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九谷

2021-09-23蕾拉青由

南风 2021年25期
关键词:伯父小鹿盘子

文|蕾拉 图/青由

义清使劲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暗淡的仓库深处,露出一只白花花的女子的胳膊。

1.

一到梅雨季节,阿让就没精神,学堂回来也不出门,总是宅在室内。家里的书都读了个通透,当然这些全是他伯父哲爷那些珍藏的所谓“不思进取”的旧书,搞得橘家府上不像是卖画的,反而像古书堂一样。

这回儿,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天色恍若融在水汽中,明暗逐渐模糊,还剩了浓郁的新绿。虽说是宅在屋里,眼前总归还是有一片景色的,橘家的院子恰好几乎没种这个季节的花,少了低矮柔弱的花菖蒲,少了野趣和佛性兼具的紫阳花,这片小小的新绿反而显眼又纯粹起来。

阿让捧着无名之流写的杂书,放眼望去,砖石潮湿得发亮,菱形拼接的主砖边是大小不一的土色碎石,就像是未名的群岛,两边写意地扎好了筒竹做成的扶手,一直延伸到院子的尽头。

无花,竟然也很好呢,枫树的叶子是新绿的极致,枝干婀娜多姿,耳边的雨声,更加清晰了。

阿让看了一眼那书,视线还在那所谓“琴古主”的妖怪图上,堂兄义清就这样鲁莽地闯入新绿的结界中了。

“啊呀,真是讨厌。”阿让不乐意地嘟哝着,索性拿书把脸盖了。

“什么书?”义清不爱看书,他总说,比起虚幻的图文,还是亲历的事情更加踏实。他拿起盖在阿让脸上的古书,一看是琴古主,就觉得没意思起来。

“怎么了?所谓付丧神就如此无趣了吗?”阿让突然来了精神,坐了起来。

“你跟父亲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叔侄。”义清他自己只是橘家当家哲爷的养子。

“你一定连什么是付丧神都不知道吧?”

“我可不在乎。”

“那这个,你大概是知道的吧,真珠庵本的百鬼夜行里,作为器物精怪的付丧神。”

“现在只是梅雨季,还没到盂兰盆呢。”义清似乎认定了只有盂兰盆节即七月十五才能讲魍魉魑魅之事。

“你这不是一年四季都深陷魍魉魑魅之中吗?”阿让调侃着,“不过说起付丧神,我大致就是理解为那种并非专指一物之妖,反而是庶民家中久置不用、丢弃忘却的古器物所成的精魅。之前《阴阳杂记》里也有,那些鸟兽木器物绘卷上的东西。”

“如果是民家的物品成了妖怪,那归根到底,就是普通东西罢了,听起来又低级又单调。我还是喜欢那种跟人类、动物、花草、传说有关的。那样比较复杂,我是指感情啊,执念啊,羁绊啊,这类。”义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确实不是一等一的妖怪,如果要写个有主角的故事,那这些付丧神充其量也只能跟着酒吞、雪女、鸟天狗这类大妖怪后面做随行。只是,我们是不是小看了付丧神的法力了呢?”

“此话怎讲?”

“立春的时候,是要扫煤烟的吧?目的就是为了躲过九十九发这种东西吧?”

“九十九发茄子?那个有名的战国茶器变成的妖怪吗?”喜好武家文化的义清露出天真的表情,脑中自然想起了从松永久秀流转到信长的战国名茶器。

“啊呀,笨蛋,当然是读音啦!读音!九十九,不就是tsu ku mo吗?就是付丧来着啊!”

“原来如此。”

阿让把书转过来,唰啦唰啦翻起来,自然在伞骨啊、三味长老啊、算盘坊主这些角色上停留下来,用指关节敲了又敲:“你看,就像伞骨这种旧物,放到第九十九年,快一百年的时候,就是成精之时了。你别看它这样猥琐,长着独眼,有时伞柄还是个有毛的独腿,但真要为非作歹、寻欢作乐时,它们是连家畜都会吃个精光的!”

“快别说了,真可怕!不知我们家有没有这样的器物?”义清声音高了,细碎的雨珠子接连从密密麻麻的枫叶罅隙里滴落下去。

“不过,橘家古来就是画商,画卷啊工艺品啊这种东西都是来来去去的,恐怕不像工匠之家那样藏有一些亲手做的传家之宝吧。都说铸造师啊,锻造师啊,这类人,会把自己的念力注入器物,这样就产生了魂,魂里包含着力量、寄托等,有时木材、矿物这样的器物化成半人形,还能给匠人师傅打下手呢。”

“如果是我,我可不要这样的下手。”义清摇摇头。

阿让微笑着说:“不过这样看来,付丧神也是挺好玩的吧……”

义清看出来阿让的笑容有些无力,脸色也不好,怕是这样的天气让他受罪了。于是他拍拍堂弟的后背,说:“好啦,别再这样七倒八歪的颓废样了。快到饭点了,去吃饭吧。父亲说,吃完饭,让我俩去家里仓库看看,有些容易生霉的东西不能堆在潮湿之地。”

“好吧好吧。”阿让懒懒地站起来,跟上了义清。

2.

