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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爱与美的殿堂

2021-09-05陈敏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0期
关键词:刀鞘蜜糖死亡

陈敏

林珂,中国20世纪80年代最为出色的女诗人之一,曾任海南出版社编辑,出版有诗集《在夜的眼皮上独舞》《哑夜独语》《K型感觉》,诗文集《隔纸听海》,她的诗歌创作基于她对艺术真诚执着的追寻,极富灵性。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诗人是在世界的黑夜更深地潜入存在的命运的人,是一个更大的冒险者;他用自己的冒险探入存在的深渊,并用歌声把它敞露在灵魂世界的言谈之中。”林珂也以自身的经验作为其诗歌创作的支撑,把其对世界独有的理解呈现在读者的面前。《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是林珂诗歌创作中被低估的一首,这首诗不光体现出诗人对生命意识的深沉思考,而且是唯美主义文学创作母题的集中表现。

一、死亡:唯一的情人

“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他嗓音低沉,身着黑袍/在必经之路等着我/等我去赴那神秘的约会。”“情人”在诗歌语言里,是“爱”的载体,是诗人的抒情对象,是诚挚情感的寄托,甚至是至善至美的化身。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爱和行为是诗意的东西,对这种诗意的东西的倾听对诗人来说是美好的。”而在《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这首诗里,因诗人饱含着对“死亡”的“爱”,死亡便成了这种诗意化的东西。诗一开头,林珂就打破常理,将可怖、可惧的死亡与情人画上了等号,确定了歌颂“对死亡的爱”的主基调。“嗓音低沉,身着黑袍”是被拟人化的死亡,酷似西方死神的形象,在人生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每一个人,这是一场未知却如约而至的约会,“死亡”的神秘性和必然性在诗歌短短的开头表露无遗。对“死亡”戏剧化的幻想,在诗歌的第二、三段进一步深化:“未曾谋面,却早已灵犀相通/我常在夜里重温/重温剪断脐带的咔嚓声/剪子的双脚,我的双脚/这其中充满了该有的暗示。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你的信心比我的耐心还要长久/韧性十足,如训练有素的声带/一声呼唤,就足以响彻我整整一生。”诗人从婴儿的出生写起,在人来到世界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如影随形,人的一生除了必定会死亡没有什么是必定会发生的。卞之琳曾说:“我总喜欢表达我国旧说的‘意境或者西方所说‘戏剧性处境,也可以说是倾向于小说化、典型化、非个人化,甚至偶尔用出了‘戏拟(parody)。”林珂同样在这首诗中运用了“戏拟”手法,诗歌将人生演绎成戏,在读者面前上演,无论是诗中人还是诗外人,都是与“死亡”搭戏的演员,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在这种清醒的认知之下,诗人才会呼喊出“具有如此穿透力的只剩下你了/具有如此诱惑力的只剩下你了”。两遍“只剩下你了”的重复强调不仅揭示了死亡的唯一性,还将诗歌的情绪变化推向高潮。“奔赴死亡。奔赴死亡/你在那边,挥动时针的鞭子/鞭子却不紧不慢/让我有足够的机会/想象草原上的歌声/牧羊姑娘的鞭子也曾这般温柔”,奔赴死亡在诗人笔下变成了與心爱的姑娘之间的相会,让诗人怀着急切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草原上的歌声充满野性的原始意味,暗示着死亡是最为本真的东西。“牧羊姑娘的鞭子也曾这般温柔”一句,用“温柔”形容“死亡”是十足的陌生化手法,姑娘手中的鞭子是伤人的,而姑娘却是温柔的,诗人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修饰了死亡的残酷性,面对“死亡”人也可以变得柔情似水,并毫无畏惧地拥抱它。

“死亡”与“爱”常常被视为对立的两面,死亡的到来意味着爱的能力的丧失,代表着爱的终结,但林珂笔下的“死亡”与“爱”并非对立,它们被诗人熔铸于一炉。诗人将“死亡”与“情人”相等同,对“死亡”的追逐,就是对“爱”的追逐,用巨大的勇气迎接“死亡”,就是用无比坚定的心拥抱“爱”,“死亡”是注定的事,无法改变,但对待“死亡”我们仍能采取一个积极的态度。就像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说的:“尽管提出了关于死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它最终却是沙漠之中对生和创造的真挚邀请。”林珂将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通过这首献给“死亡”的爱情诗表现出来,一个能用“爱”对待“死亡”的人,必能用“爱”对待生活中的一切,包容生活中的一切。西方唯美主义者认为“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自我意识和个人的主观感受”,而林珂自己也认为“私人象征只能源于诗人个体的独特经验”这种对唯美主义精神的继承,使林珂在《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一诗中,将“死亡”与“爱”结合,建立了一种属于她自己的积极的人生态度:诗人笔下的“死亡”就在平静而日常的生活中,如情人一般与我们无比接近,诗人将其视为生命过程中的一个普通而必然的环节。而诗人在诗中所倾泻而出的爱,显示出了诗人对生活的哲思,这是建立在接受“死亡”的同时,又对人生有着非比寻常的珍视,正是因为将生死看得透彻、超脱,才能珍惜生活,创造生活。

