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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痴》的狂欢化色彩

2021-07-28王灵玲冯昊艳

理论观察 2021年1期
关键词:白痴

王灵玲 冯昊艳

关键词: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狂欢化

中图分类号:I512.07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1)01 — 0128 — 03

前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以古希腊的狂欢节中的狂欢性为基础提出了狂欢化理论,在狂欢節期间,人们可以随意打扮任意狂欢,打破了原有的阶级和身份的界限,地位高的国王可以脱冕成为平民,小市民加冕成王,任何事物都可以进行颠倒、贬低,暂时通向了自由向往之路。巴赫金将狂欢节上所有庆祝活动仪式的总和称为“狂欢化”。文学的狂欢化就是这些总和在文字中的转化。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十九世纪俄国文学,乃至整个世界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位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饱受苦难,历经生活的磨难——多年的癫痫、长期的流放和死亡的恐惧,因而他的作品大多极具写作张力。《白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创作完成的作品。在小说中,作者的书写在狂欢化人物、狂欢化仪式、狂欢化广场等方面表现出文本中浓厚的狂欢化色彩。同时狂欢化为人们提供了狂欢化感受,狂欢化的世界代表着人民对自由平等的向往,并且为更好地理解小说的内涵提供了依据。

一、狂欢化人物

在西方狂欢节上,人们庆祝时总是戴上面具或者化上妆将自己的真实面目掩饰起来,通过这种方式暂时地改变自己身份和地位,拥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通过狂欢节的各种庆祝活动和狂欢化演出表达自己内心世界的独特感受,化妆前和化妆后的人就具有了双重身份,同时也具有了双重性特征,性格也是矛盾体。这类人具有强烈的夸张性,在样貌上、行为上、或在性格情感上表现出与普通人不同的表达方式。这些人以狂欢化的视角,能够发掘平常人无法探究的现实问题。

巴赫金强调,在狂欢化的小说文本中,往往会有众多怪诞人物出现,这样的人物性格较为复杂矛盾,甚至会集众多品格于一身之上,这样的人物往往是重要的主人公。小说中主人公梅诗金公爵是双重性的狂欢化人物,是一个拥有复杂性格的人。他是一位癫痫病患者,父母双亡,被送往瑞士的乡村治疗,长期生活在远离尘嚣的环境中。这样的梅诗金公爵始终保持着纯洁、善良、高尚的优秀品质,对不幸和痛苦的人充满同情和怜悯,这一点在瑞士时他对待玛丽的态度就能充分的表现出来:对于无助的玛丽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使玛丽在幸福中死去。毫无疑问梅诗金公爵就是崇高的圣愚形象。他是这个黑暗世界的一束光,并想要以这微弱的光来照亮这个世界,指引人们追求幸福自由美好的生活。

当梅诗金公爵回到俄国时,面对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祖国,面对着贵族阶级的言谈举止和生活方式,梅诗金公爵戴上了面具以狂欢的方式来面对他们,不谙世事的天真的梅诗金公爵,常常被人们看做是“白痴”。但当在叶班钦将军家里面时,由于无意间说出了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照片的事,加尼亚暗自说了他一句“白痴”;当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面临着被当做商品争相买卖时,梅诗金公爵却表现得他把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当作是纯洁的女人,她简直是一尘不染的,把娶她当作是一种光荣、一种体面,而且要时刻尊敬她。可是托茨基却在心里骂他“真是个白痴”……这里“主人公的声音也因其意识的两种功能——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而分为了两个层面。”〔1〕化了妆的公爵说出了内心纯粹的话语,以一种平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梅诗金公爵的再一次化妆是在梅诗金公爵见到了现实的丑恶后,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拯救社会,然而却无济于事,当娜斯塔霞在婚礼上跟罗果仁逃走,并被罗果仁杀死后,他和罗果仁一同睡在尸体旁,醒来时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白痴:“他终于躺到靠垫上,仿佛已经力竭精疲、灰心绝望,用自己的脸贴着罗果仁苍白、呆滞的脸;眼泪夺眶而出,流到罗果仁的面颊上。但是,他当时也许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2〕此时的梅诗金公爵完全听不懂别人的言语,也认不出周围的人了,这样的他终于可以自然而然地无视社会中的各种丑陋现象了,可以永久地戴上面具生活下去,没有使社会做出任何改变的梅诗金公爵最终只能被送往瑞士治疗。这样的结局既呈现出梅诗金公爵对现实的无能为力,更是对现实生活的超强讽刺。

