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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地中海世界的“古实”

2021-09-29冯定雄

外国问题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埃塞俄比亚

[收稿日期] 2021-03-01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希腊罗马世界中的黑人研究”(编号:18BSS025);2020年度中国历史研究院学术出版资助项目资助。

[作者简介] 冯定雄(1972-),男,四川万源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① 希伯来圣经相当于基督教《圣经》的《旧约》部分。本文引用的《圣经》均来自和合本中译本《圣经·旧约》。需特别说明的是,在希伯来原著中神的名称只是4个辅音符号“JHWH”(或YHWH),其读音应是Jahweh或Yahweh,可译作“亚卫”“耶威”“雅巍”“雅赫维”等。犹太人因“不可妄称上帝的名字”(《出埃及记》20:7),遇到JHWH时不读Jahweh,而改读Adonai(阿东乃),意思是the Lord,即“主”。公元6—7世纪时,犹太教玛所拉学者创造出希伯来文元音符号,为表明上帝之名读Adonai,便将其3个元音符号e、o、a标注于JHWH之下。后人误将JHWH和e、o、a拼为一体,致使出现“Jehovah”之名。中文译者又据此译名翻译成“耶和华”,现代学者公认“耶和华”是一种误译。本文因行文方便,也直接采用了“耶和华”这一译名,特此说明。

② http:∥biblegeography.holylight.org.tw/index/condensedbible_list/220,详解编号:0185—1.

③ http:∥biblegeography.holylight.org.tw/index/condensedbible_list/220,详解编号:0185—2.

④ http:∥biblegeography.holylight.org.tw/index/condensedbible_list/220,详解编号:0185—3.

⑤ 本文楔形文献及相关讨论均来自本项目组成员、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刘昌玉博士,他关于“麦鲁哈”的讨论《古代两河流域的“文化记忆”:从“印度Meluhha”到“东非Meluhha”》,《“文献、考古与古代世界”学术研究会暨中国世界古代史研究会2018年年会论文集》,2018年,第285—300页。

[内容摘要] “古实”是古代地中海世界一个非常重要的术语。希伯来圣经对作为地名的古实和作为人名(部族)的古实的记载都非常详细。除了《创世记》中的古实外,所有古实(人)都是指同一地方或部族,即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人)。结合犹太人古代历史与圣经中的古实记录进行考察,可以明显看出圣经中关于古实的记载与犹太历史是完全吻合的。后世学者关于古实的研究已有2000多年,基本倾向于认为希伯来传统中的古实就是埃塞俄比亚。新发现的楔形文献为研究圣经中的古实问题提供了可靠的证据,它不仅明确证明了古实就是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而且填补了《创世记》中的古实与此后古实的区分的空白。希腊传统中对埃塞俄比亚(人)的认识,也为希伯来传统中的古实研究提供了重要参照。

[关键词] 古实;埃塞俄比亚;希伯来传统;亚述文献;希腊传统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201(2021)02-0019-14

“古实”(Cush)是古代地中海世界一个非常重要的术语,不少文献都曾提及它。希伯来圣经(以下的圣经均指希伯来圣经)①有30多次提到。根据基督教圣经地理传统,现在得到公认的作为地名的古实指两个地方,一是指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1300年間两河流域的底格里斯河东岸的地方;②二是指埃及以南的广大地区,即埃塞俄比亚地区,③古实人则通常指埃塞俄比亚人。④作为宗教经典的圣经,对其进行历史学的研究似乎远不如对其进行的神学思考那么深入。对于时间跨度长达近2000年的圣经,其中对古实的记载到底是如何演变的,它与犹太人的历史到底有何关系,值得进行系统梳理。更重要的是,亚述学中新发现的楔形文献为进一步研究古实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不但印证了圣经的准确性,而且能补证它的缺失记载。希腊传统中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记载,也与圣经传统和亚述学证据相吻合。本文拟就对圣经中关于古实的记载进行梳理,把它与犹太历史相结合进行讨论,并根据新发现的楔形文献的记载及希腊传统中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记载进行补充分析。⑤厘清“古实”的真实面目,对于地中海诸文明及其相互关系的理解也有所裨益。

一、作为地名的古实

圣经第一次提到古实是在神造亚当后,描述伊甸园的环境:“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润那园子,……第二道河名叫基训,就是环绕古实全地的。”《创世记》2:10—13。《创世记》成书时间大约在公元前16世纪末,反映内容的时间是从“最初”到公元前17世纪中期。对于基训河和古实的具体地理位置,这里并没有更多信息。根据圣经成书时间及其所反映的时间范围,紧接着的记载来自《约伯记》:“古实的红璧玺,不足与比较。精金,也不足与较量。”《约伯记》28:19。《约伯记》反映的时间范围大约在公元前17世纪中期到前15世纪前期。不过,这里除了说明古实产红璧玺外,没有其他信息可以获得,但红璧玺主要产自非洲、南亚,这本身可能就是一种提示。

一般认为,《历代志》是具有较高史学价值的篇章,它对古实的记载可能更具意义:“以后,耶和华激动非利士人和靠近古实的亚拉伯人来攻击约兰。他们上来攻击犹大,侵入境内,掳掠了王宫里所有的财货和他的妻子,儿女,除了他小儿子约哈斯(又名亚哈谢)之外,没有留下一个儿子。”《历代志下》21:16—17。非利士人是一支重要的“海上民族”关于“海上民族”的介绍,参见袁指挥:《海上民族大迁徙与地中海文明的重建》,《世界民族》2009年第3期。,它在以色列民族与国家形成过程中产生过重要影响。以色列民族正是在与非利士人斗争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统一的希伯来王国。希伯来统一王国的第一位王是扫罗,其在位时间是公元前1030—前1013年。扫罗正是在与非利士人的斗争中逐步完成其统一大业的,这与“海上民族”在公元前12世纪对东地中海世界的大迁徙的时间大致吻合。这也说明,反映公元前12世纪“海上民族”非利士人对巴勒斯坦入侵的历程是可以肯定的历史事实,这里提到的古实就是当时的历史存在。如果根据一般认为的《历代志》(上)第9章第44节以后反映的时间范围是公元前1077—前537年的话,那么,甚至可以确定这里的记载就是反映扫罗在世时期的历史。当然,对于古实的确切位置,单从这里的记载是很难确定的,但可以确定它在以巴勒斯坦为中心的周边地方。这可能与从伊甸河流出的第二道河(基训)所环绕的古实地不是同一个地方。这种地理位置的确定仍然比较模糊,但可以肯定,到公元前11世纪,古实就在以巴勒斯坦为中心的附近地理范围之内,而且可能与《创世记》的古实不是指同一个地方,这一点很重要。

成书于公元前732年后的《以赛亚书》对于古实也有多处记载,如“当那日,主必二次伸手救回自己百姓中所余剩的,就是在亚述,埃及,巴忒罗,古实,以拦,示拿,哈马,并众海岛所剩下的。”《以赛亚书》11:11。“唉,古实河外翅膀唰唰响声之地,差遣使者在水面上,坐蒲草船过海。”《以赛亚书》18:1—2。《以赛亚书》所反映的时间范围约在公元前778—前732年以后。据现代圣经学者(其实早在12世纪犹太圣经学者伊本·以斯拉[公元前1092—前1167年]就已指出)考证,《以赛亚书》是在不同的时期完成的,其中第一部分即第1—39章的内容才符合公元前8世纪以赛亚先知工作的历史时代背景,由于作者生活在耶路撒冷,故称“耶路撒冷的以赛亚”,而第二部分即第40—55章的作者生活在巴比伦之囚以后,不是生活在公元前8世纪的以赛亚先知,他不住在耶路撒冷,可能住在巴比伦、埃及或其他地方,但对巴比伦很熟悉,故称之为“巴比伦的以赛亚”“第二以赛亚”或“申命以赛亚”。第三部分,即第56—66章成书和反映的内容可能更晚。因此,从其章节判断,我们可以确定,上面两处描写的古实的内容应该出自“耶路撒冷的以赛亚”之手,反映的应该是公元前8世纪时期的古实。只不过这里的描写与《历代志》中描写相比,对于古实的地理方位的判断并不能带来实质性變化。但埃及、巴忒罗都位于西南的非洲,而以拦则完全在它们的相反方向即西北方,因此把埃及、巴忒罗和古实并称,会给人很多遐想。