橘家的旧仓库就在新绿庭院的尽头,义清踮起脚,没有完全架起窗户,是怕雨水洒进去。不过这样的日光也是足够了,至少堆满杂物的仓库的布局还是尽收眼底。

刚吃完午饭,两人对话不多,默默地搬东西,倒也并不辛苦。只是搬着搬着,义清就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劳动了。

“诶?阿让?阿让?”他朝着仓库黑乎乎的深处走去。

义清个子高,撞了一脸蛛网,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被地上的人绊倒了。

“啊哟!”一看,正是阿让。他盘腿坐在高高货架的中间,正用自己的袖口擦着几枚盘子。

义清蹲下身来,散在阿让腿边,连同他手里拿的,也就总共三枚餐盘。虽然落了灰尘,但依然无法遮掩盘子金光闪闪的华丽漆色。义清举过一枚盘子一看,盘底画着金色的浪涛,那浪涛尽头是宋人的琼楼玉宇,金海中还有一条碧绿的龙头,此龙怒目圆睁,口吐巨浪,而巨浪的蓝色和龙爪的绿色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精巧。另外一枚盘子里,画的似乎是紫苏叶,经脉细密,十分好看。

“父亲竟有如此宝贝啊。”义清感叹着的同时,眼睛却瞟到了阿让刚才擦着的那枚盘子,除了金底和边缘装饰的花纹,上面似乎什么图案都没有。

此时,阿让又笑答:“你还是挺有眼光的。不过义清,你亲爹不是在有着百万石的古都加贺的金泽做生意吗?那你一定对这个是略有所知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加贺九谷烧啊!”

义清连连点头:“不愧是金箔之乡,原来这就是九谷烧啊,我算是见识了。远远看来,蒙尘依然闪着金光。细细看来,又如此高雅而丰富。”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听到仓库更深处传来一声混沌的落地声。

可是窗户撑开处的日光不足,究竟是什么钝器掉了地,阿让和义清面面相觑。阿让推了推义清结实的身躯,悄声说:“你看看去。”

义清壮着胆子走在前面,脑海中不知何时想起了敲锣打鼓的热闹乐曲,小小的赤鬼绿鬼、盘若、天狗、狐狸、骷髅、猫们后面跟着长了腿脚的锅碗瓢盆、家具衣物,一窝蜂地游荡而来。可别,可别百鬼夜行啊。

义清使劲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暗淡的仓库深处,露出一只白花花的女子的胳膊。

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义清和阿让,谁也没叫,就像喉咙里的声音,都被掏空了一般。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又退,直到退到窗口的白光下。

“找……伯父……吧。”阿让的声音又小又抖。

两人走进雨里时,居然都忘了打伞,不仅腿发软,身子也飘飘忽忽。新绿的美景不再迷人,反而愈发黑暗,黑暗到恐怖的程度了吧。

哲爷碰巧要出门,被两人拦住的他倒也没显得多么意外,不过他还是用那种迎合孩子的口吻说:“你们兄弟俩居然那么厉害,能在我橘家的宝库里找到女人白花花的手臂?”

“父亲难道不怕吗?比如下人之间有什么纠葛,然后把那女人的那什么抬进仓库藏着……”义清说。

“原来,确实有这种可能呢。你们就别去了,你看阿让脸都吓白了,我去看看就好啦。不过,下人里面,有哪个丫头手臂是白花花的呢?真有吗?”哲爷打起伞,也不顾两个年轻人被淋透的模样,擅自就往仓库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了。他鞋子踩着水塘,那声音丝毫不输那变得热烈的雨声。

阿让被安顿在廊下喝玄米茶,义清焦躁地等了片刻,见哲爷不回来,就赶紧拿起伞,说:“即使他那样,我也不放心,我再去看看。”

此时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轻快地也朝着仓库小跑而去。

但是,什么都没有了。

小窗还在那里半掩着,雨水像流珠一样沿着窗棱落到外面的青苔上。哲爷站在仓库的显眼处,笑眯眯地摇头。比起追问养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的义清,脑中百鬼夜行的嘈杂声闹得更厉害了,他怀疑了自己,想着,也许自己和阿让都中了邪,不该肆无忌惮地聊什么付丧神的话题的。

“什么都没有啊。”哲爷的声音虽然温柔,可他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是一种初夏里不该有的凌厉彻寒。

3.

