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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统治与艺术拯救
——论海德格尔的艺术美学思想

2022-01-01何泽宇

兰州工业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海德格尔艺术作品事物

何泽宇

(南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299)

海德格尔后期的哲学运思主要集中于对技术的关切,对技术的运思又并不仅仅局限在技术层面,而是与人的生存境遇发生关联,始终在存在论的视域中讨论技术。技术的“座架”已经普遍占据着现实生活的每个空间,可以说,我们正是通过技术方式来展开此在与世界,技术正深刻地改变与塑形着我们的文化生活。在这一过程中人过度地依赖技术并对现实之物疯狂解蔽,事物在技术的“促逼”之下变成了“持存物”,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自己的本然面貌而变成了可供人类随意计算、开发、摆置的客体,人以订造的方式将现实事物解蔽出来的同时,自己也受到促逼而沦为连持存物都不如的对象。“座架”统治的时代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技术化时代,任何事物都是技术化的存在,人已经无法在碰到具有自发诗意性的人,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本真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被深深嵌入到技术的“座架”中,技术时代最大的危险就是遗忘“存在”。为了使人重新返回存在的澄明之境中,海德格尔指出通过艺术的方式来救渡生存困境中的人,艺术与技术相比较是更为多样与原初的解蔽方式,它将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辉,艺术揭示和开启出世界与人的本真存在,守护着存在的真理。

1 技术的本质:技术是真理的发生方式,创建无蔽领域

海德格尔在讨论他的技术理论之前,首先批判了传统关于技术的流俗之见解:将技术看作手段或者人类的行为,海德格尔将其称作目的论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技术观,它或许是准确的,但不一定是真实的,他认为正确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东西,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将我们带入一种自由的关系中。更为重要的是海德格尔对于技术的探讨其本质是要去揭示人的存在境遇,缘由在于现代技术及其所发明的技术装置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正在重构着人与现实生活以及人自身存在的关系,本是人所发明的现代技术装置反而成了操控人的物化工具,更为严重的是技术理性越来越变成人们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技术反噬着人类。因此为了阐释人的存在处境以及应对科学技术所带来的一系列弊病,必须首先去揭开技术本质的面纱。

海德格尔用词源学的方法来考证技术概念变迁的历史,从而揭示出技术的内涵与本质。在古希腊语境中,技术的词源和意源皆是“技艺”(Techne)。“究竟技术这个名称说的是什么。这个词来自希腊语,希腊文Technicon(技术)意味着(Techne)(技艺)所包含的东西[1]。”具体来说技艺有以下内涵:技艺是某种创作、产生,带出;指一种“认识”;意味着美的“产出”或“艺术”。源初意义上的技艺不仅仅包涵一般意义上的人工制造事物的手工活动,同样也指美的艺术的创作,技术与与解蔽相关联,海德格尔进一步论述到“从前,不只是技术冠有Techne的名称。从前,Techne也指那种把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辉中而产生出来的解蔽[1]”。怎样理解技术解蔽的涵义?技术是一种将事物带出来的解蔽方式,对事物的某种认识与揭示,事物从遮蔽状态走向无蔽状态,存在者被带上前来,即存在者的自身显露和涌现。在解蔽过程中真实的东西即真理的领域向我们显现出来,从这个意义而言,技术的解蔽等同于真理的发生,“技术乃是在解蔽和无蔽状态的生发领域中,在无蔽即真理的发生领域中成其本质的[2]”。这里的真理不是传统形而上学的“认识论”的真理观,而是“存在论”真理观,即“真理在这里意味着存在(Being),成为-真实(Being—real),这一真理的概念在希腊哲学早已经出现[3]。真理是存在者的自身显现,存在者始终处于一种敞开的澄明之境,受到存在之光的照耀,存在者自身以其本然状态显现出来。敞开的存在之境又与人的自由相关涉。

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美学之中,“自由”不是指通俗意义上的建基于主体性之上的个人的意志自由,而是自由始终与存在的真理相关涉,“自由就是让存在者在敞开领域如期所是的那样公开自身”,“敞开”在德语中,“本来就是指自由的东西,开放的场所[4]”。敞开的澄明之境与作为此在的存在者相遇,任何的事物在无蔽的存在境遇之中都能够开显出自身存在的无限性与可能性,自由显示为此在进入存在者之被解蔽状态的展开,自由是与此在生存密切相关的解蔽,用海德格尔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由参与到存在者本身的解蔽过程中去”。

2 作为“座架”的现代技术:存在之自由境遇的遮蔽

现代技术作为技术的一种形式,现代技术也是一种解蔽,“解蔽贯通并统治着现代技术[2]”,只不过现代技术的解蔽不同于以前的解蔽方式,它是一种“促逼”的解蔽,“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发与贮藏的能量[2]”。现代技术是对现实事物促逼的“摆置”,它不再守护存在者本身的内在特性,而是以一种同质化、表象化与抽象化的方式将自然、现实事物当作可以随意摆置、计算、加工、处理的客体。现代技术的解蔽是对现实的“限定”与“强制”,而不再具有技艺原初意义上的揭示,事物不再以自身的本真存在而涌现出来,而是受到技术的促逼而遮蔽起来。“现代技术用某种现成的形式来构成现实[5]。”

