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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实践观的概念空间结构与问题域

2022-02-03李昕桐

江海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内涵

李昕桐

马克思哲学博大精深,他在对以往哲学的批判性总结中创建了思想深邃、结构严谨、内涵丰富的新哲学。那么如何深刻而准确地理解马克思哲学呢?笔者试图探索一条新的研究途径。

笔者认为哲学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是由其概念群(概念体系)所组成的思想空间来决定的。概念体系中的诸概念存在内在的逻辑关联,它们形成一个相互交织的巨大网络图景。各种概念如同网络的结点,判断和推理则如同一条条网线而纵横交错。概念所具有的内涵和外延相统一的特性将判断和推理之线扭在一起,结成一个个纽结,每一个纽结就是一个概念。处于整个网络(概念体系)“中枢”位置的纽结就是核心枢纽——核心概念,因核心概念的核心地位,其他概念与其意蕴关联。因为哲学理论是思想家为了面对所要解决的“总问题”(1)“总问题”是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中提出的关于“理论所面对的问题”的概念。而创建的,所以概念体系中核心概念的地位,以及由此产生的问题域,都是由思想家解决总问题的途径而决定的。可以说理论的概念体系就是核心概念和与之展开的问题域的意义共同体。所以对思想理论的研究可以依据思想家的总问题,构建以某种核心概念为中轴、以多重相互交织的问题域为扩展的空间体系。这样通过问题域的展开,其中的相关概念(主体概念、关键概念和辅助概念)对核心概念进行内涵辐射,便赋予了核心概念超越历史延续性而具有的独特意义。这样的空间布局更清晰、更明确地呈现核心概念的内涵和理论的主旨。理论是在以核心概念为灵魂、以问题域为动态展开的网络构筑中形成并被高度凝练的,但空间网络构筑并非是一个封闭的体系,它具有直观的开放性,这便赋予了理论以生成性。所以,寻找理论的核心概念和呈现问题域、研究核心概念与相关概念的关系、研究问题域中相关概念对核心概念的辐射性内涵等,对洞察理论思想的深度和广度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笔者将这种依据思想家的“总问题”展开、围绕核心概念建构空间概念体系或问题域的研究方法称为“概念的开放式空间结构和问题域”。下面笔者就尝试具体探讨这一研究方式,并通过马克思的实践观来践行这一研究方法。

概念体系的空间建构——从空间构型分析到意义分析

为了通过概念网络来深度阐释理论的思想内涵,笔者认为首先要通过思想家的总问题来确定其核心概念,再对概念体系进行空间构型,从而实现从空间形式分析到意义分析的过渡。具体分两个步骤。

第一步骤:构建空间结构图。在这个步骤,首先要确定与核心概念相关的主体概念、关键概念和辅助概念等概念的空间方位,并确定问题域的展开结构。之后再对核心概念进行空间结构分析,揭示核心概念的性质和定位。这里包含:(1)考察核心概念得以成为核心的基本条件和制约因素;(2)通过其他相关概念(尤其是主体概念、关键概念)与核心概念的关系给出核心概念意义扩展的范围;(3)对核心概念的构成做出阐释。这里的“主体概念”是通过历时性研究确定的具有历史延续性意义的内涵概念;“关键概念”则是处于多重问题域中对核心概念的独特性具有影响意义的相关概念。总之,我们要通过概念空间里的主体概念、问题域中的关键概念以及它们相互间的逻辑关系推理,来确定核心概念的内在结构。这种空间构型的分析方法是从空间维度出发,围绕着概念的形式展开,来分析核心概念的性质和揭示概念间的逻辑关系,并以此显示核心概念的形式结构的方法。这实际上借鉴了哲学拓扑学的原理。哲学拓扑学是追问结构的分析,通过研究概念间的逻辑关系从而把握概念的方法,即把每个概念置于与其相关的所有概念之中进行研究,并通过对由概念组成的概念空间的描述和分析,确定概念的性质,揭示概念的思想。(2)江怡:《哲学拓扑学:一门新兴的哲学分支》,《社会科学报》2012年8月9日;江怡:《阐释问题之哲学拓扑学分析》,《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7期;江怡:《哲学拓扑学:性质、任务与方法》,《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2年第10期。

