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一

周六上午，我正在单位加班，累得恹恹欲睡的时候，接到弟弟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一句话就把我惊醒了：“姐，妈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这四个字犹如一道霹雳，我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一道闪电般的空白。弟弟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叫我：“姐，姐，你傻啦，赶紧请假回来找啊！”

反应过来后，我赶紧收拾东西，给老公打个电话让他照顾孩子，驾车就回去了。

我到家时妈妈已经失踪了8小时。街坊四邻、亲戚老友，能发动的人都发动了，也没找到妈妈。弟弟刚结婚不久，小两口恩恩爱爱;妈妈也已退休，平时悠闲得除了跳广场舞就是打牌，好日子刚刚开始呢，无端端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你们谁惹妈了吗？”我问弟弟。

弟弟一脸的委屈相：“姐啊，咱妈啥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谁能惹到她啊！”

那倒也是，别看妈妈年纪大，但全家人里面，最会享受生活、最有存在感、过得最讲究的人就是她了。妈妈过生日，全家人一定都要送礼物的;哪怕她天天在朋友圈里转发鸡汤文，我们也是必须点赞的。说白了就是家里的灵魂人物，谁敢惹她？

我们找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找到，正焦头烂额之际，弟弟接到一个表姨打来的电话，说妈妈在她家呢。

我赶紧开车去接驾，这厢一家人都快忙翻了，却见她老人家正躲在人家里气定神闲地喝茶。路上，我忍住火气问：“妈，你去表姨家咋不说一声呢？家里人到处找你，都吓坏了。”

妈妈轻轻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个家没人在乎我呢！”

我一听话里有话，忙问道：“这里有什么故事啊，你赶紧跟我说说。”

妈妈轻叹一口气，说：“唉，老话儿讲，这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说得还真对。你弟弟自打结了婚，天天跟菁菁腻歪，没事就出去约会，也不来看我了，你爸呢，整天下棋拉二胡，连我穿了新衣服都没发现，唉！”

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她是伤心了啊！可是，弟弟和菁菁是小两口，人家起腻多正常啊！爸爸也就那点爱好，二胡和棋子的醋也能吃？

二

妈妈回家后，全家人各种安抚。尤其是“始作俑者”弟弟和弟媳，恨不得把妈妈捧起来。背后，弟弟和弟媳真是委屈得不行。我劝他们：“你们没事多回来看看他们，以后在朋友圈里秀恩爱，记得设置为老妈不能看！”

小风波告一段落，我继续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周末去郊区泡温泉，拍了不少照片，儿子淘淘手欠儿，直接传到我的朋友圈里了，还附上一句话：“和爸爸妈妈奶奶在一起好开心啊！”

两天后，妈妈打来电话，询问我们去泡温泉的事。话锋一转，就转到淘淘刚出生时，她帮我带了一年的事，随即说道：“我看淘淘现在是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姥姥了，你也是一个样儿，你们啊，现在都不在意我了。”

我一想，妈妈大概是又伤心了，就让淘淘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有一次，妈妈在电话里问淘淘：“小淘淘，姥姥问你，这个家里你最喜欢谁？”

“妈妈和爸爸。”

“然后呢？”

“奶奶……和姥姥。”

“那喜欢奶奶更多还是姥姥更多？”

“呃……都喜欢。”

我抢过电话：“妈，你问孩子这些干吗？”

妈妈在电话那端悻悻地说：“竟然不是最喜欢我，没有小时候乖了啊！真是个小白眼狼啊，小时候可是只要我抱抱的啊！”

我隔着电话线都能闻到浓浓的醋味，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年纪越大，心越玛丽苏了呢？

三

尽管家人一直哄着、惯着妈妈，但她愈演愈烈的玛丽苏心，还是促成了一场家庭大战的爆发。当事人就是弟媳菁菁。

菁菁其实是个暴脾气，能忍妈妈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对弟弟是真爱。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弟弟生日那天，菁菁特意订了西餐，打算搞点小浪漫，两人吃完饭后还打算去看看电影、压压马路，找一找恋爱时的美好感觉。结果，两人正吃着呢，我妈妈半路杀出来了。

