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文 曹佳颖 史普润

(南京审计大学 商学院，江苏 南京 211815)

0 引言

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国家政策背景下，各种类型的新型双创空间平台正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扶持。在地方政府层面，2016年12月，江苏省政府出台了《关于推进众创社区建设的实施意见》，提出到2020年底，在全省重点培育和打造100个左右“创新资源富集、创业服务完善、产业特色鲜明、人居环境适宜、管理体制科学”的众创社区，在全国率先推进构建升级版双创平台。在国家层面，2020年5月，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明确指出，“深入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深化新一轮全面创新改革试验，新建一批双创示范基地，发展平台经济、共享经济，更大激发社会创造力”。

创业平台作为创业生态系统的一种特定形式，是创业生态系统内部主体与其外部环境相互作用而共同构成的统一体。现有文献对创业生态系统的概念与特征、构成要素、类型划分、运行机制等多个方面进行了研究，但因其外部环境的复杂性和内部主体的多样性，使得不同类型创业生态系统的特征呈现出很强的异质性。在此背景下，学者们开始关注区域内具有代表性的创业生态系统并对其特征、结构、运行机制等多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但多采用的是单案例研究方法[1-2]，而鲜有对不同类型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进行比较研究。Jung等[3]指出，政府干预、历史背景及环境、文化成分和当前的商业生态系统等因素都会影响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且不同区域的政府和企业在创业生态系统构建方面的作用及其影响各不相同。那么，在某一特定区域内，政府主导与企业主导的创业生态系统是如何构建的？在享有相似或共同的区域资源禀赋、历史文化环境的前提下，两者之间有什么异同点？在不同类型的创业生态系统构建过程中，政府和企业等利益相关者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对于上述问题的提出与解决是当前区域创业生态系统研究不可忽视的重点。

鉴于此，本研究基于资源依赖理论，从生态系统的视角出发，选取了中国(南京)软件谷和南京百家汇科技创业社区两个创业生态系统，进行双案例的比较研究，分析南京市两个不同类型的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与构建模式。根据全球知名创业调查公司Startup Genome[4]发布的《2020年全球创业生态系统报告》(Global Startup Ecosystem Report 2020)中的数据，南京市在全球新兴创业生态系统中排在前40位，在生态系统绩效与人才两个维度的指标方面居世界前列。因此，本研究期望通过实地的调研分析及案例的对比，总结出该区域两个创业生态系统的建设经验，进而为国内外其他区域创业生态系统的发展建设提供实践借鉴和启示，为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与运作提供理论支撑。

1 文献回顾

1.1 创业生态系统

创业生态系统的概念是从生物学中自然生态系统的概念逐步演化而来的，与自然生态系统类似。将创业生态系统与自然科学类比是基于经济主体与外生的环境相互作用的假设——创业生态系统内部有多个生物群落，结合外部生态环境，作为一个系统相互作用[5]。正如自然生态系统内部的生物成分与外部环境中的非生物成分作为一个系统相互作用，通过营养循环和能量流动联系在一起[6]。Dunn[7]首次提出经济管理领域创业生态系统的基本轮廓，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定义。随后，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也开始致力于创业生态系统的研究，涉及其概念界定、特征、类型、运行机理等多个方面，表1对其中有关创业生态系统概念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研究观点进行了归纳。

表1 创业生态系统概念的代表性研究

总体来说，学者们关于创业生态系统概念的研究观点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认为创业生态系统是创业企业的外部环境，能够为新创企业提供良好的帮助和支持，从而促进其创建和成长[8-9]；第二类则认为创业生态系统是创业主体与其外部环境相互作用而共同构成的统一整体[10-14]。显然，基于生态学的理论，越来越多的学者更倾向于第二类观点，认为创业生态系统是其内部群落和外部环境的共生集合。此外，还有学者将创业生态系统与产业集群[15-17]、区域创新系统[18-19]等相关概念进行比较，认为它解决了产业集群和区域创新系统在处理创业问题方面的不足之处，并基于过程的生态系统观，将创业生态系统视为创业资源(如人力和金融资本、创业技能、市场知识、文化态度)持续发展和流动的过程[20]。

1.2 创业生态系统构成要素

创业活动的有效开展和运行需要具备良好的外部环境和优秀的创业主体，环境的复杂性和创业主体的多样性使得创业生态系统的要素构成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鉴于此，很多学者提出了基于本国国情的创业生态系统构成要素[21-22]，但无法总结出一个普适性的结论。Isenberg[23-24]基于对美国百森商学院创业生态系统项目(Babson Entrepreneurial Ecosystem Project，BEEP)的研究，提出了以政策、金融、文化、市场、人力资本、专业支持为核心的六要素创业生态系统模型[24]，如图1所示。

