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晓荣

(曲阜师范大学,山东日照 276800）

一、作为图像符号的“门”

在西方文化中，“门”的图像常常出现在各种艺术门类中。在西方神话传说中，门是一个集结了人类心理诉求的载体。在古罗马神话中，雅努斯是罗马人的保护神。传说雅努斯是天宫的门神，也是掌管万物始终的神。古罗马士兵在出征前都会从代表着雅努斯的门下经过，祈求保佑自己的安全。凯旋门就是由此发源，为了纪念战争胜利和英雄而建造，后来这个凯旋门的意象持续不断地出现，在这个重复的过程中“凯旋门”成了象征战争胜利的符号。

门除了象征着胜利，在绘画作品中还象征着权力。如鲁本斯的《摄政权力》，这幅画讲述了一个权力更替的故事：亨利四世向玛丽交接法国的摄政权。这些人物的背后是巨大的凯旋门建筑，在这个场景中象征着权利和荣誉。

可见在西方文化语境中，门逐渐被赋予了更多层次的隐喻。而在哈莫修依的绘画中，“门”这个极具代表性的视觉符号，必然与当时画家所处的时代背景相关联，因此只有回到画家所处的具体历史情境中，我们才能分析和探讨这个视觉符号在其作品中所隐含的文化信息与象征意味。

二、哈莫修依绘画中“门”

活跃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威尔汉姆•哈莫修依（Vilhelm Hammershoi，1864-1916）是丹麦的著名画家。他出生于1864年，1879年进入哥本哈根皇家美术学院学习，于1884年毕业。毕业后的他开始接触室内题材的绘画，在19世纪90年代中期正式开始这一主题的创作，他有意回避了城市生活的喧嚣，沉浸于个人的内心情绪，作品常以门窗作为主题，创作了大量与“门”相关的作品室内画作品。此时的室内画题材在哥本哈根是较为流行的画题。哈莫修依的早期绘画创作一方面明显受到了当时盛行于荷兰的室内画传统图式的影响,如荷兰画家伊曼纽尔•德•维特 (Emanuel de Witte，1617-1692) 的《室内弹钢琴的女人》（图1），约翰内斯•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1632-1675)的《情书》。尤其将德维特的这幅画与哈莫修依的《室内，斯坦街30号》（图2）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哈莫修依在其早期作品中显然借用了德维特作品中的人物和空间构图。这些空间由一系列房间组成，通过打开的门将其连接起来，在画面中营造了一个具有深度且复杂封闭的室内空间场域。

但另一方面，哈莫修依的作品并没有像传统室内画题材中通常描绘温馨的家庭生活，如同期丹麦画家格奥尔格•尼科莱•阿钦(Georg Achen，1860-1912)，维果•佩德森（Viggo Pedersen，1854-1926）等那样，反而画面中处处传递出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疏离感”成为哈莫修依作品中重要的审美特质。

左图1 德•维特室内弹钢琴的女人布面油画 1665-1670年 77.5×104.5cm 荷兰鹿特丹Boijmans Van Beuningen 博物馆右图2 哈莫修依室内，斯坦街30号布面油画 1901年66×55cm法兰克福艺术馆

哈莫修依在其一生的创作中，一直对“门”这一题材十分关注。据日本学者萬屋健司的考证，1888年他第一次尝试室内画的创作，

其画作名称就是《白色的门》（图3）。作品中描绘了无人的室内一隅，色彩典雅。画面主体是一扇敞开的门通向另一扇关闭的门，门上反射的光线十分强烈，与屋内的昏暗产生对比，引人注目。从此，哈莫修依的作品经常以门作为画作的视觉中心；1912年的搬家也促成了哈莫修依挑战新的空间结构的意识。在他的新家中，一侧打开的门连接前面和后面的房间的构图，是哈莫修依最偏好的主题之一。门与空间的相互作用成为画家室内画创作的大部分主题或背景。“门”的主题几乎贯穿了哈莫修依绘画的始终，显现出门作为一种视觉符号在解读其作品中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一符号作为物的抽象和概括，其含义已经超越了具象的实物，转而成为表达一种情感的图式。它提供了一种更为形象化的语言，以理解图像与社会、图像与艺术家之间的联系。它的产生以过去的经验为基础，在画面中发挥着示意的作用，与画家的内心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门”图像所隐含的象征性的分析与探讨，也许正是打开哈莫修依绘画艺术核心的一把重要的钥匙。

