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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七讲》:读词,一段探索“境界”的旅程

2021-09-24牟秋荣

大学·课外阅读 2021年6期
关键词:词话菡萏叶嘉莹

牟秋荣

在初高中语文课堂上,王国维和他的《人间词话》一直显得很热闹。学生们跟着老师重复着“一切景语皆情语”,探讨着所谓“人生三境界”的“境界说”。但同时,王国维和他的《人间词话》又是冷清的。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去体会所谓的“境界”指的是什么,去思考《人间词话》为什么叫“词话”而不是“诗话”。幸运的是,还有叶嘉莹先生的《人间词话七讲》。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单读《人间词话》的确有些乏味艰难,先从《人间词话七讲》读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以“解人”之态,描述独立与自由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自诩是个“解人”,他说在南唐中主李璟的《摊破浣溪沙》里,人人都称赞“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写得好,但其实真正最好的两句词是“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因为前两句只是在写一个思妇对良人的牵挂与愁绪,后两句才真正藏着诗人自己对美好事物凋零的深切感慨。

王国维为何这样说呢?因为在细雨绵绵之中梦到渺远的塞外风物,在小楼上将相思的曲目从头到尾地吹奏,一直到玉笙因为天气寒冷变得音声不畅,这固然动人,但其指向是明确的,人人都知道,所以人人都能欣赏;但荷花凋零、荷叶枯残,西风吹起荷塘中阵阵水波却是更隐秘的抒情。作者不称荷花为荷花,而用了更典雅的“菡萏”一词,同时绿叶不叫绿叶,而叫“翠叶”,不由令人联想到翡翠。这不仅仅是在写荷花的凋零,还在写荷花的高贵、荷花的易逝、荷花的无可奈何。就像在北方政权的威胁之下,时刻面临着亡国危机的南唐朝廷一样。也许作者本人并未刻意表达这一点,但作为南唐的帝王,这种危机意识可以说是“此情无计可消除”,随时都会从他的潜意识中跑到他笔下来。

王国维说这两句词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而他之所以生发出这样的感悟,是因为他读人词作,不但读到了画面上的风物,还读出了诗人内心世界的忧患。这样的阅读是很难得的,所以他颇为得意地说“解人正不易得”。“解人”难寻,而他就是李璟的“解人”。从这个角度上看,叶嘉莹的《人间词话七讲》也可以称为她以一个“解人”的姿态对《人间词话》的深度感受之作。

《人间词话七讲》这本书多次提到陈寅恪对王国维的评价:“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意为整部《人间词话》最珍贵的并不是那些深刻的洞见,而是王国维独立思考、自由钻研探索的精神。而叶嘉莹本人在《人间词话七讲》里也反复表示,一个时代要有一个时代的学问,新时代就应该用新眼光去看待《人间词话》这本书。我认为这正是本书最难得的地方:“七讲”讲的不仅仅是观点、内容、含义,更是这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本合格的解读《人间词话》的书,这种精神是绝对不能缺席的。

以“境界”之悟,解读诗词不同

《人间词话七讲》提到了“词”与“诗”的不同。不是句式、句法、韵律、对仗等方面的浅显区别,而是两者在“境界”上有着根本的不同。诗有境界,但起承转合之间,无论多么复杂的情感,总是生发于具体的事件,而词不一样。词不能有太多直接抒情的句子,否则就变成了大白话。像“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这种句子,全篇最好只有一句,更多的空间要留给更细腻的描绘。因为凄切的寒蟬、黄昏的长亭、初歇的骤雨更有着千言万语。这是离别之人此后年年岁岁浮现在脑海的场景,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其中,等待后面悄然想起,而不是由谁将其一语道破。

把感慨留给听词之人,而不是掌握在写词之人手中——这仍然不能算是词的深沉之处。词真正的深沉在于:柳永的一生都是坎坷的、不得志的,这种痛苦时刻存于心间,于是在他的词的意象画面之中,这些“痛苦”都在一一展现。他对离别后的想象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不仅仅是离别带来的伤痛,也是他对人生之路的真切体会。就像李璟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他眼中看到的是荷花与荷叶的凋零,心中感受到的却是美好高贵的事物终将破碎的忧愁。这种深沉的思索在诗歌里有没有呢?当然也是有的。但诗歌是直接的、明白的。当你说“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时,大家都会赞同这里面所表现出的盛大气象与杜甫本人忧国忧民的博大胸怀有关。诗是没有争议的,而词却是有争议的。

当你说柳永的“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表达了他对人生之路的某些感慨,说李璟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表达了词人的忧患意识,他们自己却未必承认。柳永也许会说,这只是一首寄赠离别之人的词作;李璟也许会说,这真的只是在写思妇牵挂良人。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但由于词的细腻、词的句式变化,作者很多潜在的情感不经意地就在字里行间流露了出来。因为词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同样流露出来的,还有作者本人的胸襟与格局。王国维说,自己拿晏殊、柳永、辛弃疾的三句词来表达人生三境界,这三人未必会同意,因为他们只是在抒发某种特定的情感。但“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就是可以用来表示探究学问过程中那种摒弃了一切杂念,看得极高极远的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可以用来形容人们追寻真理时的无怨无悔;“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可以用来描绘几经寻觅终于豁然开朗的喜悦之情。这不是因为原词有这样的意思,而是因为原词作者格局够高,写出来的词在审美层面有了更多延伸的可能。这些都是属于词的“境界”。

《人间词话》第一个提出了“境界说”,而《人间词话七讲》则用“七讲”的内容,把这些“境界”细细地展示给读者。这本书我在一个月内看了三遍,越看越觉得,我收获的不仅仅是对词、对境界的理解,更是对人、对世界的理解,还有最重要的,是对独立思考与探索的理解。若没有这一点,王国维如何写《人间词话》,为词作传?叶嘉莹又如何写《人间词话七讲》,为王国维先生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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