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与永恒对视,与自我对饮
——评李满强诗集《萤火与闪电》

2021-12-21凌继农荣光启

星星·散文诗 2021年17期
关键词:对饮萤火星辰

>>>凌继农 荣光启

甘肃诗人李满强(李二满)的诗歌写作,超越了西北诗人的地域性和民族风情,他的诗歌想象与经验化叙述,常常在两个领域展开:与永恒对视和与自我对饮。而星空与闪电等相关意象,对应于人对永恒之物的渴求;萤火等意象,则是人内心的闪电与呢喃。他的语词和意象有一定的系统性,这给他的诗带来或纯净而阔大、或感伤而深切的个性化特征,也显示出他在写作技艺上的某种成熟。

西方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的墓志铭云:“有两样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愈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康德指的是人对于自然、生命与永恒的基本感知,这也是基督教所说的上帝给人的普遍恩典,没有人可以指着良心说这些他都感受不到。

在李满强的新诗集《萤火与闪电》中,自我与内心,构成了李满强基本的意象系统。他虽不是哲学家,但他的诗歌却契合着人类最内在最基本的精神渴求,他的诗意言说基本上是指向心灵的外在需要与内在的自我审视。他的许多诗作都在吟咏星空与另一个“我”的内心。李满强诗歌中的星空、闪电、萤火与二满兄……就像海子(1964-1989)诗中常常出现的乡村、麦地、麦子与姐姐……一个诗人有较为固定的想象方式、意象系统和象征秩序,其实是写作成熟的表现。这些意象在他的生命中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他的语言也为之磨砺出独特的光泽。

在这部诗集中,《山中》可谓诗人李满强的名作,此诗道尽写作者的生活与心性。在这首诗中,你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李二满,那是灵魂层面的自我,他在尘世间奔走,在人生的间隙,寻求安慰之物。而在李满强的诗作中,星空、星辰与天空、另一个我、内心……是基本意象,恰能对应前面哲学家康德之言(星空的秩序与人内心的情景,多么让人敬畏又惊奇!)。

这首诗中,暂时脱离俗世生活的诗人,面对“白云,虫鸣/还有星光和月亮”,内心无比满足,“就着秋风,斟上/满满一杯安静,对着那/尚在山下挣扎的自己说:/二满兄,请了!”这个灵魂层面的自我,在犒劳那个叫李满强的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灵之需,诗人的场景叙述及其中的情感、经验,让在奔忙与抓取中失去自我的现代人,读来颇为感动。那位“二满兄”,非星空可以满足。在另一首诗里,他说,“星空”是他的“药引”,即对他的拯救(《就诊记》)。

“第一日用来见面。第二日/我们喝酒。登山。一起采集星光/与众峰比肩//第三日就用来告别吧/十里长亭,小酌一杯,作鸟兽散/余生陡峭。后会无期”(《梦中三日》)“当我活着,我仅仅是/我的一部分。亲人是一部分/粮食和天气是一部分//盐和钙是一部分。词语/是一部分。星空和祖国/是另一部分”(《活着》)“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天边了——……那就躺下来吧,在这荒诞之地/什么都不用去想了,和众多的沙粒在一起/等待一次盛大的日落了——//等待向晚的风/送来鹰翅和星辰”(《天边》)

在这些众多关于星辰的诗篇中,星空、星光、天空与星辰、祖国等,相关联的意象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意象系统,呈现出诗人的心性和想象方式,他的情感单纯而高远,他的想象直取那辽远的事物,非这样的事物不能让“我”满足。星空是倾诉对象,星空是让人感激的存在,它的辽远阔大,与“我”在尘世间的生存境遇的逼仄,形成对比。在诗人的言语中,星空已经获得了位格,诗人可以与之很好地交流、对话,星空甚至如同“父亲”。星空是诗人生命中最尊贵最需要的存在背景与心灵安慰:“……爸,咱们再喝一杯吧!/让我就着草叶和阳光,就着这/秋日的盛大图景,说出我一直羞于表达的秘密:/有生之年,我庆幸我能成为你的儿子和眼睛/无妄之秋,我感恩你一直是我的酒杯与星空”(《戊戌年秋日,与父亲对饮》)

“……第三杯,要献给星辰和天空/献给黎明的道路,雾气中的灯塔/要献给一根名叫‘明日’的绳索/哦,说到明日,我要饮下这一小杯的迷茫/也要痛饮这一满杯大海般的欢喜和希冀”(《四十三岁生日,与自己对饮》)李满强常常“在酒桌上呼啸”,这样的语言充满情境感与充沛的激情,他时时“与自己对饮”,就着秋风,就着星辰与明月,此时的他,其实是满足于来自于灵魂的一种宁静,他活出了一个文人应有的激情与宁静。《四十三岁生日,与自己对饮》一诗,第一段诗序言,二三段分别敬“昨日”“今日”与“明日”,诗的情感、想象、叙述与结构,都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闪电的意象在李满强的诗中同样常见,可以说,闪电是天空的言说,闪电是沉默大地被天空鞭打、是大地的颤栗、是众神呐喊的时刻、是存在得以敞开的力量、是万物澄明的时刻,如同诗人所写:“……当暴雨终究退去,你看/石头清新,群山宁静/那披头散发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托举着/一盏盏明亮的灯”(《暴雨中的事物》)。闪电从天空发出,闪电意象也从属于星空的意象系统。

“那年,他用采来的野花/给她编织了一个花环//许多年过去了,他们变得陌生/这些美好的过往,都不曾被提起//但在场的人都记得/他编织的时候很耐心——//她戴上花环的一刻,雷霆和闪电/都瞬间安静了下来”(《闪电花环》)

