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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种族与自我身份认同
——评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

2021-11-14牛晓旭

戏剧之家 2021年30期
关键词:黛西霍克犹太

牛晓旭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一、电影与现实:大银幕中的美国南方社会

在二十世纪中期的美国南方社会,早期反战运动、女权主义运动、族裔民主运动以及各种游行示威风起云涌。到了二十世纪中后期,随着各种事件与浪潮的暂息,美国社会逐渐开始舔舐创伤,南方社会既有的尖锐的性别与种族关系的矛盾也逐渐缓和。在这种契机下,社会文化被某种声音缠绕,这声音中有反抗与斗争,它们分布在周围的每个角落,处于社会、语言及文化之中。

时代的变迁一定会对社会的各个方面产生影响,而家庭作为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能够体现其所处时代的社会的集体风貌。性别以及种族问题一直是美国南方社会的家庭内部空间中“不可言说”的领域,而电影恰恰将其搬上银幕,以一种艺术化的方式反映现实生活,并对其进行反思、消解与重构。

长久以来,众多作家、诗人以及剧作家在创作中常常将其文本置于美国南方的社会文化以及传统道德伦理之内,二十世纪后期的美国电影界也是如此。其中,于1989 年上映的《为黛西小姐开车》就是以美国南方社会为背景来讲述性别与种族矛盾的作品。这部电影的剧作家阿尔弗雷德·尤里依托喜剧的形式表现了美国南方社会犹太家庭的生活状况,并显露了他们内心对融入社会的渴望,但由于固有文化与主体意识的矛盾,他们身上表露出了因身份认同而产生的焦虑与尴尬心理。

导演布鲁斯·贝尔斯福德采取以往电影中描写美国社会种族问题的手段来表现南方人的同时将这些人身上的“南方性”的概念延伸,塑造了一个操着纯正南方口音的丧偶犹太女性形象——黛西。黛西的富有、孤傲以及对马丁·路德·金的尊崇与仰慕,处处体现出她作为一个白人女性的政治表征。然而,黛西对教堂爆炸事件和“绞刑”事件的反应以及自我身份的焦虑,又似乎缺少了一些“南方味”,她依然是一名犹太女人。这两种倾向在黛西身上渐渐弥合的同时,也为美国南方社会性别与种族关系的再阐释提供了可能。

影片从整体来看符合南方传统文化基调,情节的推进主要依靠时间的推移,电影中的人物都是美国南方社会随处可见的小人物,然而这部电影总是能让观影者感受到情感的张力在细节中有力地穿梭,人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有意味。同时,一些精彩的细节让观影者能够在跨文化语境下体会到温情与力量。正如巴沃所言:“在一个依赖超级英雄和巨资特技的战争片和太空片的时代,我们能欣慰地说长期以来最令人满意的影片却是一部描述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相互作用的平静、质朴的故事,一部呈现人生的短暂而又辉煌时刻的影片。”《为黛西小姐开车》这部电影的配乐、布景以及演员的选择,都深入人心,也让观影者获得了独特而又真切的情感体验。这部电影上映至今已经走过了三十二年,却依然闪耀着那个年代的独特的质感与光泽,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二、“凝望”中的视觉快感

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的剧作家尤里曾就犹太人自我身份的矛盾性这一问题讲述过自己的观点,由于历史与文化的原因,犹太人总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哪怕他在白人家庭中长大并接受教育,这种“独特性”依旧无法抹去。电影的女主人公黛西的原型是剧作家奶奶的朋友,她出生于富裕的犹太家庭,霍克的原型是一名黑人侍者。类似这样的人物在美国南方很常见,因此,尤里说他们是真实的人物。

然而,当黛西与霍克走进美国银幕之后,他们便不再讲述真实,而是去重塑那个时代的真实。电影作为集多种感官知觉为一体的艺术方式,无法保证绝对的客观,它总是无法避免地带有伦理尺度。电影的伦理尺度主要把握在镜头之中,尽管在人们的印象中,影像与声音总是能够再现真实的生活。但是,电影为人们带来的感官知觉更像是一种投射,人们需要依靠自身的经验来解读自己的所见所感。因此,一部电影能够揭示一种社会现象,也能解构一种社会现象。以往对于电影中所反映的性别问题与种族问题的解读,总是通过对该人物的叙述视角进行分析,或者侧重于电影本身。或许我们可以站在观影者的层面,通过分析观影者尤其是女性观影者的观看快感来探讨这部电影中所体现的性别、种族以及权力之间的关系。

劳拉·穆尔维在《恋物与好奇》中探讨过在观影快感中女性的所处的位置。她认为电影的魅力产生于观影者对视觉快感的操纵。她借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相关理论来阐述这一操纵方式的运作机制。银幕之前的观影者身处漆黑的电影院之中,在一明一暗的距离之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偷窥式的凝望,透过这种神秘的介质,银幕的光线将电影中潜匿的世界投射到观影者的视线里。

