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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沈记
——白蕉与沈尹默的一段墨缘

2021-11-09王浩州

中国书画 2021年9期
关键词:云间沈尹默二王

◇ 王浩州

约在1947年,白蕉向同乡前辈姚鹓雏写了一封信:

去秋奉别,忽又数月,不审动定何如?唯有驰情。岁暮都下相左,甚为恨恨。《未济庐诗存》已得一集,日后到松当送在韩氏还巢馆转去也。近句引玉索居,犹不胜食檗之感,真无可言者。尹默先生顷在京,抑在申?冀得承教,恳公为介耳。此状鹓雏先生侍史。白蕉顿首,二月十八日。

信中白蕉向姚鹓雏询问沈尹默所在并欲拜见,想请姚氏作为介绍人。之后不久,白蕉就在姚鹓雏的引荐下同访沈尹默,这也是两位20世纪帖学大家的首次会面。

可以想象,这次会面交流的内容肯定是围绕书法展开。至于交流的详情,沈白二人都没有留下直接的文字记述。所幸的是,笔者最近发现了谢啼红于1948年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其中记载了一些这次会面交流的情况:

云间尝以诗人姚鹓雏之介晋谒吴兴,相与扺掌论书。吴兴自言其苦学经过,意至诚,并谓:早岁遍学古今各家书,极虑专精,无间寒暑,无忝古人池水尽墨、退笔成冢之说。惟选帖不限晋唐,即宋元以后二三流书家之作,亦不惜勤摹至数十通云。以是吴兴之书,涉猎甚广,嗣虽力追二王,胎息虞褚,并欲兼采各家之长,而自成一家,然其成就,总不能尽脱北宋诸家气息也。云间当时虽唯唯,然退后语余,谓尹老自喜博,我自喜专。其说法诚有是处,其力学精神尤不可几及,然人各有志,不能强之苟同也。其论见解如此。故吴兴个展,非其所长之篆隶及擘窠书终不肯藏拙,而云间则能用其专长,非得意之笔不轻示人也。

另有对白蕉的评价:

独云间有过人之天才,而能务精不务博,数十年如一日,是正其绝顶聪明处,亦所以异于时流之处也。即论余事画与刻,亦不欲杂涉以眩其博。

文章作者谢啼红为白蕉好友,与沈尹默则“仅晋接两次,匆匆未作深谈”。沈白此次交流的情况应该是由白蕉转述给谢啼红,之后再由谢啼红将其整理成文字发表。这种来自第三方的转述,在细节上未必能尽合事实,但大致情况应该是不差的。概括起来主要就是盛赞沈氏用功深勤,以及沈白二人关于取法高下,广博和专精的不同取向。可以看出,尽管白蕉“当时虽唯唯”,但内心里对沈氏的一些观点和做法,仍然是持保留意见的。

这次会面之后,白蕉旋即作诗,记述对沈氏的印象和评价。诗作曾见于白蕉自书诗册见《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白蕉》),仅有诗题,没有小序或加注,其中第一首还重点涉及对沈尹默书艺的评价。孟会祥先生在《访何民生先生》一文中曾有中肯的分析,兹不赘述。当然,后人的分析毕竟还只是分析,如果想细究作者的本意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有明确的材料依据来说明。经笔者检索,发现这两首诗曾于1947年5月发表于白蕉家乡小报《茸报》上,发表时还附有小注:

气息强能接宋元,即今论帖孰知源。名笺精绝胡桃字,书势终怜目力冤。(沈尹默先生近视殊甚,大字与草为天所限,无可奈何)

清言娓娓重南金,此老能书苦用心。谁料诗词真蕴藉,信无浅语出思深。(前偕鹓雏先生过沈寓庐,尹默先生自道其学书甘苦,有汉学家精神。论“善书者不择笔”一语向为书家所聚讼,其实当时言善书者不指书家,其言甚通,前人所未发。鹓雏先生笑言:“此壮我气。”)

如此直言不讳地评价前辈,足见白蕉的率真和坦诚。当然,这种评价仅限于学术。作为后辈,白蕉对于沈氏本人还是谦退有礼的。白蕉对沈尹默这种类似的评价或不尽认同的表达,相信沈氏也会得到来自一些渠道的反馈。在此过程中,难免有失实的情况,抑或是某些人有意无意的曲解或添油加醋。最后使得沈氏“不怿”,也就不难想见了。

白蕉致姚鹓雏信札

然而,沈尹默毕竟是谆谆长者。对于白蕉,他还是极为包容和肯定的。目前所见有两则材料,颇能反映他对白蕉的态度和评价:

白君素有狂士之名,言辞未免激烈,然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类多如此,遂虽涉做作,无关品行。民国号曰“共和”,社会上之封建思想一仍其故。文人之以病态为美学者,岂仅白、吴诸君哉?贤若张(元济)、徐(森玉)诸公,庸懦如尹默者,孰能其免之?

白君自以魏晋为中国书法之最。眼界既高,禀赋亦足以负之,下笔如有神助,恍若右军再生,故能睥睨一切。近之书法名者,鲜能与之并肩,手眼俱不能及。

——沈尹默致陈毅信函残稿

我这几日拿这些问题与谢稚柳和白蕉诸君进行了讨论,他们都是朝气蓬勃的青年俊彦,是中国文艺的未来希望。白君是近些年我所见书法天分最高的人,对“二王”理解通透,以“二王”体写的作品形神俱备,气息连贯,绝无半点的罣碍和不合理的地方,颇有六朝意韵风度。我练过“二王”,懂得个中的难度,所以对于白君是有很多期望的。白君有名士风范,却还愿意和我这个衰朽之人讨论书法,言语间也绝无半点不尊重的地方。

——沈尹默《我的学书经历和书法群众化问题》

诚如文中所言,沈尹默对于白蕉是有期许的。考虑到当时的沈氏已经年近古稀,他似乎是隐隐地将白蕉作为自己书法事业的接力者,因而在行文时对白蕉不乏赞许。

事实上,自1947年二人初次会面以后,白蕉始终游离于沈氏门外,保持独立和审慎的态度。直到新中国成立又投身于文化工作,无暇旁顾。随后而来的一系列变故和冲击,则更是沈白二人始料不及的。白蕉在1969年即凄惨离世,而沈尹默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回顾二人初识的这段旧事,对于我们了解他们的生平和艺术,应该是有所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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