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2015年10月，中共中央十八届五中全会决定，全面实施一对夫妻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全面二孩时代就此启动，无数家庭发生改变。作为受影响最大、改变也最大的妈妈，大多在独生子女政策下出生、成长。成为新一代二孩妈妈，多少有“摸着石头过河”的集体特征。她们的心里话，有必要听一听。

人间清醒

曹女士41岁医生

【诉说】二孩对我这个80后来说，有得也有失吧。我是医学硕士，10多年的临床实践，正是职业上升期。有了二孩后，肯定更辛苦，要照顾两个孩子，我和丈夫有一个人，不得不在3到5年的时间里放弃事业。我自然是要做出牺牲的一方，用婆婆的话讲，“难不成老爷们儿辞职在家带孩子？”

我提出离职申请时，领导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劲儿摇头，说你知道吗，接下来的路我们都给你铺好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继续工作一年半载，科主任的职位就到手了。这确实诱人，但做两个孩子的妈妈，似乎更诱人。权衡再三，我还是选择了辞职回家。

做这个决定还是很理性的，没觉得有多难。没跟娘家人和闺蜜商量，因为商量越多、建议越多，反倒让我没了主张。母亲曾说过，如果有了二孩，她会过来帮忙。说心里话，老大就是她带的，惯得不得了，8岁了，是个小胖墩。回到我身边时，有许多坏毛病，现在还没改过来，所以，老二高低我要自己带。只有老大时，我还能兼顾孩子和工作，怀了老二，只能辞职了。

转眼老二3岁了，有天下午，丈夫去接学跆拳道的老大，按照预计，应该在18点10分到家，我已经做好了晚饭，领着老二在阳台等。时间到了，门口没一点儿动静，我眼巴巴地盯着爷俩回来必须经过的那条小路，每一秒都觉得特别长，掏出手机想打，又一想，老公正在开车，别让铃声分心了。

焦虑渐渐袭来，思绪活跃起来。好吧，孩子跟爸爸在一起，能发生啥事，就算有啥事，一个大男人也能处理好。但是，但是，万一呢，万一……我无法控制思绪，老二哼了一声，我立即向她吼起来。我知道，是自己出问题了。

带两个娃的日子，我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去安排日常事物。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出门……都精确到分钟，不能出任何岔子，稍微有一点儿差错，我就会发脾气。隔壁的妈妈估计跟我差不多，每天从早到晚，就听着不是她吼孩子，就是我吼孩子。她是一名教师，短头发，干练、爱笑、健谈，走出家门呈现的，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后，我开始想办法解决。上育儿课，自学心理学，慢慢悟出自己行为背后的逻辑，那就是没有了自我价值。跟朋友很少联系，没有社交活动，所有的关注都放在孩子身上。因为常想那么好的工作，那么敞亮的职业前程，为了孩子都不要了，孩子就是我的人生，他俩好我才好，所以没办法接受一丁点儿的失控。

焦虑的妈妈不可能带出开朗的孩子，老大旧毛病没改完，新毛病又来了，厌学、成绩下滑，还习惯性地啃指甲。我明白，是我把问题投射到孩子身上，孩子的问题，其实是我的问题。

我想重回职场，但生活惯性让我欲罢不能。真正推动我走出家门的，还是丈夫的一句话。我想参加一个医师培训班，学费5800元。丈夫是商人，两个孩子的大开销，都是他直接刷卡，我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他也会给我刷。

我曾帮别人组织过几个育儿班，挣了点儿中介费，不多，一次1000元左右。丈夫知道这事，一听要刷卡，他说：“你可以先把自己挣的这些钱攒起来，然后再想学习培训。”

明白了，他这是在告诉我，女人经济必须要独立，谁也不会永远为你埋单，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丈夫，哪怕花的钱是为了孩子。我没有觉得丈夫的话伤人伤心，反倒觉得是一种人间清醒。当期培训没有去成，但我开始攒钱，一部分是自己挣的，一部分是从日常花销中省的。两年后，我终于能支付自己繼续教育的费用了。培训结业，正逢家附近新建一所大型民营医院，我成功应聘入职。家里的事，还是交给了母亲，两个孩子也大了，比过去好管多了。如今，我既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医生，都还好，都还好呀。

所有精力都给了他俩

白女士38岁记者

【诉说】她是我曾经采访过的一位母亲。那天，走进她的家，干净的地面，整洁的摆设，热情的笑脸，都让我很难跟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叫周艳（化名），一个普通女工。22岁时，嫁给了家境一般的丈夫。他淳朴善良，厚道正直，踏实工作，全身心顾家。虽然挣的不多，但两人相亲相爱，日子过得相当幸福。

没多久，儿子降生了。两口子欢天喜地，精心照料，可等到同龄孩子能说话时，他们的儿子还不会说；同龄的孩子能走路时，他们的孩子还不能走。周艳感到不妙，送到医院一检查，才知患有先天性脑部疾病。

幸福就这样毁于一旦，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两口子带着孩子看遍天下医院，用尽天下偏方，病情却无丝毫好转。就这样熬过了7年，他们绝望了，商量着再要一个孩子。但钱从哪儿来？普通工人之家，根本负担不起抚养两个孩子的花销，更何况还有一个是病孩子。

