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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欧阳建研究

2021-12-04张爱波

山东开放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潘岳石崇晋书

张爱波

(山东开放大学,山东 济南 250014)

西晋是一个速盛骤衰,战乱频仍的朝代,共有四代君主:武帝、武帝次子惠帝、武帝第二十五子孝怀皇帝、吴孝王晏之子孝愍皇帝。西晋政坛上始终存在着四股主要政治势力:一是传统的封建君主;二是逐渐形成的门阀士族;三是分封的宗王;四是掌权的外戚。其中除武帝一朝外,其他三朝都飘摇于外戚宗王之乱中,中间更有士族势力的逐渐扩大,是以君主为傀儡的外戚宗王和士族的联合统治。这四股政治势力既联合又斗争,而且在不同的时期内力量各有消长,一直贯穿了西晋52年的统治。西晋“二十四友”文人集团是一个以权臣贾谧为中心,以几个贵戚为首,以一些具有文才声望的中层士族为主体,通过交游唱和等形式进行活动创作的文人集团,主要代表人物有陆机、潘岳、石崇、左思、欧阳建等,其中欧阳建作为重要成员,其作品有《言尽意论》《答石崇诗》(四言)和《临终诗》(五言)两首和著名的玄学名篇《言尽意论》。本文通过对欧阳建身世及作品的考述研究,力求全面考察西晋文人集团与士人风气的基本状况。

在《晋书》上,欧阳建的传记附于《石崇传》,曰:

欧阳建字坚石,世为冀方右族。雅有理思,才藻美赡,擅名北州。时人为之语曰:“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辟公府,历山阳令、尚书郎、冯翊太守,甚得时誉。及遇祸,莫不悼惜之,年三十余。临命作诗,文甚哀楚。[1]

从这个简短的记载中可见,欧阳建从家势、谈吐、文采等各方面都是“甚得时誉”的,被称为“渤海赫赫,欧阳坚石”,在注重名望的西晋,这些对于他自己的人生仕途来说是非常有利的。而实际上,从他三十余遇祸以前历任的诸官来看,他的仕途确实是非常顺利的。对于欧阳建卒年三十余的记载,最近出版的曹道衡、沈玉成著《中古文学史料丛考·欧阳建事迹、年岁》一文提出了新看法,认为《晋书》记载欧阳建终年三十余并不准确,他们认为欧阳建以三十岁出为山阳令,元康六年(296)为冯翊太守,至永康元年(300)不幸被杀,应该已届不惑之年了。[2]本文认同此论。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欧阳建与石崇、潘岳同时为赵王伦、孙秀所杀,以往多认为这是欧阳建等为贾谧“二十四友”集团成员所致,但是,从欧阳建“及遇祸,莫不悼惜之”来看,情况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以下我们列举一下《晋书》有关史料加以考辩:

及贾谧诛,崇以党与免官。时赵王伦专权,崇甥欧阳建与伦有隙。……秀怒,乃劝伦诛崇、建。崇、建亦潜知其计,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允、齐王冏以图伦、秀。秀觉之,遂矫诏收崇及潘岳、欧阳建等。[1]

初,芘为琅邪内史,孙秀为小史给岳,而狡黠自喜。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秀常衔忿。……俄而秀遂诬岳及石崇、欧阳建谋奉淮南王允、齐王冏为乱,诛之,夷三族。[1]

曹道衡、沈玉成著《中古文学史料丛考·欧阳建事迹、年岁》中早已对这些史料提出了疑问和看法:

据《惠帝纪》,元康元年(291)九月,“以赵王伦为征西大将军,都督梁、雍二州军事”,六年五月徵还。伦为征西,时玮已被杀,且都督关中位尊权重,亦非区区太守所得“迎立”,于文理为不通,纵六臣荒陋,当不至此,其为传钞窜入无疑,《晋阳秋》所记同善注。[2]

