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丽

1 月23 日，腊月29 日。周四

凌晨3 点醒来，刷新闻。10 时起，武汉公交、地铁停运，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关闭。九省通衢的交通枢纽湖北武汉——全城封城。历史会记住这一时刻！

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咸宁市民一下子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大早，附近几家药店的口罩已抢购一空，在排成长龙的第四家药店，我用60 元零钱购到最后一沓40 个一次性口罩。

武汉封城，必然会导致一部分人恐慌而逃离，回到周边县市的老家，风险随之扩散。望县市政府与民众能引起重视，我在朋友圈敲下这行字。

夜9 时，报道称，武汉市政府将参照北京小汤山的模式建立火神山急救医院，建筑面积3、39 万平方米，可容纳1000 张病床，医院将在10 天内建成。心稍安。稍后，有人发圈求助：中建三局承建的应急工程，需筹集工程车辆、大小挖机、平板车、集装箱、护目镜、防护服、医用手套、医用口罩等。中国速度！1000 张病床，对于一床难求的危急病人，是1000 个N 倍家庭的希望！

1 月24 日，大年夜。周五

咸宁封城。至此，已有武汉、鄂州、黄冈、赤壁、仙桃等14 地封城。

夜8 时，一年一度的春晚已开始。今年春晚为武汉改变，临时增加播放武汉抗疫场景，开场40 分钟的黄金时间，看到白岩松、康辉、水均益、贺红梅、海霞、欧阳夏丹朗诵《爱是桥梁》。“你们安全了，14 亿人就都安全了！”“隔离病毒但不隔离爱！”一起为武汉加油祝福，顿时，镜片模糊了。

转钟，到了大年初一。若是往年，全城会鞭炮齐鸣迎接新年。此刻，我推开窗门，月黑风高，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街道亦不见移动的车辆。

熄灯前忍不住又刷屏，除夕夜，上海、重庆、西安，海陆空三所军医大学及附属医院抽调450 名军医与多支广州医疗救援队，迅速集结，驰援武汉。惊喜，感恩！心，安了！武汉，挺住！

1 月25 日，大年初一。周六，小雨。

接酒店电话，让我去退年夜饭押金。大堂内，五人中只一人戴了口罩。我戴二层口罩，不发一语，她们的笑闹声消停，递过五张红票子。临出门，我说：为了你与他人，请戴口罩。冒雨走到前方药店，买口罩、体温表、消毒液、医用酒精。药店老板是友人，年前，讨要我的散文集《月从故乡来》签名书，开心收藏。微信付款时，看清是我，打了九折。他的口罩挂在鼻子下，说不是疫区。期间，不断有人匆匆进药店，一开口，都是买口罩。我拎着药品，飞逃出门。

同一天，全省16 城公交停运。湖北日报公众号一天发出30 条消息。新闻媒体人员，估计24 小时在值班。致敬！

1 月26 日，大年初二，周末，小雨。

咸宁已确诊首例病人。湖北新增323 例、死亡13 例。心，揪成一团。一大早，到楼下超市买米、面、蔬菜，贮备主粮。收银员的口罩在耳朵一侧，晃晃悠悠。生死攸关，能把口罩戴规范吗？见我质问，她面红耳赤。人们哪，任何麻痹大意，都有可能将自己或他人打入万丈深渊！

上午，吴林艳来电，请我帮忙写稿子，她提供素材。吴林艳是市女作协副主席，就职通城县人民医院宣传科，她说全院上下都在救治病人，有太多感人故事，她忙不过来。医护人员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在一线与死神抢病人，我们有什么理由享受安逸？我逐一拨打电话采访，完成了二个人的新闻稿。两小时后，“最美准新娘！咸宁90 后护士取消婚礼返回岗位”在咸宁日报公众号刊出，无异于给医护人员一支强心针！

