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

侯亮，一个不是孤儿的孤儿，因为有了后妈，从此有了一个家。怎奈亲爹太无耻，他不想看后妈步亲妈的后尘，决定帮帮后妈……

亲妈离世，来了个18岁后妈

第一次见到陈小花时，侯亮8岁，他妈妈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侯亮，1988年出生在广东省湛江市周边的农村。从小，他就跟妈妈相依为命，老侯是他爸爸，经常不回家，也完全不管家。他妈妈身体本就不好，为了养活他们娘俩，整日辛苦劳作，身体越来越差。村里人总拿老侯的风流韵事开玩笑，日积月累的辛苦与闲言碎语让他妈妈不堪重负。

那天，侯亮在学校上课，邻家婶婶来找他，拉着他就往家跑。原来，他妈妈吃了过量安眠药，再也醒不过来了。侯亮趴在妈妈身上，哭得天昏地暗。老侯第三天才回来，草草葬了妻子，又不见了人影。侯亮的爷爷奶奶走得早，又没有叔伯姑姑，他便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

那时，侯亮只有7岁。他学会了做饭洗衣，好不好吃干不干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白天还好，可一到夜晚，他害怕极了，每晚都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外婆和小姨偶尔会来看他，他恳求她们带他走，但小姨面露难色，外婆只是无声地抹着泪。

那天，侯亮和往常一样，玩到人都走光了才回家。家里灯火明亮，还飘来饭菜的香味。他加快脚步冲回家，见到了半年没回家的老侯，还有陈小花。陈小花扎着马尾，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和与年龄不符的关切之情。老侯笑眯眯地把陈小花拉到他面前，要他叫“妈”。侯亮嘴里蹦出一句：“我妈早死了。”他踢翻凳子，蹿回房间，反锁上门。“不识好歹的东西！”门外的老侯一边骂一边砸门。等他们吃完饭进了里屋，侯亮轻手轻脚摸到饭桌上，一手一个大鸡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吃完饭，他用手抹抹嘴巴，蹑手蹑脚地上了个厕所，关门，睡觉。

第二天早上，侯亮看到饭桌上有瘦肉粥，还有一小碗萝卜干。他连吃三碗，吃饱喝足摸肚子时，眼里余光看到从里屋探出半个头的陈小花。

放学回家的路上，邻家婶婶拉着侯亮问：“你爸给你带来的那个小妈，和我家大姑娘一样，才18岁，她有没有打你？”侯亮甩开她的手，给她一个白眼。之后，他常听到村里的婶婶婆婆对陈小花指指点点，他就悄悄走到她们跟前，大喊一声“长舌头”，吓死她们。侯亮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都认为陈小花会对他不好，但他知道，陈小花来了，他的衣服干净了，他的脸也干净了，每天回家就有饭吃，饭菜有了妈妈的味道。但陈小花和邻家姐姐一般大，“妈妈”他实在叫不出口，就叫她“啊喂”。

陈小花说她小学成绩很好，每天晚上，侯亮做完作业，她一定会检查，如果错了，她会耐心讲解。慢慢地，侯亮的成绩也好起来。陈小花还告诉侯亮，她上初一那年，妈妈走了，爸爸不再管她，她也不再好好学习，稀里糊涂地跟人离家跑出来了。末了，她看着侯亮说：“小亮，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因为不好好读书，将来就要搬砖，很辛苦的。”

没多久，陈小花要跟着老侯去新的工地了。侯亮要跟着，她坚决拒绝，她要侯亮好好读书。

老侯和陈小花走后，邻家婶婶叫侯亮去她家吃饭，她说：“你小妈给我钱了，叫我管你饭，洗你衣服。你小妈比你那个老爸想得还周到哦！”陈小花每个月至少回来看侯亮一次，给他带好多东西。

不久后，邻家婶婶对侯亮说：“过几个月，你小妈就会给你生个小弟弟啦。”那表情幸灾乐祸，但侯亮心里很高兴。如果有小弟弟，陈小花就可以一直待在家里了;如果有小弟弟，他就可以有个像跟屁虫一样的弟弟，多好玩！