图3 威尔汉姆•哈莫修依白色的门 1888年油画 61.7×54.3cm国家艺术博物馆

三、哈莫修依绘画中“门”的象征与隐喻

一个符号生成的意义可以是无限的，但实际上它被社会与文化语境所制约。在哈莫修依的绘画中，“门”作为一个特定的能指符号，具有相应的所指意义。

首先，门是阻隔两个空间的介质，其次又与画家的精神和想象世界相连。门连接了现实世界和想象的空间。它的超越性促使作品超越现实，不仅是绘画空间中的门，更是想象空间中的开启之门。现实中的门是阻隔室内与外界的中间介质，而在哈莫修依的画面中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它属于一个空间向另一个空间过渡的区域，带有不安的情绪和保护自己的特殊心理。

初看他的作品，其描绘的常常是无人的室内，或是在室内有着一个背对观众的女性似乎在读书、缝补衣服的形象。因而有些学者会把哈莫修依的绘画解读为一种“去情绪化”的倾向。然而当我们将他的“沉默”置于当时的社会语境中去理解时，就会发现其“沉默”的画面中却充满强烈而复杂的情绪。

哈莫修依作品中以“门”作为母题，既传递出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也将一个人对外界的隐蔽和疏离体现在画中。作品《室内，斯坦街30号》（图4）是哈莫修依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他在1901年所作的作品，画中房间的位置位于哥本哈根市中心，屋外是繁忙的街道。哈莫修依置身于嘈杂的世界中，他画出的画却与这份喧闹无关。这一幅画中主要描绘了门窗、墙壁、桌椅和正在阅读的女人等。明亮的阳光从窗户射进屋内，照亮了整个房间，紧闭的门窗将屋外的喧嚣隔离开来，一位女士正低头坐在桌前忙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从画面上看窗外的景象是模糊的，哈莫修依似乎并不关心外面的世界，紧闭的门窗象征着画家与外界的隔离和自我封闭。

图4 威尔汉姆•哈莫修依室内斯坦街30号1901年油画46.5×52.0cm 国家艺术博物馆

19世纪下半叶的丹麦，艺术家们推崇颂扬爱国的“丹麦式主题”。如，描绘丹麦自然风光的维果•约翰森（Viggo Johansen，1851-1935）。哈莫修依却显得与众不同，他的画专注于室内场景。据日本学者萬屋健司的考证，哈莫修依独来独往，在学院里与大多数同龄人都保持着距离，晚年也不例外。孤僻内向的性格、战争前后紧张的气氛和对室内题材描绘的偏好都促使哈莫修依在绘画中创造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私人领域。如1988年的作品《室内的景色》，画中正对观众的房门紧闭，一位身着黑衫白裙的女性从侧面的门进入房间，手中拿着茶盘，正在桌上摆放着杯具。画家试图通过创造一个私人空间来躲避灾难，寻求自己的归属感。而在这个由画家自己建造的理想庇护所中，“门”是最能直接表达其内心想法的图像。门隔绝了外部世界，隔离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熟悉的私密空间，满足了生活所需的私密性，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界的伤害。

封闭的门，是远离城市工业化喧嚣的缩影，也是他关注人的内心情绪，对“自我”概念的强化。他的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无法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感觉。这也意味着他对个体情绪和生存环境的关注。在创作中，画家找到了一所能让自己安心的安全房，一扇能隔离现实中的灾难和恐慌的抵御之门。

四、结语

哈莫修依的作品体现着艺术家对城市孤独环境的理解，是对自己所处环境的认知。他向观看者展现内心，向大众展现自身的独特经历以及对时代的理解。哈莫修依在室内画中精心创造了一个可控制的私人领域，他将其塑造成一个庇护所，而画中最重要的符号“门”是阻挡外界干扰的关键。在哈莫修依的作品中极少出现朋友聚会的热闹景象，反而常常表现的是无人的房间，在这些画面中安静和孤独的气氛以及有意味的“门”最为明显。画中的“门”是哈莫修依内心封闭的真实写照，也是拒绝与外界有过多交流的象征。他传递了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这使“疏离感”成为哈莫修依主要的绘画特征。这种“疏离感”在现在的城市生活中变得越发常见，因而引起了许多观众的共鸣。而哈莫修依绘画中的“门”正是情感与意象的高度统一。

注释：

①萬屋健司.ヴィルヘルム•ハマスホイ静寂の詩人[M].株式会社東京美術,2020:16.

②萬屋健司.ヴィルヘルム•ハマスホイ静寂の詩人[M].株式会社東京美術,2020:5.

③Kasper Monrad.Hammershoi and Europe[M].Prestel,2012: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