第二步骤:在空间形式分析的基础上对核心概念作意义分析。这里的意义分析是通过对多重交织的问题域间的概念辐射的分析来实现的。因为某个哲学体系中核心概念的内涵是由这个核心概念的历史延续性意义和现时相关概念(多重问题域中的关键概念)赋予的外延性意义所组成的。所以对概念研究既要做历时性分析,又要做共时性分析。“历时性”研究是纵向的对概念内涵的历史流变性进行研究;而“共时性”研究是横向的“概念间的逻辑关系和概念自身的连续性的研究”。(3)江怡:《哲学拓扑学:一门新兴的哲学分支》,《社会科学报》2012年8月9日。实际上历时性研究包含着共时性研究,而共时性研究也必然包含历时性研究。所以首先需要确定核心概念所具有的历史连续性意义,即核心概念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的不变意义,以明确核心概念的思想连续性,亦即明确这个概念在思想史中不同哲学家那里所具有的共同使用方式,或者说这些哲学家使用这一概念的主要目的和出发点。其次要在共时性下分析核心概念的外延特征,即相关概念的辐射赋予核心概念的外延意义,也就是用其他相关概念与这个核心概念之间的关系来确立这个核心概念的语义特征。外延特征既包括主体概念赋予的意义,更包括问题域中关键概念赋予的独特性意义。有了这种外延定义的步骤,就可以进一步规定核心概念在这个哲学家思想里的构成方式。(4)概念的这种特质就如同函数关系,即概念的意义是由函数关系所揭示。由于函数本身是根据定义域发生变化的,因此概念本身也会随着其外延发生变化。同时,由于一个概念的定义域规定了概念的意义,因此,我们也可以把构成这样的定义域的点的集合称为概念的流形。参见江怡:《哲学拓扑学:性质、任务与方法》,《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2年第10期。而且核心概念因增加了这个共时性的外延意义,使其具有独特性,或者说区别于他者的特殊性。这个外延意义与原本的历史延续性意义共同形成这个思想家特有的对这个概念以及整个思想体系的理解。所以笔者认为,以这样的方式来把握核心概念的内涵,进而穿透思想的视域,具有全面性,因为它既包含历时性研究,也包含共时性(空间拓扑)研究。

我们再进一步通过问题域展开的图景来深入解析问题域对核心概念及其理论的影响。可以将问题域理解为思想家面对“总问题”的解决而包含的问题视域,即“思想不是一种现成结论的概念体系,而是一种被特定问题式建构起来的思之境遇”。(5)张一兵:《问题式、症候阅读与意识形态:关于阿尔都塞的一种文本学解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页。一方面,总问题决定着解决问题的多重(多维)问题域,即多维批判的问题域所构建的理论是由“总问题”来主导的。“每种思想都是一个真实的整体并由其自己的总问题从内部统一起来。”(6)[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8页。总问题“不仅支配着它所能提供的解决办法,而且支配着它所能提出的问题以及它们要被提出的方式”。(7)徐崇温:《西方马克思主义》,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51页。另一方面,问题域有效地呈现了可以凝练理论意义的多维交错的网络空间。总之,问题域是哲学家以核心概念为基础,试图在多层面面对和解决总问题的方式。所以需要通过呼应“总问题”的问题域及问题域中的相关概念的研究来进一步分析核心概念及其理论的内涵意义。

