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环行剑湖

2021-10-07李寿香

大理文化 2021年9期

李寿香

春末的天空明显开始有了夏日的痕迹,气温骤升。恰逢周六,我决定出去转转,享受这片刻的休憩。一时兴起,竟想不出去往何处。寻思着,不如随季节而动。绿意盎然的诗意情境,既顺应春华秋实的自然发展,又完成人心灵的“光合作用”。

于是,我的脑海中不经意间奔跃其影:田园。遂将一个笼统的概念果断还原到具体的事物之上:剑湖。把搁置一年多、已蒙尘的自行车重新冲洗一遍,简单防晒后,推门外出,头顶上,万里无云。虽与西藏的朝圣者以身体丈量大地的虔诚渺不可比,却犹感欢欣,至少,车轮之上亦凭躯体之力崇敬自然。

周六,是甸南镇赶大集的日子。集市上,人头攒动,车流渐增渐堵,人行比车快,确乎不假。我此行第一要事,是去农村信用社旁的李师傅那儿加点轮胎气。弄好自行车,过海虹桥,便意味着此次环行剑湖的真正开始。

风过于耳,打西边吹来,仿佛身后有人在推车向前,我仅象征性地踩着脚踏板,车轮便心领神会地滚动着。此间,倒能像模像样地远眺或近观周遭之物。海尾河(剑湖的一个支流)呈现出悠悠徐徐的状态,连水面之上划行的小船也似浮游着,船夫坐船尾,沉睡一般,仿佛不忍打破静谧祥和的氛围,好一番巧妙的障眼法。船夫恐怕早已猜透我的心境,或说花好月圆后必有离散。他猛然惊醒,倏忽起身,船身左右摇晃,手撑一支长篙重重一扎,船如脱缰的野马径直向西,头也不回,速度颇快,唯留一股股粗壮的涟漪作旁白。

从河间穿流而過的风带着青绿的潮气,透过芦苇,落在对岸柳树叶子上,沙沙作响。此时,我的确是一名观众。以水面为舞台,戏剧冲突正达难分难解的高潮:风为背景音乐、道具、中介,摇荡的芦苇、曼妙腾空的柳枝与桀骜不驯的船正上演一出激烈的拔河游戏;船仿若负气离家的少年郎,风不断渲染气氛,芦苇、柳叶是对其无可奈何而伤心欲倒的家人。

这时风弱了些,我开始摆脱方才的安逸状态,恰巧掠过海门口遗址石碑,在其附近,被剑湖水淹没的烟草育苗基地已裸露地表,那明晰的轮廓是一框框垒出的长方形空心砖,上面均已盖上透明的塑料大棚。这一方土地面积蛮大的。路边,散落的自行车或成排摆放、或扎堆倒立在地,间有几辆三轮电动车。原来有一群人在做烟苗育种。四月下旬,附近烟农会开着拖拉机或三轮摩托车,齐聚此地,载满一车的成形烟苗,开启新一季的劳作。

回归公路,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忙碌:小轿车、大卡车、农用拖拉机,各自轰鸣着,如同掀起一场不可名状的博弈,或交叉穿行,或你追我赶。赶集之人散落公路两侧,畏畏缩缩地走着,又显现一种奇妙的愉悦来。我无暇再思索下去,但下意识地握紧车把驶向路边缘,最外侧非沥青路,是未硬化的弹石小径,料必在李师傅那儿加多了胎气,竟颇有巨力地弹飞了少许石子儿,心觉幸亏四下无人。

少了风的陪伴,天光开始发泄情绪,愈发炎热。额头上一抹抹汗珠沿皮肤朝下坠落,全聚在眉毛上,即将突破临界点,像火山喷发一样一泻千里,沥青路面霎时升腾起一股朦朦胧胧的气体,似彩虹般晶莹地闪着亮,面前移动的物体忽大忽小,我的喘息声忽轻忽重,一不留神,已至金岛渔庄。此处附近为三岔路口,一条转向老214国道,一条通往剑川县城,另一条则是去柳营村(环行剑湖的必经之地)。旁边有几处建筑工地,常有大车出没,往来运货。