二、死亡:极致的美

“爱情的目的是在美的对象中传播种子,凭它孕育生殖,达到凡人所能享有的不朽;生殖是以新替旧,种族与个体都时时刻刻在生灭流转中。这种生殖可以是身体的,也可以是心灵的。诗人、立法者、教育者,以及一切创造者都是心灵方面的生殖者。”朱光潜在解释柏拉图《会饮篇》时,认为爱情的目的就是通过美达到不朽,这与唯美主义要“使‘爱的生命在艺术中实现永恒”及“爱由美而生”的观点不谋而合。在《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中,死亡是情人,是爱的化身,而这种爱背后蕴藏着一种极致的美:“死亡,我不是透过刀刃/而是透过刀鞘,约会你/精美的刀鞘,未知的刀鞘/红盖头一样的刀鞘/哭嫁的琴声/何时绣上了荷包。死亡,我不是凭借毒药/而是凭借蜜糖,约会你/黏性的蜜糖,虚幻的蜜糖/弥漫坟头青草味的蜜糖/祖先的骨骼,在每一片土下发出磷光。死亡,我没有铺展饥饿/而是端来食物,约会你/植物的尸体/动物的尸体/在盘中低吟美味之食殇。死亡,我不是通过衰老之桥/而是点燃青春的火焰,约会你/红色的火焰,红色的血/红色的脸颊/我在一阵晕眩中/轻轻地撩起了你的黑袍。”在诗人的笔下,她通过“红盖头一样的刀鞘”“弥漫坟头青草味的蜜糖”“端来食物”和“点燃青春的火焰”来约会“死亡”。红盖头隐喻着新娘,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是蜜糖而不是毒药,甜味是人们无法割弃的嗜好,“植物的尸体”“动物的尸体”蕴含着死亡的气息,但是最后却成为满足人们口腹之欲的盘中美食。“青春”“红色的血与脸颊”代表着一个女人最可贵的年轻生命,所有的这一切“美”的东西,诗人都献给了“死亡”。“死亡”“美”“爱”,一直是西方唯美主义文学不断重复采用的母题,死亡是“刹那之美”,而唯美主义就是要“赋予每一刹那以最高的美”,在此,诗人完成了她在精神上的殉道,“死亡”在这里成为“爱”与“美”最为极致的绽放,散发出强烈的悲情之美。“死亡”是生命的终结,生命是有限的,使艺术生命化、生命艺术化是唯美主义的追求,林珂凭借其独到的巧思,在“死亡”“爱”与“美”的互相融合中,刻画出了艺术和生命的内在机理,这是唯美主义文学作品的重要内容。就像杨然对这首诗的评价:“死神即爱神手中挥动的不朽的谜,鞭挞着我们永恒的精神。全部人类文明的终极追求,无不直接来自死神的永生召唤,除了把十全十美的爱奉献给死神,我们对艺术的其他解释都是一种失误。”

若能明白对死亡的爱,是诗人对艺术的追求,那么我们也能明晰作者对赴死亡之约的从容与坚定,“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你的专横因神秘而神圣/你在必经之路等着我/等我去赴那神秘的约会”。

三、结语

20世纪的一个重大发现是一切都完全没有意义。我们都会死,而死后是空无的。并且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大多数活动都是荒唐的。生命“轻”得可怕,无关紧要得可怕。而诗人林珂却通过一首《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告诉我们,以死亡作为结局是每一个人无法逃避的事实,为何不能怀着一种虔诚、一种信仰直面死亡,对“死亡”的爱恋,是穷极一生的追寻,而这追寻却是意义的诞生之地。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没有死亡的生命是近乎虚伪的,没有死亡陪衬的生命,也是无关乎“美”的。林珂将其对人生的思考、对艺术的追求都倾注于这首诗中,她始终明白“生命是一场始终被阻止的死亡”,“爱”与“美”在“死亡”中才能合一。

基金项目:2020年海南省比较文学与海岛文化研究基地专项课题“海南新诗的唯美主义美学形态研究”(项目编号:HNBJ-20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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