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银河一号
2021-08-09山河
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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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米粒大小的光点在黑色夜幕中闪烁，绕出一个圈，转弯，随后向着城市的一个方向飞去。灯火辉煌，零零碎碎点亮混沌的世界。黑夜把五官压在玻璃窗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窥探世间。
“这里是银河一号，已成功抵达市中心，收到请回复。”沈星星被包裹在一身肥大的白色防护衣里，露出一张脸，正对着驾驶仪器前的通信设备讲话。
“总部已确认信息。银河一号，准备进入Z市实验中心，执行任务。”通信设备那头是一个机械的男声。
沈星星深呼吸了一口气，右手向后拉动黑色的操纵杆，飞船开始缓缓减速。摁下几个五颜六色的按钮，听到类似变形金刚的声音，不多久，“咔嗒”一声轻响，飞船平稳地降落在目标建筑旁。
不久前的一天，Z国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已经到了日出时间，黑夜却迟迟不散。并且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再也没升起过。举国上下陷入恐慌和迷惑，众说纷纭。为了调查清楚这件事，重新恢复正常的自然生产秩序，国家派出大量人员在各大城市实验中心进行研究调查，沈星星就是其中一员。不过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因为正常的温度是30摄氏度左右，而现在只有21摄氏度，且在不断下降。
沈星星背着调查背包走出飞船，望向头顶夜空：一片深邃，只有屈指可数的星星孤零零挂在上面。她走入实验中心，把不安的城市和沉寂的世界抛在身后。
苍白的实验室里沿墙摆放了一排五花八門的设备，一群身穿白色的实验人员或坐或站，或记录或交流。沈星星向他们走去，话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需要人为干涉外界温度。”
“太阳活动有异，似乎偏离了运动轨道。”
“不对，是Z星在偏离。它现在的地点是……”
沈星星和实验人员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研究报告开始分析。最新研究发现，Z星自变故发生起偏离了运转轨道，离太阳越来越远，导致长夜漫漫，寒风阵阵。人们正在想办法让Z星恢复正常运作——哪怕科技力量渺小得如夜幕星辰，难抵命运烈阳。
Z星所在的次元里，宇宙像一片汪洋大海，将群星有规律地推来搡去。这运动潮汐仍然有规律，而Z星在平常的一次被推离太阳后，不但没有被推回来，反倒被越推越远。这样的情况……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沈星星想。她拿出草稿纸开始计算，Z星的重力、引力、密度、体积……杂乱无章的数字在眼前张牙舞爪，思绪穿行在黑色字迹中奔向真相。
★★
街道上空无一人，市民们都待在家中无所事事。楼底下生活垃圾堆积成山，老鼠欢快地跑来跑去。
“咦，这不是陈大妈吗？你也来倒垃圾啊？”李阿姨说。
“你好啊，李阿姨。唉，这破地方够脏乱差的，这么多垃圾也没垃圾车来清理，每次下来都烦死了。”陈大妈说，“我在八楼都能闻到那臭味了！八楼哎！”
两个女人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远远地将垃圾一甩，抛到苍蝇和油污上（因为垃圾太多并且没人清理，垃圾桶被淹没了，后来的垃圾只能随便扔），然后飞速退回来，嘴里“呸呸”吐着口水。
“我说，那些新奇玩意儿好用是好用，但产生的废物也太多了吧！”
“人老咯，不懂这些高科技的东西。那些垃圾车都到别的地方清理垃圾去了，听说大城市的污染比这还严重哩。”
李阿姨伸出手触碰空气，然后无数晶蓝色数据碎片慢慢从掌心汇流成一片大屏幕。屏幕上的新闻栏滚动播放着五花八门的新闻，其中有几条就是关于科技进展的。Z星从原始落后野蛮进步成高智能信息社会，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自动驾驶汽车、空气报纸、7G通信……美中不足的就是，使用这些高科技产品会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实体数据碎片垃圾，不然就会卡顿。平均下来，一个普通家庭产生的数据碎片能装满半间卧室。
在阿姨们看新闻聊家长里短的时候，源源不断的数据废物也在渗出几小片。
★★★
“Z星的重力是……咦，机器好像没反应。”沈星星低头写了几个字，然后疑惑地看着左上方的菱形屏幕。那是监测Z星重力用的，正常情况下会有大大的黑色数据加单位投射在正中央，现在却一片空白。
刚刚的数据是什么来着？上一秒还有一串数字，下一秒就不见了。莫非……
一声惊雷在脑海里炸响，不是故障，而是Z星的重力超出了监测范围。研究其他地方的实验员们，惊呼声也不断炸开：
“有很多城市都在投诉垃圾车不及时清理垃圾，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实验中心数据废物的清理跟不上排放了！”
“我这里卡住了！是死机了！”
“快，永夜的原因我已知道，必须呼吁所有人行动起来！”
沈星星收到任务后头一个冲出实验中心，一出门就被数据碎片绊倒了，原来它们已经侵略到这地步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向全市电力中枢，途中摔了几跤，浑身臭烘烘的。她一扭头看到其他和自己一样的人们也冲了出来，远远地挥着手，要和她说什么。
沈星星拉下了电力中枢的控制杆，整座城市融化在黑夜里。
★★★★