成书于公元前648年的《西番雅书》反映的是北方以色列王国灭亡后,南方犹大王国的“巴比伦之囚”之前的情景,其中对古实的描写明显是要说明它很遥远:“祈祷我的,就是我所分散的民,必从古实河外来,给我献供物。”《西番雅书》3:10。几乎同时代的描写还有写作于犹大、成书于公元前7世纪末的《那鸿书》:“古实和埃及是她无穷的力量。弗人和路比族是她的帮手。”《那鸿书》3:9。紧接着描写古实地方的是成书于大约公元前591年,反映公元前7世纪末6世纪初的《以西结书》:“埃及地必荒废凄凉,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因为法老说,这河是我的,是我所造的,所以我必与你并你的江河为敌,使埃及地,从色弗尼塔直到古实境界,全然荒废凄凉。”《以西结书》29:9—10。这里对古实的描写的重要性在于它指出了古实很可能位于埃及之外,色弗尼塔是埃及的阿斯旺,位于尼罗河第一瀑布西岸。“从色弗尼塔直到古实境界”很可能就是指从阿斯旺往南直到古实地。这对于我们确定古实的地理方位又有了更为明晰的依据。

《以赛亚书》中还有两处描写古实的地方:“我已经使埃及做你的赎价,使古实和西巴代替你。”《以赛亚书》43:3。“我凭公义兴起古列,又要修直他一切道路。他必建造我的城,释放我被掳的民,不是为工价,也不是为赏赐。这是万军之耶和华说的。耶和华如此说,埃及劳碌得来的,和古实的货物必归你,身量高大的西巴人,必投降你,也要属你,他们必带着锁链过来随从你。又向你下拜祈求你说,神真在你们中间,此外再没有别神;再没有别的神。”《以赛亚书》45:13—14。这两处内容,从其章节看应属于学者们指出的第40—55章的范围,即属于“第二以赛亚”之作,时间范围应该在巴比伦之囚以后。从具体反映对象上看,明显是对波斯帝国国王居鲁士(即古列)的歌颂,而且是发生在居鲁士释放巴比伦之囚,允许他们回归耶路撒冷并重建他们的圣殿之后。这里描写的情况与历史事实是完全吻合的,埃及与古实再次并列出现。

此后,写作于埃兰的书珊(今多译为苏萨)城、成书于公元前5世纪上半期的《以斯帖记》对古实有两处雷同的记载:“亚哈随鲁作王,从印度直到古实,统管一百二十七省。亚哈随鲁王在书珊城的宫登基。”《以斯帖记》1:1—2。“按着末底改所吩咐的,用各省的文字,各族的方言,并犹大人的文字方言写谕旨。传给那从印度直到古实一百二十七省的犹大人和总督省长首领。末底改奉亚哈随鲁王的名写谕旨,用王的戒指盖印,交给骑御马圈快马的驿卒,传到各处。”《以斯帖记》8:9—10。由于很难找到佐证材料证明末底改与波斯国王的故事的真实性,因此,对于末底改的故事我们很难下结论,但是,这里描写的某些内容却是真实的,如亚哈随鲁王(即薛西斯)是当时波斯帝国著名的国王,公元前486年—前465年在位。再如,“用王的戒指盖印,交给骑御马圈快马的驿卒,传到各处”也与当时波斯帝国发达的御道和邮驿制度高度吻合。如果这里的记载是真实的,那么,这里提到的地名“印度”和“古实”也应该是存在的,至少在当时是人们熟悉的地名,而且,很可能古实就是波斯帝国的“一百二十七省”之一。

从圣经对作为地名的古实的描写看,众多的内容都与当时的历史实际相吻合,因此,作为地名的古实不可能是编造出来的,可以肯定古实就是当时的真实地名,而且,虽然圣经对古实地理方位并没有明确指出,但众多的线索都显示出它就位于埃及南部,而且很可能就是埃塞俄比亚之地。

二、作为人名或部族名的古实

在《圣经》中,古实最早作为人名出现是在《创世记》中,他是含的儿子,挪亚的孙子,具体世系如下:“挪亚的儿子闪,含,雅弗的后代,记在下面。洪水以后……含的儿子是古实,麦西,弗,迦南。古实的儿子是西巴,哈腓拉,撒弗他,拉玛,撒弗提迦。拉玛的儿子是示巴,底但。古实又生宁录,他为世上英雄之首。”《创世记》10:1—8。这里对古实的身份和世系说得很清楚,古实就是含的儿子,是人名。或许,这里的人名是指当时的部落、部族或民族。无论如何,这个部族(或民族)是非常古老的。在《历代志》中,这种世系关系又得以重复:“含的儿子是古实,麦西,弗,迦南。古实的儿子是西巴,哈腓拉,撒弗他,拉玛,撒弗提迦。拉玛的儿子是示巴,底但。古实生宁录。他为世上英雄之首。”《历代志上》1:8—10。

根据《民数记》的记载,摩西的妻子就是古实人:“摩西娶了古实女子为妻。米利暗和亚伦因他所娶的古实女子就毁谤他。”《民数记》12:1—2。对于摩西所娶的这位古实女子,在《出埃及记》中有非常详细的记载:“一日,他在井旁坐下。米甸的祭司有七个女儿,她们来打水,打满了槽,要饮父亲的群羊。有牧羊的人来,把她们赶走了,摩西却起来帮助她们,又饮了她们的群羊。她们来到父亲流珥那里,他说,今日你们为何来得这么快呢?她们说,有一个埃及人救我们脱离牧羊人的手,并且为我们打水饮了群羊。他对女儿们说,那个人在哪里,你们为什么撇下他呢?你们去请他来吃饭。摩西甘心和那人同住,那人把他的女儿西坡拉给摩西为妻。西坡拉生了一个儿子,摩西给他起名叫革舜,意思说,因我在外邦作了寄居的。”《出埃及记》2:16—22。这里说得非常清楚,摩西的这位古实妻子名叫西坡拉。而且据后来的《耶利米书》记载,摩西的妻子(即古实人)的肤色是明显不同于其他以色列人的,“古实人岂能改变皮肤呢?豹岂能改变斑点呢?若能,你们这习惯行恶的便能行善了。”《耶利米书》13:23。那么,摩西的这位古实人妻子到底是什么肤色呢?生活于公元前2世纪的伊齐基尔(Ezekiel)是一位悲剧家,在其悲剧作品《出走记》(Exagoge)中,西坡拉向摩西把自己描述成一位米甸(Midian)大地上的一位外乡人,接着她描述了自己生活在非洲的祖先土地上的居民们:“外乡人,这片土地被称为利比亚(Libya),上面居住着不同的民族的诸部落,其中有黑色的埃塞俄比亚人。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只有一个人,他既是国王又是将军,他统治国家,裁决人民,也是祭司。这个人就是我父亲(流珥,Reuel/Jethro),也是他们的父亲。”Howard Jacobson, ed., The Exagoge of Ezeki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p.54-55.这里的“利比亚”很明显是古代对非洲大陆的称呼,而上面居住的居民是埃塞俄比亚人,埃塞俄比亚人是黑人。这至少表明,根据公元前2世纪的犹太人记忆,摩西的妻子西坡拉这位古实人就是埃塞俄比亚人。如果这种记忆是可靠的,那么说明,至少在公元前2世纪,根据圣经传统,古实就是埃塞俄比亚,古实人就是埃塞俄比亚人的事实就可以得到确定。

