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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次看海

2021-08-03郑国平

金沙江文艺 2021年7期
关键词:坝子南诏老爹

郑国平

辛丑年正月,春暖花开的日子,家住云南省禄丰市勤丰镇黄坡村的阿俊,邀文友到罗次看海。接到邀请,不知为什么,内心是那样兴奋、激动,充满期待。

外省人第一次到云南,往往被云南地名误导,明明是一个内陆省份,却把自己装扮成沿海省份似的,翻开云南省地图,不乏“通海”“洱海”“阳宗海”“海口”“龙海”“者海”“大海”“北海”“澄海”“彝海”等许许多多叫海的地名,弄得外省人找不着北。如果说因为云南人有爱海情结,所以把地名命名为“海”,可以理解,但云南人把大理的湖称为“海”,而把比洱海面积大的昆明湖,又称为“池”。这种随心所欲,没有主次、大小概念,逻辑混乱的命名方式,则令人不可思议。他们最后无奈地说:这也许是“云南十八怪”后的另一怪吧。

其实,是大家误会了,云南人这种命名方式与历史因素有关。

云南在元朝以前,属于地方土著民族管理模式,从元朝后才纳入中央政权管理。明、清两朝,为了改善边疆地区落后的生产方式,巩固中央对云南地方政权的有效治理,从中原和江浙沿海地区迁移数百万汉人入滇,从此,汉族才成为云南的主要民族。汉民族入滇,除带来先进的农耕技术、也带来了江浙沿海的“海派”文化和风俗习惯,云南没有海,他们就将天然湖泊、人工湖泊,通称为“海”,以寄托对家乡的思念,所以云南人将湖泊称为“海”就不足为奇了。洱海地区曾经是南诏国国都所在地,称大理湖为“海”,意味着深、广、大,代表大理是南诏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公元765年,南诏征服滇池地区诸侯后,国王阁罗凤命长子凤伽异到鄯阐筑拓东城,即今天的昆明城,作为南诏国对云南中东部治理的陪都、东京。既然是陪都,拓东城的湖,当然不能与大理湖一样平起平坐称为“海”,所以昆明湖就只有委屈地称为“池”。

阿俊邀大家来看的海,其实是一个人工湖。正式名称叫“黄坡水库”。

罗次,是云南省楚雄州禄丰市东部勤丰、碧城、仁兴三镇的总称。

《康熙罗次县志》记载,罗次公元前属黑水国治所,汉朝设“秦臧县”;南诏时期为独锦蛮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理国时期,为三十七部罗部所属;元朝始设罗次县,至1960年合并禄丰县。罗次坝子是楚雄州的第一大坝子。

春日的阳光,照晒在人们身上缠缠绵绵,暖洋洋的。罗次看“海”,不同的时段,给人们不同的感受。清晨,阳光亲吻着水边的小草,晶莹透亮的露珠儿在小草上翻滚,变化着,“滴答滴答”滚落土地;春姑娘舞动着春衣,将田野中金色油菜花,掀起阵阵波涛;将洁白的梨花、李花飘飘洒洒,似雪花漫天飞舞着,一会儿铺满农家庭院;岸边柳树纤细婀娜的柳枝,在水面上轻摇慢舞,展示着鱼鳞般绿油油的春装;阳光从柳梢罅隙中透出,将湖水镀成金色。海面上,鸳鸯、野鸭、红嘴鸥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忽而追逐,忽而下潜,忽而像一对对恋人,相互“啾啾”地私语着……此时,海是美丽、温馨和浪漫的。正午,起风了,海面涌起高高的浪花,阳光映照在浪峰上,千姿百态变化着,简直就像一个魔术师指挥的乐队,一会儿似火焰,闪烁着,滚动着,消失了;一会儿又前浪推后浪地闪烁着,滚动着铺天盖地向岸边扑了过来……此时,海是不可测、暴躁的。傍晚,海累了,疲惫地迎着落日的余晖,慢慢地安静下来,恋恋不舍地与海岸吻别,像一个孩子,在月亮姐姐的安抚下,眷眷的微笑着,微笑着进入梦乡……此时,“大海”像——黄坡水库一个乖巧的孩子。

望着这熟悉而又久违的画面,我心潮澎湃,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愉悦和快乐。

黄坡水库,与我看过的太平洋、东海、南海、北海相比,实在渺小,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然而,我发现,在心灵深处,我最爱的还是眼前这一池春水,这一块土地。

罗次这个“海”,最初出现在20世纪“大跃进”时期。源自罗次人对大自然恶劣环境的抗争。

新中国成立以前,罗次是滇中以缺水著名,水贵如油的干坝子,《光绪罗次县志》称:“罗次无河防之患,惟干旱是忧”,广袤肥沃的土地,田地多数为“雷响田”,人们生存基本靠老天吃饭。只有风调雨顺的年成,人们才能吃饱肚子。从我开始记事,常常听大人说:富民县小孩看到罗次人挑着木炭、杂粮到昆明做生意讨生活,常常追着挑担的人用《真是乐死人》的曲调唱道:“西边的古道上,出现了一队人,货物像毛驴,驮在肩膀上,脚穿烂草鞋,穿着破衣裳。你要问他们什么人?什么人?他们是罗次人,真是笑死人,真是羞死人。”

