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

这还是年初的时候。

一清早，儿子又没影了。

前一天的晚上，明人特意晚睡，等儿子加班回来，准备叮嘱几句。明天是周三，他让儿子中午抽空，到外滩去一下，别忘了，要带上一束鲜花。儿子忙着洗漱，说知道啦知道啦，老爸快睡吧。

当晚，老书记的脸，一直在眼前晃荡。明人记得，1993年的一个秋日，自己从汉口路踱步到了外滩。黄浦江东岸虽仍是一大片低矮和落魄的建筑，但浦东开发的冲锋号已经吹响。明人内心激荡，却也带着一点犹豫：他是年轻的处级干部，单位也开始分配市区的住房，此刻若调离，房子肯定鸡飞蛋打。正想着事儿，又见一位瘦削的老头搂抱着一只花篮从面前经过。他趋步跟上，想给瘦老头搭把手。瘦老头朝他微微一笑，旋即，目光望向远处——那里，一尊青铜塑像巍然屹立。

瘦老头把花篮恭恭敬敬地置放在铜像前，退后几步，深深地鞠了三躬。原来，1949年的春天，瘦老头才16岁，在江苏老家碰上了这位老首长及其带领的部队，吵着要加入。老首长笑着用四川话说：“你这穷孩子真想干革命，吃得了苦，就随我们走。” 16岁的孩子欢呼雀跃，不久就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斗。明人一边听瘦老头回忆往事，一边看着一马平川的浦东，忽然觉得，难道浦东不正是上海的未来吗？他下定决心，要像瘦老头一样义无反顾，要为浦东的开发开放拼搏！

瘦老头本是一家国企的老书记，退休之后，还担任社区志愿者的工作。他说，任何时候，只要想到老首长，就信心百倍。明人受其感召，时不时也会来到老市长的雕像前，帮自己提起精气神来。儿子大些之后，他更是会带着儿子在雕像前与老书记见面。去年1月的那天，老书记是由单位老同事推着轮椅来的。戴着口罩，到了雕像前，他执意站起身，步履蹒跚慢慢靠近，老泪滂沱……

老书记没有后嗣，入住了敬老院。整整一宿，明人想来想去，睡不踏实。天亮后，再看儿子卧室，人去屋空，可见依旧忙得陀螺转。明人赶去花店，他要找到梅花，老市长喜欢梅花。他写过梅花的诗：“隆冬到来时，百花迹已绝。红梅不屈服，树树立风雪。” 1月6日，北风寒凛凛的，天气阴沉。 明人快走近雕像时，发现儿子陪着老书记，神情庄严，居然已经先到了！

雕像前，鲜花簇拥，有梅花、三色堇、金盏菊、康乃馨等，姹紫嫣红地绽放。“爸爸，我一早去购花了，你看，这个迎春花，还是老市长家乡乐至的品种呢！”

“明人呀，亏得你儿子来接我了，不然，我还在憋闷着，不知怎么办好呢！”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明人面对儿子。儿子点头：“当然知道，老市长的忌日。我还知道今年是老市长诞生120周年！”

“这个日子，我一定要来呀！”老人说着咳了几声。“您慢点说，慢点说。”老人很激动：“我今天高興，想到老首长，我就浑身有劲。还有，我高兴，你孩子有出息，他还记得老首长、老前辈的生日，就是有心，现在怎么说，哦，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老人笑声爽朗。明人和儿子抬头仰望着新中国成立后上海的首任市长——陈毅老市长的雕像，目光越发凝重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