在上文中,二位先生详细考述了《文选》张铣注关于欧阳建欲迎立楚王玮之不切史实,此为确论。但是,对于欧阳建三人之死因,他们指出《潘岳传》和《石崇传》中的矛盾记载“颇为可怪”但是没有详论,本文便欲对此“可怪”之事从几方面加以探究:

其一,从以上资料可见,贾谧被杀,“二十四友”溃散,其中在欧阳建、石崇、潘岳三人中,潘岳和欧阳建的官职并没有变化,只有石崇“以党与免官”,但是仅以免官而言,可见也并非什么重要的政治党羽。联系陆机、陆云兄弟和刘琨兄弟的继续升官加爵来看,“二十四友”集团无论是在赵王伦、孙秀眼中,还是在时人眼中,都是没有什么政治威力的。因此,赵王伦为政治需要而杀三人的观点并不能成立。

其二,从记载可见,三人都是与赵王伦、孙秀有私人恩怨的。欧阳建因匡正之言而得罪赵王伦,石崇因绿珠而忤孙秀,潘岳更因早年“数挞辱”孙秀而遭其“衔忿”。《晋书·卷四·惠帝纪》:“秋八月淮南王允举兵讨赵王伦,不剋,允及其二子秦王郁、汉王迪皆遇害”,又《晋书·卷六十四·淮南王传》曰:“坐允夷灭者数千人”,可见,当时被淮南王之事牵连的人非常多,而欧阳建三人应该是在这数千人之列的。而且,从最后被杀前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对这突变一无所知:

崇正宴于楼上,介士到门。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官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崇曰:“吾不过流徙交、广耳。”及车载诣东市,崇乃叹曰:“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1]

岳将诣市,与母别曰:“负阿母”初被收,俱不相知。石崇已送在市,岳后至,崇谓之曰:“安仁,卿亦复尔邪?”岳曰:“可谓‘白首同所归’。”岳《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1]

石崇从被收之初以为是因为绿珠而得罪,到最后临死之时认为是被家财所累,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茫然不知所由的猜测状态当中,试想,如果他曾密谋图伦等,拟或伦等宣布其谋乱之罪,石崇必然有所表示,何能终无一言涉此?而且,如果石崇自知计败,那么潘岳被收也为必然,又何以对潘岳后至有“卿亦复尔邪?”的惊问,可见,二人当是被仓促杀害后又诬以附逆之名的。此之推测,从欧阳建的《临终诗》中可得其证,其诗曰:

伯阳适西戎。孔子欲居蛮;苟怀四方志。所在可游盘。况乃遭屯蹇。颠沛遇灾患。古人达机兆,策马游近关。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恢恢六合间,四海一何宽。天网布紘纲,投足不获安。松柏隆冬悴,然后知岁寒。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穷达有定分,慷慨复何叹。上负慈母恩,痛酷摧心肝。下顾所怜女,恻恻心中酸。二字弃若遗,念皆遘凶残。不惜身一死,惟此如循环。执纸五情塞,挥笔涕汍澜。[3]

人的悲伤,莫过于面临自身的死亡,而欧阳建的《临终诗》可谓是面临死亡最为深刻的思索和最为悲痛的真情流露。对于此诗所表达的生死之痛,陈祚明谓之曰:“哀痛至此,尚复何言,血泪俱流。”[4]陈延杰云:“坚石《临终诗》甚哀楚,似王仲宣。”[5]对其痛也理解甚深。然而长期以来对于这首诗中“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的理解却存在偏差:何焯《义门读书记》曰:“‘抱责守微官’,以匡正有隙,‘潜图密已构’二句,劝允事未行。”很明显,何焯之理解是受到《石崇传》的记载而来的。那么,到底“潜图密已构”的主语是欧阳建等人还是赵王伦等人呢?我们再来看一下前后文义:从开始“伯阳适西戎,孔子欲居蛮。苟怀四方志,所在可游盘。况乃遭屯蹇,颠沛遇灾患。古人达机兆,策马游近关”等句来看,欧阳建对于自己不能见乱引退、达观远祸而自责,显然属于比较被动的躲避不及,而不是主动出击、计谋不成的遗憾。“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却应指因直言匡正得罪赵王而“抱责”,因此,“潜图密已构”很明显应是指赵王伦等秘密设计,陷害于己。而后文中,“恢恢六合间,四海一何宽。天网布紘纲,投足不获安”更是倾诉了自己动辄得罪,天地虽宽,难以逃脱的无奈!而在这种无奈当中,他只好将一切归结于命运:“松柏隆冬悴,然后知岁寒。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穷达有定分,慷慨复何叹”,其中“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显然是写自己被诬之事,而事到尽头,辩解已无用,只好归于“穷达有定分”了,但是欧阳建对于“真伪因事显”还是怀有期待的,那就是死后得到正名,这个在后来也确实很快实现了:

冏于是奏曰:“臣闻兴微继绝,圣王之高政;贬恶嘉善,《春秋》之美义。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诚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孙秀逆乱,灭佐命之国,诛骨鲠之臣,以斫丧王室;肆其虐戾,功臣之后,多见泯灭。张华、裴頠各以见惮取诛于时,解系、解结同以羔羊并被其害,欧阳建等无罪而死,百姓怜之。”[1]

同时《晋书·解系、解结传》也载此文,从文中可见,欧阳建等之遇害与张华、裴頠一样,都是“无罪而死”,而从“百姓怜之”再联系欧阳建传中所谓“及遇祸,莫不悼惜之”来看,欧阳建等之冤死是可信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欧阳建等人之死,显然不是贾谧的原因,它实际上是一次借机报复,公抱私怨的冤案,由此也可见“二十四友”文人集团的性质和当时名士备加遭难的社会现实。

欧阳建之诗作,除五言《临终诗》外,还有一首四言《答石崇诗》。石崇有《赠欧阳建诗》残句:“文藻譬春华,谈话如芳兰”,[3]其中对欧阳建之文采理辩加以称赞。而欧阳建此诗当是对此诗的回答。这首诗从赞颂其舅石崇起,历数了石崇任官之政绩,并表达了自己与石崇深厚的甥舅之情,特别是在最后其对于石崇“人乐其量,士感其敦”的赞扬,对于反映石崇慷慨好士这一方面的性格还是比较客观的。钟嵘《诗品》称其诗“平典不失古体”,[5]信矣!

除诗歌作品外,欧阳建的《言尽意论》也是西晋一篇重要的玄理杂论。欧阳建在《言尽意论》中借违众先生之口驳斥了“言不尽意”论。首先,他指出物与理的存在不依赖于名和言,名不能给物增加什么,言也不能对理有所作为,即所谓“名之于物,无施者也;言之于理,无为者也”。其次,他指出理是靠言表达的,假如言不表达理,人们就无法交流。物是靠名识别的,名不分辨物,人们也就无法识别事物,即“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辨。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不辨物,则鉴识不显”,由此论证了名、言对表达物、理以及交流思想的必要性。最后,欧阳建认为物发生变化,名也要随之变,理有变化,言也要随之变化,即所谓“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通过以上三点,推出“言无不尽意”的结论。欧阳建的言尽意论肯定了物和物之理不依赖于名言而独立存在,揭示了名和物、言和理在变化中的统一,具有重要价值。在这场“言意之辩”的论证过程中,欧阳建《言尽意论》不仅提高了人们的理论思维水平,而且还丰富了中国传统的哲学概念,如“有无”“本末”“一多”“言意”等等都是被成对提出来的,内容涵义也更丰富明确了。

综上,欧阳建作为“二十四友”文人集团中重要成员,英年遭祸,其生平和诗歌创作都具有一种悲剧性,但是,也正是这种震撼人心的悲剧性,最为集中和深刻地体现出了西晋士风和诗歌的特点。欧阳建之被害与裴頠之被害都是当时那个混乱时代的悲剧,但这并不能抹煞《崇有论》与《言尽意论》中“重名教”思想在社会功用层面上的意义,也体现出了“二十四友”文人集团的共同命运和西晋时代政治文学的鲜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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