成书于约公元前9世纪末的《阿摩司书》也提到过古实人:“耶和华说,以色列人哪,我岂不看你们如古实人吗?我岂不是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地,领非利士人出迦斐托,领亚兰人出吉珥吗?”《阿摩斯书》9:7。把古实人、以色列人、非利士人、亚兰人并称,说明他们之间是有密切关系的。在《以赛亚书》中,第一以赛亚提到古实人说:“耶和华说,我仆人以赛亚怎样露身赤脚行走三年,作为关乎埃及和古实的预兆奇迹。照样,亚述王也必掳去埃及人,掠去古实人,无论老少,都露身赤脚,现出下体,使埃及蒙羞。以色列人必因所仰望的古实,所夸耀的埃及,惊惶羞愧。”《以赛亚书》20:3—5。这里有几点特别值得注意:第一,它明确提到了古实和古实人,说明古实人是生活在古实之地的人。第二,这里多次提到亚述,从《以赛亚书》成书的时间看,这里的亚述应是指亚述帝国(公元前935年—前612年)。第三,从以赛亚所描述的情况看,它很可能反映的是公元前722年亚述帝国灭亡北国以色列王国并把以色列十支派迁徙到其他地方去的事件。这就是著名的历史之谜“丢失的十支派”。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这里对古实及古实人的记载是可信的。

成书于公元前7世纪中期的《西番雅书》在提到古实人时说:“古实人哪,你们必被我的刀所杀。耶和华必伸手攻击北方,毁灭亚述,使尼尼微荒凉,又干旱如旷野。”《西番雅书》2:12—13。《西番雅书》成书后不久(30多年后),亚述帝国的确被灭,真正实现了“毁灭亚述,使尼尼微荒凉”,很明显,这是可信的历史记载。从描述中可以看出,此时的古实人不但存在,而且可能还很强大,其记述亦应当是可信的。

《以西结书》成书于犹大王国灭亡前后,所反映的内容基本上是犹大王国最后二三十年的情况。“在埃及被杀之人扑倒的时候,古实人就有痛苦,人民必被掳掠,基址必被拆毁。古实人,弗人(或作吕彼亚人),路德人,杂族的人民,并古巴人,以及同盟之地的人都要与埃及人一同倒在刀下。”《以西结书》30:4—5。这里只是对古实人的诅咒。“波斯人,古实人,和弗人(又作吕彼亚人),各拿盾牌,头上戴盔。歌篾人和他的军队,北方极处的陀迦玛族和他的军队,这许多国的民都同着你。”《以西结书》38:5—6。弗(即吕彼亚),也就是利比亚,位于北非,那么古实也很可能在非洲。

《但以理书》中也把埃及、吕彼亚(利比亚)和古实并提:“他必把持埃及的金银财宝和各样的宝物。吕彼亚人和古实人都必跟从他。”《但以理书》11:43。这里把埃及、利比亚和埃塞俄比亚联系在一起,是具有合理性的。《耶利米书》多次记载一位古实人太监以伯米勒,而且这位太监还救助过耶利米。“在王宫的太监古实人以伯米勒,听见他们将耶利米下了牢狱(那时王坐在便雅悯门口),以伯米勒就从王宫里出来……王就吩咐古实人以伯米勒说,你从这里带领三十人,趁着先知耶利米未死以前,将他从牢狱中提上来。于是以伯米勒带领这些人同去,进入王宫,到库房以下,从那里取了些碎布和破烂的衣服,用绳子缒下牢狱去到耶利米那里。古实人以伯米勒对耶利米说,你用这些碎布和破烂的衣服放在绳子上,垫你的胳肢窝。耶利米就照样行了。这样,他们用绳子将耶利米从牢狱里拉上来。耶利米仍在护卫兵的院中。”《耶利米书》38:7—13。“耶利米还被囚在护卫兵院中的时候,耶和华的话临到他说,你去告诉古实人以伯米勒说,万军之耶和华以色列的神如此说,我说降祸不降福的话必临到这城,到那时必在你面前成就了。”《耶利米书》39:15—16。“埃及像尼罗河涨发,像江河的水翻腾。他说,我要涨发遮盖遍地。我要毁灭城邑和其中的居民。马匹上去吧。车辆急行吧。勇士,就是手拿盾牌的古实人和弗人(又作吕彼亚人),并拉弓的路德族,都出去吧。”《耶利米书》46:8—9。这里既没有说明以伯米勒是如何成为王宫太监的,也没有说明他是否是黑人,只说他是古实人。如果以伯米勒是埃塞俄比亚人,那么毫无疑问,他就是黑人。

《诗篇》中也有几次提到古实人。尽管《诗篇》成书约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但它所反映的内容却很古老。“(大卫指着便雅悯人古实的话,向耶和华唱的流离歌。)耶和华我的神阿,我投靠你。”《诗篇》7:1。这里说得很清楚,是便雅悯支派有一个叫古实的人,因此,这里的古实既不是指地名,也不是指部族名,可能只是与挪亚的孙子古实同名的一个人。“埃及的公侯要出来朝见神。古实人要急忙举手祷告。”《诗篇》68:31。“我要提起拉哈伯,和巴比伦人是在认识我之中的,看哪,非利士,和推罗,并古实人,个个生在那里。”《诗篇》87:4。这里可以大致确定,大卫、非利士、推罗都是公元前12—前10世纪著名的人物或地方,古实人与它们并列,很有可能当时古实部族也是非常强大的民族之一。

以上罗列了圣经中关于古实人的记载。从时间范围看,这些记载囊括公元前17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无论是圣经中关于作为地名的古实还是作为人名、部族名的古实,虽然它们都指向埃及南部地区(很可能是埃塞俄比亚),但都没有明确说明它就位于埃及南部。如果进一步结合犹太人的历史及其与周边地区的关系进行分析,可能更有利于接近历史真相。

三、犹太历史与古实人的关系

公元前933年,统一的希伯来王国分裂为北方的以色列王国和南方的犹大王国。南方的犹大王国领土范围不如北方以色列王国大;在地理位置上,南方亦不占优,因为以色列王国曾控制了从奥伦梯河(Orontes)往下直到红海的广大地区,约旦河两岸的通商大路被置于以色列控制之下,这有利于促进贸易和工业的发展,使得大量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以色列。但是,南方犹大王国却能拥耶路撒冷自重,因为耶路撒冷不仅是原来统一希伯来王国的首都,拥有尊贵的地位,而且是全民族的约柜所在地,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地位不可动摇。关于犹太民族早期历史,这里主要参考塞西尔·罗斯:《简明犹太民族史》,黄福武、王丽丽等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5—58页。

统一王国分裂之时,以色列王国面临着内部众多部落的分裂,耶罗波安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恢复或强化对国内的统治,如恢复了以前对摩押人的宗主权。为了发展商业,同时也为了在日益强大的大马士革王国面前保护自己,他同腓尼基人结成了联盟,他的儿子亚哈(Ahab)同推罗国王的女儿耶洗别(Jezebel)联姻。面對北方强大的亚述帝国,以色列王国力图通过维持同叙利亚边境各国组成的“大联盟”以反对亚述。到耶户王朝时期,以色列王国放弃了“大联盟”战略,而同亚述王国建立友好关系。