亲爹无耻，帮助后妈断舍离

侯亮只在过年时才看到已经成为小工头的老侯和黑瘦的陈小花。老侯吃完饭就躺尸，陈小花忙前又忙后，侯亮想帮她做点什么，她却赶他回屋学习。老侯在家时，侯亮的小姨总是来，姐夫长姐夫短，就是想要钱。每每这个时候，陈小花一点也不羞怯，说：“你家孩子要花钱，我家孩子也要花钱，我家儿子以后是要读大学的，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姨瞥了瞥她，说了句：“你有孩子吗？不要脸！”后灰溜溜地走了。

邻家婶婶对侯亮说过，“你小妈着实可怜，孩子来一个掉一个。”他发现这时的陈小花已经不像邻家上大学的姐姐那样青春了，倒是有点邻家婶婶的大妈样，满脸是驱不散的憔悴和忧郁。

后来，侯亮上了初中，高中，一直住校。寒假短，他就在家按陈小花教的方法自己做饭。暑假长，他就到他们工地去打工，其实是想吃陈小花做的饭菜。

高一暑假的一天，老侯突然问侯亮：“要不，我就娶了她？”他翻了个白眼说：“早该娶了。”很快，他们领了证，在侯亮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侯亮不再住校，由陈小花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老侯的活越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剩侯亮和陈小花了。侯亮时常看到陈小花拿出结婚证，看了又看，他心里酸酸的，因为他知道，老侯娶陈小花就是为了她能安心照顾自己。

高三时学习压力太大，一次侯亮连续高烧，在医院挂了三天吊针。陈小花打电话催老侯回来，老侯没回来，她没日没夜地照顾了侯亮整整三天。侯亮好了，她却累倒了。侯亮问她：“我又不是你亲生的，值得吗？”她看着侯亮，眼里全是不解。也许在她简单的头脑里，根本不懂有些人值得，有些人不值得，但侯亮懂。为了自己，也为了陈小花，他很努力地学习。

2007年夏，侯亮参加高考，分数很不错。回到村里，老侯脸上有光，每天和人喝酒吹牛。陈小花依旧忙里忙外，脸上喜气洋洋的，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一天，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侯亮家。她指着陈小花问老侯：“你是要这个女人，还是要我肚子里的儿子？”原来，老侯真的还可以更无耻！

很快，侯亮的小姨和外婆闻讯赶来。她们对侯亮说：“一定不要让他们离婚！你爸现在开公司当老板，在城里车子房子商铺都有了。这些年，陈小花对你也算是真心，而且她生不了孩子，威胁不到你。”侯亮冷冷地说：“她还年轻，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我妈。”

外面都乱套了，陈小花还在那里炒菜。她什么都没说，但侯亮能看到她平静面容下隐藏着不安与慌乱。他告诉陈小花，没有他的指示不要出来。他走出去，对老侯说：“让这个女人出去，我们再来谈离婚的事。”“你和我谈离婚？”老侯满脸惊讶，“你搞清楚没？你是谁的儿子？”在侯亮的坚持下，老侯把那个女人拉上了车，进屋在侯亮对面坐了下来。

“第一，转给她30万，转给我20万。第二，我挑一个铺位，转到我和她的名下。二选一。”侯亮冷静地说道。“你是我儿子，不是她儿子！”老侯拍案而起，面目狰狞，“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我的，还要我给她钱，做梦！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又不是你妈！”

侯亮咬着牙说：“是，陈小花不是我妈，她却像亲妈一样照顾我;你倒是我爸，你有一天像亲爸那样照顾过我吗？”老侯急了，“我怎么没照顾你了？我和她结婚不就是想好好照顾你吗？现在，你考上大学了，翅膀硬了，就要造反吗？”老侯上蹿下跳，怒发冲冠。

