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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抑或看书?

2021-07-29王长潇卢秋竹

编辑之友 2021年4期
关键词:具身认知

王长潇 卢秋竹

【摘要】心理学中的具身认知理论认为,心灵、身体、世界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人的认知源于身体与环境的互动,在实践中,潜在的身体经验对认知的影响逐渐引起人们的关注。听书是时兴的阅读方式,与传统看书相比,即使阅读的文本相同,阅读效果也有差别。由于读者在与两种媒介进行交互时所处时空环境不同,身体姿态体验也不尽相同,最终会对阅读效果产生影响。

【关键词】有声读物 纸质阅读 具身认知 身体现象学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1)4-061-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4.008

信息社会中,由于信息类型与数量的增加,阅读的内涵也不断扩展,本文所说的阅读与其本意接近,主要是指以获取知识或修身养性为主要目的的活动,其对象多是以书册形式出版的知识与思想的各种印刷文本。当提起阅读的动作,直觉对应的往往是与视觉相关的看。进入电子时代,阅读有了更丰富的形式,除了印刷文本变作电子文本之外,看书的动作逐渐延伸到了听书。听书的文本为有声读物,美国有声读物协会对这一概念的界定是“其中包含不低于51%的文字内容,复制和包装成盒式磁带、高密度光盘或者单纯数字文件等形式进行销售的任何录音产品”。[1]但本文所讨论的有声读物指的是以纸质书籍、稿件为基础,通过声音把文本中原有的内容完整地表现出来的一种书籍形式。有声读物有多种载体,既包括广播、CD、录音带、MP3等传统媒介时代的介质,也包括当今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有声阅读平台,如懒人听书、得道、为你读诗、喜马拉雅FM、蜻蜓FM、荔枝FM等。

有声读物在媒介市场中所占份额逐渐扩大的现象,引起了媒介研究者们的关注。目前国内外文献中,不少学者将听书与传统阅读方式的特点相比较,并持对技术的肯定态度,着重分析了听书相较传统阅读方式的优势所在,对于听书与看书两种不同的阅读方式“是否会在认知层面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是否会对思维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原理何在”这样的问题渐有关注。本文亦试图围绕这样一些问题,运用认知心理学中的具身认知理论对此进行分析与阐释。

一、具身认知理论:身心问题的新取向

要用具身认知理论对阅读方式和阅读效果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就需回到身心关系这一基本问题之中。身心关系问题实际从属于存在与意识(或物质与精神)这对基本哲学范畴中,研究的是人的身体和心智的性质及其相互关系,关键是如何看待心理实质,肉身和心智在本质上是一体还是对立的问题。对这一问题的争论早在苏格拉底时期便已开始,二者关系极其复杂,一直是哲学关注的基本问题,随着学科分化,其逐步扩展到心理学、神经科学、精神病学等领域。在认知心理学领域,身心关系问题的争议体现为离身认知与具身认知两种理论的对立,两者又分别代表了身心二元论和身心一元论。

1. 身心二元论和离身认知

灵魂和肉体二元对立的观点自古有之,人类祖先最初无法解释梦,因此认为梦是灵魂暂时离开身体的表现。但西方身心二元论传统真正开始于柏拉图,他将世界分为感性世界和理念世界,肉体和灵魂则是两个世界的代表,欲望和理性则是两个世界的特点。他进而强调灵魂且贬低肉身,认为理念世界高于感性世界,理性高于欲望。柏拉图这一身心二元的思想也为基督教宣扬灵魂不朽提供了理论支撑,并且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主流地位。而作为近代西方哲学的开创者,笛卡尔通过“我思故我在”的命题,通过将怀疑作为获得真知的方式,以及将哲学研究的核心从本体论转向认识论,进一步强化了身体与心灵的二元对立,后来的很多身心二元关系理论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自20世纪60年代起,认知心理学逐渐成为西方心理学主流,其中“以计算机模拟为基础的符号加工模式以及以神经的网状结构和并行加工原理为基础的联结主义模式,又先后成为认知心理学的核心”。[2]与行为主义相比,这两种模式都把注意力转向内部心理过程,着重关注调节行为的认知机制,因此被称为是认知主义。无论两种模式如何迥然, 两者都一致认同“认知的本质是计算”,即“如果把大脑比作计算机的硬件,那么认知就是运行在这个‘硬件上 的‘软件或‘程序”。[2]“认知是计算的”由此成为传统认知主义的基本信条,这样将心智内部状态看作抽象表征水平的逻辑或计算过程,生物神经系统类似于计算机软硬件系统的观点又被概括为离身认知。这种身心二元对立以及离身认知的观点也由此成为人工智能技术的理论依据。