通过问题域来实现对核心概念的意义分析也包含三个步骤。首先要确定多维交错的空间模型即多重问题域的展开方式。如果按照哲学拓扑学的理解,这个步骤即为确定概念与概念之间所形成的相互联系的场域,拓扑学中称之为“流形”。(8)[德]沙爱福、[德]施雷发:《拓扑学》,江泽涵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59年版,第259页。其次根据核心概念在多维空间中的同构特征来确定各维度空间问题域的性质。因核心概念构筑的网络是非平面的多重空间交错,即核心概念与不同质的相关概念形成不同维度的相同意义域,所以就可以从对核心概念与其他相关概念逻辑关联的分析来确定理论的意义。可以说各维度中的概念群绝不是等同的关系,而是通过核心概念的缠绕而形成相似内涵的同构。这里所揭示的同构关系在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福柯对概念谱系的分析、德里达对“痕迹”的追问、拉康对主体问题的空间描述,以及德勒兹和伽塔里对资本主义与欲望的分析等等都有所体现。最后确定依据多维空间(多维问题域)而形成的总的思想理论的内涵和深刻意义,并通过包含着核心概念的多重问题域去解决总问题,即把思想家所考察的总问题与为之解决的多重问题域,通过空间构型结合起来。而且还可以通过多重问题域,即其相关概念对核心概念的辐射,来断定其思想理论与其他思想理论的差异性,或者说特殊性。

总结起来,这种从空间构型到意义分析的研究方法为:在明确核心概念之后,分析概念网络群(呼应“总问题”的多重问题域)的构成方式和内涵。概念网络群因与核心概念的相关性而作为意义整体而存在,概念群中的各个概念逻辑相互关联。所以既要从各相关概念的特征中分析核心概念的内涵,更要从整体架构中去理解和判断整个网络群的性质和意义,即确定以核心概念为中枢的空间关系网络群(概念空间)后,对核心概念作共时性研究。这个核心概念的内涵丰富性除了由历史传承的延续性意义决定外,还由其为了面对总问题而创建的问题域(或者说由问题域中的关键概念的内涵辐射)所决定。而恰恰是问题域中关键概念的内涵赋予,使得核心概念及理论本身具有了独特的丰富意蕴。而且在对总问题解决的过程中,会随着思想的深入发生概念的变动(添加或者减少、借用或赋予新的内涵等),所以这种框架体系(多重展开的问题域)是开放的和生成的。

对马克思的实践观进行空间概念体系建构和意义分析

1.马克思哲学的总问题和核心概念

根据前面提出的“概念的开放式空间结构和问题域”的研究方法,我们来对马克思哲学进行空间概念体系建构和意义分析。这里首先要明确马克思哲学的总问题和核心概念。纵览马克思的文本,可以说马克思哲学的“总问题”,(9)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因总问题的变迁而使其思想发生认识论的断裂,而笔者认为“人的解放”作为马克思终生旨趣的“总问题”并没有断裂。即马克思一生为之奋斗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实现人类的解放和自身的完善”。笔者认为,马克思批判以往一切的形而上学和唯物主义所建立的新哲学——马克思的实践观——就是面对总问题而提出的解决途径,其核心概念就是“实践”。因为无论从马克思自己的文本,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哲学的定位而言,“实践”都是马克思哲学当中处于基础性、核心地位的概念。“实践”是解开马克思哲学之谜的钥匙。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一条中明确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3页。又在第八条中阐明,“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5—136页。在马克思看来,不仅新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分歧在于是否是“实践的”,而且新旧哲学的分歧也在于是否是实践地改造世界。马克思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对实践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事物。”(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55页。作为划时代哲学革命的结果,作为致力于改变现实世界的革命哲学,马克思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实践问题。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将马克思哲学界定为实践哲学。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把马克思哲学称作“实践哲学”(the philosophy of praxis),他认为,“实践哲学是以前一切历史的结果和顶点。唯心主义和实践哲学都产生于对黑格尔主义的批判中。黑格尔的内在论变成历史主义,但只有在实践哲学那里,它才是绝对的历史主义——绝对的历史主义或绝对的人道主义”。(13)[意]葛兰西:《狱中札记》,曹雷雨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32页。20世纪60年代,在卢卡奇、葛兰西、马尔库塞等人的影响下,克罗地亚哲学学会还出版了《实践》杂志。该杂志的发刊词写道:“选择‘实践’做这个杂志的名称,是因为马克思的核心概念‘实践’最充分地表达了上面所说的哲学概念。这个词现在以希腊语形式出现,并不意味着我们是按照古希腊哲学的意思来理解这个概念。同时,我们也是希望事先明确表示:我们与实用主义的实践概念以及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概念相去甚远,我们要努力理解马克思的本来面目。”(14)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哲学译丛》编辑部编译:《南斯拉夫哲学论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327页。我们可以明确地说:“实践”就是马克思哲学的核心概念。

