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葵

2003年10月15日，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航天员杨利伟已经进入神舟五号飞船，各项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在指挥大厅里，近百名工作人员忙碌着，大屏幕上实时投射着神舟五号飞船内部的情况，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

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李继耐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上那个蜷缩在狭小航天舱中的人——杨利伟。他穿着航天服，冷静地坐在座椅上，就像一尊雕塑。李继耐举起话筒，想要再嘱咐几句，话到嘴边，鼻子却不禁有点发酸了。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将中国人送入太空，这一上九天，会发生什么事，所有人都无法预料。

李继耐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没有问题的，我们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曙光计划打基础，有迄今为止最稳定安全的长征二号F火箭做运载工具。我们一定没有问题的！”

李继耐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他微笑着，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利伟，明天早晨，我们将在内蒙古草原迎接你凯旋，预祝你圆满完成任务，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杨利伟的声音里似乎也透着一股轻松。

“1分钟准备！”在一片紧张中，技术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40秒，插销脱落。”

“30秒。”

“20秒。”

“10，9，8……3，2，1！”

“點火，发射！”

“轰——”大火仿佛一朵金色的花，盛开在长征二号F火箭的底端。在耀眼的火光中，火箭仿佛一把白色的利剑，劈开了天空，托举着神舟五号飞船缓缓上升。

指挥大厅里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颤抖的手撩起衣摆，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酒泉程序转弯。”

“东风程序转弯。”

“酒泉光学跟踪正常。”

“青山USB雷达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

……

技术员们紧张地记录并汇报各项进程与数据，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这让站在指挥大厅里的人们松了一口气。

而在此时的神舟五号飞船舱内，杨利伟并不好受。

在上升期间，火箭与飞船发生了急速的抖动，产生了8赫兹左右的震动，这与杨利伟的内脏产生了低频共振。舱内的杨利伟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喧闹的密闭空间，像是有许许多多的锣鼓在身边猛烈敲响，震得他受不了。他想动一动手指，晃一晃脑袋，可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心跳频率降到了每分钟64次，脸涨得通红，浑身一点儿劲也使不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却又漫长得像过了一年。他的意识仿佛飘了起来，在这小小的太空舱内，孤独又茫然地飘着。

“整流罩分离！”从指挥大厅中传来了最新的进度提示，这一声使得杨利伟镇定下来。

他调整呼吸，忍受着身体强烈的不适，眨了下眼睛，冷静又镇定地汇报：“神舟五号报告，整流罩分离。”

他听到了耳机内传来的掌声，那是已在千里之外的指挥大厅里的人们的掌声。共振似乎慢慢停止了，他看了一眼时间，从共振开始到结束，正好过去了26秒。

一束阳光从航天飞船小小的舷窗外透进来，洒在了杨利伟的脸上。在一个中国人从来没有到达过的高度，他看到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9时9分50秒，飞船进入轨道。

一次轻微震动后，杨利伟感觉到自己从座椅上飘起来了一点。他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了失重环境。他轻轻解开束缚在身上的绑带，在狭小的航空舱内飘起来。他动了动一直蜷缩的双腿，微微侧过身，拍下了几张照片后，又拿起随身携带的笔和本子，记录下一些数据和自己的身体感受。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么有趣，失重时间一长，杨利伟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头朝下的空间错觉。其实，在失重的情况下，人的姿势并没有上下之分，可是大脑的这一错觉会影响航天员在太空中的心理，进而影响他的健康及工作。

杨利伟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调整过来。他回想自己在地面模拟机中的一些训练，回想起俄罗斯飞行员分享给自己的经验，回想起自己和战友远赴俄罗斯，在加加林航空训练中心训练的时光……

那时，国内缺少专业设备，从几千名飞行员中选出的14位优秀航天员一起来到了俄罗斯的加加林航空训练中心。在这个以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地球人名字命名的训练中心，我国14名航天员要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在失重环境中进行各方面的训练。

飞机飞到一万多米的高空时，向下做自由落体运动，这样可以产生飞机失重效应。每一次的失重时间大约为25秒，在这短短的25秒内，杨利伟和战友们要在俄罗斯专业飞行员的帮助下，练习如何在失重环境中吃饭、穿衣、写字……

“嘿……嘿……”第一次在机舱内体验失重的杨利伟抓紧时间，练习穿宇航服，他飘在空中，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他双手抓着宇航服，努力把腿往里面塞，平时在地面上很快就能完成的动作，在这里却显得那么艰难。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来，使劲儿蹬的腿不但没有塞进宇航服，还把宇航服的裤腿蹬得在空中乱摆，看上去就像两根失控的面条。

“哈哈哈哈！”在一旁辅导的俄罗斯飞行员不禁大笑起来，他像一只灵活的鸟儿一般飞过来，耐心地指导杨利伟在空中放松自己，并分享给他自己穿宇航服的经验。

杨利伟认真地听着，用心记录下每一个要点。他冲指导自己的俄罗斯飞行员微笑了一下，对方朝他竖了大拇指，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他再来一次。

而在他的身边，队友翟志刚正练习如何在失重环境中吃饭。

“啊——哎哎哎——别跑——啊——”翟志刚张大着嘴，去够一块飘浮的饼干，饼干却仿佛故意和他开玩笑一般，朝和他相反的方向飘走了。

在一旁辅导的另一位俄罗斯飞行员飞过来，轻轻拍了拍飞走的饼干，用手势告诉翟志刚，可以用手将自由飞翔的饼干拨进嘴里。

“好嘞！”翟志刚信心满满，他伸出大手，一巴掌把饼干拨了过来，没想到劲儿用大了，饼干一下子朝他脸后冲过去，飘得更远了。

机舱里的人们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有一位年纪稍大的俄罗斯飞行员划动双臂，像游泳一样游过来，手把手教翟志刚如何在失重环境中控制自己的力度。

在为期一周的训练中，每位航天员都要飞4个架次，每架次飞12个抛物线。失重、超重，头晕、目眩……训练强度大，再加上生理上的种种不适，这些都折磨着远道而来的中国航天员们。可大家没有抱怨过一次，而是分外珍惜每一次训练学习的机会。他们就像一块块干渴的海绵，努力吸收所有知识和经验的甘泉。

大家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能够自如地在失重的机舱内飘浮。在最后一次失重训练时，杨利伟和战友们举着五星红旗，骄傲又幸福地笑着，期待着能够把它带上太空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杨利伟微笑了起来。

足足适应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把头朝下的错觉调整了过来。

时间显示10时50分，杨利伟微微侧头，望向舷窗外的地球，这是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去欣赏地球。它身披蓝色的“衣裙”，上面点缀着几团白色的云朵，显得格外纯净。

这一刻，杨利伟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从嫦娥奔月的神话，到万户飞天的尝试，中国人的飞天之梦做了几千年，而在今天，它终于实现了！

他看着这颗美丽又充满生机的蓝色星球，仿佛看到了指挥大厅里的工作人员，看到了为他加油鼓劲的战友，看到了过去和现在无数心怀飞天梦的中国人……他又将头微微转去，看向地球后面那一片黑暗无垠的广阔宇宙，看向宇宙中一颗颗微小却闪耀的星星。

“这只是个开始，”杨利伟默默地、坚定地对自己说，“中国会有更多的人飞入太空。总有一天，我们会踏上月球，我们会拥有自己的空间站，我们会走出太阳系，看到更大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