按照离身认知观点,无论是听书还是看书,只要是同一个主体,阅读同一本书,最终产生的认知结果也应大致相同。但实践中与这一问题类似的现象却对离身认知的观点提出了挑战。如在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一个经典实验中,被试者分为两组,在对同一事物的认知过程中,一组点头一组摇头,最终点头的被试者对该事物的看法倾向肯定,摇头的被试者倾向否定。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雪莉·特克尔在《群体性孤独》中指出电子时代的线上社交模式相比于面对面的社交模式,更容易使人产生孤独感。尼采曾在和一位友人的通信中认为,打字机的使用影响了他的思维与表达,使其晚年作品中长篇的深度思辨减少,而短小的警句不断增多,尼采认为,“我们的写作工具也参与了我们思想”。[3]这些案例显示出离身认知的观点在解释身体与认知关系问题上往往难以站得住脚。

2. 身心一元论和具身认知

20世纪80年代开始,认知心理学家逐渐意识到将身体当作机械的表征容器,而将认知活动完全归结为大脑的符号加工过程的局限所在,由此试图重新回到身體经验,探寻认知的起源及发展过程。具身认知理论也由此建立起来,其理论基础主要是杜威的自然主义观和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此外,胡塞尔、海德格尔、皮亚杰、维果茨基等一批哲学家与心理学家也进行了一系列与认知具身性有关的开创性研究,共同构成了具身认知理论的思想基础。

哲学领域中,身心关系问题上思维的转变是几位近现代欧陆哲学家反思并批判自柏拉图以来为传统形而上学所持有的主客二元论的结果。海德格尔在胡塞尔现象学的基础上提出与存在物相区别的存在概念,认为任何存在物都存在于不断变幻的时空场景或环境中,彼此相互依存、相互影响,因此难以截然分离为相互独立的主客体,并且每个存在物都随外部境况的变化而变化,没有固定不变的本质。具身认知理论更直接的哲学来源是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他在其代表作《知觉现象学》中提出了具身哲学的思想,认为知觉、身体和世界三者构成了一个相互蕴含不可分割的循环辩证系统,三者之间“没有藩篱和堵塞,没有主体与客体,内在与外在、意识与感觉的二元对立与主次之分”,[4](185)并且“三者之中每一项都不能脱离其他两项而单独起作用,只有在这一整体内每一项才能获得其存在的理由和保证”,[5]由此在极端的主观主义和极端的客观主义间找到平衡。他还创立了具身的主体性概念,认为“人的主体性是通过身体与世界的物理性互动而实现的”。[6]从心理学发展史看, 具身思想可追溯至杜威和詹姆斯的机能主义,他们在20世纪初就提出了心智具身性的观点。杜威认为,把经验和理性截然分开是错误的,一切理性思维都以身体经验为基础。[6]詹姆斯则将关注的重心放在情绪和身体经验的关系问题上。依据常识,情绪状态是由某种情景刺激所致,情绪状态又进一步导致某种生理或行为反应。詹姆斯却认为情绪同身体反应密不可分,两者不是简单的单向因果关系,譬如人在野外看到黑熊,并非仅仅因为恐惧而逃跑,也因为逃跑而恐惧。此外,皮亚杰和维果茨基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其他高级心理机能与身体经验的相关性。皮亚杰认为,先验范畴或后天客体刺激都不是认知的起源,认知是实践中的建构过程,其中,身体的动作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维果茨基的认知发展理论则“深刻揭示了高级心理机能的社会文化环境起源”。[7]