“到黄坡看海去!”这是罗次1960年2月,民间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当年,罗次人民举全民之力,以“民办公助”的形式,群众投数万劳力,国家补助10.1万元,仅用一年时间,就在缺水干旱的坝子中,建起了一座水面十余平方公里,库容290万立方米的黄坡水库。黄坡水库,东临安(丰营)武(定)公路,西靠大黄坡村,南接古城马街村,北近小黄坡村,是当时罗次坝子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工湖泊,被罗次人亲切地称为“海”。每天都有罗次三镇的人们络绎不绝的去参观、看“海”。

六岁那年,是我第一次去黄坡看海。那年正月间,随同裹着小脚,穿着阴丹兰深裆裤、大面襟衣服的奶奶从碧城走了两天路程,第二天天黑才走到马街村奶奶的娘家。刚到村里,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缠着要去看海,被逼无奈的舅老爹只好领着我往海边走,可惜看海的欲望抵御不住劳累和瞌睡虫的袭击,走到半路就被舅老爹背回家中。

第二天天刚亮,舅老爹带着我去看海。到海边,极目眺望,我惊呆了!一个碧波荡漾,比碧城大院子还大不知多少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水面,出现在眼前。水面上有我认识的鸭子、大鹅等家禽,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野鸟。

舅老爹指着美丽灵巧、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的鸟说,那是鸳鸯;脚杆长长的,浑身白色羽毛的鸟叫鹭鸶;体型较大,白色,有一双宽大翅膀,脖子长长的鸟,叫长脖子老鹳。让我更惊喜的是,舅老爹居然是掌管渡船的艄公。他的工作就是从马街村渡口,划船到海对面的土主庙码头,方便社员往来。舅老爹划船与电影和连环画上的艄公不一樣,他不用桨,而是站在船上,用那双粗糙的双手,娴熟使劲拉扯从马街村渡口到海对面土主庙码头之间的一根钢绳,船随手移动,驶向对岸。坐船的都是旧县、马街、张扬村到小黄坡村方向种庄稼的社员和邻村走亲串戚的乡亲。本村社员坐船过海不交钱,走亲串戚的乡亲每人每次三分钱。舅老爹将每天划船的收入交马街村生产队,划一天船,记十二个工分。划船是村里拿工分最多,风险最大,最累人的活计。

得益于舅老爹是艄公的便利,在马街的一个礼拜,我每天不是陪着奶奶去马街村旁来仪山顶,破败的灵通寺烧香、拜佛,就是在大海中渡船上度过。我在从来没有机会见过海,更没有坐过船的小伙伴面前,成了见多识广的人,增添了胡吹海侃的资本,每当我说起灵通寺是南诏国王妃娘娘捐三千钱建造的,乘船在海上漂移的话题,小伙伴们都羡慕得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一时间我成了同龄孩子们崇拜的偶像。

不经意间,穿过时空隧道,趟过岁月流沙,时光已经过去五十余年。放眼黄坡水库,已经被现代化的建筑包圍。昔日马街村渡口,已经不见渡船,只有一条通往海边的泥路和那棵当年栓钢绳的老树,在码头边静静地、孤零零地伫立着,仿佛在回忆昔日的繁华。原来,渡船在20世纪20年代,已经被一座叫团结桥的钢混结构桥梁代替,行人或车辆在桥上通行,多了份安全,少了份坐船渡海的风险;古城、旧县、马街、张杨村当年土木结构的瓦房,多数已经被一幢幢新建的砖混结构洋房取代,房屋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大的自然村落;恢复建设的灵通书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书院前新建的小广场,一个四十多平方米,照壁两边写着“礼、义”字样的戏台,和一个遮风避雨的仿古回廊,已经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休闲中心。聊起当年的马街渡口、艄公,除了个别老年人能说出渡口位置、艄公姓氏,年轻人已经不知所云。

阿俊说,近年,旧县村已经被评为省级“历史文化村落”,各村建立健全了村规民约;政府拨付资金,对古城、旧县、马街赤城古城,南诏国王妃捐资修建的灵通寺等历史遗址和建筑,做了一些抢救性工作,硬化了村间水泥道路,修建了一些楼台、亭阁。道路畅通了,路灯亮了,环境卫生漂亮了。村民告诉我:为与历史文化村落称谓相适应,吸引外资,开发旅游,黄坡水库已经改名为灵通湖。

近些年,阿俊靠着一部农用车跑运输、做生意,妻子在家务农,除供两个女儿上学外,还新建了一院三层砖混结构,近千平方米的大宅,屋内购置摆放了各种现代电器、现代家具。阿俊说,他家的生活处于中等水平,比他家富裕的家庭比比皆是。看着阿俊夫妻脸上洋溢着自信、满足、幸福的笑容,我感到罗次变了,罗次人变富裕了。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我欣喜地看着罗次坝子中,这些年雨后春笋般修建的水库,到处充满活力,欣欣向荣的沃野,我深深地感到,经过勤劳、善良的罗次人几十年的艰苦奋斗,不懈努力,罗次坝子已经摆脱十年九旱,旱魃的魔咒,使昔日滇中有名的干旱坝,彻底甩掉干旱、贫穷、落后的帽子,成了滇中有名的商品粮基地、烤烟基地、商品猪基地和新农产品推广科普基地,成了名闻遐迩的滇中鱼米之乡。

责任编辑:李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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