美国电影理论家帕特里克·富瑞指出:“凝视现在已经不再是知觉的一个术语,而是包括了主体性、文化、意识形态、性、种族以及阐释等诸多问题”。观影者在银幕上所看到的影像之间的社会距离,不可避免地创造了一种视觉距离并催生了电影观赏机制的解码模式。电影的视觉快感是询问的快感,观众有洞察秘密、痛苦、激情和丧失的特权。而对女性观影者来说,她们还能够通过电影中黛西对黑人司机霍克的凝视,获得一种审美的视觉快感。

黛西对霍克的凝视缘起于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二者之间的权力关系的天平,明显倾斜于黛西一方。影片中,男性被“反注视”,被赋予了软弱的、被动的从属身份。女性观影者脱离了以往在电影叙事中被动的存在方式,追随着黛西对男性进行凝视,在一种契约式的主仆关系中获得了视觉快感。并且,无论是在电影还是在文本中,当男性脱离了以往的存在方式,女性则会带有一些男性特征,女性的温柔、顺从等精神气质会逐渐被高傲、控制欲、野心所覆盖,这也是黛西在影片中被赋予刻薄、冷漠性格的原因。由此可见,黛西与霍克体现了这一凝视主体的转变过程。而坐在银幕之前的女性观影者也从黛西这里获得了主动凝视的可能性。这部影片通过搭建一个以黛西为主体的女性叙述空间,进而用她的目光来凝视男性,而女性观影者也透过黛西的目光完成了权力话语的主导与操纵。

三、从“身份焦虑”到“身份认同”

在美国南方社会,“黛西夫人”确实以一种矛盾的方式存在着。作为一个犹太人,她的经历、文化都与白人的真实世界并存着;作为一个女人,她或许存在于男人的尚未被发现的、不可知的潜意识之中,这种隐匿性与特有的社会、文化以及生活体验相结合。黛西的双重身份像隐喻一样贯穿整部影片,观影者能明显体会到在黛西身上有两种声音、两种认知、两种无法重叠的力量。当黛西的犹太人身份在亚特兰大得不到认同时,她不得不按照白人女性的特点,进行技巧性伪装。虽然这种方式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同甚至敬重,但黛西仍然被社会和家庭遣回到一个不可见的、秘密的本质。她只能依托她性格上的冷漠、刻薄以及言语上的否定和拒绝来建构自我身份的主体性。在影片中,只有少数情节才能听到她动情的声音。

影片开始,画面中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只能看到有着透明薄纱的百叶窗和一面镜子,随后黛西出现在镜子前。这一幕在影片中出现过很多次,她几乎每一次出门都要在镜子前仔细整理仪容。黛西的家里有很多面镜子,虽然年事已高,除了影片结尾黛西因精神出现问题而在家里披头散发,她每一次出现在影片的画面中必定是衣着考究、妆容精致、配饰得体。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女人的天性使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潜意识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社会中建构自己的主体身份。在黛西身上,除了精致的外表和冷漠的性格,让人们无法亲近,在言语中她也总是表露出否定和拒绝,比如儿子波利每次叫“妈妈”,她总是头也不抬地说:“NO”;霍克站在梯子上擦吊灯,她说:“这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儿”;儿媳弗罗琳和她打招呼,她转身说:“想吐”。黛西总是执着于开车,并反复强调“这是我的车”“在我的车里我说了算”。值得注意的是,在电影中,“车”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意象。电影以黛西把车开进树丛的事件开始,又围绕车展开了一系列的情节。在二十世纪中后期的美国,“车”是物化的美国梦。对于一个年老且丧偶的犹太女人来说,“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的无意识。面对儿子波利的指责,她说是“车的问题”;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再开车之后,她站在楼上透过百叶窗看路上行驶的车;还有,她告诉黑人司机霍克是她的丈夫教会她开车,也是她的丈夫告诉她车开得越慢越省油。由此可见,“车”和“开车”印证了黛西自我身份的困惑与焦虑,并使她处于一种尴尬、被动的状态。她以为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调和双重身份的矛盾,然而却恰恰表明在双重身份的挤压下她的主体性逐渐丧失甚至走向分裂,这也是当时美国南方社会的异族女性生存状况的真实体现。

黛西作为一个犹太女人,是美国南方社会中的“他者”。她通过各种方式来建构主体性以获得自我身份认同,使自己能够成为美国南方社会中的一员。然而,由于自身双重身份无法融合,黛西产生了身份认同的困惑与焦虑,但她内心又极度渴望融入。在这两种心态的作用之下,黛西的主体性走向了分裂。在影片中,霍克称黛西为“富有高贵的犹太夫人”,而黛西听到后大怒,反复讲述自己在弗西街吃“清汤粗面”的节俭生活;霍克把车停在教堂门口,她第二次发怒:“就像迎接罗马尼亚女王一样,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她不想在人前炫耀,她认为霍克有这样的想法很“粗俗”。由于黛西长久以来处于一种矛盾且孤独的心理状态之下,难免造成她性格上的冷漠、高傲、难以接近。在美国南方社会,除了她的车,能够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就是教堂,当她得知教堂被炸毁后,掩面哭泣,止不住地颤抖。作为一名犹太女人,她不想成为白人眼中的富人,她害怕犹太身份给她带来伤害。黛西的自我身份的认同危机也体现了当时美国南方社会中性别与种族问题的严峻性。