以上这些理论都对传统身心二元观点提出了挑战,共同促进了具身认知研究思潮的形成,也大致勾勒出了具身认知的含义。具身认知的核心含义包括如下三个方面:“一是认知过程和步骤被身体的物理属性所决定;二是认知内容是由身体提供的;三是认知、身体、环境是一体的,认知存在于大脑,大脑存在于身体,身体存在于环境。”[2]前两点强调不同于传统认知主义将身体仅仅视为一个感应器,在接收到外界信息刺激后,把信息转换为神经脉冲传输给大脑,而后接受大脑发出的指令,进而产生运动反应,具身认知理论核心在于赋予肉身在塑造认知过程中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第三点则进一步强调环境同身体与心智的密切关系,心智嵌入大脑,大脑嵌入身体,身体嵌入环境,构成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心智并非完全地包裹于大脑中……心智超越了头颅和皮肤的疆界而进入了外部世界”。[7]瓦雷拉也认为,“认知依赖主体经验,而这些经验源自身体的各种感觉和运动,感觉运动能力又来自更广泛的生物、心理和文化情境中”。[8]由于强调了认知过程对身体和环境的依赖性,一些心理学家认为具身认知是一种新形式的行为主义,但具身认知研究者认为这是一种误解,具身认知仍是认知,只不过这种认知与身体密切相关,而非纯精神性。认知的作用并未被贬低,只是换了一个角度被看待,由此更能解释现实世界中的认知,而非仅仅在实验室环境中的认知研究。

回到媒介的语境之中,人们看待媒介时,往往也持有身心二元的固有思维,只关注由媒介连接的内容与讯息,而忽视身体与媒介及其所在环境的互动对意识的塑造作用。具身认知的观点在媒介研究中体现为媒介环境学派的思想,麦克卢汉提出的“媒介即讯息”,“这一命题的基本含义是过程(介质)与内容(讯息)一样重要”。[9]麦克卢汉曾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说明了人的认知对媒介及其所在环境与身体交互作用的忽视,他把媒介比作窃贼,媒介使用者比作看门狗,媒介内容则好比是一片鲜美的肉,窃贼破门而入用它来分散看门狗的注意力,最终看门狗只留意到肉,而放过了窃贼。再回到本文语境之中,根据具身认知理论,一个人在听书或看书时使用的是不同的媒介物,其身体与该媒介物及其所在时空环境的互动也并不相同,由此即便阅读主体与客体文本相同,不同的身体与媒介及其时空环境互动方式也会导致不同的认知结果,而长此以往,对不同媒介的使用甚至会塑造出不同的思维模式。

二、不同阅读媒介产生效果差异的理论原理

上文已对具身认知理论进行了介绍,但若要对“不同的阅读方式是否会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缘由何在”等问题进行回答,还需在理论与实践层面进一步分析。为对不同阅读媒介的使用会导致不同阅读效果的产生进行解释,可进行一种环环相扣的逻辑推论(见图1)。

这个逻辑链条的内在含义有以下几点需要说明。首先,在意识作用下,世界会被区分为具体客观对象和环境,前者往往处于意识层面,后者存在于潜意识或无意识层面。这样的观点与现象学思想关系密切,胡塞尔认为人的任何种类的意识内容都有对象,即不存在没有对象的意识,他将这样的对象称作意向对象,并用显现来说明外部环境对意识的作用,这与具身认知理论中常常被研究者用到的与表征相区别的涌现、凸显类似,即世界总是将其某一侧面凸显给意识,这样的凸显正是通过肉身的感知结构与行为图式等向意识呈现。换言之,意识由于带有与肉身相关的感知与思维结构,对世界的认识总是有具体的时间与空间角度,而无法对世界整体的模样认知完整。而事实上这正是法国存在主义代表哲学家萨特代表作《存在与虚无》的题中之义,他从本体论层面对胡塞尔现象学进行了补充,将被胡塞尔悬搁的世界本体补充出来。存在的,就是意识之外混沌的难以言说甚至想象的世界本体(即“自在”);虚无的,则是人意识之中能够认知、谈论、想象的世界(即“自为”)。换言之,“真正的世界本體是什么模样人类无从得知,因为始终带有身体和意识在感受与思考世界”。[4](182)意识好比一道光,在混沌的世界里只能照亮一处,而未被照亮的地方依旧处在未被人为干扰与加工的混沌与黑暗之中,保持其本然的模样。虚无的是意向对象,存在的则是未被意识触及的环境。