侯亮闭口不言，他知道沉默是金，是最有力的对抗。最后，在侯亮的沉默中，老侯安静了。他想了半天，最终答应给50万。

2007年9月，19岁的侯亮带上陈小花到广东工业大学报到。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房一厅，安顿下来。离婚对陈小花的打击不小，她脸上始终愁云密布，加上瘦弱的身形，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她的样子让侯亮想起了他妈妈，他很害怕再一次失去妈妈。于是，他逼着陈小花去看中医调养身体。医生开的中药很苦，她不想喝，侯亮板着脸说：“你身体继续坏下去，是想连累我吗？我照顾你，会影响学习，不照顾你，别人会说我没良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小花见侯亮生气了，连忙把一大碗药汁“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调养半年后，陈小花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看上去不再那么枯瘦了。医生说再继续调养半年，她身体就能恢复大半。

感恩有你，做彼此的那束光

每天侯亮去学校了，陈小花就待在租来的房子里，除了买菜哪也不去。她才30岁，却过着60岁的日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侯亮买回一台电脑，对陈小花说：“我来教你学电脑，另外，我给你报了一个会计培训班，下周开始上课。学会计需要用到电脑。”

陈小花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肯定学不好。”

侯亮假装生气，说：“你才30岁，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吗？”

陈小花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说：“那我试试。”

从那以后，陈小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除了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其他时间都用来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学了两年，她考到了会计证，找了份出纳工作。陈小花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脸上也有了笑容，和侯亮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侯亮知道，她是真的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了。

日子过得倒也平静，逢年过节，侯亮和陈小花都没有回去。反正陈小花没家了，侯亮也没家了，但陈小花给了侯亮一个家，侯亮也给了陈小花一个家。中间，老侯几次托人来说情，要侯亮回去看看，但他一次都没回去过。至于老侯再度结婚生子，更是与他无关。

2011年夏，侯亮大学毕业工作了，生活稳定下来。当初那50万，在理财投资中翻了两番。侯亮在公司附近的小区入手了两套相邻的房子，一套写自己的名字，一套写陈小花的名字。拿到房产证时，陈小花哭着笑，笑着哭，说：“我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会有属于我自己的房子。”侯亮笑着说：“你的身体已经调理好了，现在房子也有了，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吧。”陈小花一把抱住侯亮，失声痛哭起来。侯亮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凭她发泄心中压抑的苦与痛。

第二年，陈小花恋爱了，她的男友是个老实敦厚的男人，侯亮看过后点了点头。2013年春天，他们结婚了。那个男人，侯亮叫他“姐夫”，但她，侯亮依然叫她“啊喂”。一年后，他們生了个大胖小子。再过一年，小家伙会说话了，整天“舅舅”“舅舅”地叫，叫得侯亮既心花怒放又心烦意乱，什么无理要求，他都通通答应。

2018年，侯亮也恋爱结婚了。他和陈小花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但他们相邻而居，侯亮还是能经常吃到陈小花做的饭菜。

有天晚上，聊起往事，侯亮的妻子说：“其实你离姐远点，也许会更好。她看到你，多多少少会想到你爸，想到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侯亮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陈小花真的很笨，他不想她再被第二个老侯骗，也不想以后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所以，他觉得还是把她带在身边，看着点，好一些。再说了，从法律上来讲，陈小花曾经嫁给过老侯，曾经抚养过他，继母子的关系，不会因为她和老侯的关系解除而结束。

尽管很早的时候，老侯找过侯亮，说自己又离婚了，一双儿女归他，回头想想还是觉得陈小花好，想和她复婚。侯亮冷眼看着他说：“她已经帮你带大了一个儿子，难道你还想让她再帮你带大另一对儿女？做人不能太无耻！”

2021年，侯亮33岁，陈小花43岁，他们成为家人已经25年了。在侯亮心里，陈小花是姐姐，也是妈妈，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上个月，侯亮的妻子怀孕了，他们把好消息告诉陈小花，她竟辞了职，问她为什么，她说年龄大了，又上班又带孩子，太累。侯亮的妻子问：“姐说的是真的吗？”侯亮说：“假的，她自己怀孕生子都没辞职。她就是想全心全意地照顾你，照顾你肚子里的宝宝。”

看着为妻子忙前忙后的陈小花，侯亮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18岁的陈小花扎着马尾，露着点羞怯，笑眯眯地期待着他叫一声“妈妈”。隔着岁月长河，侯亮真诚地对陈小花说：“感恩18岁的你成为我的小妈！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