海德格尔用“座架(Ge-stell)”来概括现代技术的本质。海德格尔指出,表面上看是人在掌控着现代技术并不断对现实之物进行促逼、摆置和订造,同样人也深深地受到“座架”的奴役,受到技术的促逼的摆置将现实事物当作“持存物”,“座架(Ge-stell)”意味着对那种“摆置”的聚集,这种摆置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使人以订造的方式把现实当作持存之物来解蔽,“座架”意味着那种解蔽方式,此种解蔽方式在现代技术之本质中起着支配作用[1]。技术“座架”将人与现实事物通通解蔽为“持存物”,即技术对存在者的“限定”与“强制”,“从某一方向去取用物(从氮的方向上去取用空气,从矿石的方向上去取用土地)将某物确定在某物上,固定在某物上,定位在某物上[6]”。人与事物被解蔽为持存物,意味着“座架”的解蔽是一种事先筹划好的对事物的强制开发,它将事物及人安置在“座架”的框架中,从某一固定的方向来规定事物,即现代技术的摆置是一种按照表象化的方式来构建事物,它不顾及物自身的丰富特性,人被放置在某一种固定的境遇中,某种既定的生存之中,存在者的存在被技术解蔽所遮蔽,人与现实生活的无限关系被简化为技术的关系,事物的丰富性存在抽象为技术化的事物,人由理性的人变为技术的人。由此,海德格尔称现代技术是最高意义上的危险,因为它最大程度地遮蔽了存在。现代技术是最高意义上的危险。一方面,在“座架”中,人将自身、其他存在者、自然都当作可订造的持存物,因而“座架”在人与自身以及一切存在者的关系上危害着人;另一方面,“座架”对持存物的控制与保障遮蔽了其他的解蔽方式,甚至使自身作为解蔽的本质也一并被遮蔽了[1]。

在海德格尔看来技术“座架”最大的危险不仅仅是存在者的存在已经被一种技术时代的解蔽命运支配了,更严重的是“座架”指引着那种具有订造方式的解蔽,这种订造占统治地位之处,它便驱除任何一种先前的解蔽的可能性;促逼着的“座架”不仅遮蔽一种先前的解蔽方式,即产出,而且遮蔽着解蔽本身,与之相随,还遮蔽着无蔽状态即真理得以在其中发生的那个东西[1]。在海德格尔的思想语境中,他不仅仅指出座架解蔽的危险在于将人与现实生活摆置为“持存物”,最为危险的是人们盲目地认同现代技术的解蔽方式,将现代技术解蔽出来的事物看作是“真实”存在,“座架”的解蔽具有迷惑性,对事物解蔽的同时也是一种对事物本身的“施魅”,现代人自以为对所有事物都了如指掌,但殊不知事物在技术的支配之下仅仅变成了“上手之物”,事物不再作为对象与人相遇,现代人迷失在各种技术所制造的表象客体中,深受技术奴役。这样,现代技术遮蔽着人们去体悟一种更为本源的存在的真理,“座架伪装着真理闪现与运作”。

3 艺术的本质:真理的自行显现

海德格尔认为人为了摆脱技术“座架”支配的命运,其途径在于去重新思考技术的本质,正如荷尔德林的诗句“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技术症候的拯救在于技术本身。技术所呈现出的促逼的解蔽只是技术的一个方面,现代技术源初意义上的另外一面即美的艺术被人们深深遗忘,“对艺术的根本性沉思与技术的决定性解析必须在某个领域进行,此领域一方面与技术之本质有亲缘关系,另一方面却与技术之本质根本的不同[1]”。这样的一个领域就是艺术,在海德格尔看来艺术与技术都是一种解蔽方式,现代技术的解蔽却是一种对事物本身的遮蔽,事物及人自身以持存物的客观形式摆置在技术“座架”面前,因此是对事物物性的破坏;而艺术的解蔽是一种揭示,即让存在者自身涌现出来,开启出敞亮的领域,让存在者是其所是,“艺术在其本质上既不再现什么,表现和象征什么,也不是单单讲存在者带上前来,艺术创建(Stifung,Founding)存在者的真(无蔽状态)[7]”。艺术的本质是存在的真理聚集,艺术呈现出无蔽的存在者。