与疾驰的车流告别,临到柳营,我的左手边,是一座本主庙(属西中村,柳营西侧的一个村子),庙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在屋瓦上徘徊,又渐渐飘散在空中,诵经之声远远也能听清;庙外,一群身着剑川传统服饰的老媪忙进忙出,虽面容苍老,却动作伶俐,毫无垂垂老矣之貌。此等庙会一般举行于每月的初一或十五,并不鲜见,我继续向前行驶。

我喜欢骑车时听歌,耳机线里满是排山倒海的音乐。今天未开网络,播放列表多为下载好的轻音乐,骑行速度便随之放慢,悠悠闲闲,心满意足。路右侧,剑湖离我不远不近,一片片蚕豆田恰处中间,一排水鸟从剑湖深处缓缓飞来,栖身在一株水柳上。波光粼粼的湖面如一面镜子散射出无数种碎光,密密匝匝的。

即将抵达剑湖湿地公园(当地人唤之小树林),这时肚子感觉有些饿,我暂无心思往里头瞧瞧,索性择一小摊歇歇脚,间或填填肚子。随着湿地公园的建设日趋完善,常有无数游人慕名而来,成了玩乐、踏青、亲子活动的打卡之地。如此,游人如织之处必有一衍生物:提供简便又满足刚需的小摊。

今儿,有五家小摊,隐在四方状的红色篷布伞下,尽是小吃饮品,吆喝声此起彼伏。所谓小吃,不过为本地的烤饵块、凉米线,以及司空见惯的炸洋芋、烤肠;饮品除了日常的饮料、矿泉水外,以凉虾最为著名。我直接走进离我最近的摊铺,要了份烤饵块与凉虾。两张圆扁扁的饵块在烤炉(能量来源为液化气)上来回翻身,渐渐丰实饱满,乳白色旋即变成鹅黄色,偶尔嵌着烧黑后留下的一圈圈黑点点。老板左手持一块类似乒乓球拍的板子,右手拎夹子渐次逮饵块于板上,再把甜酱或辣酱以“小葱拌豆腐”式的抹匀,当然也有豆芽、洋芋丝、韭菜等配料。凉虾率先登上餐桌,饮前摇一摇,使糖分均匀分布,味道颇鲜,不浓不淡,稍微缓解了酷热的天气。填饱肚子,在我身后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公路上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人好像有了一种困意。

休息片刻,我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醒来,旁侧已平添几辆汽车。付了钱,决定往小树林瞅瞅。沙石相杂的路面磨得车轮嘎吱响,往里面走,发现游人很多,绝大多数人各寻了一处阴凉地,悠哉地谈笑风生,从街市买来的零食散落一堆,三五成群,各取所需。有一处旧房子东边是一条红色栈道,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了。可能因高于地面一两米,漫步其间,人好像腾空一般,曲曲弯弯地漂浮在白杨树遍布的大地上,脚下是一洼洼浅水滩。仰望苍穹,眼前的视野被直耸云霄的白杨所环绕,栈道尽头有一摄影团队在帮拍婚纱照。新娘腰部持靠护栏,半卷裙尾,掀出一角,任风摆。瞧她脸上带着微笑,侧影斜看镜头,满眼清澈。我回步折身。

此时,我已推上自行车沿着大道行走在密林之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有焕然一新之感,小树林的绿化工程的确成效卓著。白杨树下先前裸露的焦黄土路已消失,草丛一簇簇直没脚;专门建造几座木质凉亭,功能多样,名称不一:运动驿站、吸烟亭;一些曲曲折折的小径被压实,不复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小树林里刮的风颇为强烈,树顶上响彻着山呼海啸的巨响,随风翻卷的树叶已无树的模样,细细静听,倒更像波涛汹涌的海水声;紧邻大道的那一排树纷纷朝一边倾斜生长,足见风力之巨大。

终于返至公路,人声稀少。遇到放羊老叟,一手拎只茶杯,一手挥动羊鞭,羔羊欢腾,哒哒奔蹄,占尽整条道儿。远处的墨斗山上飘着几朵云,洁白如雪,慢慢淡开,成细细的一卷卷,颇小。将视野收回,近处的农田不太规整,有些栽秧苗;有些種草(附近一些村落养殖奶牛);有些长着莴笋;有些则是待耕之地,一律呈红褐色;有些起垄,上覆黑色塑料薄膜,作种烟苗之用。