图1 Isenberg六要素创业生态系统模型

Parisa等[25]改进了Isenberg[23-24]的六要素模型，又加入了产业动力和众包模式两个核心要素，产业动力包括客户偏好、竞争状况和科技发展，众包模式包括众包日常任务、众包复杂任务、众包创造性任务。在此基础上，国内外学者对于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做了大量的研究，Stam[26]根据创业生态系统构成要素的功能差异，将其划分为基础要素和结构要素，即外部环境基础和内部运行力量，指出系统的条件是生态系统的核心：企业家网络、领导力、资金、人才、知识和支持服务，这些要素的存在和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从根本上决定了生态系统的成功。Stam和Van de Ven[22]将创业生态系统构成要素分为制度安排和资源禀赋两个部分，制度安排包括正式机构、文化和网络，资源禀赋包括物质性基础设施、资金、领导力、人才、知识、需求和中介服务。不同学者对创业生态系统构成要素的观点有一些差异，但大体上都是从外部创业环境和内部参与主体两个方面进行划分。

创业生态系统是内部参与主体与外部创业环境的有机集合。通过对上述文献的汇总分析，本研究认为内部参与主体包括创业主体创业者(企业家)、创业企业(初创企业、进行内部创业的核心企业)和创业服务主体政府、高校及科研机构、投资机构(银行、风险投资公司、天使投资人)、中介机构(企业家联盟、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支持机构(管理咨询公司、孵化器、加速器)；外部创业环境包括政治环境(政策、法律法规、区域制度)、经济环境(金融资金、资本市场、融资渠道)、社会环境(基础设施、创业培育、创业氛围、失败容忍度、社会网络、创业导师)和自然环境(地理区位、生态环境)。如图2所示。

图2 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结构

1.3 文献评述

通过对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创业生态系统的相关理论由生物学中的自然生态系统理论类比演化而来。创业生态系统的有效运作离不开良好的环境和优秀的创业主体，现有研究对其构成要素开展了大量的研究，进行了多方面的总结，但是仅仅对其构成要素进行研究还无法形成可支撑创业生态系统构建的一般性科学理论。目前，在创业创新国家战略指导下，理论界亟需总结出创业生态系统科学有效的构建模式，以便进行全国范围内的实践推广。基于此，本研究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之上，对南京市两个典型创业生态系统进行横向和纵向对比分析，并从资源依赖理论出发，研究两种最常见的创业生态系统构建模式，期望通过本研究能够为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模式提供理论贡献与实践参考。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

案例研究是一种经典的定性分析方法，有助于对复杂的现象、过程进行深入的考察，全面地反映现象的不同方面，适合解决“为什么”和“怎么样”的问题[27-30]。本研究重点关注“不同类型的创业生态系统是如何构建的”这一问题，涉及“怎么样”的问题，选择案例研究方法进行分析是合适的。因此，本研究参考了多篇案例研究的经典文献，在学习案例研究的相关方法的基础上，采用了双案例的比较研究方法。选取南京市两个典型创业生态系统进行横向和纵向对比分析，通过丰富的资料对案例间的相似性与异质性深入探究，最终为本研究的结论提供更加可靠的支撑。

2.2 案例选择

本研究选取“中国(南京)软件谷”(以下简称“软件谷”)和“南京百家汇科技创业社区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家汇”)作为案例分析的研究对象，主要是遵循如下两个原则：①案例对比的同一性原则。从其所属地理位置来看，软件谷和百家汇均处于江苏省南京市，是区域内创业生态系统的典型代表，享受相同或相似的区位、政策、文化优势。②案例对比的极化类型的选择。两个案例在产业集聚、目标定位、运作模式等核心指标上呈现出极大的差异，可以相互对比，互为验证。

软件谷位于南京市雨花台区，成立于2011年，优惠政策、科教资源丰富，生态环境优美，配套设施完善，产业定位鲜明，创新创业氛围浓厚，是国家重要的软件产业和信息产业中心，中国首个“千亿级软件产业基地”和最大的通信软件产业研发基地，是与中关村并肩的城市区域性软件中心。2019年，软件谷地区生产总值达477.39亿元，软件业务收入1800亿元，占南京市的35%。涉软企业集聚超2800家，涉软从业人员总数达28.5万人。

