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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安化”语言暴力的线上狂欢、倒灌现实与自我消解

2021-11-30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脏话亚文化暴力

马 川 付 莹

一般来讲,网络语言尤其是网络脏话是日常脏话的放大和夸大,具有强烈的情景依附性,对网络气氛营造与情绪调动起着重要作用,能引发众多网友的参与模仿与二次加工,且不容易产生强烈的冒犯感与道德谴责。“祖安”则是近几年网络脏话的代表。它发源于游戏“英雄联盟”中的“祖安区”,最初是“祖安”玩家以聊天框为战场,以问候家人为标志的语言暴力。与一般的脏话不同,“祖安人”为了避开语言净化机制的屏蔽,以粗话创新形成了一套变相骂人语言。有网友以“妈”为圆心,亲戚为半径,总结出一个“祖安”万能公式:祖安句式=名词+地方+对方族谱+要做的事情。而后,依托“B站”、抖音等平台,“祖安化”呈跨圈层传播与跟风模仿之势。一些追捧“祖安化”的青年不以“祖安化”为耻,反倒将其奉为标榜自身身份、博取他人关注的潮流。从线上狂欢到线下跟风,“祖安化”已然倒灌至现实世界,严重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并逐渐渗入青年的价值观。

“祖安化”作为消极青年亚文化样态代表,最近频频被“半月谈”“新华网”“人民网”“学校共青团”等主流媒体点名。教育部等六部门也印发《关于联合开展未成年人网络环境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开展了遏制“祖安化”肆意蔓延的专项行动。当前学界关于“祖安”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就此,本文从语言文化视角出发,对“祖安化”发展演变之深层动因及其走向进行分析,以期为优化网络治理与青年价值引导提供参考。

一、“祖安化”的生成:青年参与的网络语言暴力狂欢

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使新媒体不断涌现,新媒体的兴盛又为信息的传递与再生产提供了新方式。然而,“碎片化的网络时代,青年文化总体呈现出分散性、多元性、多变性等特征,特定的社会背景、特定的文化空间都会形成特定的青年文化话语”。①罗敏、支庭荣:《青年“丧”文化的话语生成和情感实现》,《当代青年研究》2019年第4期。“祖安语录”便是青年借助新媒体而创造的语言再生产形式。多元的网络媒介为“祖安化”提供了丰厚的文化土壤,使得“祖安化”在网络空间中焕发勃勃生机,实现着从谩骂到“玩梗”的演变。

(一)“祖安化”的形式演变:从谩骂到“玩梗”

“祖安化”在“英雄联盟”游戏中走红并在青年群体中风行。2011年7月,游戏“英雄联盟”里的“祖安区”上线。2012年,游戏“英雄联盟”流行全国,此时,游戏领域对于谩骂的处罚机制尚不完善,玩家冲突增多,尤其当玩家们纷纷转向“祖安区”后,网络管控机制更加宽松化,“祖安玩家”瞬间失去监管,一旦看不惯就恶语相向。2016年,享有“国服第一艾克”“电竞钢琴师”“祖安文科状元”之称的游戏主播李政进入“祖安区”,他在网络上聊天截图的爆红让“祖安化”占据了流行文化的制高点。一时间,“祖安化”成为骂人高手、网络喷子的代名词。

2019年,“B站”、抖音、快手等媒介平台盛行,给予“祖安化”再次生长的土壤,此时,“祖安化”早已在“英雄联盟”游戏中“出圈”并被曲解、变味。2020年初,热衷于“玩梗”的“祖安人”更是把“祖安化”发挥到极致,对伴随青年成长的早期经典剧作进行二次创作。他们借助媒介的力量,挖掘一些契合“祖安精神”的素材,随即进行标题替换、剪辑与拼接,衍生出了与“NMSL”(“你妈死了”的拼音缩写)文化符号相关的“祖安状元”“祖安司机”“祖安白雪”“祖安喜羊羊”“祖安熊二”等知名作品。至此,“祖安梗”从早期游戏圈中问候别人家属的泄愤行为,转变为朗朗上口、可视化的娱乐方式。