难得的空闲，欲沉下心写长篇散文“家乡书”系列，然面对屏幕，无从下笔。看书吧，才翻二三页又不自觉刷新闻。当看到中国作家网、湖北作家网同时刊发中国作协铁凝主席、钱小芊书记分别给省作协主席李修文、党组书记文坤斗打电话，通过他们向湖北作家、文学工作者予以慰问，激励大家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同时，与时俱进，多写正能量的作品时，当即有了主心骨。是的，文学就是人学，重大事件面前，写可歌可泣的人和事，或写暗流涌动的一角，都能考量一个作家直面现实的态度。只要心怀阳光，立意向善，宣扬英雄或警示当下，都是可取的。是夜，将通城医院的第三篇采访稿完成，打算在市作协、市女作协公众号每天推出作家们的抗疫作品。

1 月27 日，大年初三。武汉封城第五天。咸宁封城第四天。

李克强总理来到武汉，察看医院、超市、火神山基建现场，了解疫情与百姓生活状况，多条小视频流出，温馨、温暖、可敬！总理喊话：全国人民都是你们的后盾！那一刻，屏外，诸多浮躁、惶恐、怨愤、担忧，得以安抚与平复！困守家中，自我隔离，不扩散病毒，不给医护人员添堵，不给社会添乱，是保全自我也是对国家尽责。

在外甥女的朋友圈，看到大姐夫头戴斗笠、脚穿雨鞋、戴口罩用扩音器在杨林街上打铜锣宣传疫情10不准的小视频，五味杂陈。以这种方式与亲人见面，但愿是今生的唯一。农村的防护意识差，能自觉戴口罩与不串门，何其困难？每年春节，外出务工者天南地北赶回家与亲人团聚，不就是为了看看父母与亲朋的笑脸？聊一聊开心的往事？而在武汉工作的大规模返乡潮，接触面涉及千家万户。如此，疫情的防控宣传，迫在眉睫。

上午，将一部分稿件推荐给长江云、云上咸宁、云上咸安。同时，将我的新作发给市作协主席李专审核。随后，在市作协微信平台以【抗击疫情·咸宁作家在行动】之一刊发我的通讯稿“以我微弱之光，汇成爱的海洋”。留言：抗击疫情，文学不能缺席，咸宁作家积极响应中国作协、省作协号召，以正确的文字为导向，宣传身边的温暖故事。

但愿，这样的写作，是今生的惟一。但愿，天下的同胞，你安好，我无恙！

繁花十里君无恙

这个春天，痛楚与伤怀是不可磨灭的印记，温暖与感动是贯穿整个春天的主题。

——题记

一

3 月初，我与咸宁市中心医院感染科护士长殷丹预约去医院实地采访，因其过于忙碌一再延期。3 月22 日，云南省对口援助医疗队已撤离，感染科只剩下3 个病人时，殷丹来电：来吧。

跨上小“骏马”，在微雨中骑行。封城60 天没出门，却原来，路旁的樱花已落英满地。正是，草木何妨毒瘴侵，繁花十里共争春。深呼吸，馨香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激活每一个细胞，人亦是神清气爽。绿植、盛开或凋零的花朵、门扉紧闭的店铺、空旷无人的街巷，沿途，一一问候。

12 时50 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扭头，白夹克，白球鞋，发白的蓝牛仔裤，活力十足的女孩转眼到了跟前。淡蓝的口罩遮住大半个脸，大而圆的时尚眼镜后是一双含笑的眼：我是殷丹。两人同时伸出手，立马又缩了回来，会心一笑：狗日的病毒！

感染科在医院的最后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戴帽、换口罩、穿鞋套，她手脚麻利地帮我穿上防护服，二人全副武装进入三楼潜在污染区。

推开一扇门。通透的玻璃窗内，是一间约100 平米的治疗室，斜躺着三个病人，二人戴着呼吸机，一人插着管，每床有一护士在旁边看护。床头的氧气瓶、电子显示屏绿灯闪烁，仪器的“滴滴哒哒”给人一种紧迫感。闻声，脸朝外的一病人昂起头，冲我们竖起大拇指。

“这是一个月前收治的重症病人，其他患者已康复出院，全院就这二位重症一位轻症尚在康复治疗中。一线还有10 名医生，20 多位护士全力以赴在为这三人24 小时服务。”殷丹的声音透过口罩，字字清晰。