2.马克思实践观的空间体系建构

下面笔者就对马克思实践观进行概念体系的空间建构,然后完成对马克思实践观从空间形式分析到意义分析的过渡,并以这个新的研究方式重新阐释马克思实践观的深刻内涵。

第一步,构建以“实践”为核心的空间概念群(包括主体概念、关键概念),即构建空间形式的多重问题交织的网络图。在马克思的实践观的空间构型中,“实践”是核心概念;“感性”“对象性活动”等是主体概念;三重相互交织的问题域为:经济批判问题域、以经济批判问题域为基础的政治批判问题域和作为横切入经济和政治批判问题域的文化批判问题域。置于问题域中相互交错的、具有同构意义的关键概念为:“生产”“劳动”“市民社会”“革命”“人”“自然”“异化”“自由”“存在”“历史”“现实”“价值”等。

第二步,对核心概念——实践——作意义分析。核心概念“实践”的意义分析包括实践概念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的共同含义和在马克思哲学中通过外延概念被赋予的特殊意义,即在经济批判问题域、政治批判问题域和文化批判问题域中确立的内涵。

首先要明确实践概念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的共同涵义,揭示不同哲学家们对实践概念理解背后的共同内容。从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智慧”到康德的“实践理性”、从费希特的“行动哲学”到黑格尔的“精神活动”、从费尔巴哈“感性的即是现实的”到契希考斯基关于“实践的哲学”的设想,构成了实践哲学的传统。(15)俞吾金:《论实践维度的优先性——马克思实践哲学新探》,《现代哲学》2011年第6期。自亚里士多德以来,思想家们即便对实践有不同的解释,但都将“实践”理解为一种“人的行为活动”。不同思想家对实践概念的具体使用和理解背后的共同内容便是“人的行为活动”。其次需分析相关概念对“实践”的影响。这里包含内层相关的主体概念和外层三重问题域中的关键概念对“实践”的辐射意义。其中内层与“实践”相关的主体概念群为“感性”“对象性”“生命活动”等。在这一层面上康德、费希特实践的“能动”意蕴和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意蕴、黑格尔的“对象化活动”意蕴等被马克思批判地继承。这些主体概念的辐射赋予了实践深层次的意义,使“感性的人的对象性活动”成为马克思实践概念的主体内涵。

3.马克思实践观的三重问题域

马克思实践观的三重相互交织的问题域为经济批判问题域、政治批判问题域(在经济层面之上的显性结构)和文化批判问题域(横切入经济层面和政治层面的隐型结构),在其中涉及更为关键的重叠交错的概念群。具体分析如下。