(二)“祖安化”的本质:以“骂妈”为圆心的网络语言暴力

移动网络的发展,使得信息共享与交互机制应运而生,“网络虚拟空间成为新时代青年亚文化意义实践的主要空间场域”。②罗红杰:《祛魅与超越:当代青年亚文化的融合发展》,《云南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但也正是由于互联网的交互性、虚拟性、匿名性等特征,网络语言很容易在缺乏法律和道德约束的环境下放松警惕,滋生网络语言暴力。“网络语言暴力是以网络为媒介对他人或群体进行身心上的伤害,包括谩骂、歧视、诋毁、藐视、嘲笑、骚扰、攻击、侮辱、欺压、色情、性歧视等行为。”③刘文宇、李珂:《基于批评性话语分析的网络语言暴力研究框架》,《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它是以语言为载体的暴力攻击方式,其危害性并不亚于现实暴力。网络技术既能够成为大众娱乐的利器,也能够成为一种隐性的伤人工具。作为新的社会问题,网络语言暴力开始被社会各界广泛关注。

“祖安化”与网络语言暴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切网络语言暴力都可收编为“祖安化”,但“祖安化”又独具特色。在情绪表达上,“祖安化”与网络语言暴力均为极具负面性情绪感染的话语,但相比较而言,“祖安化”更加注重情绪的娱乐化、戏谑化表达,攻击他人不是“祖安人”的真实目的,享受话语攻讦带来的“口嗨式快感”才是“祖安人”的真实意图。平心而论,很多“祖安人”使用脏话并不是为了侮辱人,他们只是把说脏话当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嘴臭一时爽,一直嘴臭一直爽”俨然已被“祖安人”认可并内化。在传播载体上,“祖安化”和网络语言暴力都是借助于语言载体进行传播,但“祖安化”更追求骂人的创意性和狠毒性。这种创意性和狠毒性主要体现在以“骂妈”为圆心,亲戚为半径,生殖器为主武器,伦理、性别、殡葬、排泄物为补充的辱骂性话语创作上。

青年选择“骂妈”这一方式,使其以父辈自居,能够很好地激怒对方,并且在心理上占据强势地位。在中国文化里,“妈”是长辈的化身,在家庭中备受尊崇。“祖安人”正是通过一条条暴戾的“祖安语录”,冲击着“妈”在对方心目中的权威地位,以获得暂时的成就感,如“祖安大舞台,有妈你就来”“不要问我强不强,祖安七年有爹娘”“赢在双亲健在,输则族谱归天”“在祖安,只有强者才配拥有双亲”等。弥漫着滚滚硝烟的“祖安语录”透露出“祖安人”以“妈”为输赢的筹码。如果青年选择其他无足轻重的个体作为话语攻讦的载体,就难以达到如此强烈的效果。同时,“骂妈”是青年的口头禅,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在日常生活中,不少青年遇事不顺,便“出口成脏”。通过简短而朗朗上口的“骂妈”语言,青年的负面情绪瞬间得到宣泄。“祖安化”中的“妈”与实际生活中的“妈”并非一回事,它只是作为一个抽象概念而存在,正如“祖安人”所言:“骂你‘妈’并非真的在骂你‘妈’,若是在生活中遇到你‘妈’,我还是会很热情地向她打招呼的。”当然,“骂妈”并不是当今青年的特有创造,早在1925年鲁迅就曾在其杂文作品《论“他妈的”》一文中将“他妈的”命名为“国骂”,并将其与外文的“fuck you”等进行对比分析,进而揭示出“骂人”话语在中外的惊人相似。“祖安骂妈”话语让青年尽情享受情绪宣泄的快感,由此为青年群体所偏爱。

二、“祖安化”方兴未艾:青年“祖安”话语倒灌现实生活

任何时代下成长起来的青年总是受到时代的影响与制约,不同程度地打上时代的印记。“90后”“00后”一代成长于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物质不断丰富、网络全方位普及的环境之中。他们思想活跃、注重自我,“骂妈”式的“祖安语录”反映出青年一代的集体狂欢、主体意识以及解构权威的心理。另外,资本的驱动与亚文化话语的冲击对“祖安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祖安化”外壳下青年群体的内生动因

近年来,互联网数字技术的提升带来了电竞行业的迅速发展,作为电竞游戏之一的“英雄联盟”,从第一届比赛鲜有人问津,到第六届全球总决赛的观看人数高达1470万,全程累计观众数量超过3.9亿。“英雄联盟”在短短几年间,成为世界用户量最大的网络电竞游戏。据“观研报告网”2020年数据显示:“我国电竞用户群体集中分布在19—22岁,其次为31—39岁群体。”①《2020年中国电竞市场前景研究报告——市场竞争现状与发展规划趋势》,观研报告网,2020年6月23日,http://baogao.chinabaogao.com/youxi/501215501215.html。可见,电竞用户主要以“90后”“00后”为主,“80后”次之。这说明了“90后”“00后”是“祖安化”的主要推动群体。