二

感染科是冷门科室，平时只开二楼收治患者，共7 个医生，12 个护士。年前有乙肝、丙肝、艾滋病、甲流、乙流等20 多人住院。新冠肺炎在武汉爆发后，医院提前做了接诊准备，轻症出院，重症转到其他科室，将感染科腾出。1 月19 日，铃声骤然响起，“感染科，病人已在转运的路上，速派人接。”殷丹一颗心揪紧了，“咚咚咚”猛跳几下。仅仅几秒，她便恢复了平静：“好，我们在患者通道处等候”。

咸宁距汉只40 分钟车程，年前，在汉务工者候鸟般返家过春节，病毒感染的概率不容小觑。心中已有预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是男性，60 多岁。从武汉带孙子回家后高烧不止，呼吸困难，靠高流量给氧机支撑。见殷丹靠近，他嘴唇蠕动，殷丹望着他惊恐的双眼，弯腰：“别紧张，多吃，多睡，配合我们治疗，你会好起来的”。坚定的眼神，有时会给无助者力量。患者无力地点点头。然而，他的病情太严重，家属想放弃。那时，咸宁还没有一例死亡病例，中心医院是三甲单位，设备是全市最先进的。“只要一息尚存，决不能放弃！”殷丹对全科护士下了硬指标。

几天后，三层楼80 多个床位都收满了病人，医护人员、医疗物资得配套跟上。增援的护理人员已达60 人，工作量陡增5 倍，殷丹两眼充血，每个进出隔离病区的护士，殷丹都亲自给她们讲解、示范各种流程和隔离要求。上班时，殷丹逐一检查：“王妮，把额头的留海塞进帽子。”“赵立，要穿三层防护衣，你的第一层应该穿绿色的，穿错了，第二层才是白色的。”“都听好，每天要安全进去，安全出来。杜绝院感发生！你们要是感染了，就有可能交叉感染，我就是罪人！”交接班的前10 分钟，即便在开会，她也得赶在下班前到岗：“人人先洗澡，56 度的热水，耳朵眼、鼻腔都要擦洗。”“眼镜片里外要喷消毒液，用消毒纸擦干。”“清洁工阿姨过来，把卫生间从里到外消毒，对，就这样，手把多喷几下，很好，辛苦了”。原则问题，丁是丁，卯是卯，为了他人的安全，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丝毫不能马虎。人命关天的事，谁和你嘻嘻哈哈？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疫情牵动海内外同胞的拳拳之心，人们纷纷捐款捐物。全国31 支医疗队以一省包一市的形式对鄂援助。大疫面前，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在这一刻凸显：守望相助！正月初六，第一批云南医疗队12 人分到市医院。

患者源源不断进院，医院迅速改建3 号楼，组建感染3 个病区。云南第二批医疗队69 人到达后迅速接手感染四病区（重症病区）。亿万双眼睛在关注英雄们的安全，殷丹必须保证她们毫发无损。排班时让她们3—4 人一组在本科室护士帮衬下照顾轻症病人。防护物资不够，优先保障她们；尽量少排深夜班。3 月22 日，云南医疗队员临别时与殷丹深情相拥，热泪长流。

殷丹2006 年开始在感染科当护士，2016 年任护士长，从没见过这么多重症病人。1 月27 日，对讲机传来急促的呼叫声“45 床患者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现在只有70%，请指示”！她与医生快速到场，吸痰、抽血气，请麻醉科插管，上呼吸机，一整套抢救流程下来，三层防护服都湿透了，热气与汗滴模糊了护目镜。好在病人稳定了。而另一例病人却没那么幸运，上了呼吸机眼睁睁看着血压从170 到降到100到50、20。他才50 岁，是家中的顶梁柱，父母待他赡养，孩子尚没成家，他一定有诸多未竟的心愿。他喘着粗气，喉咙头像一架不停转的破风车窸窸窣窣，临死前挣扎起身，紧紧拽住殷丹的手臂：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死！那一刻，殷丹万箭穿心！事后，她心情沉重去找科室主任朱俊。主任已工作30 多年，经历过SARS、手足口病、高致病禽流感等重大疫情，温和如母。她望着主任，主任看着她，从对方的眼神中都读出了无奈。主任将双手重重地压在她肩头，那一刻，俩人抱在一起，一任泪水打湿对方的肩胛。