日子在愁苦中一天天过下来，一家三口相互搀扶着，倒也波澜不惊。夫妻双双买断工龄后，开了个早点摊，走哪儿都把傻儿子带在身边，非常辛苦劳累，但收入比在工厂强不少，久违的幸福感再次降临。

2016年10月，丈夫在收摊时突然倒地，当时已近零点，周艳带着傻儿子束手无策。在这座城市里，两口子没有亲人，迟疑了近半个小时，才想起一位曾经的工友，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人家叫醒。工友赶过来时，急救车也到了，但丈夫已无脉动，最后的结论是心梗。世界塌了，周艳欲哭无泪，整个人都麻木了。在几位工友的帮助下，她安葬了丈夫，同时也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曾想生二孩，但在生活重压下放弃。现在，丈夫离世了，却把一个新生命留给了她。她不想错过了，尽管压力如潮水袭来，但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孩子是丈夫的遗腹子，她要留下他、生下他，抚养他长大，这样，才能消解巨大的悲痛。

周艳像战士一样，勇敢地直面生活。在工友的指点下，她找到了区妇联，工作人员启动了救助机制，及时伸出了援手，帮她申请了低保，并纳入救助范围，她有了月保障金，女儿也如期出生。

43岁这年，周艳成了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还是在妇联的帮助下，她依旧经营着早餐摊，在不起眼的小巷路边，她背着女儿，带着傻儿子忙碌的身影，感动了小巷居民。小生意很红火，邻居也常常帮一把，或帮着带孩子，或帮着打点摊位。她和小巷人家的故事，很快传到了我所在的报社，于是，我跟周艳有了一面之缘。

我能看出，她的乐观平静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心底的满足和感恩。她说，有了老二后，远在南方的丈夫家人，都非常感激她，也尽其所能帮助她。曾经很淡的亲情，如今非常亲密和谐。两个孩子虽然没有父亲，但有爷爷奶奶姑姑叔叔，春节时，有时他们过来，有时她带两个孩子过去。在公婆眼里，周艳是个了不起的儿媳，儿子的早逝让老人寸断肝肠，但孙女的到来，与孙子配成一个好，又能给病孙带来生活帮助，在极讲究血缘传承的乡下，周艳简直成了家族的英雄妈妈。

“我这辈子不会再嫁了，把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给了两个孩子。他俩是我的全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母亲的职责。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但我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前行。”她低声说出的这番话，铿锵有力，让我深深折服。回到报社，我认真写下关于她的每一个字，最后还不忘说一声：“好姐姐，如果遇到合适的男人，他也懂得爱，那就别再说不嫁人了。你值得拥有更多的幸福。”

好好生活下去

尹女士39岁工程师

【诉说】我7岁时，父母因父亲的婚外恋离婚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把心思都扑在工作上，但内心的失落并没消解，脾气越来越坏，经常对我恶语相向。那时，我只有走出家门，才能轻松地呼吸。

考上大学后，我选择去了离家很远的学校读书，躲开令人窒息的生活。学业、就业和婚恋，我都比较顺利。在大国企当工程师，丈夫有责任感，事业心也强，对人生有想法和规划。母亲出人意料地欣赏他，他也很会跟母亲交流，在他的协调下，我和母亲的关系開始解冻。

从怀老大到出生，都是婆家在照顾、陪伴，母亲偶尔过来，我不是不欢迎，而是担心时间一长，她的脾气搂不住，再跟婆婆闹别扭。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所以，做了母亲的我，对自己的母亲还是不太放心。

2016年6月，我怀了二胎。正值事业上升期，公公却患上肾病，我可谓内外交困。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婆婆为公公的病身心俱疲，建议我做掉，说等公公病情好转，生活四平八稳了，再生不迟。

让我意外的是，母亲坚决支持我生下孩子。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她把我接回家，为我做了一桌好吃的，边给我夹菜边说：“你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又没父亲关怀，当妈的也不称职，这个家太亏待你了。我是真心希望你的后半生能有补偿，有两个孩子，是女人最大的财富，别管婆家说什么，你现在就搬回来，由我来照顾你，孩子出生后，两个我都帮你带。”

我听了母亲的话，顶着婆婆的白眼，在母亲的帮助下，顺利生下了老二，也是一个男孩。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孩子，却让公公异常欢喜，因肾气严重不足的脸，仿佛一下子打了鸡血，变得很红润很生动。阴霾从屋檐下散去，公公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一大家子人重回过去的秩序。

而这时，也就是2019年11月，拧巴了一辈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脑出血离世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痛不欲生，那些吵闹、蛮杠的往事，都变成闪闪发光的好日子。

想她的时候，心疼得一颤一颤的，看着两个没心没肺、欢天喜地的宝贝，我深刻理解了那天那晚她说的那些话，两个儿子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大礼，他们足以补偿我在成长过程中的所有亏待。母亲，我知道，从把我带到人世间那天起，你其实一直在用命爱着我的。只是当年我太小、你太伤，才使你在盛年与女儿没有尽享天伦之乐。在我最困惑的时候，你伸出强有力的手，为我的选择和前行，义无反顾地奉献。妈妈，放心吧，为了两个宝贝，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