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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我一同收藏孤独

2021-08-09郭宏旺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1年6期
关键词:杏树花坛灰尘

郭宏旺

父亲离世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比之前更多了。父亲衰老到了尽头,不想再衰老了,便远走了,我肯定也在迅速地变老,不然哪来这一头半黑半灰半白的头发?母亲说:妈还不老呢,也不能老呀,我老了,也远走了,你们连个妈也没有了,孩子不能没有妈。

如今母亲一个人独住,独自生活。我们无法说服她离开,母亲离不了那个低矮破败的院落,她不能让那个她呆了六十多年的院子没有了主人。母亲认为去谁家住也不如自己这个土窝窝。况且每天还有好几位多年的闺蜜,会坐在炕头上一起聊天呢,到你们谁家能有这个轻松?老了老了早晚嗓子不舒服,啃啃咔咔,吃喝拉撒,在自己这小家里有多自在?

于是,母亲就一个人在这院里院外慢悠悠地、不住地“折腾”着,过去母亲是不停忙碌着,现在母亲还一直在辛勤地忙碌着、折腾着。砌个花坛,栽个木栅栏,种一坛菊花,种一片儿格桑花和萝卜花,还在院子的每个角落种下葫芦倭瓜,母亲竟然在窨子棚顶上种下一长串大瓢葫芦。清明刚过,前天母亲已经嘱咐过我:过几天你得给挖点秧子哩。母亲需要辣椒秧子、茴子白秧子、蔓菁秧子、西红柿黄瓜秧子,还有茄子秧子,每样都要弄上十棵八棵,甚至还要点种几十棵糯玉米。母亲说,不然的话她怎么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呢?母亲是孤独的!

母亲的孤独不一定人人都知晓,当然母亲自己最知道。按照母亲的话说:这每天晚上九点多睡下,五更不到四点就坐卧儿不宁,挨它那刀的,紧点儿起来呀,咋也睡不住了。赶快起,下了地,去院子里,去大门外,去小花坛,去小菜园,手里头有个搁捣的就好了,就没事儿了,就心里舒服了。唉……挨它那刀的,就得受上罪了。

挨它那刀的,是母亲的口头禅,我听着也没有瘆得慌的意思,只听出了母亲的孤独和思念惆怅。

夏天怎么都好说,那冬天凌晨的四五点钟,母亲又能干点什么呢?大冬天总不能去花坛,也不能侍弄蔬菜玉米,那么母亲只好在家里翻箱倒柜、盘东碗西地折腾开了。

母亲80岁了,自打去年起,觉得母亲似乎有意无意想和我唠叨某些事情。

“宏子,这个壶壶那个钵钵儿,你们能用上不?你们拿回去哇。”

“宏子,可多可多东西看着看着就没个用处了,以后恐怕全得扔掉了。”

“妈,咱不扔,旧的东西咱留下来,可有用哩,这旧的东西。我给都收起来,您儿放心,我全给它们弄干净利落收好。”

谁都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母亲也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挺上心收拾这些旧物件儿后,母亲便更加有了动力,有了事儿可干。母亲和我一起去看看老碾子,老井房子,旧草房还有父亲用过的那么多家活什兒。灯树子、鲁壶子、水烟枪,升子、斗子、马灯、水壶,镰刀、铡刀、耕犁、木耧,叉子、木锻、钯子、担杖、砘轱辘、碌碡和捶板石。母亲把这些东西都放置在南房里头,都没有丢失,只是上面布满了灰尘,新的灰尘与旧的灰尘污垢。

清明,坟上祭拜之后回到老院儿,母亲高兴地说:“唉,宏子,妈把那个可年长的旧五升斗子给找出来了。唉,渍得黑脓疙迹的,也没个样子啦。妈可给你把它洗好了,拿铁砂擦了它三回,洗得白生生的了。宏子,你带回去哇。”

母亲急急忙忙打开一个大的黑色塑料袋子,骄傲地把那五升斗子拿出来。

那斗子现在是白中透黄的木色,旧的铁钉铁页子还都在,四面儿刻的“忠義公信”四个字依然端庄清晰。但我儿时记忆中,这个斗子原本是上了黑色漆油的。

母亲不知道那黑油皮子叫包浆,是好东西,母亲花了一整天时间全给抠干净了。

我站在一旁冲着母亲嘿嘿地乐着。

“妈,您咋还这么大手劲儿了?这回可给洗干净了,省得我回去,不知道得费多大劲儿哩。”

显然,母亲觉得自己的“折腾”终于有了成果,便呵呵呵地乐开了花。母亲背靠着那棵父亲亲手种下的杏树,不停地揉搓着骨节完全变了形的双手,一脸的幸福。又为自己的儿子做了一件事情,母亲又高兴了!

日头已经西下,金色的晚霞笼罩了杏树的整个树冠。那棵杏树枝条杂乱,投下的影子洒满母亲的脸上,斑驳却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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