经济批判问题域:在经济批判问题域中“实践”因受到其中“物质”“生产”“劳动”等概念的直接辐射而体现了一个重要的内涵,即“现实中的个人所从事的物质生产活动”。可以说“生产”“劳动”等概念作为最基础的外延概念,赋予了马克思实践概念以独特性意义。在马克思看来,人们为了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而为了生活,就要解决诸如衣、食、住等“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58页。所以实践的最基本、最普遍的表现形式是生产劳动,这种生产活动是对象化活动的具体化。同时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马克思进入这样一种问题域的历史渊源,就是马克思对英国古典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性继承,这使他形成了从黑格尔法哲学到市民社会再到国民经济学的思考路径。人类历史基础的“市民社会”作为隐性的概念被置于马克思经济批判问题域中,对“实践”具有辐射意义。“市民社会”所体现的经济关系促使马克思将目光转向国民经济学,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出发点。“我的结论是通过完全经验的以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为基础的分析得出的。”(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1页。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论》等著作中,把经济事实和经济关系作为人类生存的根本性维度,确立了生产劳动在人类全部实践活动中的基础作用,实现了对实践的全新理解。所以说正是生产、劳动等概念对实践概念的辐射意义,使实践概念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同时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的“劳动”“异化”(“劳动的异化”和“劳动辩证法”)概念对马克思的启发、对实践概念的辐射,也使马克思扬弃抽象的精神劳动,走入具有丰富内涵的人类社会的现实劳动:“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57页。所以在马克思经济批判的视域下,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发展规律的研究中,马克思所呈现的实践的内涵——生产劳动——是一条审视一切历史活动的地平线,它是人们赖以生存,并发展一切精神活动的前提,亦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而且马克思将实践的基本形式——生产劳动——在经济批判的问题域中进一步拓展为资本主义经济方式的物——商品、货币、资本,以及商品拜物教,并通过物与物的关系揭示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政治批判问题域:马克思在经济批判问题域——实践的生产劳动——的内涵基础上重新考察政治批判问题域中的相关概念,譬如国家、阶级、法、政权、道德、政治、宗教、民主等,实现了以实践为核心的政治哲学概念体系重构: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不理解实践,更不理解实践的革命内涵,“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犹太人活动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所以,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3页。这表明在政治批判问题域中,实践承载着社会革命的内涵。马克思科学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论就是对现存的秩序进行根本的改造、诉诸社会革命实践性的体现。马克思从来没有使自己的实践概念局限于单纯的“劳动”或“工具活动”的范围内,而是在政治批判问题域中将其拓展到“社会革命”,消除政治压迫,所以在这里实践的最重要的形式是“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其政治批判不是用理想的社会模式同现实对立,不是教条地预见未来,“不是推断未来和宣布一些适合将来任何时候的一劳永逸的决定”,而是“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15—416页。马克思的政治批判不是要建立一种关于理想社会模式的社会理论,而是为推动现实的人类解放的进程实际地向前迈进。

文化批判问题域:由于马克思的总问题是实现人类的解放与自由,所以马克思文化批判问题域中的相关概念譬如异化、主体性、自由、解放等,一方面指向广义文化意义上的人的存在方式。文化贯穿所有社会实践,是它们相互之间所有关系的总和,是作为本体论的意义、作为人的本质规定的揭示。在马克思看来,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自觉的对象化活动(实践的内在结构)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正是对象化活动使人将其内在尺度甚至任何一个种的尺度外化,运用到对象上去。而且这种具有超越性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人类社会和人类历史的现实基础,它是不断开放和生成的过程。另一方面马克思把扬弃异化作为人类解放的前提,关注人的自由和尊严,亦指向狭义的文化实践,即人们在物质之上的精神层面的体验活动。马克思提出劳动异化概念,并指出扬弃异化和私有制正是强调文化的解放力量,强调文化作为人的主体性意识的能动作用,强调精神体系的建构。但必须与经济层面和政治层面相互关联才能实现精神层面的活动的自身现实化。文化批判问题域是以实践为核心的文化哲学概念体系的重构,它是实践作为人的存在的总体性的本质结构。所以马克思的文化批判问题域与其他两个问题域形成同构关系,使马克思的文化批判问题域表现为横切入经济批判问题域和政治批判问题域的想象。

