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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物》那些决定性瞬间

2021-10-15鲁顺民

百花园 2021年4期
关键词:城关李总皇权

安宁近年来活跃,自己作品写得好,在大学教写作,带的学生也了得。她的学生渡澜一出手,就让文坛眼睛一亮。学生好,是因为老师好。

安宁的文字不陌生。做编辑,看她的散文比较多,小小说还是第一次读到。这三篇小小说,按照作者构思,是“小城”系列中的三小节,可视作小城的三张面孔。

中国的县城,过去一般都被叫作“城关”。城关是一个什么地方呢?由都而府,由府而州,由州而县。到县一级,就是城关,但政不下县,皇权逐步辐射蔓延,到城关这里停住了脚步;广大乡野,由庄而村,集村为镇,沿着官道乡道,阡陌纵横,最后又汇集到城关这地方,再不走了。城關,是皇权的尾巴,也是乡村社会的上限,两厢会合,构成独特的城关风景。于是,生活在城关的人,大抵务实,大抵卑微,也大抵会闪转腾挪,也大抵看人脸色,也大抵随波逐流。当然,也会因为沾了皇权末梢的光而小小得意,也会如阿Q一样自我解嘲,以消极抵抗应对不时袭来的种种不幸与不公。即便是家国观念,也会被演化为台上“公子落难,小姐养汉,丫鬟捣蛋”之类的戏文,宏大叙事也将是另一番释解与演绎。即便在城市化步伐加快的今天,城关的种种特质,也如同包浆一样附着在生活细部,古色斑斓。

后来因为县县有城关,乡镇一级重名过多,全国遂统一更换方域地名,“城关”两个字就在地图上彻底消失了。城市化浪潮席卷,县城一级虽然反应迟钝,慢半拍,总还跟得上。城市的光鲜与黯淡、城市的便捷与麻烦,还有深纳于城市街巷的温情与吊诡、现代都市的光鲜与疼痛,都一点儿不糟践地影射在县一级城市那里,真个是换了人间。“城关”这个名称就显得落伍,更名也是必然。在我的印象里,“城关”远不是一个地理名称,更像一种文化存在。“城关”今天已然不能承载富有现代都市气息的光怪陆离和熙攘繁盛,但“城关”作为一种文化存在,真的就彻底消失了?显然没有,只是,它过去所包含的一切,都被置换为别的东西,以另外的面目固执地存在下来,遍布生活日常。

正如小说所写。《求婚》,那个在派出所上班的小户籍员老陈;《人言》,那个一时暴发最终身陷囹圄的阿永,以及卑微谋生的父亲与母亲;《烧烤摊》,灵活而自得的烧烤摊摊主,拥有一点点小权力的李总,还有跟班的小伙子。杂色人等,都值得玩味,他们身上那种“城关”味道如此熟悉。老陈、阿永、父母、烧烤摊摊主,还有李总、小跟班,他们哪一个的心理不呈现出“城关”的文化底子?

说远了,说小说。

安宁的几个小小说,结构得简单,但每一篇小说阅读之下,会想起布列松、马克·吕布他们的街拍照片,小小一个表情、小小一个动作、一个凝固的场景,呈现出来就是大场面和大震颤,是所谓“决定性瞬间”。《求婚》中的老陈一心想找一个理想伴侣,但女子一表白,吓得他落荒而逃。一男一女,男的端坐,女的给他侍弄头发,两人接谈,两人试探,接着女的表白。一男一女对着镜子说话的瞬间,虽然没有明确写出来,但场景会透过阅读呈现得明明白白,男女心里的波波澜澜让空气都瞬间凝固了。《人言》中的母亲说起阿永倒运之前,老是念叨给父母新买了房子,絮絮叨叨,像抓着救命稻草般自我安慰,掩饰的是大祸临头之前的崩溃心理。而《烧烤摊》呢,呈现了李总仗着拥有堂皇的小手段,去要挟和敲诈别人,自鸣得意地坐在烧烤摊前的表情,以及最后小跟班终于摆脱李总的控制,可以大模大样放心地吃烧烤的情景。人物的不甘与胆怯、善良与脆弱、抗争与宽容,还有世态的冷漠与温情,透过一个一个定格瞬间一一呈现出来。

长篇小说,用的是减法,把繁复和混沌的东西抽简再抽简,力求准确、明确和层次分明,有时候不惜大刀阔斧地砍伐。唯此,方能有大构架,呈现大气象。而短篇小说呢,则用的是加法,一个小情节,放大再放大,在细节处撕扯出足够的丰富,足够的细腻。小小说似乎更难,篇幅所限,它成立,它完成,更多依靠这样的“决定性瞬间”,定格,然后收束完成。我想,作为一种特殊文体,它的魅力也在于此。

安宁得之矣。

[责任编辑 晨 飞]

鲁顺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文学》主编。著有《380毫米降水线——世纪之交的北方农村和农民》 《天下农人》《潘家铮传》《朱伯芳院士传》《山西古渡口》《礼失求诸野》《送84位烈士回家》等,获得赵树理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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