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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出来的故事

2021-09-09本刊专稿胡义军

文化产业 2021年21期
关键词:表舅姨父酒杯

本刊专稿 胡义军

辛者,辣也,乃是寻常人家必不可少的一味。有的人喜欢它从舌苔到骨子里,有的人害怕它从气味到眼泪中。那么,让我们看看辣椒在笔者的故事里,是怎样让你辣到嗓子却赞不绝口的。

无辣不动筷

山珍海味,不及辣椒一味。

这是我表舅夏润泽常挂在嘴边的话。

辣椒,是苏北农村人家菜园里必不可少的“宠物”。这种辣椒和南方的不一样,短粗皮薄,口感好,辣味足,吃菜时候辣椒往往是要吃下去的。南方的比如江西高安辣椒,长得像手指头,细长,头尖,皮厚,口感极差,吃菜时候是不吃辣椒的,只在乎渗透到菜里的那点辣味。表舅在沂河北乡镇工作,他有事到村里去,经常要问一问村里谁家的辣椒够辣,遇到了,就会关照人家给他留种子。表舅家里种的辣椒辣心辣肺,入口冒火星,一般人不敢上口。但是表舅一天三顿饭,什么都可以少,唯独辣椒是“必选题”。

表舅叫我小姨妈小姐,可表舅很少有空到小姨妈家串门,小姨父也不知道我表舅喜爱吃辣椒。那年,小姨父由乡下调到城郊中学做校长。一天上午,表舅突然造访,小姨父非常高兴。苏北的风俗,走亲戚一般都是在太阳升起的上午,很少有太阳下落的下午。上升是兴,下落是衰,走亲戚送“兴”不送“衰”,这里有传统文化痕迹。亲戚上门,鱼肉进盆。主人待客主要是中午那顿饭,菜质量要好,数量要多。小姨父陪表舅聊了一会,就骑着自行车去了菜市场,把那个年代能买到的好菜大菜一番采购,满满一大篮子材料带回家。小姨妈忙乎了一上午,把一桌丰盛的菜肴摆上八仙桌。

家宴开始了。小姨父拿出多年珍藏的茅台,还请来自己学校几个领导作陪。按照老家的风俗,八仙桌中间缝隙的方向总是对着门,是南北向,不能东西向,东西向这缝隙就对着客人了,不礼貌。正对客厅大门的北边是主人席位,南面是陪客席位,东西二面是客席,东为上,西为次。表舅是客,当然坐东面的上席,小姨父坐北面主持。宾主坐定,小姨父按照东西南北的次序分别给酒杯满上了酒。这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小姨父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几杯水酒乡野菜蔬不成敬意的客气话,一桌人都把酒杯端在手里,唯有表舅坐那里纹丝不动,酒杯也不端,眼睛看着桌上的菜,一言不发,只是笑。其他人端起来的酒杯又不能放下来,端起再放下就是慢待客人了。宴席开始了,客人不举杯,这是拒绝吃这顿饭的架势啊,气氛顿时尴尬起来。这可是小姨父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小姨父脸上陪着笑,脑子里的思维线条如闪电般来回穿梭,去追捕我表舅不端酒杯的原因:菜品没问题,酒也是好酒,陪客也没问题,问题在哪?小姨父教了几十年书,却解不了表舅出的这道题。小姨父心急如焚,陪客的人端着酒杯也都被定格成了尴尬的造型。这时,小姨妈送最后一道菜过来,看到酒桌的情形,眼睛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立马抚掌笑了起来:“怎么把这道菜忘了。”小姨父急忙问:“什么菜?”小姨妈说:“辣椒啊!润泽弟向来无辣不动筷。”全桌人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云里雾里的小姨父如释重负,放下酒杯,骑上自行车就往菜市场飞。

真辣无名

一九九三年,我调动到江阴市利港中学工作。那年学校引进了一批外省毕业生,其中有一个湖南双峰的,两个四川广安的。川湘以吃辣著名,似乎也难分高下。他们经常为了吃辣斗嘴。“双峰”说“广安”吃辣是假,“广安”说“双峰”吃辣不真。还有一个“芜湖”的和“徐州”的也参与进来,说川湘吃辣都是假的,这场关于吃辣的斗嘴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川湘人爱吃辣,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是芜湖和徐州参与进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般人都以为四川和湖南人个个吃辣很厉害,把北方人吃辣直接忽略了,其实这里面有误解。爱吃辣和能吃辣不是一个概念。辣椒是烈性食品,南方人性情温和,与辣椒的烈性不符。只是由于辣椒先在云贵一带推广开来,云贵川湘赣一带就普遍吃辣了。他们只是“爱吃辣”,煮面条都要放几个红辣椒在锅里,不过那辣椒一般都是完整的,最多一分为二,再分就辣得吃不下了。“能吃辣”的人,应该更多的是在北方。因为北方人是在严寒酷暑里面磨炼出来的,更能忍耐得了烈性的辣椒。芜湖的手工辣椒糊泡嫩姜,辛辣味鲜,是我所见过最美味的下饭菜,比起超市卖的那些灌装辣酱嫩姜强过百倍。作为徐州菜标志的地锅鸡,里面一定飘着鲜红的辣椒。这场关于吃辣的斗嘴斗来斗去分不出高下。我有一天对他们说:你们都不要斗了,我请客,实战一次,各人代表自己的家乡参战,高下分明。