雨引山的名字不知是何方神圣给命名的,因为供奉了雨引观音,所以普世的意味就更加浓厚了。

且不管这些,雨引山毕竟是关东赏紫阳花的圣地,这么一来,一到这个季节,虽然雨下个不停,可来山中静赏如簇绣球以及穿梭其中白鸭和孔雀的游客可谓络绎不绝。

义清也被朋友邀请了去,不过这些朋友都是为了和女学生联谊才来的,雨一大,这帮人就躲在茶室里聊天喝茶吃点心,完全不去山中赏花了。义清觉得无趣,就找了个借口独自走进雨引药寺的庭院中去了。

这是一个偏院,院子里的紫阳花远不如主院开得热闹,反而有种零星随性的美感。而在那零星中躲在凉亭里画画的,正是义清在法学院同班同学的妹妹,那个叫见荣的女孩。见荣家是制作某种瓷器的工坊主,所以见荣擅长绘画也在情理之中。

义清觉得眼前见荣安静作画的模样很是好看,于是找了找自己藏在包袱里的九谷烧,这是今天本来被要求送给中意的联谊女孩子的礼物。

“画得真好啊。”义清站到画后面。

“咦?”见荣是那种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性格,当然,作画的时候她还是很专心的,她反应有些木木的,“你怎么今天没和你弟弟一起?”

“他呀,”义清想起阿让病恹恹的脸,“他一到梅雨季就看起来像个鬼。”

“呵呵,也不要这样说他呀。鬼不鬼的,跟本人无关也说不定的。”她又往画布上多加了几笔。

义清不由问:“就是身体不强壮啊,缺乏锻炼,书呆子都这样,怎么我说错啦?”

“家宅和屋子也有原因吧,”那女孩心不在焉地说,“比如付丧神什么的。”

“又是这鬼东西!就不能讲点正常的,光天化日下明明白白的事情吗?”

“嘿嘿,我乱说的啦。”她终于停笔了,环视四周,眼神落在义清手上:“是什么?”

“正想给你看看,识不识货。”义清嘴上是这么说,其实本意是想反正带出来了,与其送给那些叽叽喳喳的轻浮女生,还不如送给知根知底的见荣。

他把纸包着的九谷烧解开一点,露出金色的边缘,递给见荣。这是那三枚中唯一没有在盘中央绘上图案的九谷烧。

“嗯……”见荣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垂坠着,掩盖了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变得若有若无,“义清,这东西,能……借给我吗……”

声音,细微得就要消失在雨中了。

“啊,你喜欢吗?我本来就想送给你的!”义清干脆明朗地回应她。

“不不不!”那见荣声音都变了,还差点把盘子掉在地上,她抬起的眼里流露出慌慌张张的神色,事后回想起来,这简直就是惊惧的眼神了,她忙说:“我并不想要!”

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明明是个好宝贝哩。那段雨中的对话就这样怏怏地结束了,义清没回茶室,自己孤身下山回家,一路上,心情又郁闷又不解。见荣这么粗线条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见了九谷烧会有这样离奇的反应呢?况且,那宝贝她虽说不要,却借了过去,那说不定对她而言还是有什么用处的吧?

就这么想着,第二天,义清就听说,见荣失踪了。

可以说是,凭空消失了。

4.

“我还是很在意。”义清自言自语,可是阿让都听着了。

这天阳光明媚,然而空气湿润沉重,阿让还是觉得胸口压抑,很不舒服。他应道:“那个见荣,还是长得挺好看的,脾气也不刁钻,你看上人家也不奇怪。”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刻薄话。你看看你,不下雨也是这样子,缺乏锻炼。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找找她。”

“他家里人肯定竭尽全力了,你我何德何能……”阿让话还没说完,就被义清一把拉着胳膊拽到阳光底下,半拉半推地穿好鞋子出了门。

按着见荣家铺子的地址,两人摸索而去。原来他家就位于橘家旧别院(又称黑屋)的那条街上。不过隔了一段距离,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两人自然都没去过那一带。铺面是木质的,只留了半扇移门微微敞开,门楣上挂着“深川”字样的水蓝色波浪形布帘。长柄的雨伞横七竖八地倒在铺子门口,杂乱的海报被风吹得到处乱飘。

乍眼一看,竟然像是疏于管理的荞麦面店。

推门而入,店铺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掌柜在擦拭瓷器。

义清只好问道:“我是深川君的同学,也是见荣小姐的朋友。那个……关于见荣小姐的事情……我……”

“啊,知道了,谢谢你们关心啊。”掌柜脸色发黑,一脸疲倦,不过冷漠的神情远远超过了单纯的疲惫。

“不是的,我们是想帮忙,想调查一下那天的事。因为那天白天,见荣小姐在雨引山画画,我是和她在一起的,隔天就听说她失踪了。我想知道,见荣那天晚上就没回家吗?”