相比之下,偏隅西南角落的南方犹大王国在国际事务中所起的作用要小得多。在北方,有以色列王国作为强大亚述帝国的缓冲带,而且其内部没有以色列王国内部众多的反叛势力。犹大王国需要面对的主要是南方的埃及,而北方以色列王国却与埃及保持着友好关系。由于王室纠纷,所罗门曾要杀死耶罗波安,耶罗波安逃往埃及法老示撒(即舍尚克一世)处避难,直到所罗门死后才返回。(《列王记上》,11:40。)犹大王国的第一位国王是罗波安(Rehoboam,公元前933—前917年在位),此时与之对峙的是埃及第三中间期利比亚王朝统治者舍尚克一世(Sheshonq I,公元前945—前924年在位),即圣经中的示撒。据圣经记载:“罗波安的国坚立,他强盛的时候就离弃耶和华的律法,以色列人也都随从他。罗波安王第五年,埃及王示撒上来攻打耶路撒冷,因为王和民得罪了耶和华。示撒带战车一千二百辆,马兵六万,并且跟从他出埃及的路比人,苏基人,和古实人,多得不可胜数。他攻取了犹大的坚固城,就来到耶路撒冷。”《历代志下》12:1—4。罗波安王第五年即公元前927年。面对埃及的进攻,罗波安不得不用巨额贿赂收买示撒,最后示撒将耶路撒冷圣殿和王宫洗劫一空而归。《历代志下》12:9。这里明确提到示撒带领的大军中包括路比人、苏基人、古实人,但并没有说古实人等是从其他地方对耶路撒冷的夹击,也没有任何其他佐证材料说明是埃及军队与古实人等军队对耶路撒冷的夹击,那么,这些军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非洲,因此,后世通常认为的古实人很可能就是埃塞俄比亚人的看法具有很大合理性。

为了确保国家的军事地位,罗波安的儿子亚比央(Abijam,公元前917—前915年在位)同大马士革王国结成了联盟,从而开始了对巴勒斯坦的不断蚕食。到亚比央的儿子亚撒(Asa,公元前915—前875年在位)的漫长统治时期,犹大王国终于实现了独立。据《历代志》记载,亚撒王统治时期曾与古实人有一场大战并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亚撒的军兵,出自犹大拿盾牌拿枪的三十万人。出自便雅悯拿盾牌拉弓的二十八万人。这都是大能的勇士。有古实王谢拉率领军兵一百万,战车三百辆,出来攻击犹大人,到了玛利沙。于是亚撒出去与他迎敌,就在玛利沙的洗法谷彼此摆阵。亚撒呼求耶和华他的神说,耶和华阿,惟有你能帮助软弱的,胜过强盛的……于是耶和华使古实人败在亚撒和犹大人面前,古实人就逃跑了。亚撒和跟随他的军兵追赶他们,直到基拉耳。古实人被杀的甚多,不能再强盛……犹大人又将所有的城掳掠一空,因其中的财物甚多,又毁坏了群畜的圈,夺取许多的羊和骆驼,就回耶路撒冷去了。”《历代志下》14:8—15。对于这场规模庞大的战争,我们只能从这里得到犹大战胜,古实人战败的信息,更多情况并不清楚。如果历史上真有这场战争,那么它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公元前915—前875年之间。这场犹大与古实的战争中,古实到底在哪里?这里并没有明确交代。不过,这里提到双方交战的地点在玛利沙(耶路撒冷西南),换句话说,犹大军队是从耶路撒冷向西南迎战,那么古实军队则是从西南向东北方向迎战,即他们来自耶路撒冷西南方向。亚撒和他的军队追击古实人到基拉耳,而基拉耳位于迦南境内,位于西顿和迦萨之间,亚伯拉罕和以撒都曾在基拉耳居住过,且掘井而饮;而且基拉耳坐落于“非利士人之地”。分别参见《创世记》10:19;20:1;26:1,6,17,20;26:32,34;26:1,8。这也同样说明,亚撒的军队与古实人的基拉耳之战发生在耶路撒冷西南方向。在《历代志下》中曾提到“古实人,路比人的军队不是甚大吗?战车马兵不是极多吗?只因你仰赖耶和华,他便将他们交在你手里。”《历代志下》16:8。这里的古实人“交在你手里”,很可能就是指亚撒王与古实人的这场战争。

公元前745年北方以色列王国国王耶罗波安去世,第二年,耶户王朝被推翻。此后,犹大王国不再追随同撒玛利亚和大马士革组成的反亚述“集团”,结果遭到了撒玛利亚和大马士革对耶路撒冷的讨伐,以图在那里扶持一个他们信任的傀儡国王。在南方,以东人收复了埃拉特港。于是,犹大国王亚哈斯(Ahaz,公元前735—前720年在位)向亞述求援。在北部,亚述援兵打败了撒玛利亚和大马士革的联合进攻,大马士革被占领,撒玛利亚也失去了它北方的各行省。从此,犹大王国成为亚述帝国的附庸国。在被占领的大马士革,亚哈斯向亚述国王提革拉毗列色公开表示效忠。他还利用这次机会复制了他在那里看到的祭坛,并送回到耶路撒冷,然后把它竖立在圣殿里;与此同时,他还把为纪念太阳神而造的圣马像安放在圣殿的围地上,以表达对亚述人崇拜的全能神祇、同时也是对那位“王中之王”本人的忠诚。

亚哈斯目睹了撒玛利亚的灭亡(公元前721年),两年后他去世,接替他的是他的儿子希西家(Hezekiah,公元前720—前692年在位)。北方以色列王国灭亡后,犹大必须单独面对亚述帝国这个强大的国家。由于犹大王国对亚述的忠诚,因此它不用担心亚述的威胁,甚至可以得到亚述的保护。“亚述王听见人论古实王特哈加说,他出来要与你争战。于是亚述王又打发使者去见希西家,吩咐他们说,你们对犹大王希西家如此说,不要听你所倚靠的神欺哄你说,耶路撒冷必不交在亚述王的手中。”《列王纪下》19:9—10;《以赛亚书》37:9—10。这里的描述可以肯定它就是当时亚述对犹大的保护,时间是在公元前716—前687年间。犹大受到古实国王特哈加的威胁,说明古实的力量并不弱小,至于事件的前因后果,我们不得而知。这里也没有说明古实的位置到底在哪里,但这里的记载很重要,因为它得到了亚述学文献的证明,后面会讨论到。

希西家统治的很长时间里,犹大王国都在坚定地抵制加入由埃及支持的南部国家组织联盟的诱惑。公元前705年,亚述国王西拿基立(Sennacherib)登基后,从巴比伦直到尼罗河几乎整个亚述帝国都爆发了全面性的起义,犹大王国也改变了原先的政策,成为巴勒斯坦各诸侯国组成的新联盟的主要成员。但亚述很快平息了内乱,并一个接一个地征服了沿海的各个腓尼基城市,并在埃特利(Elteleh)重创一支埃及军队,同时接受了许多小统治者的归顺,然后直扑犹大。犹大王国的城堡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城门,在耶路撒冷西南25英里处的腊切什(Lachish)遭到围困后被洗劫一空(公元前701年)。西拿基立派遣自己的重要将领罗沙基(Rabshakeh)率军围攻首都耶路撒冷,并曾扬言城中的希西家已经无路可逃。全体国民惊慌失措,被派往城中劝降的亚述使臣公开地用希伯来语不断威逼。亚述开始了对耶路撒冷的长期围困。但不知什么原因,亚述突然改变了策略,匆忙与埃及讲和,围困耶路撒冷的军队撤走,犹大终于得以保全,尽管在后来的一次战役中,西拿基立征服了南巴勒斯坦,甚至掠夺了希西家的一些领土,但耶路撒冷却没有受到威胁。