海德格尔中期与后期都将艺术作为讨论的重点对象,在他看来艺术、诗、语言都是通达存在的道路,海德格尔有关艺术美学思想最为重要的体现在其中期著作《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文章中的核心在于讨论艺术作品的本源,即艺术作品是什么以及如何是的问题,然后指出唯有通过艺术作品才能揭示出艺术的本源,由此开始了他的哲学运思。首先海氏认为所有艺术作品都具有一种物的因素,艺术作品的基础是物性因素。物分为纯粹之物、器物和艺术作品。器物和艺术作品都属于一种制造之物,但艺术作品却没有器物的“有用性”,器物没有艺术作品的“独立性”。海德格尔批判了传统形而上学的三种对于物的误解:将物看成是感觉的统一;物是质料和形式的统一。最后一种物是质料和形式的统一在西方历史中最为流行,将器具的器具性看成“有用性”。海德格尔认为传统的关于物的看法不仅没有能够说明器具的本性是什么,并且同样没有办法揭示作品的作品性是什么,艺术作品超于“物”因素。

海德格尔用凡高的《农鞋》来说明存在的真理在作品中的显现。农鞋是一种器具,在日常生活中也仅仅是一双有用的物品,农鞋是为农鞋即是在于其“有用性”。海德格尔却另辟蹊径地指出器具的器具性并不在于其有用性,器具的有用性特征遮蔽了器具的自身本性,即遮蔽了存在者的存在。日常生活对于农鞋的有用性的看法只说出了事物的一部分,还有更为深刻的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而这些没有道出的才是真正重要的,才是事物的真正存在。当一双普通的农鞋放置在艺术作品中,它不再仅仅是只供农妇使用的物品了,而是农鞋丰富的存在内蕴在作品中得以显现,即“农妇被置入大地无声的召唤之中,从而对自己的世界有了把握”。在艺术作品中农妇通过一双最为普通的农鞋而把握住了自己的世界,从而农鞋的存在真理(无蔽)得以呈现出来,事物的存在本身在艺术作品中得以涌现,即“在艺术作品中,存在者之真理已经自行设置入作品中了[8]”。艺术作品的本质就是使存在者从遮蔽状态走向无蔽状态,存在的真理在作品中自行发生,开启出存在者的存在即真理。正是“世界”与“大地”的相互对立与争执开显出真理的领域。艺术作品的作品存在的两个基本特征是建立一个“世界”和制造“大地”。“世界立身于大地;在这种立身中,世界力图超升于大地,世界不能容忍任何锁闭,因为它是自行公开的东西。而大地是庇护者,它总是倾向于把世界摄入它自身并扣留在它自身中[8]。”世界和大地按其自身各自的本质形成争执,世界不能容忍任何锁闭,因为它是自行敞开的,大地是庇护者,它总是将世界扣留在大地之中,世界建基于大地,大地穿过世界而涌现出来。艺术作品中世界与大地就是澄明与遮蔽的原始争执过程,存在者整体之无蔽即真理便被争得了。

正如上文所论述的海德格尔的真理并不是传统形而上学的“符合论”的真理观,强调真理是一种给予事物的稳固特征,同时也区别于“座架”技术解蔽的真理观,“座架”的解蔽是一种“真理的伪装”,一切事物都被强制性纳入到技术的限定框架中,事物在现代技术解蔽之下全部失去了自然本真状态,事物与人都被逼迫成“持存物”,它对存在解蔽的同时又遮蔽与限定了存在。海德格尔的真理是不断“生成”的,是一种存在者之无蔽状态的生发,艺术使存在者进入存在之澄明,艺术守护着人和事物的本真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在西方命运的发端处,艺术乃是一种唯一的,多重的解蔽[1]”。艺术真实的呈现出存在,同时艺术的解蔽方式关联着人,占用着人去参与存在的解蔽,从而人的自由得以实现。

海德格尔在存在本体论的视域之中来讨论艺术作品的真理,真理是存在的敞开,同时艺术开启出的澄明领域与我们自身的生存相关联,作为历史性此在的人参与到艺术的解蔽之中,通过艺术来感知和领会无蔽的真理,存在的真理与我们此在的存在息息相关。虽然艺术直接呈现出存在的真理,但是也要联系到此在这里。艺术作品所开启出的世界并不是一个摆置的对象化的世界,也不是物的随意堆积,而是需要此在的人参与到艺术解蔽的世界当中,此在的人通过艺术把握存在之真理,从而进入到自由的境遇之中。海德格尔的自由与无蔽的存在有关,作为此在的历史性的存在的人通过艺术来把握存在的真理,领悟到了无蔽存在的人就由此进入到了一种自由的境遇,即“是自由,即绽出的、解蔽的此在占有人,如此原始地占有着人,以至于唯有自由才允诺给人类那种与作为存在者的存在者整体的关联,而这种关联才首先创建并标志着一切历史[9]”。艺术不仅仅是我们能把握存在的方式,同时在艺术中也能直观到自由。在艺术中,人的生存的自由得到了本真的彰显,正是基于自由,人才能超出技术对象化的统治而理解存在的丰富意义;在此基础上人才能免于技术的摆置而进入艺术作品所开启的世界,从而展望诗意地生存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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