掌柜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把义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彻底,连嘴皮子都不见明显动弹,就闷闷地说:“小姐那天回来了,很正常的,就是早上就不见了。我们自宅早就调查过了,说是那晚,半夜,确实有毛贼入侵的痕迹,见荣小姐房间也确实被翻乱了。不过,家里的东西,一件也没少,反而是小姐不见了。如果毛贼要背着小姐走,那我们巡夜的就不可能不发现了。现在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会不会是见荣自己出走了呢?神不知鬼不觉的……”义清问。

沉默。

“你还有什么要紧事吗?恕不奉陪了。”那掌柜的神情又奇怪又冷淡,虽然话说的挺仔细认真,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出深川铺子的店门,刚才一言不发的阿让就对义清说:“掌柜,很闪烁其词啊,深川家一定不一般。”

“为什么呢?”

“我刚才偷偷观察了,他家陈列的瓷器,显然就跟伯父藏的那几个加贺九谷烧一个特色。金灿灿的,花色设计都很繁复典雅,我不懂那东西,不过深川烧难不成也是金泽的?难不成和九谷烧有什么渊源?”

两人于是就问了好几个街上的邻里,特别是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果然,其中有一名在这条街上活了大半辈子的大爷说:“深川家本质上是很踏实的匠人世家,最早确实是从加贺迁徙过来的。做的瓷器也是加贺九谷烧的同类,应该说祖上是九谷烧分家流传而来的吧。”

“果然!”阿让一改懒散的病态,得意地笑着。

“有一个谣言啊,这个现在已经没人说了,不过我们那时候,在这条街上,可是传了一阵子的。说是,深川家的人,不造坟地,死了不入土。”

“诶?那是怎样呢?”

“死了就是死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不过,每个过世的深川家人,他们都会给他做一个瓷器盘子,盘子中间会有家里专门的匠人把去世者的人像画在上面。像是纪念的画像那种。”

也不算是颗粒无收吧,晴天的尾声,雨又来了,兄弟俩共撑一把雨伞。义清的思绪最后被阿让一句话打破:“说起来,如果深川家不是土葬,那可能就算是佛陀的一种了。飞鸟时代,奈良药师寺的荼毘,讲的不就是火葬吗?”

义清不接他的话了,义清想,阿让也就今天最来劲,真不知道他这歪门邪道的脑子里都藏着什么知识,这么说来,他真的很像自己的养父哲爷。

5.

“哲爷?哲爷已经几天几夜没踏进过家门了。”

下人是这么说。

次日一早,义清偶然这么一问,才发现这个事。平时哲爷也会去游山玩水,跑些书画生意,或者可能有什么情人,这些义清一概不晓,不过不打一声招呼就不见人影好几天,之前也不多见。

义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出了门,走到隔壁邻居满岛家洋公馆门口,遇到了他家混血小姐小鹿的女佣。

“你好,义清少爷。”

“小鹿呢?”义清寒暄道。

“在这呢!”还不及女佣回答,低矮的墙角上露出小鹿乱蓬蓬的头发,显然她刚刚起床,还没让女佣好好帮忙梳洗。

“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小鹿问。

“哦,我有点事要办,我父亲出门好几天了,不知去哪了,正好去问问几个熟悉的主顾。”

“哲爷呀,我天天见着他呢。”小鹿笑嘻嘻地说。

“诶?你在哪里天天见着他老人家了?”

只听见公馆里杂草噗噗的一阵响声,小鹿半个脑袋从围墙上面消失了,她跳了下去,只穿着袜子,一下子就出现在了门口:“是不是我多嘴了呀?我带你去呀!”

她正要跑出去,却直接被女佣拉住了,拉着她先去家里洗脸、梳头、换衣服、穿鞋……

小鹿带义清去的街区非常隐蔽,虽然坐落在下町,却十分精致典雅,俨然是文人墨客的世外桃源。深藏其中的,自然也有哲爷所居之地。

“就是这了,是我学棋的师傅家隔壁的隔壁。”小鹿站在了那家门口。

这间民宅虽然不及橘家别院黑屋那样气派有历史年代感,但确实设计精良,特别是庭院,种满了实属罕见的欧丁香。那种梦幻的白中带粉、再到迷人的紫色,竟然如此适合东方的庭院,义清都看呆了。

庭院中有一个小露台,天气湿润,露台的木板上还是黑乎乎的,被水汽覆盖。虚弱的美女就在那躺椅上睡着,身上披着一条洁白欧式蕾丝毯子。她可真好看啊,虽然是圆脸,肩颈部位线条柔和,显得有些丰腴,然而她的五官十分精致无暇,肤色雪白,睫毛下忧郁的双眼躲在阴影中,病态而唯美。

哲爷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端着七草粥,蹲在美女身边,轻吹着喂她喝粥。

义清和小鹿面面相觑。

哲爷居然金屋藏娇?还是个病恹恹的绝世美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哲爷居然会为谁熬粥?还喂?

