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胜一

（湖南省衡阳县自来水公司，湖南衡阳421200；作者：13469106553@163.com）

看到我们倒掉吃剩的饭菜，88 岁的老娘便启动她那满口无牙且管不住风的老嘴巴，沉脸做相，很不高兴地数落：“看你们奢侈的，这饭也香，这菜也香，倒掉了浪费多可惜啊，咋不留着下一餐吃？你们嫌弃不吃，我吃嘛！”

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经历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苦日子，才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好生活。“没吃过过去的苦，不知道今天的甜啊！”?这是娘给晚辈后生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总是不厌其烦地滔滔恕语，翻古讲他们那一辈人如何如何苦过。其实，我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也苦过，那时叫“勒紧腰带干革命”，才听着不会反感。而我的儿女辈不一样了，他们生长在改革开放、民族复兴的好年代，不知苦滋味，也就听不明白听不懂，不仅不爱听，甚或很厌烦：“奶奶，你莫讲这些行不？我们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娘多嘴已成习惯，而她的有些行为却更加令人咂舌。食物掉到了地上，她捡拾起来吹几口气，算是吹掉了灰尘泥沙，照吃不误。每次用完餐，她要是发现谁的饭碗里还剩有饭粒、菜片或菜汤，她就会追着你骂，喋喋不休，让你低头认罪。她经常这样教育我们：“我知道现在有的人还吃不饱，就更不能浪费嘛！”所以，娘是邻里乡亲们公认的节俭标兵。

上个世纪80 年代初，我结婚办酒席，虽然够不上丰盛，但剩饭剩菜还是有的。娘笑呵呵地忙着，用竹箩筐盛剩饭，用脸盆、钵子装剩菜，用水桶装着剩余的菜汤，愣是没有丁点的浪费。几天后，家里水缸没水了，我急于去井里担水，便将水桶里的剩菜汤倒进了污水沟。娘知道后，急急忙忙跑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发雷霆：“伢子，你搞什么名堂？将两水桶剩菜汤倒掉了！你没有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倒掉这两水桶剩菜汤，是可以让我们家当油盐用做半个月的菜呢！你这个败家子，看在你新婚的份上，我今天就不骂你了，但你得记住，往后可不能随随便便浪费喽！”我点着头：“记住啦，往后不敢了。”新婚妻子不可思议，待娘刚刚转过身去，就迫不及待地说:“娘也太抠了吧？”“不，这不叫抠，这是叫节俭。”妻子不无夸张扮个鬼脸:“这也太节俭了吧！”我却没有笑出来，而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妻子:“我娘毕竟是靠跟猪抢食而渡过艰苦岁月的。”妻子觉得我在挖苦讽刺娘，顿时花容失色，指责我说:“你咋能这样说娘呢？”不料这话让没有走远的娘听见了，娘立马转过身来，说:“没错，我是跟猪抢过食。”

那是解放之初，农村办初级合作社，我娘分在集体猪场喂猪。尽管社员吃不饱，但喂猪的猪潲里还得掺着红薯和南瓜。当时我家几口人吃着食堂餐，老是喊饿，弄得我娘心里好难受。我娘看着猪潲里的红薯、南瓜，心想：这不也是人吃的东西么？干嘛不能吃呢！于是，我娘每天将煮潲的大铁锅清洗干净，将猪草的杂质和红薯、南瓜的泥沙清洗干净，用火煮熟后，再拣着潲锅里的红薯、南瓜偷偷地吃，填饱肚子后，又将食堂开餐的饭菜端回家里去，让我爹、我哥、我姐分着吃。

出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都清楚，我们国家当时正处困难时期，人民的温饱尚未解决。像我们南方农村生产水稻，其主粮却不是白闪闪的大米，而是难吃的红薯。每到逢年过节，各家各户才会煮一半红薯煮一半米饭。我家兄妹多，各人一上桌就抢先盛着米饭吃，待没有了米饭再盛红薯吃。红薯毕竟不如白米饭香，吃到口里难下咽，好没胃口。我们一个个将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吃啦！”娘问：“咋不吃饱呢？”我回答娘：“不好吃！”娘抹着眼泪说：“孩子们，你们要是先吃红薯，再吃米饭，那不就会吃得有味了么！”

那年头，能有红薯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有时连红薯都没得吃。特别是青黄不接时节，不少人家得靠挖野菜充饥。记得每年队里种红薯种时，我们农家孩子便高兴了，可以耗子般地去地里偷红薯种吃。尽管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着粪臭味，但用水一洗，吃到嘴里可甜啦。端午节后，插完了红薯秧苗，再松土挖出红薯种时，只要还有可吃的部分，都会被人带回家去用刀子削去腐烂的，再用以充饥。

