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

老家楼下是一条一百来米的巷子，巷子不大不小，可以擦肩开过两辆轿车。

我对老巷的记忆很深，毕竟直到高中，我才真正搬离那里。在那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巷头巷尾早已结成了我记忆索道上的冰晶。无论后来走出多远，回过头来，依旧看得到生命开始忽明忽暗的点点晶莹。

一日

老巷的早晚是变幻莫测的。清晨的风从巷口的斜坡上鱼贯而入，一下子就贯穿了老巷里的一草一木。抬起头，是碧蓝色的、清清透透的狭长天井，就像是一条绵长的丝带。接着，天边开始一点点发亮，而阳光总会首先出现在巷子的一角，再慢慢地一层层往巷子深处铺展开来。每当那个时候，我就跑到阳台上待着，时不时低下头来数数，巷子里的光线又该洒过第几辆轿车了……

正午的太阳就停在阳台的左上角，微微刺眼，可却是用来制造“彩虹”泡泡的绝佳“工具”。而到了傍晚，巷子里打工的人便陆续走动起来。他们偶尔叫嚷着出了巷尾，许是返家，许是约饭。我这时又会再一次坐上阳台，从红霞等到明月。傍晚的老巷，我是爱极了的。从白日里沉淀下来的空气有着旷世的清净，又仿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迅速切断我生活里所有的戾气。

一愿

如果遇上狂風骤雨，那该是老巷最特别的时候。狂风鼓进巷子，老家的窗户噼里啪啦地响着。这窗户虽说是响得厉害，可二十年来经历各式各样的台风，也不曾真的碎过。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们这群孩童关注的重点。我们不会放过的，是任何一场肆虐的风。每每遇上，定是要寻来一张方块大小的纸，虔诚地写下一个心愿，再尽量撕碎了捏在手心。然后就是趁大人们稍不留神，撒开手，让小碎片哗地从阳台跑出去。细细碎碎的白点被疾风越卷越高，最终消散在接踵而至的雨雾中……童年的梦就这样在巷子里流转着，纷飞着。而我一直相信，它们会飘到最高最远的地方，顺着风带去希冀和牵挂。

一曲

逢年过节的老巷，是我独爱的尘世味道。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但就是觉得清爽自在。又或是每逢周二，楼底下老人团齐聚在巷尾，来一场美妙的大合奏。那里面有扬琴，有古筝，有二胡，有快板，还有很多我至今也叫不上名字的老乐器。

灵动的和弦从老人家们干瘪的掌心里流出，从巷子这头飘散到另一头。只可惜，自打我搬出老巷，老人们也渐渐散了，那般纯粹震撼的音乐会似乎也跟着他们一同消失了。那时候没有录音，古老的韵调却刻进了记忆里，称得上是我年少时的艺术启蒙吧。

还记得那会有一位住在临边上的语文老师，年过半百，热爱文学，朗读起文章来声音格外好听。她曾认真地盯着我发问：“你可是住在那条常常飘出音乐的巷子里？”“是的。”我懵懵地点头。“真好！”老师默默地回了一声，眼里似乎放着光。那时的我只当是个寒暄，现在想想，突然很是感慨。是啊，真好！那种像是浸泡在无限柔情里的生活，是多少人偏爱的闲适，而如今是很难再感受得到的了。

在那些朦朦胧胧的岁月里，我看着老巷，老巷看着我。我在巷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也跑过，我一次次地跌倒，又一次次地爬起；它从原始的排水到彻底的道路改造，斜坡没了，巷头巷尾的石坎也扔了。但老巷的味道还在，那种家的味道平静而深沉，无可替代。

我实在怀念那里，怀念等在老巷后面的校车，怀念老巷里撒欢了跑的孩童，怀念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们，怀念楼上楼下的吆喝，怀念那段单纯而不愿虚度的光阴。我也实在庆幸，庆幸自己曾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时的日子、那时的愿望，还有那时的曲子，承载了满巷子的喜怒哀乐。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把我牵引出那不到60平方米的老宅，才让我有机会从小小的楼阁里伸出手来，触及远方。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