“好在还是个好看的人儿。”小鹿如此语气,不知是在安慰失落的义清还是在笑他。

“我去本家找宗老爷一趟。”义清赌气般地说。宗老爷是义清的亲生父亲,年轻时就与橘家是世交。

吃过晚饭,天色还没暗,小鹿就在橘家翻阅阿让的杂书。阿让有些无奈,不情不愿。小鹿每翻出一本,稍微瞄了几眼,阿让就迫不及待地拿回来,再度小心翼翼地归好。

小鹿倒也不生气,对阿让说:“你说一般人家会有凭神吗?丧神、死神、灾难神这类的?”

“会有啊。”阿让说。

“可是,并不会有人供奉这样的神啊。”

“如此说来,他们可能不需要人的供奉呢,不然这些不幸怎么会无处不在,几乎家家户户都多少会遇到一两次吧?”阿让是个悲观主义者。

小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啊呀,可能凭神偷偷摸摸附身在器物身上,比如家里的锅碗瓢盆、衣物被褥、木梳头饰上……让人误以为只是付丧神罢了,这背后的威力却远远超过了小小的付丧神本身了。”

阿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不是完全赞同小鹿天马行空的设想,他说:“虽然神是不会附身到妖怪身上的,这是基本常识,所以小鹿的设想从根基上就很难成立呢。但是呢,凭神是可以附身到人身上的,这是成立的。因此,付丧神和人是不是能合体,就成为了一个开放性的话题了,你倒是提醒我了……”

咚咚咚。

“我知道了!”冲进家门,有些失礼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正是那刚从自己生父府上打探回家的义清,他是跑回来的,脸微微发红,布满细密的汗珠,这样的日子,让人一定很难受吧。

不过义清很快平静下来,微笑着欢迎小鹿来做客,然后他说:“宗家老爷听了我的描述,吓了一大跳呢。他说,我父亲哲爷年轻时确实被分手过一次。”

“被分手?”阿让和小鹿异口同声地表达了疑问。

“嗯,也许正因为有过这种伤心又无奈的经历,他后来才会成为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算上心,认真起来却又十分可怕的男人吧。也正是如此,他才会一度流连于乐乡的艺伎所在之地,也才会大胆地把别人的遗孀叶月夫人叫做是灵魂伴侣接到黑屋去同居了吧。”义清自顾自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

“义清,讲重点呀。”阿让难得催促他。

“被分手的原因,恐怕不是身份不匹配,更不是两个恋人之间没有爱情。而是,对方的女子,是瓷器世家深川家的大女儿,那时候,深川家男性的继承人还没出生,所以是强制要哲爷入赘的。可你想想,堂堂橘家的长子,怎么可能入赘匠人世家?”

“义清哥哥,可如果那个家绝世白美人就是当年深川家的大女儿,她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有些年长的女子了吧……这就不对了……”

“不是!”义清提高了声音,“深川家的大女儿,在被迫分手后,绝食自尽了!”

“啊!”这下,轮到小鹿和阿让惊愕地大叫一声了。

所以,那个白美人是什么人呢?深川家的大女儿早已香消玉殒,哲爷是被谁鬼迷了心窍呢?哲爷,这样的男人,也会被鬼迷心窍?

还是阿让想起了一件事实,似乎能串联起事件的事实,那就是——深川家是不造坟地,没有入土为安的习俗,深川家的血脉如果故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最终会在何处安息,会怎么安息。

6.