1.青年集体狂欢疏解精神焦虑

巴赫金在其文学理论中提出“狂欢化”概念,即狂欢节的庆贺、仪式、形式在文学体裁中的转化与渗透。巴赫金认为:“狂欢节具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与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②《巴赫金文论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65页。在“节日广场”里,人们暂时逃离现实,释放压抑已久的欲望。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对解释“祖安”现象同样适用。

集体狂欢是“祖安化”的显著风格,也是当代青年精神的真实显现。网络空间为青年群体创造了情感交流和集体狂欢的跨时空场域。青年可以依靠镜头、麦克风、鼠标及键盘进行自我建构、自我呈现与自我表演。此外,游戏机制也会对“祖安”玩家的狂欢情绪造成影响,主要表现在:其一,不同类型的游戏对玩家心情的影响不同,竞技游戏明显比娱乐游戏对玩家的情绪影响更大。竞技游戏不仅是为了放松,还为了赢,在好胜心理的驱使下,游戏玩家变得愈加焦躁和功利。并且竞技游戏的游戏节奏更快,玩家情绪更易被刺激。其二,同样作为竞技类游戏,游戏的平均时长也会对玩家产生不同的影响。如平均时长最长的“DOTA”游戏中骂人比例最高,其次是“英雄联盟”,“王者荣耀”再次之。由于“英雄联盟”的游戏平均时长在30到45分钟,导致“祖安”玩家的负面情绪不断累积,一旦遇到队友不配合、网络卡顿等情况便粗口频出。“狂欢化的广场舞台上,演员和观众并不是固定的身份,体制或环境中的固有身份界定在这里得到了消弭,不再有明确的区分。”③胡鑫:《巴赫金狂欢化理论与“网络狂欢”》,《文化学刊》2020年第9期。因而,青年群体暂时脱离了现实社会的钳制,在网络空间可以肆意言说、嬉笑怒骂,以获得情绪的宣泄和慰藉,进而疏解了精神焦虑。

2.青年主体意识回归,力图建构“同温层”进行身份区隔

作为“互联网的孩子”,当代青年的信息技术接触率和使用率远高于其他群体。网络的渗透性日渐模糊了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使得网络世界生活化成为可能。网络的繁荣为青年群体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他们通过网络直播、弹幕、微信、微博等渠道表达自我。

当代青年以“趣缘”为区分,在网络空间建构“同温层”,创造自己的“圈言圈语”。最初兴起于“英雄联盟”游戏中的“祖安语录”时常伴有露骨的脏话出现,随着网络管控机制的不断完善,“英雄联盟”通过官方发布游戏整治公告、禁言、举报等方式对“祖安语录”进行处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祖安人”另辟蹊径,通过空格、谐音、调侃等方式进行语言创新,如用“你脑子进水没安排水管吧”“我的批评家们,通常短命”“一身戏服,几点浓妆,一泊鲜血”等变形脏话挑战对方心理底线。这些看似扭曲怪异的方式恰恰是青年群体展现自我主体意识的表现,他们力图借助“圈言圈语”搭建起“祖安同温层”。

3.青年试图解构权威,进而追求外界的身份认同

“亚文化是通过风格化的和另类的符号对主导文化进行挑战从而建立认同的附属性文化方式。”①胡疆锋:《伯明翰学派青年亚文化理论的生成语境》,《青年研究》2007年第12期。“祖安化”作为一种亚文化,其本身就蕴含着对权威的疏离与解构。在传播过程中,“祖安化”逐渐突破圈层壁垒,自主进入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通过粗俗暴戾的网络话语来解构、反叛正统的话语体系。尤其是新媒体的技术赋权,使得“祖安”解构现象层出不穷,如抖音“祖安公主梗”便源于迪士尼动画片《白雪公主》里的一段台词:也许他们没有母亲,那他们是孤儿咯,真可怜。“祖安人”对该片段加以剪辑,颠覆了原剧本精心塑造起来的人物形象,白雪公主也就变为了“祖安公主”。“祖安人”对权威文化的反叛并非局限于经典影视作品,他们甚至把矛头转向了对现实权威的抵抗。譬如近来网络上爆红的“祖安老师”视频将老师塑造成为一个脏话连篇的“伪教师”,消解了享有“人类灵魂工程师”美誉的教师形象,这反映出当代青年对居高临下式说教的不满与抗争。“祖安化”狂热不仅是青年解构传统和权威的产物,更反映了青年崇尚平等、注重参与、渴望对话的行动指向,也是青年追求外界认同的身份实践。