在影片中,还有两位无法忽视的犹太人——波利和弗罗琳,他们的经历体现了“犹太性”对美国主流文化的妥协。波利是黛西的儿子,他聪明且具有商业头脑,他拒绝陪母亲去听马丁·路德·金的演讲,在“马丁·路德·威尔顿”和“来自纽约的犹太人”之中果断地选择了后者;弗洛琳是波利的妻子,作为一个皈依基督教的犹太女人,她非常像一名美国主流文化的中的社会成员。但是,他们最终意识到,无论他们放置多少棵圣诞树,他们与这个城市的白人基督教徒并不平等。

电影的男主人公霍克是美国南方社会中的一个典型黑人形象。在他的身上彰显了黑人男性的乐观、幽默与善良。面对黛西的否定与挖苦,他不愠不火,一笑置之。“尤里抓到的真理是一种人的尊严感和对外交往的需要。”影片中设置黛西夫人与霍克为主仆关系,这种关系在美国南方社会的背景下显然又被赋予了独特的文化内涵,进而引导观影者将自身融入这种关系之中,启发别样的种族与性别文化想象。

在影片中,黛西与霍克的关系在二人相处过程中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从一开始黛西对霍克处处表示否定,甚至误会他是个小偷,到后来的逐渐改观,甚至在圣诞节送他礼物,并对他产生了心理上的信任与依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由于霍克内心仍存在奴性,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是,当黛西拉住了他的手之后,霍克终于点头。这些都体现了他们突破了主仆关系、性别差异、种族歧视,在和解的同时完成了主体性的建构以及自我身份的认同。电影中,关于二者的和解有一个非常经典的片段,南方警察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感叹:“老黑鬼和老犹太女人同坐一车,真是难得一见”。黛西既不是白种人,也不是男人,她对霍克的信任正是由于她在种族上的反思使她放下了偏见。而霍克作为受到严重歧视的黑人,对事实的承认也恰恰反映了他们互相需要对方。仅仅是为了生存,就要求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这样他们才有勇气有力量去创造自身的主体性,进而完成自我身份认同。这也反映了二十世纪后期的美国南方社会性别与种族问题逐渐冰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流露出朴素且充满情感的力量。

四、美国南方文化中的情感流动

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以二十世纪后期美国南方社会为时代背景,依托小人物琐碎的日常生活来表现性别与种族问题,为观影者呈现了在那个年代囿于性别与种族问题的两个特殊人物的生存状态。黛西虽然冷漠、高傲,但在了解到黑人司机霍克的善良、正直、勤劳后与他和解。她送他礼物、教他识字,并逐渐对他产生了信任与依赖。这两个人由于性别与种族的原因,都成为了美国南方社会的他者与边缘人物,二人的和解也隐喻了自我身份的认同。在影片中,黛西与黑人司机霍克同坐一辆车,在南方警察的讥讽中驶向一片旷野,他们从白天行驶到黑夜,走过弯路,在加油站遭到歧视,但是这一切都在黛西夫人烛光中的笑脸以及远远站在人群中的霍克温暖的注视中消散,这也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与抗拒总是能在理解与关爱中逐渐冰释。

在影片的最后,黛西支开波利,由于年老也无法开车的霍克用颤抖的手喂黛西吃蛋糕。在这两人的对视中,观影者不仅能感受到影片中的人物情感的流动,还能体会到他们之间的友情抹去了性别、种族、身份之间的差别,同时,将关怀、善良、温情等量替换于其中。这种情感的力量从黛西和霍克的目光中投射到观众的眼中,赢得了世界上各个角落观众的内心认同。

五、小结

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以二十世纪中后期的美国南方社会为时代背景,通过讲述美国南方性别与种族问题下黛西一家与霍克的生存状态,引导观影者别样的种族与性别文化想象。这部影片体现了剧作家阿尔弗雷德·尤里与导演布鲁斯·贝尔斯福德深厚的艺术功底和独特自由的创作气质,影片的每一个画面、每一首配乐都具有耐人寻味的多重意蕴。观影者在影片缓慢且温情的叙事中逐渐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最终能够突破性别差异与种族歧视,而社会也在人与人之间心灵的对话中获得情感的力量与温度。

注释:

①约翰·贝尔顿.美国电影美国文化[M].米静,马梦妮,王琼,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211.

②劳拉·穆尔维:恋物与好奇[M].钟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42.

③约翰·贝尔顿.美国电影美国文化[M].米静,马梦妮,王琼,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168.

④罗伯特·考尔克.电影、形式与文化[M].董舒,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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