“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工艺品,和洋兼具的风格,比如,盘子的中间,可以是我本人的人像,反正我是外国人嘛。”说着准备好的台词,满岛小鹿驾轻就熟。

可那掌柜却坚定不移地拒绝道:“不,我家只订做花鸟鱼虫,山水风景,不接受人像订做。”

他这么回答后,阿让对小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用第二个计划。当然,这个眼色也有一种自傲,就好像阿让在暗暗地说:“我说的吧,他们绝不可能接受画人像订做的瓷器,这就是问题所在。”

“那算了,你们有你们的原则,那我就买个量产的成品吧,有什么推荐呢?”小鹿问。

当小鹿和阿让从深川家的铺子里出来,他们依然按计划,约好了,义清在那宅子附近的巷子里埋伏,如果看到哲爷出来往大街上走,义清就抢在前面跑到街口去给那两孩子通风报信,然后,阿让和小鹿就假装刚刚逛街买东西回来……

阿让捧着小鹿刚刚买下来的深川烧,是一枚蓝绿边镶嵌的金碗,碗里画着一架乡村的石桥,桥两边乱石嶙峋,一侧的石头上长着一棵孤零零的红枫树,当然,画里杳无人烟。他们把纸包装撕下来,故意把碗的内部对着外面,就这样夸张地等待着,直到义清飞速跑来,站在街对面,对两人点点头。

于是两人就闲聊着慢慢在大街上绕圈子。

果然,哲爷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轻飘飘地就出现在了巷口,走到了街上,他那副疲惫的模样,恐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也根本发现不了自己的侄子。

“咦,这不是伯父吗?”阿让装出惊讶的语气,故意凑到哲爷身前,“伯父!好几天都不见你了,你难道是扔下我和义清出走了吗?”

“咳咳,咳咳,”哲爷难为情起来,“是阿让啊。”

“我这就要回家呢。”未等阿让发问,他就主动表示自己的要回去了。

小鹿推了推阿让,阿让便识相地举起手里的深川烧,展示给哲爷看:“伯父,这个,你可眼熟?”

“哦……这个……嗯啊……”

哲爷露出复杂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就对两个孩子挥挥手说:“我有点事啊,先走了,家里见吧。”

言毕就拂袖而去。

“他那是什么意思?”小鹿不满地嘟哝。

阿让摇摇头:“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当天晚些时候,哲爷果然回家了,还和义清小酌了一番。不过,从他的一言一行来看,几乎和平时别无两样,喝酒对酌,也并没有深聊任何话题。酒到微醺,哲爷嚷着困了累了,大家早点休息,就回屋去了。

夜晚无雨,风声却很大,天空一片迷蒙,云层的变幻也看不清楚,只有一股浓浓的雾气飘散着,显得略不寻常。义清和阿让一直没睡,因为阿让说,恐怕哲爷半夜会有什么动静,他之前可一直在糊弄我们呢。

果然,夜半时分,哲爷出现了,是从仓库的方向摸黑走出来的,连灯也不提。他平素最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此时却换了一身青黑,动作也不像平时那样,反而有些鬼鬼祟祟。不过他视力不好,到了夜里尤其严重,所以他多半也觉察不到家里两个后辈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哲爷就这样走出了家门,按阿让的提议,义清轻轻地跟了上去。到底是身手矫捷的习武之人,义清的动作轻松自如,恍若夜行的野猫般灵敏又无声。而阿让,则在义清跟出去以后,迅速转身去了家里的仓库。

义清一路躲躲藏藏,一直跟到哲爷藏女人的宅子。哲爷在夜色中,一扭身就从虚掩的门里钻了进去,看来是有人知道他会来,刻意留了门。

义清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贴到了门后面。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了半晌,直到宅子里没动静了,他才靠近过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探头窥视,就迎面碰上了折返的哲爷,此时,哲爷戴好了眼镜,还不知从哪提了一盏纸灯,他面色苍白,表情严肃,又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戏谑的神情。

“父……父亲……”

“嘘。”哲爷示意他安静,别吵到邻居。

“还有个孩子,你要不也出来吧,我可是戴着眼镜,看得一清二楚啊。再说即使没有眼睛,我还有心眼这种忍术。”哲爷又不正经起来。

阿让只好从阴影里走出来,不过,即使夜色昏暗,但哲爷手中的纸灯,还是带来一片淡光,阿让手里拿着的那枚九谷烧反而特别显眼了。

阿让眼神坚定,他开门见山地说:“伯父,义清,你们看,我发现了这个九谷烧。然而这并不是一枚寻常的九谷烧。”

“怎么不寻常了?”义清凑近过去。

阿让把九谷烧对着纸灯,在那柔和的灯光下,义清认出那就是之前在家中仓库发现的三枚九谷烧里那枚没有画上图案的盘子。可是此时此刻,那盘子中却画上了人物图,图中有一位半卧着在紫阳花丛中的美少女,再仔细端详,这美少女不是别人,竟然是——

见荣!

是失踪的见荣!

“怎么会这样!”义清绝望地接过盘子,用手指反复擦着画中见荣,可是器物就是器物,并不是说用手擦拭它,里面的画像就会来到现实的。义清急得满头大汗,眼中噙着泪水,然而却无可奈何。

他又想起了阿让一直在说的所谓“付丧神”,耳中也响起了百鬼夜行敲锣打鼓虚幻的热闹声。他想,难道真是越逃避什么,越会被什么缠住吗?