百家汇成立于2013年，分布于南京、上海、天津、海南，专注于全球最前沿的创新药物研发孵化，是生命科学领域一个开放式的创新药物研发平台。其股东先声药业于2007年4月20日成功登陆纽约证券交易所，募集资金2.61亿美元，成为中国内地第一家在纽约交易所上市的化学生物制药公司。截至2016年年底，百家汇入驻生命科学领域创业企业96家，其中近30%企业获得风险投资，2家成功挂牌新三板。

2.3 资料获取

本研究采用多种来源获取资料和数据，主要包括实地考察、深入访谈、文献资料、官方网站、新闻报道、公共媒体资料等。在此基础上，采用三角互证法，从多方面、多途径获取并验证案例研究资料，对研究的信度与效度加以保证。案例研究资料和数据来源可分为一手资料与二手资料，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案例资料

3 案例分析

软件谷作为政府主导建设下的软件产业创业生态系统，与上市股份制私营企业先声药业主导下的生物医药产业创业生态系统有着不同的发展路径和运营模式，其构成要素与构建模式也因此而呈现出异质性。本研究基于对软件谷和百家汇两个案例的资料收集与分析，分别从构成要素与构建模式两个方面对案例进行比较研究，以分析两者的异同。

3.1 总体概况

为了便于对软件谷和百家汇进行比较研究，本研究首先建立时间节点图，列举软件谷和百家汇的历史关键事件，以梳理两个创业生态系统的发展历程，纵向比较他们的发展路径和构建过程。时间节点对比如图3所示。

图3 软件谷与百家汇关键事件时间节点对比

从图3中可以看出，软件谷作为政府主导、主要依靠财政投入而形成的创业生态系统，其商业运作模式具有较强的政府导向特征。从成立之初，软件谷就受到各级政府的重视，享受较强的政策优势。其所在区域——南京市是“中国软件名城”，目前正在积极打造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创新名城，软件谷正是南京市重点建设的创新示范区之一，被授予“2019年全国影响力园区”荣誉称号。软件谷的业务也不仅仅局限于南京市，还积极与国内外各方区域、企业合作，吸收全世界的创新资源。截至2019年6月，软件谷拥有外资企业近90家，成立了中欧创新中心等国际级研发、服务、投资机构，对接多个国际合作项目。2019年底，软件谷与江苏洪泽经济开发区合作共建，共建南京软件谷洪泽工业园，推动双方实现优势互补、省内资源共享。

百家汇作为私营企业主导、主要依靠市场化投资而形成的创业生态系统，其商业运作模式是市场导向。与政府孵化器不同，百家汇是一个开放式的创新创业平台，依托的是制药企业、国内外科研机构和全球投资基金来共同孵化培育创新创业企业的合作模式。其股东先声药业集团是南京本地的龙头企业，是中国第一家在纽约交易所上市的化学生物制药公司。董事长任晋生认为：“新药研发的成功不能依靠财政补贴，而需要市场规则配置企业内部资源。我国具有大量民间投资力量，将成为未来产业发展的重要推动要素。”

3.2 构成要素

由于软件谷和百家汇创业生态系统自身特征及资源禀赋等的不同，致使两者的形成及运作活动产生了较大的区别。这种差异既有来自外部环境的因素，也有来自系统内部参与主体的因素。为了更加清晰地对比两个案例，需要从本质上，也就是构成要素上对两者进行进一步的对比。由于外部创业环境的复杂性和内部参与主体的多样性使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两个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对比分析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软件谷与百家汇构成要素

从表4可以看出，软件谷和百家汇在内部参与主体和外部创业环境两个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其中软件谷的内部参与主体以政府作为运营管理机构，而百家汇则是龙头企业；软件谷的创业企业具有一定的层次性，结构较为完整，而百家汇则多为初创企业；两者的专业人才资源和市场化投资机构实力相当；软件谷的服务支撑平台，以创业服务为主，而百家汇更侧重于药品的研发。在外部创业环境方面，软件谷具有较大的政策环境优势，但融资渠道与百家汇相比却缺乏灵活性，二者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都较为有利。

3.3 构建模式

资源依赖理论认为，组织依赖的资源源于组织所处的环境，这个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同时包含了其他组织。创业生态系统便是一种系统性的环境，其内部各主体之间存在着较强的资源依赖，且主体所需要的资源往往掌握在其他主体手中。比如，创业生态系统内创业企业所需的政策资源掌握在政府手中，创新和人才资源有一部分掌握在高校、科研机构手中等。因此，资源构成了权力的基础，且具有交互性和情境特征。创业生态系统在构建过程中的不同主导模式，其实质是权力与资源依赖的直接相关性。以资源依赖理论为基础，表4和表5对软件谷和百家汇创业生态系统的关键特征及构建模式进行了概括：