当天早上，弟弟就给妈妈打了电话，也说明不会回去吃饭，要过二人世界。结果妈妈像没听到一样，照旧准备了一桌子菜。晚上七点钟，弟弟和菁菁正在浪漫的小提琴曲中追忆恋爱时的美好时光，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声称如果他们不回去，那她就要守着一桌子菜直到天亮。

小两口想要好好过个二人世界都不行，菁菁本就火大，再见婆婆有意坐在自己和老公中间，更是不能忍，直接在饭桌上提出“以后请不要再插手我们的生活”。

妈妈火了，对菁菁说：“他是我生的我养的，凭什么跟你结婚了就要跟我划清界限，我是他的妈妈，他最爱的人应该是我！”

菁菁大概是被逼急了，反驳道：“姐姐结婚后，她最爱的人就该是姐夫和她的孩子;我跟你儿子结婚了，他最爱的人就该是我和我们以后的孩子。姐夫是要陪伴姐姐一辈子的人，而我是要陪伴你儿子一辈子的人，就像爸爸才是陪伴你一辈子的人一样！”

媽妈气得直哆嗦，却也反驳不出一句话。

四

经过这场风波，妈妈“打扰”弟弟小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想开，而是受内伤了。那日她给我打电话，一边叹气一边说：“小时候，你和你弟弟是那么依赖我，你爸爸是那么在意我。现在呢，你的重点是你老公和淘淘，你弟弟的重点是菁菁，你爸爸一门心思扑在二胡和围棋上，我感觉自己好孤单啊！”

听闻妈妈的倾诉，我竟无言以对。我想告诉她，每个人，不管老小，都不可能永远占据他人世界的中心位置。就像我一样，将来淘淘也会有自己的小家，那时候，我应该做的，是远远地观望着，而不是以母爱之名紧紧跟过去绑架他。我生他养他，陪他走完人生上半程，这是我的使命，接下来，会有另外一个人接过接力棒，陪他走完人生下半程。我应该撒手、祝福，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寻找新的寄托和生活重点。

我想了想，对妈妈说：“将来淘淘结婚了，我和他爸爸，倒乐得脱清净。陪我到最后的人是他爸爸不是他，陪他到最后的人是他老婆不是我。别人在意不在意自己没关系，咱自己要在意自己啊！”

妈妈听后无言，默默挂了电话。

我觉得妈妈当下最急切需要的，是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

我这边正想着怎么想办法改变妈妈的想法，就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原来，妈妈又“离家出走”了，不过这次没有不告而别，走之前特意留下一封信，她说她参加了一个老年旅行团，她想一个人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知道，这次妈妈是真的伤心了，想要出去散散心。这样也好，走出去她就会发现，这世上不是只有家务琐事，一个女人的生命里，也不该只有丈夫和孩子。

妈妈出去玩了一个月，其间我打过几次电话，言谈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越来越好。结束旅行回家时，妈妈整个人晒黑了一个色号。除此之外，我们慢慢发现，她的性格好像也变了。

周末，她不再愿意张罗家庭聚餐，似乎也不太欢迎我们拖家带口地回去看她，每天风风火火，除了跳舞，还去老年社团报了一个古筝班。

妈妈说：“人啊，就得学会自己跟自己玩，我过去那么需要你们在意我，就是因为我太不在意我自己了。”

妈妈说这话时，表情里有落寞也有释怀，我既愧疚又欣喜。愧疚的是，作为她最亲近的人，我们都在有了自己的小家之后亲手筑起了一道请勿打扰的墙;欣喜的是，她终于不再试图拆掉那一道道墙，而是另辟蹊径，寻找新出路和新世界，并渐渐接近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桃花源。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