又一新阶段。最新发掘的一座西周墓葬中出土了青铜卣,卣上的铭文中出现“太保”“墉燕”“燕侯宫”等内容。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雷兴山认为,铭文中的“墉”字,意为筑城,证实召公亲自来过琉璃河遗址,并在此筑都。这一发现与克盉、克罍的铭文有所不同,互为补充。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孙庆伟认为,这篇铭文以无可争议的文字资料实证了3000余年的北京建城史,在世界城市史研究上具有独特价值,堪称北京之宝。

此外,兽面形铜饰、成组铜车马器、镂空有銎铜戈,这些房山琉璃河遗址新近出土的古物,描摹出古代北京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呈现多元的文化因素。刻有铭文的铜簋的发掘,更是进一步证实西周的名、字制度。

77年、3066年与未来

对琉璃河遗址时隔多年后的再次发掘,运用了更多科技手段。据介绍,自2019年以来,琉璃河遗址首次在北京的大遗址中建立了web-GIS地理信息系统,将遥感考古、坐标信息、航空摄影、电法物探、勘探和发掘的成果统一到大遗址“一张图”中,并摄像记录了发掘全过程,逐层进行绘图、摄像、建立三维模型,全面收集信息。

文物保护专业人员全程参与考古发掘工作,针对不同材质遗物进行因地制宜的文物保护,对木杆、席痕、织物等有机类文物,使用薄荷醇等进行临时加固处理;漆木器等文物采取薄荷醇、石膏、聚氨酯发泡剂等,结合整体套箱快速提取后,迅速置入实验室进行实验室考古和保护修复。

2021年4月8日,琉璃河遗址夯土建筑基址,考古人员在建筑剖面上标记了不同时期的人类活动面(陈钟昊/摄)

76年来的考古发掘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带领人们走进3066年前的燕都,追根溯源,揭开北京城市起源故事的面纱,也一步步揭示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历史渊源,呈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例证。

2021年,正值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琉璃河遗址获评“中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也是国家文物局颁布的“十四五”时期的大遗址之一。

随着《琉璃河遗址保护规划(2020年-2035年)》的发布,琉璃河遗址保护区建设控制地带增加至11.6平方公里,明确了未来15年琉璃河遗址的保护、开发和利用细节,并将以西周燕国早期遗存及其背景环境为主体,建设考古遗址公园。

从边陲小镇,到区域中心城市、军事重镇,到陪都、中都、大都,再到成为首都,北京城市地位不断上升,城市文化赓续绵延。西山脚下,大石河边,琉璃河遗址上残存的夯土城基、宫殿台基,述说着一段段被尘封的历史往事,也见证着三千年古都城市文明的变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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