4.马克思三重问题域的同构性和开放性

依据实践概念的缠绕而形成相似内涵的“同构”性,使经济层面、政治层面和文化层面的诸多概念交织在一起,相互映射,有机统一。三重问题域中涉及的譬如“人”“社会”“劳动”“意识”“历史”“现实”“存在”“自然”“异化”“自由”“价值”等概念因实践而具有同构性质,都可以通过概念到问题域的空间实践体系得到合理的说明。譬如经济问题域中的“商品”概念,亦作为对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批判概念,也是对“商品拜物教”的文化批判概念;譬如在国民经济学中的异化劳动概念,亦是以扬弃异化、扬弃私有制为宗旨的社会政治革命批判概念,又是实现人自由解放的文化批判概念;譬如作为文化价值概念的“自由”,亦可看作人在劳动过程中的自我实现;再譬如作为经济学概念的“价值”,在马克思的文化批判中“不是使用价值,不是物的自然属性对人的需求的满足,作为交换价值的基础,价值关涉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21)俞吾金:《重视对马克思的价值理论的研究》,《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2008年第6期。所以经济学视域中的价值概念也作为马克思文化批判问题域的关键概念被赋予了更丰富、更具历史超越性的意义。同时三重问题域也表现为开放性:在德里达看来,结构意味着一种意义的整体发生,具有生成性的意义。张一兵也认为,“结构不是传统语境中那种简单形式化了的框架性构件,结构是非实体化的本质,这个本质当然已经不再是凝固化的东西,即恰恰是一种生成和建构性的隐形关系。结构存在,但更多地不是复合体实质,而是深层系统的一种意谓,是一种‘追问’的整体性”。(22)张一兵:《问题式、症候阅读与意识形态:关于阿尔都塞的一种文本学解读》,第54页。所以对马克思哲学搭建的空间结构:形式—分析意义—构建问题域,是非实体化,非凝固化、非简单化的框架结构。它不是封闭的系统,而是开放性生成,在建构中解构,又再形成另一种形式的建构,以保证其理论思想无限的生成性。而且德里达还赋予“结构”以历史性内涵,即意义是“历史性地被构成”。德里达的结构主义在于“价值和意义在它们恰当的历史性和时间性中得以重建并被唤醒”。(23)转引自张一兵:《问题式、症候阅读与意识形态:关于阿尔都塞的一种文本学解读》,第59页。所以根据概念体系空间构型的特征,即开放性特征,马克思三重问题域的敞开性在于随着历史发展而面对更多需要探讨的情况,譬如在经济批判问题域中“实践”所体现的“生产劳动”内涵,会面临着科学技术的媒介,即关于“技术”的本质的思考,那么“技术”“科学”概念又将赋予“实践”什么意义呢?又譬如政治批判问题域中“实践”所体现的社会革命内涵似乎更多地停留在政治活动中,而上层建筑中,除了政治要素以外,诸如道德、法律、宗教等活动是否也会随着时代要素的发展而形成有待思考的问题域呢?而且进一步在其中所产生的一系列概念是否也会赋予“实践”更独特的内涵呢?还有,文化批判问题域中的人文性深入补充的可能性,譬如萨特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那么相关产生的新概念是否也对实践有更深一层的补充呢?这些开放的、敞开的、随着时代发展有待思考的概念都会使“实践”的内涵更为多元和丰富。

对马克思实践观进行空间构型的意义

将“概念的开放式空间结构和问题域”的研究方法运用到马克思实践观的研究,有以下几点意义。

第一,通过构建以“实践”为核心的相互缠绕交错的空间关系,即历时性研究和共时性研究在同一体系中结合,对马克思思想光芒的把握由此成为“多维的镜像”。在哲学拓扑学视野下重新勘定马克思哲学的地图,考察马克思实践哲学的多维关系(拓扑性质),一方面确定了实践概念的历史普遍意义的一致性、连续性和确定性,另一方面通过对马克思回应总问题的三重问题域的共时性研究,最终实现对马克思实践哲学理论理解的升华。通过对核心概念的历史延续性意义和问题域中关键概念的辐射意义的分析,明晰了马克思“实践”的特殊内涵,从而实现从空间构型到意义分析的转化。这种方法不是沉溺于具体的概念形态,而是更为关注思想的内在化过程。将马克思实践哲学理解为三重问题域的立体空间结构,揭示了马克思的“实践”是一个在多维层次上统摄“生产”“劳动”“革命”“自由”的“整体”,而且清晰地理解了“实践”因三重问题域中的关键概念的辐射而呈现的特殊内涵,即经济批判问题域中的“现实的个人的物质生产活动”理解,和在此基础上的政治批判问题域中的“社会革命”理解,以及横切入经济和政治问题域中的文化批判问题域的“人类自由和解放”理解。同时也在其中揭示了三重问题域在实践概念中形成的同构性。可以说这个同构的整体实质就是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实践”实践化的哲学。