我打从懂事起，记得为了吃，曾挨过老娘两顿狠打。一次是大年三十吃年饭，我吃得兴起，竟然将那个鱼碗里盛着的鱼头、鱼尾都吃掉了。端着饭碗站在外头吃饭的爹娘回到桌上发现后，一把夺下我的饭碗和筷子，四只眼珠子瞪着我，几乎异口同声：“谁让你吃了鱼头、鱼尾？”火爆性子的娘，抬起右手狠狠地打了我两个耳光。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顿觉天旋地转，栽倒桌下。爹弯下身子将我抱起，教育我说：“蠢崽崽，过年了，图吉利，要鱼头鱼尾，那是不能吃掉的啊！”我委屈地大哭起来：“我不管，我要吃鱼！”儿是娘的心头肉，儿哭着，娘也不好受。娘凑了过来，将泪水汪汪的脸庞贴到我的小脸上，轻轻地跟我讲：“崽崽说得对，我们家吃鱼，吃得还有余！”

另外一次是家里来了客人，娘给我钱让我到街上去买半斤油豆腐。回家的半途，我忍不住偷吃了三块油豆腐。到家交给娘，娘却细细地数起来，完后就问我：“你是不是偷吃了油豆腐？”我摇摇头，干脆地回答：“没有。”娘不由分说地一巴掌将我打倒在地：“你撒谎！明明偷吃了三块，还说没有？”我眨巴眨巴着眼，心虚地问：“娘，你咋知道是三块？”娘怒气未消，大声说：“一斤油豆腐一般是四十六块，半斤是二十三块。”我听此窃喜，这次挨打也值了，后来每次帮娘买油豆腐时，我全部挑选最小块的，半斤也就有了二十五六块，够我路上吃二三块了。要是我现今不自己讲出来的话，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晓得这回事呢。

实话实说，人民温饱问题真正解决主要靠两方面。一是依靠我国农业科学家如袁隆平等，培育出了优质高产的杂交水稻等，农民广泛种植杂交水稻和高产水稻，粮食连年获得大丰收，市场充盈，价格便宜，大家都有饭吃，而且能吃得饱饭，现在更是提出要吃好吃出健康来。二是依靠国家实行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调动了农民的种粮积极性，因而也就稳固了粮基，从而保障仓满粮。农村分田到户、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吃饭自给有余。农民外出经商打工，赚了钱，除了建房办大事外，其生活也得到大改善。好多人都说：“现在要过什么年、过什么节喽，好生活是天天都像过年、过节！”大肉大鱼吃腻了口，山珍海味也不稀罕，反倒过去喂给猪吃的红薯藤、地菜子、野芹菜等，愣是成了桌上佳肴。有一回，我从地里摘回一把红薯藤叶，做成一份菜给家人吃。老娘津津有味吃着，还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伢子，这红薯藤叶子菜吃是好吃，但要是像过去样，不放油，又没什么佐料，还不是跟猪潲一个味！”

现在从城市到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电冰箱，内里塞得满满的，要啥有啥，方便得很。我们庆幸赶上了好时代。但没过好多年，人们对电冰箱又不待见了，因为专家说，食物储存冰箱里，有着很多弊端。于是乎，人们又开始多上街、多逛超市，尽量做到当天要吃的菜当天买。现今人们已不是一味地讲究吃好吃饱，而是注重健康吃法。

我也吃出了啤酒肚，体重严重超标。我也想减肥，但不吃药却没法减呀！我没有邻居家美女们那样的毅力，坚持吃药不断，美丽苗条身材，招人喜欢。

老娘现今叹着气：“过去越是没得吃吧，还越能吃。现在有得吃了，却吃不多了。”

“娘，那你为何还不让把剩饭剩菜倒掉？”

老娘听着不高兴，狠狠瞪我一眼，回话说：“咋啦？我昨天不让你倒剩饭剩菜，难道就说明今天和往后都不让倒了吗？”

“娘，你的意思是———”

“倒！”

随后，老娘告诉我：“我今天看过视频，剩饭剩菜放进冰箱储存再吃，那是有害处的！”

“娘，你老会玩智能手机啦？”我惊讶地嚷叫。

老娘回道：“你这做儿子的不好好教我，就不兴孙子来教我，教会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