其次,根据以上对意向对象和环境的区分,媒介往往作为环境而存在,人们在使用媒介时,意向对象即认知集中的对象是被媒介所承载的内容和讯息,媒介工具本身及与其互动的身体形态则往往处于无意识之中,这也正是媒介环境学派思想的核心。事实上,除媒介之外,大多数作为工具和技术被人使用的物体多为环境,而非作为意向对象而存在,难以被反思。但媒介又是特殊的环境,一方面,它是信息的载体,即人的身体与意识以其为中介到达的是另一端也是精神,而不同于其他另一端是物质的工具,媒介一定程度上成为另一端精神的身体;另一方面,如同麦克卢汉指出的“媒介是身体的延伸”,如此,媒介与身体的关系变得极为密切。

再次,由于都不是意向對象,即不是意识活动的目的,身体与环境的接触与互动往往容易被意识忽略,而处于无意识状态,这正是身心二元观点产生的根源。国外具身认知理论的代表人物Lakoff和Johnson曾提出具身认知的三个基本观点,即心智是具身的、隐喻是思维的核心、认知是无意识的。第三个基本观点指明了心智的具身性容易被忽略的特质。梅洛-庞蒂认为“知觉对象可以离开意识,但人的身体却不能离开知觉”,[4](182)也强调了人常常将认知世界的身体遗忘,而将由身体中介过的感知当作客观世界真实的样子,他由此认为“身体是离心灵最接近、最熟悉的现象,却也因未能反思而远离我们”。[4](181)国内现象学研究者张祥龙常用勺子打比方解释现象学的含义,人们用勺子吃饭,意识的对象往往是食物,而不是勺子,此时勺子就作为其本体而存在,且不能被称作勺子,也不能和其他区别开,直到人的意识转向勺子时,勺子才被感知并思考了,这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存在与虚无的意思。事实上,不光是勺子,用勺子吃饭这一自然的惯性的身体动作,同样处于无意识状态之中。

相比于与其他工具接触,身体与媒介互动时,由于意识更容易被媒介承载的内容吸引而全身沉浸,身体与媒介的互动更容易处于无意识状态。有学者将这一现象称为“媒介的逃逸”,与麦克卢汉有关“看门狗、窃贼和肉”的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媒介、身体经验还是其他工具与环境,这类被忽视的对象只有在出问题时才会被意识注意到。譬如人们戴着眼镜看世界,若非眼镜上出现雾气,或是被摔坏出现裂痕,人往往会遗忘自己看到的世界是经过了眼镜的中介。又比如具身认知研究者所举的有关眼睛疲劳的例子,“人在姿势舒适的状况下能够在不注意身体的情况下进行阅读,除非有灯光太暗、书的字体太小等问题出现,才会促使他注意到环境或书本的问题以及身体的不适”。[8]

综上,人们之所以会产生主客二元对立的观点,即认为认知仅是主体意识对客观真实事物信息的把握与加工,而忽视与环境互动时的身体经验对认知的作用,是由于意识固然带有的强调与忽视,意识与无意识,凸显和隐去,也就是虚无与存在的特质所致,并非身体经验本身对认知的作用小。

三、不同阅读媒介产生认知效果差异的实践检验

人在听书或看书时,由于使用的媒介不同,身体与媒介互动时的图式不同,使用不同媒介时身体所在时空场景也不甚相同,由此必定会引起不同的认知结果。但这仅仅停留在抽象的形而上的分析中,人在听书或看书时,身体与环境的互动究竟有何差异,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差异,还需进一步分析。