可是阿让的推理却是小鹿之前奇思妙想的延续。那就是,付丧神这种妖怪,和人类是否能合为一体的设想。

阿让站在柔光中,慢条斯理地对哲爷说:“伯父,我想说说自己的推理。”

哲爷不语,就是默认了阿让的提议。

“恕我冒昧,不过义清跟宗老爷打探过,伯父年轻时是有一个中意的女孩的吧?在深川家,是深川家的大小姐。很可惜,这位小姐因故自尽了。

“深川家本是从北陆加贺迁徙而来,是我们家藏有的九谷烧分家的后代,深川烧和九谷烧一样,也是拥有古老历史的高贵瓷器。只是深川家有个与众不同的习俗,这种习俗正体现在他们做生意的独特之处——他们只接受花鸟鱼虫、自然风景这类的订做,为什么不做人像的器皿呢,恐怕是因为含有人像的深川烧是极为特殊的。

“我查阅了不少橘家民俗学和加贺地方历史志等相关的古书,发现传说中的确有一些工匠,技艺超群到可以让自己制作出来的器皿变成现实中活灵活现的付丧神的程度。这和阴阳师的式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些被赋予短暂灵魂的付丧神,也可以说是一种和其制造者有着主仆关系的妖怪。最后,少数工匠世家不想死后和世人一样被安葬在寺庙后面的坟地里,而是想永远长眠在自己心爱的手艺中,所以就有了付丧神和人类的合二为一的结局……因此,对于深川家也是,深川家世世代代没有墓地,而他们只用自家技艺制作自家故去家人的画像器皿,这就说明一个道理,某些深川烧已经是特别的付丧神了,而这些付丧神也就成为了深川家的秘密墓地。”

原来如此,义清这一瞬间才感悟阿让一天到晚在研究的杂书居然这么有用,他不禁赞同地连连点头。

“当年自尽的深川家大小姐也自然没有世俗的墓地,而是遗体被深川烧盘子这种付丧神吸入内部,变成了盘子里的美人。很遗憾,深川家大小姐所在的那枚深川烧可能很早以前就被我亲爱的伯父想方设法‘偷'入了橘家,和另外两枚橘家收藏的九谷烧放在了一起。

“那日,我和义清去仓库打扫时,看到的白胳膊并不是我们俩的错觉,当然也不是什么下人之间的凶案或者玩笑,因为不知何故,那枚付丧神深川烧没能锁住深川大小姐的遗体,而不慎让她掉了出来,遗失在现世里。所以,我才会捡到那枚盘子中央没有画上任何图案的深川烧,当然,我们都觉得那是九谷烧。

“当我们把这个事情告诉伯父时,比起惊慌失措的我们,面不改色的伯父才是内心深处最慌张、恐惧,却又感到惊喜万分的人吧?所以伯父你才会当机立断,把我和义清支开,独自返回仓库,就是想确认那个白胳膊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深川家大小姐。

“伯父你的动作实在是快,当你发现那确实是深川家大小姐,而且是年轻的她,当年去世时模样的,居然还是活生生的她,你就很快把她暂时安顿在自己卧房里了。而义清再折回时,你就佯装不知,还说什么都没有,而像义清那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多想,他那天早就因为被我提到付丧神的事,烦恼得很呢,那天,只要是跟妖怪有关的话题,义清一点儿也不想再想起了。

“可是,伯父你那天虽然自认为瞒过了我们两个孩子,把事件处理得妥妥当当,然而你却忘了把那枚空无一画的盘子给收起来了。所以,后来义清去雨引山联谊,就擅自把那枚盘子当做联谊的礼物了。我猜,因为是个白盘,义清自作聪明认为是个次品的九谷烧,所以才敢带出去吧。

“看到这枚本质是深川烧的深川家后人见荣,一定是吓了一大跳。所以见荣才问义清把那枚盘子拿回去,是想着要回家问问,研究下是什么情况吧。可是,已经成为付丧神这种妖怪的深川烧,它被制作出来,本来的意义就是要吸入深川家的人,一直到被见荣带回房间,那付丧神才意识到自己丢了本来存在里面的大小姐。付丧神这种妖怪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产生慌乱,或者有将功补过的意念,这我可是完全猜不透。但结果就是,它把见荣吸进去了!”