那天,我去菜场买辣椒,下决心要买到最辣的辣椒。利港在江南,当地人并不吃辣。因为外地打工人比较多,所以菜场各种辣椒都有。小米椒、青线椒、螺丝椒,这些都入不了我的眼。我转悠到菜场门口,一个老大娘在卖我从未见过的辣椒。我一问才知她是贵州人,两个儿子在利港打工,她从老家带来辣椒种子自己种的辣椒。这种辣椒有乒乓球大小,硬硬的,捏都捏不动。我问她:“你这辣椒辣么?”大娘说:“你先不用给钱,回家吃了如果辣,明天再来付钱。”我心想,这个辣椒有可能正是我要寻找的目标。

我把贵州辣椒带回来用刀切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此物并非凡品,那种辣味能把眼泪都熏出来。切完辣椒,手指头都被辣得麻酥酥的。我炒了一盘我最爱吃的辣椒爆鸡蛋,炒的时候,围观的人都被从厨房里呛出去了。我在院子里摆好桌,把参与争斗吃辣的都请过来。几瓶白酒摆上来,我说:“今天喝酒随意,但是吃菜按照顺序来,先把辣椒吃完,才能吃其他的菜。”于是大家喝了一口酒,就着一口辣椒,吃辣比赛就围绕这盘辣椒展开了。这盘辣椒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总也不见少,各人下筷子都是夹了一点点就把筷子放下了。两斤白酒喝完了,一盘辣椒才下去一小半,这吃辣的速度真比蜗牛的孙子还要慢几倍。我悄悄观察一下,他们几个人的嘴唇都已经被辣得像涂了口红一般。我想,将军的时候到了,就对他们说:“我不可能只招待你们吃一盘菜啊,第二盘还在等着这盘辣椒见底呢。”说完,我自己先夹了一筷辣椒过来,他们也没人示弱。当这盘辣椒下去超过一半的时候,一个广安的捂着肚子说不行了,要去厕所。紧跟着双峰的也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后面这捂着肚子传染了,一个个都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唯有我坐在那里没动。他们回来都说胃子辣疼了,再也没人敢碰那半盘剩下的辣椒了,只得把其余的菜都端上桌来。他们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享用剩余的半盘辣椒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在我面前争吃辣椒的事了。

这种贵州辣椒叫什么,我至今不知。

半框辣椒做汤

我老家在江苏北部,离山东边界也就几十公里。308公路从我们镇上穿过,我大哥就住在公路边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比较多,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大就开起了宾馆和饭店。南蛮北侉,我老家人称山东人叫侉子。侉子经商都是成群结队的,几个人结伴而行,便于互相照应。他们的衣服也特别,很少看到他们穿白色的衣服,冬天一律都是黑棉袄。人的皮肤黑黑的,个头壮壮的,一身黑棉袄,这是我对山东人的总体印象。这里面我见到最多的就是高密人。

我老家农村扫地是用高粱穗子做的笤帚,刷锅洗碗用的是高粱穗子做的刷把。可是我老家种高粱很少,笤帚和刷把都是山东高密人运过来的。他们几个人一群,每人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码得高高的都是笤帚和刷把。他们白天拉着车子从公路上走过来,晚上也不住宾馆,用一根带叉的木棍把车子撑起来,一张凉席铺在车底下,就睡在车下面。他们也不到饭店吃饭,车上带着水瓶,吃饭时候从包里拿出煎饼啃。那种煎饼是我所见锻炼牙齿最有效的食品,既干燥又有韧性,牙齿紧紧咬着煎饼,头摇来摇去,手还要使劲往外扯,才能扯下一口煎饼来。这些高密人真的是能吃苦耐劳。我老大从他们身上从来做不到一笔生意。

突然有一天,几个拉板车的高密人把车子停在我老大家饭店门前,我老大心想:这几个高密人难道要破天荒下一次馆子么?几个人走进饭店,一个领头的开口说话了:“店里有豆腐吗?”我大嫂接过话:“哪有开饭店连豆腐都没有的,要多少?”领头的又说:“来三斤豆腐切成丁煮一锅。辣椒收钱吗?”我大嫂说:“开饭店只收豆腐钱,辣椒不收钱。”那个领头的说要多放点辣椒,我大嫂说辣椒都在这,你自己想放多少放多少。那个领头的把半框鲜红的干辣椒拿去水龙头洗一下,切得细碎,都倒进锅里了。我大嫂站在一旁看着直皱眉头。豆腐煮好后拿一个大盆盛出来,一盆红彤彤的辣椒汤,白豆腐变成了红豆腐。他们几个人围着桌子,一人一碗辣豆腐,就着煎饼嘻哈嘻哈地喝了起来,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最后还用煎饼把碗底的辣汤汁擦一擦吃掉了。等他们付了豆腐钱走了后,我大嫂笑了笑说:“这笔生意亏了,三斤豆腐也不值半框辣椒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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