第二,通过对马克思经济批判、政治批判和文化批判问题域的三维同构,解答了“马克思哲学到底是科学主义还是人文主义”的问题。马克思的实践观是经济批判研究,也是政治批判研究,更是文化批判研究,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没有仅停留在科学层面,而是蕴含着人文的思考。正缘于文化批判问题域的横切,使得马克思哲学不表现为科学与人文的分裂,而呈现为科学认识与人文本体相统一的理论。正如俞吾金所言:“当人们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角度,即人改造、控制自然的角度去考察问题时,生产劳动就成了‘认识论解释框架内的实践概念’;而当人们从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关系的角度,即人改造社会生活和政治制度的角度去考察问题时,生产劳动又成了‘本体论解释框架内的实践概念’。”(24)俞吾金:《如何理解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哲学研究》2002年第11期。

第三,通过三重问题域的展现,回应并驳斥了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关于马克思思想存在“认识论断裂”的错误理解。马克思自始至终以人类解放为研究主旨,依据“实践”从总体上把握马克思学说,可以抵制各种割裂马克思整体性连续性思想的解释。在马克思的文本中贯穿着以“实践”为理论指导、以“批判”为主旨、以实现真正意义的实践化的哲学发展为内在规律的逻辑线索。在空间体系的三重问题域中,我们看到诸多概念的贯穿,以及在概念重叠中马克思思想的连续性和一致性。马克思对“实践”的思考一直隐藏在思想的深处,确定着所有问题域的形式和意义,也包含和确定着所要解决的方案和途径。

第四,对马克思的三重问题域的空间构型和意义分析,更加澄清了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内涵。三重问题域的空间构型体现了几层意义。第一层意义:三重问题域是一个以实践为核心的整体,呈现出有机变化的“总体”(或者说“整体”)的作用,它是各个因素在历史事件和进程中的交互作用。经济、政治、文化相互作用、相互冲突的因素(关键概念)共同决定历史事件的进程,这是一种高于各组成成分的总体性。第二层意义:三重问题域的空间架构暗含着从不同历史阶段的“截面”出发所呈现出的问题的特殊性,即某一问题域在特定时空中所表现出的优先性,以及发挥的决定性作用。由于在空间架构中密布着错综复杂的交互作用,甚至是可逆性的相互作用和反作用,因此需要依据时代性寻找历史进程中决定着时代特质的主导性因素。第三层意义:再次强调了经济问题域的前提性和基础性作用。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超越性在于“深入到历史本质性的维度”,即依据作为前提和条件的生产方式(或者说生产关系、经济关系)作为把握社会现实本质和发展的核心力量。所以三重问题域就本质而言是在经济问题域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

总 结

笔者依据哲学拓扑学和阿尔都塞的“总问题”思想,提出了一种新的研究方法:概念的开放式空间结构与问题域,并通过这种内在连续性的外在表现形式来研究马克思哲学,将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置于空间性的形象中。它突破了研究具体概念差异而落入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困境。这种研究依据总问题而关注概念的历史连续性和空间同一性,我们可以在延展的空间网络中,观察相关概念的变化和断裂,思考马克思实践观自身发展的内在化过程。“实践”作为马克思实践观的核心概念,一切空间上的分叉都基于这个“实践”概念,而其中三重相互交织的问题域(经济批判问题域、政治批判问题域、文化批判问题域)又有不同的重心和内涵,它们以不同的方向向外发散或放射,却又因总问题(人类的解放与自由)而回归核心概念(实践)。从马克思实践观的概念空间结构和问题域的分析中,我们也看到马克思哲学森林的繁茂和枝蔓不断延伸的旺盛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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