“可是,吸了见荣的盘子,为什么现在会在阿让你手上呢?”义清忙问。

“并不在我这里哦,我是从仓库里找出来的。我想,那天,深川家铺子里的掌柜说,那晚,深川家入了毛贼,把见荣房间翻了个遍,却什么都没丢,这事,也是伯父干的吧。当伯父知道你把盘子给了见荣,他就意识到不好了,所以才当起了蒙面大盗。而那时,见荣就已经和付丧神合二为一了,”阿让继续解释道,“这样的话,凭神只能附身于人而不能附体于妖怪,而妖怪可以和人合二为一,这个理论,我也算是证实了,改天要跟小鹿分享一下。”

这个书呆子!义清懊丧的想,可现在难道不该以救出见荣为第一要事吗!

哲爷笑了,看起来居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模样,他伸了一个懒腰,说:“阿让的推理确实精彩,我为你鼓掌。”

他竟然兀自拍起手来。

“不过,有一点阿让说错了,”哲爷虽然微笑着,但表情里却有着丝丝凉意,“深川家的大女儿,是不会自杀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哦,和我是灵魂伴侣的女人不会自杀的。”

“又来了,灵魂伴侣,叶月夫人你也总是说是灵魂伴侣,父亲你到底有几个灵魂伴侣……”义清不满地嚷嚷,却不敢直视哲爷冰冷的视线。

“这孩子是病死的,所以会被说成是绝食吧。所以不小心被深川烧付丧神吐出来的她,虽然还是妙龄女郎,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是那终将病死之躯了。抱歉啊,我果然是个不能再俗气,不能再卑鄙的自私之人,我呀,并不是想要见荣替她去永眠在付丧神变成的坟墓里,只是,我还想和她在现世里再多处几天,就再多那么几天……然后我就去求术士帮忙让一切恢复原状的。”

阿让说:“可伯父并不知道有多久吧?她也是有可能活下去的吧。如果一个不该活下去的人反而活下去了,一个好端端的少女却成了替死鬼,是别人倒算了,我也没那么正义凛然。但那见荣可是我们家义清的心仪之人,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儿媳妇。反正继承家业的也是我,那让义清去入赘深川家,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啊!”

“开……开什么玩笑……”义清着急地涨红了脸。

此时,宅子里的灯光开始晃动起来,大家都没意识到宅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拎着问诊箱走出来时,义清和阿让才认出来他是町内的兰医(西医)葛先生。

葛先生个头矮矮的,长着一张慈祥的脸,但此时,他却表情凝重,对着哲爷缓缓地摇头,说:“也就撑不过十天半月的样子吧。”

“我知道了。”哲爷点点头。

“好啦,这下你们知道了吧,也就十天半月,我就把见荣还给义清。你们今晚就回去吧,这十天半月别来烦我了,好好看家。”哲爷对义清和阿让说,语气显然轻松了不少。

“不如你带着她搬回家吧,给她一个美好的人生结局。”义清提议道。

尾声

义清和阿让回头把此事的后续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满岛小鹿。

特别是关于付丧神这种妖怪是可以和人类结合的理论验证,阿让虽然得意洋洋地告诉了小鹿,可小鹿却根本没有听进去。等阿让兴致勃勃地讲完,问小鹿作何感想时,那丫头竟说:“喂,阿让哥哥,我们来给哲爷和深川小姐办个婚礼吧?”

“你居然在想这有的没的。”阿让有些沮丧。

但义清却举双手支持。

这件事跟哲爷说起时,他却又露出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态度,反而说:“我都说是灵魂伴侣了,跟成亲有什么关系?只是灵魂伴侣,高于挚友,这种奇妙的关系而已啊。”

“父亲,你又逃避了。”

“我堂堂正正,敢爱敢恨一大男人,有什么好逃避的,你们几个,就只会浪费我宝贵的灵魂时间。”哲爷不满地说。

“如果哲爷你坚持不要什么婚礼,那这样如何——我把我妈妈年轻时穿过的西式白婚纱给深川小姐试试如何,不行改下尺寸也是很简单的。她值得被打扮成那样。”小鹿提议道。

“哦,那可能看起来会很美的哇。”哲爷笑嘻嘻地爽快同意了。

深川小姐和哲爷的最后日子里,总有一种彼此依偎,惺惺相惜的浪漫画面,新绿的庭院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株只有在山上才会盛放的鲜红色的虞美人草。原来这个庭院,并不是没种当季的花啊。

“喂,阿让,你觉得他们俩很相爱吗?”义清远远地看着他们,问道。

“嗯,也许吧,起码从深川小姐的眼神来看嘛,她是很珍惜伯父的。”

“那我父亲呢?”

“伯父嘛……”

“呵呵呵呵……”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猜你喜欢

伯父小鹿盘子
一幅油画
比比谁的盘子光等
伯父的黄昏恋
盘子中的童话故事
小鹿的玫瑰花
阿凡提巧装盘子
小鹿跳鞍马
春天
“撕”掉的盘子
永远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