“祖安人”通过这种标新立异的方式解构传统与权威,以表达自身身份的特殊性。创作中的“祖安色彩”以及明显带有青年情感导向的行为实践,在潜移默化中引导着外界对其身份的关注与评判。

(二)“祖安化”兴盛的外部动因

“祖安”青年的群体心理为“祖安化”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此外,商业资本与草根网民的加入进一步促进了“祖安化”的表面繁盛。

1.商业资本借助网络媒介的力量推波助澜

当代青年亚文化大多都是在网络数字技术加持下的衍生物,网络技术也正以全新的方式对人们的交往模式进行整合。“现代化的信息技术是孕育和催生青年亚文化的推动力,契合了青年群体文化表达和意义实践的时空需求。”②罗红杰:《祛魅与超越:当代青年亚文化的融合发展》,《云南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祖安”亚文化样态在现代信息技术的整合与重组以及媒介赋权下获得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当代青年成为信息技术的忠实拥趸,导致“熟稔信息技术逻辑的青年群体在新的时空场域中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独特个性以及社会体验的文化表达”。③罗红杰:《祛魅与超越:当代青年亚文化的融合发展》,《云南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祖安人”利用网络技术进行创作,无形中让“祖安”衍生文化成为博取人眼球的工具,其暴戾性也逐渐被娱乐调侃性取代。

随着“祖安化”爆红,一些商家开始把视线投向“祖安”领域,他们敏锐地发掘青年的兴趣点,准确抓住青年的消费心理,借助网络媒介适时推出契合青年需要的“祖安”产品。如以“口嗨”为目的的“祖安”键盘悄然问世,“祖安”视频与媒体推送等频频出现。尤其是网络直播的走红,一些商家把利益的触角伸向了网络直播领域。为了增加收视率和点击量,不少“up主”有意在直播中加入“祖安元素”,通过富有创意的“口嗨”话语增加直播的“笑点”和情绪的“痒点”,进而成为吸引青年注意力的鲜活卖点。这种资本驱动下的消费主义为青年群体创造了一种以娱乐、“恶搞”为主的文化消费的可能,契合了青年群体的娱乐消遣心理。在信息技术的推动和文化消费主义的诱导下,“祖安人”通过购买相关“祖安”产品,观看“祖安”影视作品等方式强化了对“祖安”身份的认同。

2.亚文化话语对主流话语的冲击

互联网的普及让越来越多的草根阶层加入网络大军,互联网的发展也使得草根阶层借此传递着自己的精神内涵。相比于长期以来以示弱为核心的“屌丝文化”和“丧文化”,“祖安人”在精英阶层面前并未表现出低姿态,而是选择以爆粗口的方式表达自身诉求,展现出抗争之姿。而这些抗争相对“温和”,“祖安化”在传播过程中并未与主流文化发生极端冲突。这种抗争更像是一场仪式,在这场仪式中,“祖安人”暂时逃脱了现实束缚,释放了负面情绪。

但是,“网络青年亚文化实质是从主流文化中衍生而来的新兴文化”,①谌韵灵、邹升平:《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特征及引领路径探析》,《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它始终存在于主流叙事框架之内,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和制约,终将难逃主流意识形态的轨道。“祖安化”毕竟是边缘文化,是时代精神的偏离和转向。这种偏离和转向一方面体现了青年群体对主流话语的抗争,另一方面也是当代青年解构主流话语的尝试。“趣缘”圈层内一旦有成员发送“祖安”话语,其他成员便趋之若鹜地展开话语喧嚣。这种理性让位于感性的方式,使得青年不再热衷于主流风尚,反倒对“祖安化”俯首帖耳。

三、“祖安化”的现实走向与命运收编

在内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祖安化”呈现出繁荣之势,但由于其自身的局限性,它终将以主流文化“阴暗面”的形式长期存在。这也意味着当代青年在经历网络语言暴力狂欢和“祖安”话语倒灌现实生活之后将自我觉醒,在反思中助力“祖安化”与主流文化“同向同行”。