此后,在玛拿西(Menasseh)统治时期,亚述一直保持着其宗主国地位。在此期间,埃及最终被亚述王亚述巴尼拔(Ashurbanipal,公元前668—前627年)占领。到约西亚(Josiah,公元前637—前608年在位)摄政和统治时期,周边的国际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其中最重要的是亚述帝国由于时常受到北方西提人(Scythian)和西玛利人(Cimmerian)游牧部落的劫掠而一蹶不振。当时,巴比伦王子那波帕拉萨(Nabopolassar)同米提亚人联合起来,举起了起义的大旗,公元前614年,亚苏(Ashur)陷落,前612年,尼尼微也在希伯来预言家们近乎疯狂的欢呼声中崩溃了。公元前608年埃及人在尼哥(Necho)的领导下派出远征军帮助亚述平息叛乱时(此时叛军早已同犹大国建立了外交关系),约西亚竭力阻止他们前进,结果在米吉多(Megiddo)的一次战役中,他被打败并受了致命伤。约西亚次子约哈斯在位前后仅3个月时间,后被亚述—埃及联盟废黜并被押解到埃及,并死在那里。约哈斯的哥哥约雅敬(Jehoiakime,公元前608—前598年在位)继位,他企图挽救他的联盟,但国际形势变化迅速。公元前605年,埃及军队在试图跨过幼发拉底河时,结果在卡尔赫米什(Carhemish)被打垮,几个月后,亚述帝国灭亡了。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成为新巴比伦王国的国王,俨然以控制整个中东地区的军事霸主而傲视群雄。迫于形势,约雅敬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承认了新列强新巴比伦王国的宗主权。

关于这段历史的写照,在圣经中多有描写,其中提到“古实人”主要在《以西结书》中:“必有刀剑临到埃及。在埃及被杀之人扑倒的时候,古实人就有痛苦,人民必被掳掠,基址必被拆毁。古实人,弗人(或作吕彼亚人),路德人,杂族的人民,并古巴人,以及同盟之地的人都要与埃及人一同倒在刀下。耶和华如此说,扶助埃及的也必倾倒。埃及因势力而有的骄傲必降低微。其中的人民,从色弗尼塔起必倒在刀下。这是主耶和华说的。埃及地在荒凉的国中必成为荒凉。埃及城在荒废的城中也变为荒废。我在埃及中使火着起。帮助埃及的,都被灭绝。那时,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到那日,必有使者坐船,从我面前出去,使安逸无虑的古实人惊惧。必有痛苦临到他们,好像埃及遭灾的日子一样。看哪,这事临近了。”《以西结书》30:4—9。从行文中可以明显看出,这里反映的是犹大国与亚述结盟共同对抗埃及的情况,而古实人等“以及同盟之地的人都要与埃及人一同倒在刀下”,也说明古实人等都是埃及的同盟者,是亚述及其同盟的敌人。从对古实人的描述“使安逸无虑的古实人惊惧”中似乎还可以看出,此时的古实国家稳定,人民安定,甚至可能国富民强。

从《以西结书》成书的时间和所反映的内容的时间范围看,其中还有反映这一时期古实人的内容:“波斯人,古实(即上尼罗河地区)此说明为新国际版圣经英文译本所加。人,和弗人(又作吕彼亚人),各拿盾牌,头上戴盔。歌篾人和他的军队,北方极处的陀迦玛族和他的军队,这许多国的民都同着你。”《以西结书》38:5—6。这里的描写很可能是约西亚统治时期,犹大国建立的同盟强大时期的情况。从描写本身可以看出,从“北方极处”直到非洲的广袤地带都有犹大国的同盟者。“北方极处”是指以色列人认识的地理范围的最北处,具体有多远姑且不管,但至少可以肯定在曾经的以色列王国及波斯人的北部。往南,包括埃及西部的利比亚,从地理范围的广袤程度上看,如果这里的古实就是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不仅完全可能,而且完全与历史事实相符合。

犹太人的历史线索清晰,通过梳理犹太人历史与古实人的关系,特别是与古实人相關的国际关系史,可以发现,圣经中关于古实及古实人的记载与犹太历史完全吻合。这也为确定古实地理方位提供了重要依据。事实上,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在很大程度上,圣经所反映的古实就是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

四、后世的记叙与研究

圣经中对古实(人)及其历史有明确而详细的记载,而且可以明显看出,古实在很长时间里是东地中海世界非常强大的国家。虽然圣经没有直接指出古实位于埃及南部,但从众多的描述,特别是公元前8世纪以后的描述中可以明显看出,古实就是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事实上,依据圣经传统,至少从公元前3世纪起,就有明确说明古实就是埃及南部埃塞俄比亚的记载。

早在公元前3世纪,在圣经的七十子译本中,所有的“古实”都被译为“埃塞俄比亚”。这明确表明,在公元前3世纪,人们(至少是犹太人)对圣经中的古实的认识是没有异议的。生活于公元前2世纪的伊齐基尔关于外乡人对自己非洲祖先的“黑色的埃塞俄比亚人”的描写不能只是作为文学想象看待。

生活于罗马帝国之初的犹太史家约瑟夫斯曾描述过挪亚的孙子、含的儿子古实的国家,他说:“对于含的4个儿子,时间一点也没有伤害到古实的名字,对于他统治下的埃塞俄比亚人,即使到今天,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对于亚洲所有的人类来说,他们都被称为古实人。”Flavius Josephus, Antiquities of the Jews, trans. by William Whiston, Teddington: Echo Publisher, 2006, book I, chapter 6. 2.约瑟夫斯说得很清楚,古实就是埃塞俄比亚,古实大地上生活的人叫埃塞俄比亚人。

公元8世纪,阿拉伯/犹太学者瓦哈布·伊本·穆纳巴(Wahb ibn Munabbih,654/655—728/732年)把盖兰(Qaran)、扎加瓦(Zaghawa)、哈贝沙(Habesha)、奥伊比特(Oibt)和柏柏尔(Barbar)包括到古实的后代中,这些人都不是操古实语者。Andrew Paul, A History of the Beja Tribes of the Suda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2, p.20.

公元10世纪,波斯史学家塔巴里(Muhammad ibn Jarir al-Tabari)比较详细地叙述了挪亚家族后代的繁衍情况,他认为:“古实与巴塔韦尔(Batāwīl)的女儿盖尔奈比尔(Qarnabīl)结婚,据称她为他生育了阿比西尼亚人(Abyssinian)、辛迪斯人(Sindis)和印度人;含与巴塔韦尔的另一个女儿巴赫特(Bakht)结婚,据说她为他生育了科普特人(Copts)——也就是埃及的科普特人;迦南与巴塔韦尔的另一个女儿阿萨尔(Arsal)结婚,她为他生育了黑人(Blacks)、努比亚人(Nubians)、费赞人(Fezzan)、赞尼人(Zanj)、扎加瓦(Zaghāwah)人以及苏丹的所有民族。”Muhammad ibn Jarir al-Tabari, The History of al-Tabarī, Volume II: Prophets and Patriarchs, trans. by William M. Brinner,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87, p.212.几乎与塔巴里同时代的阿拉伯著名史学家马苏第在其名著《黄金草原》中说:“迦南的儿子库什(古实)的后裔们则西迁并渡过了尼罗河。他们在那里分散开了:其中的一部分人,即努比亚人、贝杰(布杰)人和僧祇人转向右部(转向南方),位于东方和西方之间。”马苏第:《黄金草原》,耿昇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65页。不過,在第618页,马苏第又说库什是含的儿子。作者明确指出努比亚人、贝杰人、僧祇人等都是一支讲古实语的民族,他们具有古实后代的特殊系谱传统。尽管马苏第并没有说明他的著作来源,但毫无疑问,他延续了希伯来圣经传统说法。

16世纪著名犹太学者埃利亚·莱维塔(Elia Levita)在意第绪语、希伯来语、拉丁语和德语词典中,罗列了一系列民族名称,其中包括希伯来语的“”,即古实(Cushite or Cushi),译为拉丁语即“Aethiops”,德语即“Mor”。http:∥www.thefullwiki.org/Biblical_Cush#cite_note-0.