1. 不同阅读媒介及其环境与身体的互动

在进行听书与看书两种不同的阅读实践时,由于所使用的媒介工具不同,使用时的时空环境、身体姿势、感官体验都有相当大的差异。相对于听书,看书对时空环境的独立性要求更高。二者的区别首先体现在时间上,听书的时间更加灵活,既可以是一段相对完整的时间,也可以是短暂的、琐碎的时间,但看书往往需要更加完整的一段时间,不同的时间适用特点,又决定了其适用空间的不同。完整的时间对场景的单一性要求较高,而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中进行阅读是专门的、排他的。时间的零碎性对应的是空间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与其他场景交叉重叠,此时的阅读行为往往伴随着其他场景与行为。也就是说,若选择看书的方式,往往是人们拥有一段较长的、连贯的时间供于阅读之时,并且无论室内或室外,往往会选择人员结构更加简单,且物理空间中物质运动速度较为缓慢、安静的场景。而听书对时空的要求则低得多,即便只有一段短暂的、不连贯的阅读时间,即便是在户外嘈杂的、物理空间高速变幻的场景中,譬如通勤的路途中,或者同时在进行另一个需要时投入一定精力但不需全神贯注的行为之时,譬如做家务时、独自用餐时。总体而言,看书所需要的时空专门化、仪式化程度更高,听书则相对随意。

除了对时间与空间有不同选择,身体姿态和感官与两种媒介工具的互动也有区别。从肢体交互看,看书时,人往往坐着,下肢弯曲且保持静止,而听书时,下肢则相对灵活,可以站立、行走,甚至奔跑;看书时,人的上肢,特别是手,必须与纸质读物保持接触,在没有其他工具辅助的情况下,一旦手脱离,书就会关上,但在听书时,双手则得到了解放,可以同时进行其他行为;看书时,人的头部、颈部常常需要保持向前弯曲的状态,听书时,则可以保持正常直立。

除了肢体姿态的不同,纸质读物与有声读物同感官直接互动时也有较大差异,且更直接地对意识与行为构成影响。相比无形的音频数据,实体的纸质读物能触发更多的感官,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认为“书册在手,手翻心读,五感随之而来”。[10]譬如,翻看一本书时,视觉体验包括眼睛触及书的封面、版式、插图、扉页、字体等产生的感受。听觉上,人能够听到翻书的声音,或在书页上做标记时笔触及书页的声音;嗅觉也能唤起记忆力,并具有情感的特性;而就触觉体验来看,不同的材质往往给人不同的心理暗示,人还可以在思考时掖书角,做笔记时通过笔尖与书页接触。而相较于纸质读物,有声读物给人所带来的感官体验则相对单一,除了听觉,只有在操作播放设备时才会产生触觉体验。无论何种材质,电子设备都是冰冷的,不似纸质书页给人以亲肤感。

2. 两种阅读方式的不同效果

前文的理论分析已初步佐证了即便以同样的文本为阅读对象,若阅读工具与阅读方式发生变化,身体与环境的交互模式便会相应地发生变化,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但效果的差异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还需做出说明。阅读行为的目的在于学习知识、修养身心,在对阅读的效果进行评价时,往往以阅读的高效性、趣味性,引起思考的深度、记忆等为指标,而在这些效果指标之上,听书与看书各自呈现出独特且互补的优势。

作为新兴的阅读方式,听书之所以受欢迎,与其时间利用高效性、阅读形式有趣、易于记忆,并且能够满足一些特殊人群的阅读需求等特点密切相关。听书能够高效利用时间,能将琐碎的、不连贯的,在不同事件的场景转换中消耗的时间,以及在一些不需要全神贯注的活动中未得到充分利用的时空利用起来。有研究者计算过, “听一本书要比看同一本书节省一半多的时间”,[11]除了因为听书有强制性作用,能够缩短人们在思考或疑问处停顿的时间,如今听书软件的倍速功能,也使得阅读速度进一步提升。听书能够提高阅读的趣味性。优质的有声读物并非完全照搬文本内容,会对文本进行声音符号乃至情节的再加工,往往比纸质读物更能使人快速浸入本文营造的场景之中,更容易打动人。长期来看,由于听书提高了阅读速度,缓解了人们在信息爆炸时代中的阅读焦虑,使人获得了学习的满足感与成就感,由此也复苏了与书籍交流的快乐。

听书在阅读效果上的长处,也可视为看书的短板,同样,听书的劣势又恰恰是看书的优势所在,因为看书的方式更有利于对文本进行深度理解与思考。阅读与思考的关系极为密切,孔子已用“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将这层意义说明。若不能对文本进行深刻的理解与思考,阅读也就丧失了意义。就两种阅读模式而言,听书难以为精读与深度思考提供相应的条件,这正是身体与时空环境互动对阅读效果产生影响的体现。