这个春天，怎么有那么多泪水，莫非，是要将我从医14 年的泪水流尽？

三

“护士长，防护用品只够一天了！”“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全都用上了，还有危重病人在等，速安排！”“消毒液紧缺，速送来！”“明天要采核酸，防护面屏用完了！”“26 床呼吸困难，急需给氧！”“73 床拒绝治疗，多次跑到窗口想跳楼，医生护士走上前就用头撞，怎么办？”“21 床13 岁的女孩不肯喝中药，偷偷倒进厕所，她是重症！”“清洁工辞职，谁做卫生？”……

护理部、设备科、物业科、动力科、物资仓库、后勤食堂，上传下达，报备、存档。一天几百个电话，主任看着她跑进跑出，满眼爱怜：你的声带还能发声吗？

维修人员年前已放假，封路，无法上岗。厕所堵了，殷丹戴着手套将通厕器对着下水道摇一摇，通了！感应水龙头不出水，不用说，准是频繁使用，电池耗尽，直接拿电池换上。小护士一脸崇拜：护士长，莫非你是神仙？一个电话就知道是没电了？殷丹淡淡一笑。干多了，女汉子就产生了。

医护人员太累了！感染科全体人员2 个月没休息，有的几年春节没回家了，这次，都主动取消回家的车票。护士聂苏红每天上班，快30岁了没时间找男朋友，打算春节期间相亲；护士钱姗、徐桂芳决然给哺乳期的孩子断奶，送回偏远的老家；护士胡湾放弃一年只春节才与爱人团聚的机会，迅速投入到一线抗战。关键时刻，大家不惧生死，抱团救人。

加繆在《鼠疫》中言，“同鼠疫作斗争，唯一的方式就是诚挚。”

一天晚上12 点半，殷丹刚入睡，电话乍响，一个激灵猛然坐起，最担心的事发生了——16 床病人已没了心跳。这个住院已22 天的首例病人，是她不言放弃的第一个患者，她一直在给他鼓劲。这会儿，值班医生和护士在全力抢救。此刻，雷电交加，大雨如瀑，路上空无一人。殷丹举着伞一路小跑，8 分钟赶到医院，扒拉几下将淋湿的衣裤往柜子一塞，快速穿上防护服，跑进病房：醒来吧，醒来便是重生！

“遗体是超强的传染源，我来处理吧”。

殷丹压抑着内心的悲戚，将消毒棉球塞住逝者的鼻子、耳朵、眼睛、嘴巴与肛门，全身喷洒消毒水，为逝者从头到脚擦拭，换衣服，整理仪容。亲人不能来现场告别，我以一袭白袍，让你有尊严地入殓。弯腰，向遗体三鞠躬。再以裹尸单严包二层，装进密不透风的黑色尸袋。当医用消毒专车运走遗体时，已是凌晨4 点，殷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在办公室枕木待旦。天一亮，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殷丹亲自处理了3 个病人的遗体。每送走一个，心头好一阵难受。端起碗，眼前晃动的就是他们临终前的面孔，胃，翻江倒海。盒饭，又凉了。

短短两个月，1、65 米的殷丹从110 斤变成98 斤。眼睛变大，腿更细长。以前嚷着减肥的护士们，体重都轻了。可她们并不开心。她们宁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宁愿什么都不曾发生。她们与普天之下所有人一样，有个朴素的心愿：往后，百年，千年，万年，不再有该死的病毒！

整个疫情期间，医院共病亡4例。医护人员无一例感染。给咸宁人民交了份满意答卷。

可敬的白衣女神！我与殷丹的两只手终于交织在一起。

临别时，二人同时摘下口罩，隔空挥舞，愿山河无恙，你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