18世纪,德国著名的圣经学者约翰·米凯利斯(Johann Michaelis)和罗森米勒(Rosenmuller)都指出,古实这一名称被应用于红海两岸的阿拉比亚(即也门)和非洲的广袤范围之内。http:∥www.thefullwiki.org/Biblical_Cush#cite_note-0.

大约1770年,英国著名的探险家金奈德的詹姆斯·布鲁斯(1730—1794)前往非洲探寻尼罗河的源头,他深入埃塞俄比亚高原,历尽艰辛,终于揭开了青尼罗河的神秘面纱。1790年,他出版了《探寻尼罗河源头旅行记》,在描述埃塞俄比亚人的时候,他写道:“当时,在非洲这个广袤的大陆上,其居民需要供给生活必需品及奢侈品,但他们既没有阿拉比亚想要的物品,也没有他们在印度想要的物品,至少他们曾经是这样认为的。长时期以来,他们都不是一个贸易民族。阿比西尼亚人有一个传统,他们说自己来自无法追忆的时代,该传统同样被犹太人和基督徒所接受,就在洪水之后,挪亚的孙子古实和他的家人,从埃及的低地穿越阿特巴拉(Atbara),并没有中途定居,而是来到把阿特巴拉平地和阿比西尼亚多山高地相分隔的山脊。”“根据他们传统的说法,他们害怕洪水之后的可怕事件,这些事件直到最近他们都还心有余悸,害怕再次卷入一场历历在目的灾难,他们选择了这些山区作为他们的栖身之所,他们不再相信居住在平原上。更可能的是,就在他们到达后不久,他们遇到了热带雨季,雨季持续的时间超过了曾经的洪水时间,他们通过观察发现,穿过阿特巴拉就是位于尼罗河和阿斯塔博拉斯(Astaboras)之间的努比亚的部分土地,这里后来被称为麦罗埃(Meroe)。这里最初气候干燥,此后他们又遇到雨季,而且雨量与往南推进成正比,于是他们就停留在了最初的山区,那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而不是冒着可能会使自己陷入洪水之地的风险继续前进,而这种风险对于他们的后代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就像诺亚曾经对他们的先辈们那样。”James Bruce, Travels to Discover the Source of the Nile, in the Years 1768, 1769, 1770, 1771, 1772, and 1773, Vol.I, Edinburgh: J. Ruthven, 1790, pp.376-377.布鲁斯在埃塞俄比亚王国最重要的收获之一是他离开贡达尔的时候,国王塔克拉·哈伊马诺特的重臣“维齐尔”拉斯·米迦勒给了他部分最珍贵的吉兹语手稿,而这些手稿中有埃塞俄比亚最重要的文化元典《埃塞俄比亚诸王的荣耀》(Kebra Nagast, Glory of the Kings),该文化元典在《探寻尼罗河源头旅行记》第三版中有对它的原始手稿内容的描述。后来,他的这些文献收藏于牛津大学的博德利图书馆。布鲁斯的记载非常重要,它说明了当时古实人一定要离开平原低地而选择高地山区居住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不但与其先祖历史相对应,而且颇具合理性。

直到最近,还有学者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其进一步加以肯定,认为历史上古实存在于现在的非洲是不容置疑的,甚至在今天还能在非洲找到众多的古实语群。“在今天的语言学分类中,闪和含的名字在中东(闪语族)和北非(阿姆族语)各自主导的语言家族的名称中,都仍然很盛行。我们甚至可以在含的儿子古实之后的非洲发现库什(古实)语系,根据某些传统叙述,据说印欧民族是雅弗的后代。圣经故事甚至可以用来为种族主义和非洲黑奴制进行辩护,因为挪亚诅咒含的后代,并指定他们成为奴仆或奴隶角色。这样,在圣经传统中,人类语言和种族就真正来源于一个系谱了。” David F. Armstrong, Original Signs: Gesture, Sign, and the Sources of Language, Washington, D. C.: Gallaudet University Press, 1999, p.155.

后世对圣经的神学解释浩如烟海,但神学解释毕竟不是历史研究。以上的研究都不包括神学的隐喻化解释。从后世学者的研究看,至少从公元前3世纪起,人们已经一致认为圣经中的古实就是位于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这种认识不仅延续到今天,被多数学者所接受,而且它还得到了亚述学的印证,以及希腊传统的佐证。

五、亚述学与希腊传统中的“埃塞俄比亚(人)”

希伯来文明同亚述文明、希腊文明虽然同为地中海世界的古老文明,但它们却是完全异质的,无论其语言、文字还是文化特征,互相之间都迥然不同。颇具意义的是,圣经传统中的古实问题不仅在亚述学中得到了直接有力的证明,而且在希腊传统中也得到了很重要的体现。与埃塞俄比亚(人)关系更为密切的埃及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埃及与埃塞俄比亚(人)的关系非常复杂,远非一篇论文或论文的一部分能厘清;其二,埃及无论是对作为地名的埃塞俄比亚的认识,还是对作为部族名的埃塞俄比亚人的认识,都不存在地理方位的争论。

公元前3000纪,在古代两河流域的苏美尔语楔形文字文献中,十分有规律地记载了三个与两河流域地区有着密切贸易往来的异域地名:狄勒蒙(Dilmun)、马干(Magan)、麦鲁哈(Meluhha)。学术界经过长达一个多世纪的讨论与争议,基本达成共识,即早期苏美尔文献中的麦鲁哈位于印度河流域地区,具体为今印度西部沿海地区(古吉拉特邦)以及巴基斯坦的信德省。W.F.Leemans, “Foreign Trade in the Old Babylonian Period: As Revealed by Texts from Southern Mesopotamia,” Studia et Documenta ad Iura Orientis Antiqui Pertinentia, Vol.6, Leiden: E. J. Brill, 1960, p.164. 关于将麦卢哈定位于南阿拉伯,参见Ernst Weidner, “Das Reich Sargons von Akkad,” Archiv für Orientforschung,Vol.16,1952—1953,pp.1-24.此后,到公元前2000纪上半期的很长时期都没有关于麦鲁哈的文献记录,而到公元前14世纪麦鲁哈地名再次出现时,它不再是指印度河流域地区,而是指东非的埃塞俄比亚。当时位于叙利亚—巴勒斯坦北部的小国毕布罗斯的统治者利布哈达(Rib-Hadda)写给其宗主国埃及的书信中7次涉及麦鲁哈,有的书信作者不是用“麦鲁哈”,而是使用“古实”(ka-i)。楔形文献中对麦鲁哈的地理位置的记载与圣经的早期记载是非常吻合的。在圣经中,最早出现对古实的记载是《创世记》,而它所反映的时间范围是从“最初”到公元前17世纪中期,而在《创世记》中第一次出现的古实可能指的是两河流域南部地区。在很大程度上,这不仅与亚述学中的公元前3000纪到前2000纪上半期在时间上是吻合的,而且在地理位置的指代上也是比较吻合的。这种吻合不是巧合,因为此后麦鲁哈再次出现时,它已经不是指印度河流域了,而是指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这与圣经的记载几乎完全一致。两种完全异质的文明,对古实的记载完全一致,僅用巧合加以解释,实在草率。更为科学的结论是,它们各自的记述不是巧合而是相互印证且相互补充。