不出百米,公路瞬间被切成两半,中间安了隔离挡墙,仅供一处通行,推土机、挖掘机偶现,路旁散落诸多直径约为五十厘米的黑色管子,头戴安全帽的施工队员到处都是。概况牌上醒目的几行大字很快跃入眼帘:剑湖环湖截污工程。几乎贯穿我余下的行程。

路旁的垂柳徐徐从身旁掠过,很快落下。略一抬眼,远处的几棵梨树忽隐忽现,却始终待在原地,树下有农民在田里劳作,梨花纷飞,枝上已所剩无几。那就去桑岭村赏梨花。

桑岭位于剑湖东岸,是白、回两族混居的传统村落,村内古树众多,树龄多已几百年。穿过大丽高速公路底下的通行道,便抵达桑岭。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有着浓厚古朴典雅的气息,平稳的行驶轨迹开始变得有韵律的抖动,车身传递着身体,几颗汗珠“滴答”嵌入石板。那片梨林在村子东南角,背靠山麓。以我目前的行驶方向,须沿村道穿越整个村子。路面有些狭窄,至多容纳两辆小轿车对排行驶。通过一段时间的骑行,终于到了。梨林重染旧妆,几乎一片沉黑,行云流水的树枝无所顾忌的生长,苍劲的树皮犹在诉说昨日雄姿;唯剩三五棵孤芳自赏,残留些许梨花,似雪般稀稀落落,看来我已错过花季。我将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下,往山坡攀登,约五十米,出现一片平平的空地,四周有一家山庄,庄前停着三辆汽车,庄内人言语欢快,像在烧烤。我瞧瞧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返程,亦是时行时堵,不过,因自行车轻便,我“见缝插针”般抵达村口的水潭那儿,此处古树分布较集中,流苏花开也堪称桑岭胜景。水潭旁边有一小径,内有阶梯、小拱桥,安了大理石的防护栏。小径曲曲弯弯,流苏树的树冠如银装素裹,花香扑鼻,旁处有几个老头在下象棋。风拂过,以微弱的气力载着纷纷扬扬坠落的流苏花,飘向四围。

从远山眺望,高速公路与环湖路,竟跟桑岭村到禄寿村的错落有着相同的走势与弧度。平旷田野上多是蒜苗地,尖儿上有些灰黄,灰绿色里一片明静,再远处,是碧蓝的剑湖;秧田也不少,长方状如块块豆腐,四周以渔网围着,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小彩旗,以驱鸟雀。此刻,我的行驶方向为南北走向,西风正盛,对骑行多有阻碍,整个人腿酸手乏,“破风”无望,只得乖乖下车,徒步而行。

过了很长时间,我到达海东村,要去东骧阁,处剑湖东岸,可能是最佳的观赏地点了。东骧阁面积虽小,却颇似小沙滩,风很大,几乎能览剑湖全貌。天色渐晚,在光影下,原先碧蓝的湖水变成青灰色,斑斓的湖面一改憨态可掬的旧貌,像施了个魔术,骤然严肃起来,汹涌无比。放眼四望,天空苍远辽阔,流云一缕缕,甚是飘逸。湖水滚滚,蓝一会儿,绿一会儿,近处的明丽,远处的模糊。对岸的小树林长得平平齐齐,像由理发师剪的寸头,远山之上的高压电线似起重影。此间,除了湖风萧瑟和卷浪拍岸的汹涌声外,只有些微弱的鸟鸣。这惬意的时分,凉爽如秋。

重回公路。面前的狮河村有玲珑剔透之美。以从事木雕产业为主,此地建了规模颇大的狮河木雕小镇。整洁的街道两边的路灯颇有民族特色,包裹灯光的外壳状如白族传统乐器:龙头三弦。

四月,蒜苗如约上市。通往狮河与回龙村途中,约十多辆大货车排在路旁等待装车,附近的农民骑着三轮摩托,满载一车拾掇干净的新鲜蒜苗如赶集一般。

归途中,有三位老媪均裹一身蓝白围腰,头扎黑巾,掖着笤帚,背个满满当当的竹筐,有说有笑。她们估计是最后一批从集市满载而归之客。等我赶回甸南街,行人渺不可见,小摊贩多已走尽,偶有几人进出仁和超市。夕阳的雄光万丈隐在云层深处,折射出股股金色光柱俯瞰众生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