从时间上看,充足的时间是深度思考的重要条件,柏拉图曾将拥有时间的哲人与在广场上处于紧急状况中的人进行比较,认为“后者是无法思维的,思维与时间存在某种联系”。[12]然而听书时,时间往往是破碎的,除了人们习惯利用碎片化时间听书之外,思考时阅读往往需要暂停,听书时若未及时按下暂停,则会错过思考的时机。从空间上看,精读与深度思考需要相对独立且安静的空间,然而人们在听书时往往交叠、转换在多重场景之中。即便是独处在一个安静的空间之中,人的视觉也不必只与印刷文字接触,可以遍及空间内任何地方,仍容易受到干扰。“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不觉已春深”这样在传统阅读模式中才能拥有的专注状态,很难在听书中实现。除了更为宏观的时空环境,人在看书时身体与印刷文本所进行的有助于思考的细微互动,也难以被听书所替代。譬如阅读印刷文本时,人能够随着思考在书页的相应部分做笔记,或是标注关键词句,或是画出逻辑结构图,听书时虽然也能拿出纸笔进行记录,但始终无法达到在印刷文本之上有针对性地记笔记的效果。

看书时阅读自主性更强,有声文本却有更大的限制性。文字是空间延展的,有些语句放眼望去便能通过关键词理解整句的含义。而语音是线性流动的,是时间性的,必须将一句话从头听到尾才可能理解其意。印刷文字是忠于作者原意的,有声读物则通过文本编排以及朗读技艺或多或少加入了播讲者的主观意愿。纸质书籍更容易和读者建立更密切的情感联系,而情感联系的建立反过来又会促使人更加热爱阅读。相比于以虚拟数据为载体的有声读物,人与印刷文本的互动更加丰富,譬如会精心包上书皮,留下独一无二的笔记,会因为读到动人语句而在书页上留下泪痕,或者在书页里夹进落叶当作书签,又或者将和同学上课时传的纸条收藏在书页里,这种身体与媒介的互动是一对一的、具体的,而人与有声读物的互动却是一对多的、批量的、去个性化的,且转瞬即逝。由于生理机制,“视觉文本更有利于形象记忆,一方面是对文本中的图形符号印象深刻,另一方面我们往往会根据书页空间的排版对内容进行记忆”,[13]但更根本的原因仍是与其所适应的时空环境相关,即看书所适应的独立的、安静的时空环境更能为精读与记忆提供条件。

结语

人们在运用不同媒介进行阅读之时,其意向对象往往是文本内容本身,而阅读所处的时空场景,以及身体在环境中产生的种种感知与反应却处于无意识之中。因此,人们只看到了媒介与需求相应的一面,并未认真分析其潜在的甚至是负面的影响。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发酵,直到出现意料之外的后果,人才会对环境与身体等环节进行反思,但由于人在使用媒介功能的过程中已或多或少产生了习惯甚至依赖的心理,因此难以克服。基于此,人们在面对媒介技术的不断更新,阅读方式逐渐多样化之时,选择阅读媒介应更加慎重,更加关注身体与媒介及其所在环境互动的过程,从而根据分析匹配不同媒介的适用状况,或根据当下的状况匹配适合的媒介,并在使用过程中时刻保持谨慎,有节制地使用,或根据情况的变化对媒介进行调整与更替,尽量减少其负面影响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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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tening or Reading? The Influence of Media on Reading Effe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Cognition Theory

WANG Chang-xiao, LU Qiu-zhu(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 The embodied cognition theory in psychology believes that the mind, body, and the world are an inseparable organic whole. And our cognition originates from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body and the environment. However, in practice, people tend to ignore the impact from potential physical experience to recognition. Listening to books is a fashionable way of reading. People often think that 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way of "reading" books, if you read the same text, the reading effect is of no difference. However, in fact, because readers are in different time and space environments when interacting with the two media, their body posture experiences are also different, which will eventually affect the reading effect.

Key words: audio book; paper reading; embodied cognition; body phenomenology

作者信息:王長潇(1963— ),男,山东淄博人,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视听新媒体理论与实务;卢秋竹(1993— ),女,重庆人,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大众媒介理论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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