通信设备失灵，那一瞬间人们放下手机电脑，吵着闹着冲出家门找电力局要说法。数据碎片废物停止生长，安安静静地挡在楼梯口，队伍前面的人差点被后面的人踹下去。
沈星星风风火火地跳进自家人视线，未等他们开口，她从背包取出几把伸缩的铲子：“快，和我一起把它们清理掉。”
什么情况？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电是你断的？”爸爸问。
沈星星回答：“是‘我们决定断的。”
“为什么？”
“难道大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永夜，偏离轨道，高科技，数据废物，超重。沈星星一边用铲子深深插入垃圾堆，把它们高高扬进临时垃圾箱里，一边想着这些。几个断电前坐在楼下吃饭的工人见了，面面相觑，也接过铲子开始刨垃圾。
晶蓝色的数据碎片，剩饭剩菜，塑料瓶罐，破铜烂铁，不清理不知道，一清理吓一跳。没时间说话了，因为气温已经降到10摄氏度，速度加快了。沈星星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一大堆话是怎么表示的，总之，这群轰轰烈烈的人陆陆续续干起轰轰烈烈的活。
“停电是为了减少数据垃圾。拜托，好好看看周围，我们做了什么。垃圾很多，影响了Z星的重力，使它偏离了原本的运行轨道，然后就没有了太阳，很冷。对了，大家要停一停利用科技便利的脚步，换一个方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拜托了。”
不断有城市熄灭正在燃烧的灯光，整个国家啊啊乱叫。最先知道真相的人们飞奔回家，呼朋唤友，奔走相告。有人骂，有人哭，有人闹，有人怜。以前觉得愚公移山是个神话，现在觉得它离我们好近，近到眼前的废物堆要和楼道接吻而我们却不自知。只是在想垃圾车什么时候会出现，为什么垃圾车没有出现，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垃圾。
世界成了无止境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窸窸窣窣的夜游生物在活动，叽里呱啦的议论声，因为寒冷而喘气的声音，数据碎片被收拾进垃圾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人们渐渐想起了什么，跟在像沈星星一样的人身后拼命刨着垃圾。
夜幕中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变多了几颗，点亮天边一角，让没有电灯的世界变得不那么寒冷孤单。数据碎片变少，像一个无形的嘴巴大口大口吞噬着它。现在的温度是5摄氏度，有人在发抖，有人在吵闹，更多的人在呼哧呼哧地清理着废物堆。他们要像星星一样，一点一点重新照亮昏暗的世界。
★★★★★
温度已经下降到多少，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去问。一开始大家还有力气相互加油打气说废话，渐渐地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垃圾还剩多少？Z星还能回到正常的运动轨道吗？绝望与希望，放弃与坚持，胆怯与勇敢，冰冷与炎热，黑夜与黎明，纵横交错，在人们的心里绕个没完。
风轻轻吹过，天空群星点点。地理学家研究发现，黎明前的长夜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虽然人们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否为凌晨。蟋蟀低吟，奇迹般地没有死去。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啼唱，啼唱希望。
一个小男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到了手心里脏兮兮的油污。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能看见自己黑乎乎的手了。大家机械地一下一下重复清理着成堆的垃圾。
“快看！”
淡黄色丝线从黑咕隆咚的山头溢出，勾上绘画的线条。微光泡在海水里——那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比月亮还要亮还要热的光，人类的温暖之母。温度不知不觉停止了下降，开始往回升。Z星在看不见的地方顺着宇宙洋流往回漂，向久违的太阳和温暖靠近。
秋香色柔柔地洒在数据废物上，看起来绿油油的。所有人都注意到有什么在改变，于是更奋力地挖掘着。
“加油啊！”
沈星星站在垃圾堆旁眺望远方，一轮又一轮浓度相似的黄色浮出海面，仿佛一个鸡蛋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蛋黄滴落在水里。城市没有灯，她还是看见周围事物了：建筑物，植被，云朵，海洋，人群。
人们欢喜地拥抱在一起，笑出了眼泪。地上全是厚重的羽绒外套，五颜六色的，就像曾经产生的垃圾那样复杂。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五颜六色的它们了。黑色天幕徐徐褪去，离开了它的表演台。太阳把缤纷的光芒抖开，在云上展开无限长的织锦，随空气徐徐流动。天上的星星不见了，地上的星星还留着。他们在向天上的星星告别，期待着下一次正常的相逢。
★★★★★★
沈星星一如既往驾驶着飞船在空中行驶，不过这一次是截然不同的任务。
“這里是银河一号，已到达新能源所在地，即将进行挖掘。收到请回复。”
“总部已确认信息。银河一号，请继续挖掘，执行任务。”
飞船底部伸出两只银白色的爪子，紧紧握住两柄大铲，埋入矿层中，开始工作。
科技未必注定要与生态发生冲突。先前愚昧地斗争，如今已握手言和。云上是浩瀚星辰，云下是璀璨凡间，这便是最美好的画面。
编辑/胡雅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