(一)“祖安化”的语意虚无导致后续发展动力不足

“祖安化”具有明显的网络语言暴力狂欢特点,但是“与网络喷子不同,‘祖安语录’是一种重形式、轻观点的网络语言输出”。②华桦:《“祖安文化”的形成机制、文化特征及应对策略——基于青年后亚文化的理论解释与局限》,《当代青年研究》2020年第6期。无论是游戏中的“祖安”谩骂,还是“祖安”再生作品,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利用脏话挑战对方的心理底线,这种话语本身并未蕴含任何实际价值。且在现实生活中,“祖安语录”呈现出分散性特征,主要体现在这些话语通常只是单独作为情绪宣泄的语词出现,缺乏深厚的语言背景,也未能形成“祖安”话语体系。语言的分散性和意蕴的空洞性造就了“祖安化”的语意虚无。在未来的发展走向中,“祖安化”的这种语意虚无也将与其相伴相随。文本意义的缺失,导致“祖安人”并不能从中汲取精神营养。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青年群体在网络语言暴力狂欢营造的浅层幻象中自我麻痹、自我陶醉,理性思考能力弱化。

(二)资本收编凸显“祖安”符号的消费化特征

“网络社会时代,描述世界和经验的方式被社交媒体从文字语言的抽象象征体系中解放了出来,开始由话语范式(discursive paradigm)主导的叙事规则向图像范式(figural paradigm)转变,原有的语言文字社交互动逐渐让位于图像理性所主导的互动秩序。”①林爱珺、张博:《作为话语的表情包:网络表情包的符号消费与社会学反思》,《现代传播》2019年第8期。正如段钢所言:“图像的作用代替了语言。”②段钢:《视觉文化背景下的图像消费》,《江海学刊》2006年第2期。在情感表达上,虽然语言文字具有一定的表意功能,但是由于主观性因素的影响,不同听者对话语的感知可能产生偏差。相较于语言来说,图像主要通过视觉感知在人们头脑中形成画像,使得其在情感传递上更加“逼真”。相对于语言文字,图像更加形象、直观,青年群体透过图像更容易捕捉到关键信息。因此,青年群体的社交实践更偏向以图像为主导。

随着图像消费盛行,在资本的诱导下,不少商家把“祖安”符号转化成商品,资本收编使得“祖安”符号的消费化日益凸显。例如“祖安”表情包通过视觉符号与文字符号的拼贴,重组形成新的“祖安”符号产品,这种表情和意义的同构再造,既实现了“祖安语录”的表意作用,又对视觉符号意义进行了添加,拓展了“祖安”意蕴的解码空间,“祖安”表情包因而也具有了丰富的内涵。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消费社会理论看来,“符号消费就是针对商品‘符号’意义的消费”,③张佳、王道勇:《从物的消费到符号消费——西方马克思主义消费社会理论的演进及启示》,《科学社会主义》2018年第6期。消费主义盛行的现代社会,青年通过制作“祖安”视觉产品,在不同方式的编码与解码互动中,满足了“祖安人”对符号消费的需求。

(三)娱乐到“愚乐”的转向,激起部分青年的反思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指出,人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物质至上、娱乐至死的时代。追求新意、张扬个性的当代青年也被卷入全民狂欢的浪潮之中。“祖安人”为追求趣味而进行的“恶意”创作,是娱乐到“愚乐”的转向。网络平台上一首诡异的“祖安圣歌”——《孤儿乐园》引起网友的关注,它原本是女歌手卓依婷演唱的一首抚慰孤儿的赞歌,但是经由“祖安人”二次创作后,各种版本的《孤儿乐园》迭出。“你们没有了爹和妈,你们每个都没有家。又无亲友帮助你,孤苦伶仃怕不怕。”魔性的声音,外加动感十足的音乐,不少网友听完后纷纷表示不寒而栗。“祖安人”不顾社会影响,仅凭个人兴趣进行创作,这种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乐,难道不是“祖安人”的自“愚”自乐吗?