“我曾见到过高大茂盛的柏树,在北京/在山东,在陕西……历经风霜的柏树们/依然葱茏。扭曲的躯干上,有着许多/虫洞和裂痕,人们说那是柏树的眼睛//——有多少故事隐藏其中?那些疼痛/悲伤的闪电,曾在刹那之间,击中过/多少路过的行人?……”(《柏树》)

李满强诗中的闪电,其实是存在在某个瞬间的突然敞开,是生命的某些澄明之境。他的言辞在紧紧抓住这些瞬间、以照亮晦暗不明的自我。而“萤火”,则是微弱的闪电,它们都是光明之物,某种意义上,“萤火”是人的心跳、内心的嘶鸣、情感的闪电。星空和闪电,是人仰望、敬畏的对象,而“萤火”,则是那个自我的喃喃自语,真实灵魂的微弱之音、卑微形象。“……当我厌倦了人们之间的谎言/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两种孤独的事物/在黑暗中相逢,互赠心跳和萤火”(《一条铺满虫鸣的小径》)。

李满强的诗歌,情感充沛、经验深切、想象高远、词语洁净,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事实上,诗歌正是李满强的自我救赎的方式,如他自己在诗集中的序言所说,从“山中”的视角:“我似乎看到自己或步行,或骑着单车在小城逼仄的街道上穿梭、奔突的样子;而现在的我,是另一个我,拥有头顶灿烂的星空,脚下迷离的灯火,那些尘埃里经历过的喘息和挣扎,似乎和我并无多大关系……私下里,我是把写诗当作一种自我修行的方式。……于我而言,诗歌如同一条隐秘的河流,数十年来,一直在我的身体里穿行,它让我开心、愉悦、兴奋,但不癫狂;它让我忧伤、冥思、流泪,但不绝望。我选择了这种方式,也迷恋这种方式。在阅读和写作中,我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也获得了内心的安宁。”

在真实生活中的“山”,一方面是他蛰居的那座县城的地理屏障(文屏山),另一方面也是象征之物,是他心灵获得安慰的具有特殊意义的空间。在两座“山”之间,诗人陈述置身其中的挣扎、“我”(“众多的一个”)与另一个“我”(仰望星空的、在“陌生人”中间的“二满兄”)之间的缠斗。

为“孤独”立传(《孤独传》),将“自己”与“我”疏离开来,“我必将与自己为敌/以获取活着的真相!”借着关于异于“我”的“她”的叙述,赞美“孤独”,“孤独”其实与“星辰”是对应的,都是“自己”与“我”和解的场域,“孤独”是尘世间的当下的生存状况,“星空”是可以让人心灵憩息、灵魂得安慰的实在之物与象征之物。

诗人常常独自在黄昏时登上文屏山,而那个作为心灵栖息之所、象征意义上的“山”,李满强不是用双腿攀登的,而是借着诗意的词语来抵达的,他是一个“携带着词语登山的人”。这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做的,诗歌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发泄,也是现代人的普遍的生存经验的表述,李满强在后一方面做得非常优秀,他的诗,意象独特,语言质朴,他的许多诗篇,其境界优美、感伤、纯净而让人震慑。这位西北汉子,读他的诗,我有一种感受:如他的诗句所言,“和一只羊的眼睛对视”,直到看见“它们的眼睛里/有着怎样温暖的雪”(《羊的河》)。

他有时也写西北的异域风情,但绝不是以此夺人眼目的意思,而是以对生活独到的发现、呈现生命中的那摄人魂魄之物。当他的意象与语词到达你的眼前,你灵魂的饥渴与匮乏似乎获得了短暂的饱足。他的想象、与语言和意象,虽说较为系统性,但绝不是自我建构的虚浮之物,而是他多年来灵魂的呼吸,是诗意想象的结晶;在呈现出他自己整体的诗歌风格之时,也慰藉了所有仰望星空、思忖永恒和寻求理想自我形象的读者。

附:李满强的诗二首

山 中

爬至半山腰,山终于有点陡峭的意思了

那些被我远远甩在后面的,车流,人群

迅速窜起的楼群,都暂时成为

过去的部分

山中多歪脖子杏树,刺槐,荆棘

少松柏,梅花,竹子,少清秀之木

山中多泥胎菩萨,财神,土地爷

少狼吟,虎啸,不曾见得那白狐闪身

——即便如此,还有白云,虫鸣

还有星光和月亮呵

我可以就着秋风,斟上

满满一杯安静,对着那

尚在山下挣扎的自己说:

二满兄,请了!

暴雨中的事物

我痴迷于暴雨中的事物

乌云低垂。风从远方呼啸而来

那沉默许久的树,似乎要飞起来了

迎着闪电的方向

人们四散开来。秩序被打乱

但也有人直奔雷声而去

忽然而至的力量。总是让人欢喜

这众神呐喊的时刻,大地颤栗的时刻

这道德和法律无法限制的时刻

总有一些事物,需要忏悔,大声哭泣

总有一些事物,会因为冲刷和击打

而获得救赎与重生

当暴雨终究退去,你看

石头清新,群山宁静

那披头散发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托举着

一盏盏明亮的灯

猜你喜欢

对饮萤火星辰
奔向星辰大海
以梦为船,奔赴星辰大海
萤火与共,赠我黄金钟
桃花煮酒
散乱星辰
握着落叶的人(外一首)
七夕
对饮
萤火之间暗黑如伤
On the Development of Second Language Education Awareness Among ESL Teach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