此后,“麦鲁哈”地名再次出现在楔形文字文献中是在新亚述时期(公元前911—前612年),在众多的王室铭文中,它不仅与埃及同时出现,在亚述巴尼拔王室铭文中更是明确指出麦鲁哈就是古实(埃塞俄比亚)。如辛那赫里布(公元前705—前681年在位)的铭文中记载的麦鲁哈:“他们(我征服地区的总督与贵族)与埃及国王建立同盟,麦鲁哈国王的弓箭、战车和战马等武力数不胜数,他们过来援助。”J. Novotny and J. Jeffers, The Royal Inscriptions of Ashurbanipal, Aur-etel-ilāni, and Sn-arra-ikun, RINAP 3/1, pp.64 (Sennacherib 4 43), 96 (Sennacherib 15 iii 15′), 115 (Sennacherib 16 iii 47), 132 (Sennacherib 17 iii 12), 166 (Sennacherib 21 i′ 4′), 176 (Sennacherib 22 ii 80), 193 (Sennacherib 23 ii 75). RINAP 3/2, pp.80 (Sennacherib 46 23), 184 (Sennacherib 140 rev. 7), 189 (Sennacherib 142 obv. 13′), 238-239 (Sennacherib 165 iii 30).“在紧张的战役中,我俘虏了埃及的战车兵及王子,连同麦鲁哈国王的战车兵。”RINAP 3/1, pp.65 (Sennacherib 4 45), 96 (Sennacherib 15 iii 24′), 115 (Sennacherib 16 iii 57), 132 (Sennacherib 17 iii 19), 150 (Sennacherib 18 ii 2), 176 (Sennacherib 22 iii 4), 193 (Sennacherib 23 iii 4), 218 (Sennacherib 32 ii′ 3′). RINAP 3/2, pp.80 (Sennacherib 46 24-25), 184 (Sennacherib 140 rev. 9), 189 (Sennacherib 142 obv. 16′).从时间范围看,“麦鲁哈”名称的出现与圣经中古实的第二次出现(前11世纪末)是高度吻合的。

更有力、更直接的证明是,在埃萨尔哈东(Esarhaddon,公元前681—前669年在位)的铭文中,不仅清清楚楚地写着“它们(麦鲁哈和马干)在本地被称为古实和埃及”,而且记录的古实国王塔哈尔卡的名字都与《列王纪下》和《以赛亚书》中记载的名字(特哈加)是相同的,它反映的历史事件也与前文叙述的事件完全吻合。埃萨尔哈东的铭文说:“在我的第十次远征中,阿淑尔神指引我进军麦鲁哈和马干,它们在本地被称为古实和埃及。我集结了大量阿淑尔神的军队。在尼萨努,第一个月,我从我的城市阿淑尔动身,穿过正处洪水期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翻山越岭。在我远征的过程中,我建立防御推罗国王巴亚鲁的堡垒,他相信他的朋友、古实国王塔哈尔卡能够摆脱我主阿淑尔神的束缚,所以傲慢无礼地回复我。我切断了他们的食物和水源供应。我将营帐从埃及移到麦鲁哈,共30个军团驻扎在从撒玛利亚地区的阿费克(又译亚弗),到纳哈儿麦西(‘埃及之河’)地区的拉菲亚。”RINAP 4, p.87 (Esarhaddon 34 7′, 15′).“埃萨尔哈东,强大的国王,世界之王,亚述之王,……其击败了麦鲁哈之王,……(是)世界之王和亚述之王萨尔贡二世之后裔。”RINAP 4, p.167 (Esarhaddon 84 5), 168 (Esarhaddon 85 6), 169 (Esarhaddon 86 3).“古实,黑色的麦鲁哈人。”RINAP 4, p.89 (Esarhaddon 35 rev. 4′).这里说得非常明确,麦鲁哈就是古实,而且从埃萨尔哈东的进军路线看,古实就位于埃及南部,古实人是黑人。至此,我们可十分肯定地确定,圣经中的古实至少从公元前11世纪起就是指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而《创世记》中的古实与后来的古实不是同一地方,很可能与楔形文献中公元前3000纪的麦鲁哈是同一地方,即印度河流域。圣经地理中把它定在两河流域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它离印度河流域要近得多。

圣经传统中的古实在希腊传统中也得到了重要的体现。关于古希腊人对埃塞俄比亚(人)的记载,本文作者曾在《古希腊作家笔下的埃塞俄比亚人》(《世界民族》2019年第1期)中有过详细的专文探讨。在希腊文献中,最早描写埃塞俄比亚人的是荷马史诗。在《伊利亚特》中,明确提到埃塞俄比亚人的地方总共有两处。荷马:《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煥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第18页;荷马:《伊利亚特》,陈中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623页。对于荷马史诗的中译本,这里主要参考罗念生、王焕生先生的译本,同时也参考陈中梅先生的译本。尽管这两个译本都是从希腊文原文翻译过来的,但文字表述还是有差别,本文根据参考和行文方便而选择相应的译本。在《奥德赛》中,明确提到埃塞俄比亚人的地方有三处。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2、56页。荷马史诗对埃塞俄比亚(人)的描述有以下两个显著特点:第一,埃塞俄比亚是希腊诸神的乐园。第二,埃塞俄比亚(人)非常遥远,位于希腊人所知世界的两极,即“一部分居于日落处,一部分居于日出地”,对于这样遥远的地方,普通的人类是完全不可能到达的。荷马史诗对埃塞俄比亚(人)的描述几乎完全只限于“童话”范围。从荷马的描述可以看出,他所说的埃塞俄比亚(人)完全不是今天的埃塞俄比亚(人)。事实上,“从荷马以来的古典作家涉及的埃塞俄比亚和埃塞俄比亚人几乎完全不是现代的埃塞俄比亚或生活在今天埃塞俄比亚高原的高地民族的祖先或前辈。”J. W. Gardner, “Blameless Ethiopians and Others,” Greece & Rome, Second Series, Vol.24, No.2 (Oct. 1977), pp.185-193.尽管如此,荷马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表述却成为后来希腊罗马作家对埃塞俄比亚(人)的认识的典范。

对于荷马笔下的埃塞俄比亚的位置,荷马本人并没有描述清楚,现代学者对其有不同的看法,主要有三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荷马笔下居住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的埃塞俄比亚人是生活在埃及附近地区的黑人,而那些居住在离太阳落下很近的地方的埃塞俄比亚人则居住在赫拉克勒斯之柱(the Pillars of Heracles)附近;另一种意见认为,埃塞俄比亚人东支是索马里沿海的黑人,西支则是苏丹的居住者,其土地从尼罗河谷地向西无穷延伸;第三种意见认为,荷马所说的东埃塞俄比亚人靠近红海地区,西埃塞俄比亚人在上尼罗河西部不远的地方。Frank M. Snowden Jr., Blacks in Antiquity: 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 Cambridge, MA: Belknap Press, 1970, pp.102-103.不管荷马所说的埃塞俄比亚人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认为埃塞俄比亚是希腊诸神的乐园,诸神经常光顾这里,在这里举行宴会享受。荷马的这种认识,我们称之为“荷马式童话”。

公元前8世纪著名的希腊诗人赫西俄德曾提到过“黑人”和埃塞俄比亚人。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16页,55页。从赫西俄德的神话体系中可以看出,他对埃塞俄比亚(人)的看法仍然是对荷马传统的延续。