“祖安化”的出圈与渗透引发了部分青年的反思,有网友表示:“成年人也受够了无端的谩骂与恶意诅咒,何况未成年人的三观尚未形成,更应该注重这个问题。”“网络内容生态,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平台有内容管理的主体责任,必须履责、责无旁贷;每一个我们,网上冲浪亦需谨慎,别让不经意间的一点点情绪挥洒,成了网上新型暴力、‘黑色生意’的帮凶!”此外,不少自媒体也纷纷推出诸如《“祖安文化”,你戒了吗?》《病态的“祖安文化”,该配药了》《吐槽“祖安文化”》等推送文章。可见,部分青年在经历网络语言暴力狂欢与“祖安”话语暴力倒灌现实生活之后终将自我觉醒,以理性之姿看待“祖安化”。

(四)网络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互动致使“祖安化”隐性长存

青年的人生阅历较浅,尚未形成自己的价值立场,在群体心理的感召下,他们很容易盲目地崇拜一切或反对一切。正如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群体心理研究》中所说:“聚集成一个群体的人,个人的感情和思想会向着一个群体方向发展,他们会有一个相同的指向,而且,处于群体中,他们的自觉性、个性消失了。”①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群体心理研究》,亦言译,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年,第14页。从对象来看,“祖安化”呈现出低龄化趋势。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少男少女们被冠以“祖安男孩”和“祖安女孩”的称号,显然,这是“祖安化”的畸形变异。面对着“祖安化”的忠实粉丝们,老师们不禁感慨:“现在的学生仿佛都是‘祖安血统’,布置作文‘给好友写一封信’,动不动就是‘听说你得癌症了?恭喜你!记得请我去你坟头蹦迪!’”“祖安化”正无孔不入地从网络世界蔓延至现实世界。

既然“祖安化”是一种“反文化”现象,那么它真就一文不值了吗?在我国社会情境下,脏话通常被看成是一种低俗、负面的话语而存在,它不仅污染青年的认知,而且也极易将青年的行为带偏。虽然公序良俗的约束、法律治理、媒介自律等方式在青年话语规范方面起到了一定效用,但就具体情况而言,它们并不能根除语言暴力及其语境。在影视作品、文学作品甚至真实生活中,脏话作为一种增强语气、烘托气氛、拉近距离的话语被频繁使用。如《亮剑》中的李云龙,有网友认为,正是李云龙说的一些脏话让他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鲜活。也有网友将李云龙的一句经典台词“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给我拉来”稍微改一下,变成“小可爱你的意大利炮呢,给我拉来”,瞬间,一个热血抗战的营长变成了一个软绵绵的“萌小伙”。不得不说,脏话的作用不容小觑。

那么,既然脏话有如此功用,就该任由其发展了吗?答案是否定的,虽然脏话有其存在的价值,但是它在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同时,也暗含着当前主流文化尚不能完全被亚文化圈接受的事实。青年借助亚文化方式对主流文化进行批判性建构,而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制约下,亚文化始终居于从属地位,这预示着“祖安化”抗争最终也只能以想象性、仪式性的胜利告终。另外从留存时间来看,“祖安化”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即使随着网络管控力度加强,“祖安现象”会有所减少,但是它并不会彻底消失,只是“改头换面”地潜藏于社会现象之中。此外,只要日常生活中的脏话一直存在,“祖安”话语就有其存在的土壤与“反扑”的可能。因而“祖安化”不会成为主流文化,也不会被完全收编,而是以“阳光下的阴影”的方式长期存在。

四、结语

互联网的匿名性、自由性、开放性为“祖安化”的发展提供了温床,在网络媒体的驱动下,“祖安化”逐渐被越来越多的青年接受、模仿,使得青年人粗口频出、骂战不断,形成了一场场以“骂妈”为圆心的网络语言暴力。另外,网络信息化加剧了人的媒介依赖,“祖安化”作为一种语言潮流也逐步突破网络边界,顺势蔓延至现实生活。一些青年人认为“祖安”话语是对真情实感的释放,也是乏味生活的一剂良药,他们甚至将“祖安化”视为有创意、聪明、幽默的表现,且在现实生活中使用“祖安”话语来彰显身份的特殊性。然而,在经历过“祖安”话语“荼毒”后,青年一代将自我觉醒,在反思中重新搭建起“祖安化”认知框架,以理性之姿减轻“祖安化”的负面效应。这折射出“祖安化”在发展过程中将会自我消解,是网络亚文化具有一定自我约束性的表现。以“祖安”为代表的网络语言从一开始的简单便捷、标新立异,到全面“玩梗”、相互模仿,也就离过时、淘汰不远了。套用一句网络语言作为总结:“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网络语言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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