表4 软件谷的关键特征及构建模式

表5 百家汇的关键特征及构建模式

通过对软件谷和百家汇两个创业生态系统关键特征及构建模式的梳理可以发现，两者在“人才资源输入模式”“服务平台支撑模式”“文化氛围培育模式”3个构建模式上存在相似性，说明在创业生态系统构建过程中，人才资源、服务平台、文化氛围是促使其成功的关键和必要因素。此外，两者在其他方面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例如软件谷在构建过程中始终遵循“政府扶持发展模式”，运用各级政府的一系列政策措施来推动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与发展。同时，产业集群效应明显，以深圳市南山区粤海街道为标杆，遵循“产业龙头带动模式”，以龙头企业为核心，带动初创企业快速发展。而百家汇则是“市场导向发展模式”，运用市场规则配置内部资源。同时，针对创新药物研发失败率较高的特点，百家汇采取“创业风险管控模式”，提高创业成功率。说明在不同运作模式、不同产业集聚的创业生态系统构建过程中，其构建模式存在一定的差异，在不同的情境下，创业生态系统的成功构建需要结合自身的特点、优势来选择合适的构建模式。

总的来看，软件谷已初步形成完善的创业生态系统，网络功能强大、网络密度高，政策、人才、文化、生态环境等资源集聚；而百家汇的创业生态系统构建则仍处于成长阶段，网络功能强大、网络密度高，但政策、生态环境等资源与软件谷相比较为稀缺。依据Spigel和Harrison[20]的分类方法(见图4)，本研究认为软件谷属于功能强大、资源丰厚的第一类创业生态系统，百家汇则属于功能强大、资源贫瘠的第二类创业生态系统。

图4 创业生态系统的代表性类型划分[20]

通过对软件谷和百家汇两个案例的对比，基于资源依赖理论的视角，可以形成创业生态系统一般性的构建模式，具体如图5所示。

图5 资源依赖理论视角下创业生态系统构建模式

4 结论与启示

创业生态系统是创业企业的栖息地与聚集地，也是创业理论研究的前沿问题。对于创业生态系统构建模式的研究既是学术理论的迫切要求，更是促进国内区域经济发展的实践诉求。本研究以软件谷和百家汇两个创业生态系统为例，对创业生态系统的构成要素与构建模式进行了分析。研究发现，按照不同的运营管理机构和主要投资主体对创业生态系统进行类型划分，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政府主导、财政投入的创业生态系统，例如软件谷就是由政府主导、政府与投资机构共同投资，由软件谷管委会运营管理，遵循政府扶持发展的构建模式。另一类是私营企业和投资机构主导投资的创业生态系统，例如百家汇就是由其股东先声药业主导、企业与投资机构共同投资，遵循市场导向发展的构建模式。创业生态系统的主旨在于促进创业企业不断成长，因此采取合适的构建策略来优化整个系统，不断提升创业生态系统的竞争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是所有平台支撑体系和政策安排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具体来看，无论是政府还是私营企业主导的创业生态系统都可以成功构建，其模式并无优劣之分。但政府主导的创业生态系统往往与国家和区域层面的宏微观政策紧密结合，积极利用政府这一创业服务主体所提供的资源进行构建发展；同时，充分发挥产业集群效应，提高龙头企业与创业企业间的联结能力，使得政策、人才等资源在创业生态系统内持续流动。而私营企业主导的创业生态系统由于其在政策、资金等资源方面与前者相比较为匮乏，因此相应的构建模式往往专注于其核心产业，深耕细作，形成“小而精”的构建模式；同时，强调创业生态系统的开放与创新，以市场机制为导向，积极争取资本市场上的投资机构为初创企业提供资金支持，以提高其早期阶段的存活率。

软件谷和百家汇都是南京市创业生态系统中典型的成功案例，尤其是软件谷，已成功孵化出多家独角兽、瞪羚企业，因此它们的构建与发展模式值得区域内其他创业生态系统学习借鉴。本研究的结果显示：第一，构建创业生态系统不需要涉足过多的行业和领域，而应根据自身的区位优势等特点和资源禀赋构筑细分产业集群，并建设专业化的服务支撑平台进行创业服务，打造专业化的创业生态系统，提高初创企业成功率，帮助企业孵化成功，以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第二，创业生态系统应通过整合系统内外部的各种资源和能力，合理配置其构成要素，管控和协调内部各参与主体的共创意愿，营造良好的外部创业氛围，提升创业活力和潜力，合力推动创业生态系统的快速形成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