公元前6—前5世纪的著名悲剧家埃斯库罗斯在《祈援女》《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已经把埃塞俄比亚人界定在了非洲。Aeschylus, The Suppliant Maidens, David Grene and Richmond Lattimore, eds., Complete Greek Tragedies: Aeschylu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6, pp.278-287.(埃斯库罗斯:《祈援女》,《埃斯库罗斯悲剧集》,陈中梅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1—22页。);Aeschylus, Prometheus Bound, David Grene and Richmond Lattimore, eds., Complete Greek Tragedies: Aeschylu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42, pp.803-816.罗念生:《罗念生全集·埃斯库罗斯悲剧三种 索福克勒斯悲剧四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18页。这里的译文与罗先生的译文有一定的出入。但埃斯库罗斯的描述,无论其内容还是叙述风格,在一定程度上都仍然是对荷马式童话的翻版,从根本上讲并无实质性变化。

希腊作家对古典时期的埃塞俄比亚(人)记载较为丰富的是希罗多德的《历史》,其中主要记载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关于普撒美提科斯一世(Psammetichus I,或普桑姆提克[Psmatik],公元前664—前610年在位)在埃及掌握政权的情况。据希罗多德记载,普撒美提科斯以前在叙利亚,他是从杀了自己的父亲涅科斯的埃塞俄比亚人撒巴科斯那里逃到叙利亚去的。希罗多德:《历史》,王以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179—180页。希罗多德关于普撒美提科斯一世夺取埃及王位的记载具有重要价值,至少它最早记载了与埃塞俄比亚人相接触的希腊人。希罗多德另一较为详细的记载是关于波斯帝国对埃塞俄比亚的征伐。公元前525年,冈比西斯征服埃及后就积极准备征服埃塞俄比亚。进攻之前,他派使者以送礼物给埃塞俄比亚国王为借口前往打探虚实,结果波斯使者遭到了埃塞俄比亚国王的轻慢和侮辱,冈比西斯一怒之下不顾一切进行远征,最后损失惨重,无功而返。希罗多德对这次远征的记述留下了较多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信息。如对埃塞俄比亚人的描述,希罗多德:《历史》,第202页。对埃塞俄比亚人生产生活的描述等。希罗多德:《历史》,第201—205页。他还详细地描述过自己在埃及考察时所了解到的埃塞俄比亚人。希罗多德:《历史》,第121—122页。他的记载虽然很丰富,但希罗多德并没有真正到达埃塞俄比亚人所在的地方,他只是“听说”而已,而且,希罗多德对于埃塞俄比亚(人)的准确位置没有明确交代。由此可见,到波斯帝国时代,甚至埃及人也没有真正掌握埃塞俄比亚(人)的真实情况,因此,从总体上看,希腊人对于埃塞俄比亚(人)的认识,仍然还只是在延续着荷马传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改观。希罗多德明确提到了两种埃塞俄比亚人及其身体特征,一种是从日出的方向(东方)那一面来的埃塞俄比亚人,另一种是利比亚的埃塞俄比亚人。前者是“直头发的”,而后者却“有着全人类当中最富于羊毛性的头发”。这种区分虽然对于准确认识古代埃塞俄比亚人的地理位置仍然有很大局限性,但它却在逐步地逃离荷马式想象,把荷马的埃塞俄比亚(人)想象开始落实到真实的人类社会的位置之中,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希罗多德:《历史》,第201—205页。

在亚历山大东征的过程中,希腊人对埃塞俄比亚也有一定的认识。亚历山大征服印度后,以为自己发现了尼罗河的河源,认为尼罗河要经过埃塞俄比亚和埃及。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李活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63页。亚历山大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他又对比印度河流和埃塞俄比亚及埃及河流。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265—266页。亚历山大还把印度人和埃塞俄比亚人进行了对比,认为 “除埃塞俄比亚人之外,他们(印度人)的皮肤可算是全人类最黑的了。”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163页。“印度和埃塞俄比亚居民的相貌也差不多。印度南部的人和埃塞俄比亚人极其相似,黑面孔、黑头发,只是不像埃塞俄比亚人的鼻子那么扁平,头发不那么卷曲。印度北部的人的外貌则极像埃及人。”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265—266页。亚历山大对埃塞俄比亚的认识仍然多有想象成分,但正是從亚历山大时代开始,希腊人开始强调埃塞俄比亚人的“黑性”。

尽管希腊传统中对“埃塞俄比亚”的认识一直延续着“荷马式童话”,不过直到希腊化时代,希腊人对埃塞俄比亚的认识和接触并没有中断,直到罗马帝国时代尼禄对埃塞俄比亚的远征,罗马人才真正实现了对埃塞俄比亚(即古实)的现实接触,才把“荷马式童话”乐园落实到非洲的埃塞俄比亚。希腊罗马人与埃塞俄比亚(人)的接触的专门研究,可参见Frank M. Snowden Jr., Blacks in Antiquity: 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

虽然希腊罗马传统与圣经传统对埃塞俄比亚的表达风格完全不一样,但它们之间却可以相互补充、印证,从而推动对古实问题的研究,深化对它的理解。

结 语

从表面上看,“古实”仅仅是一个名称而已,但是,它却是远古时代整个地中海诸文明及其相互交流的一个重要内容。它不仅深刻地反映了希伯来文明本身的发展变化,而且深刻地反映出亚述文明与希伯来文明的碰撞,反映出希腊文明对希伯来文明乃至非洲文明的形塑,以及希伯来文明与非洲文明的关系。

圣经中无论关于古实作为地名还是作为人名(部族)的记载, 都非常详细。除了《创世记》中的古实与后面的古实不是指同一地方外,其他的“古实(人)”都是指同一地方或部族。尽管圣经中没有明确说明古实就是指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但《创世记》之后关于古实的记载都在不同程度上指向这里。结合犹太人的古代历史与圣经古实记载考察,可以明显看出圣经中关于古实的记载与犹太历史是完全吻合的,这也为确定古实(人)就是埃塞俄比亚(人)提供了重要依据。后世学者关于“古实”的叙述与讨论至少已有2 000多年,尽管叙述的方式不一样,讨论细节有差异,但毫无疑问,得出的结论是高度吻合的,即希伯来传统中的古实(人)就是埃塞俄比亚(人),这也进一步确认了对这一问题的认识。

亚述学的发展,特别是新发现的楔形文献为研究圣经中的古实问题提供了可靠的证据,它不仅明确证明了古实就是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而且对于《创世记》的古实与之后的古实的区分填补了空白。一定程度上说,它为圣经的古实之争画上圆满的句号。希腊传统中的埃塞俄比亚(人)认识虽然一直延续着“荷马式童话”,始终未就埃塞俄比亚(人)的准确地理位置作出定位,但它通过罗马人的传承而最终找到了埃及南部的埃塞俄比亚(人)。虽然在希腊传统中从未出现古实这一称号,但它对埃塞俄比亚地理位置的一步步定位,也为希伯来传统中的古实研究提供了重要参照和佐证。更重要的是,希腊人对埃塞俄比亚的认识所形成的文化形象,充分反映出希腊人对它的形塑。

正是由于圣经传统中挪亚的儿子含的后代古实移居非洲,近代以来,欧洲殖民主义者在为其殖民理论寻找依据时,在为欧洲中心论及白种人优越论进行辩护时,“古实”历史被利用而沦为所谓的“含米特理论”的证据。本文的讨论绝不是为任何理论提供证据支持,仅就历史问题进行实事求是的客观考察。这种考察不仅有利于厘清“古实”的真实面目,而且对地中海文明及其相互关系的理解也有所裨益。

(责任编辑: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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