另一人物罗果仁也是一位狂欢式人物,从小说开头回到俄国开始他所经历的一系列事件中,他在各种场合极其热衷于自我表现,极力展示着自己怪异的灵魂,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混乱场景,他颠覆了理性和逻辑,有时甚至否定了现实世界的生活规律。梅尼普讽刺“既能写上天堂、下地域、游历人所罕知的国度,又能将宗教的神秘与贫民窟自然主义的粗俗搅在一起,甚至还能进入人的内心深处,描写人们不寻常、不正常的精神与心理状态,例如各种类型的精神错乱,个性分裂,耽于幻想,异常的梦境,近乎发狂的念头以及自杀等。”〔3〕罗果仁的表现显然具备了这一点,处于非正常状态下的罗果仁在这场盛宴中成为了狂欢主宰者。在娜斯塔霞的生日宴会上,罗果仁拿着十万卢布现金来到宴会上,刚一看到娜斯塔霞,顿时“他脸色一下子变白,霎时间站住不走;可想而知,他的心在扑腾扑腾直跳。他一眼不眨,胆怯而失神地对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看了有几秒钟。突然,他好像丧失了全部理智,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跟前;半道上把普季岑坐的椅子撞了一下,他那双沾满泥浆的大靴脚还踩着了沉默寡言的日耳曼美女那条浅蓝色漂亮连衣裙的花边。他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发觉。”〔2〕(P178)这种古怪的表现在罗果仁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也正是巴赫金的梅尼普讽刺的体现,展现了他内心的情感在不同情况的波澜起伏的状态。

罗果仁第一次见到娜斯塔霞时,“一下子好像全身都着了火。”自此陷入了疯狂的爱恋中无法自拔。罗果仁对娜斯塔霞的爱恋使罗果仁疯狂、暴躁、冲动和狂热。一股邪恶的力量始终充斥在罗果仁的周围,他的本能欲望操纵着、燃烧着和毁灭着他自己。罗果仁用十万卢布的代价换取娜斯塔霞同意和自己走后,他的疯狂状态表现地越来越明显,对娜斯塔霞几乎有着疯狂的占有欲,大喜若狂地吼叫,不让周围的人靠近她,并且表明娜斯塔霞是他的、是他的女王……;在娜斯塔霞多次逃离罗果仁的过程中,罗果仁的疯狂达到了极致,面对娜斯塔霞的言语攻击,他扑向她并把她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而后又通过绝食来求得娜斯塔霞的原谅……由此看来,这时的罗果仁已经不能控制得了自己,被冲动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没有了理智的思考能力,此时的罗果仁明显地表现出精神失常的状态,异于常人的行为方式使文本的狂欢化达到了高潮。

二、狂欢化仪式

巴赫金将狂欢节上的庆祝活动称为狂欢式,狂欢式的主要形式是戏谑,在狂欢节的过程中,人们脱离正常的生活轨迹,取消了一切规矩、禁忌和限制,国王可以脱冕成比自己身份地位低的平民、商人甚至是小偷,傻瓜可以变成聪明人,小丑可以加冕成为拥有无上权力的国王,这种身份的更换是不受身份限制的,表現出了相对性的权力和地位。由此脱冕和加冕正是狂欢节中最重要的狂欢仪式。

加冕和脱冕常常通过人物的行为来实现,往往是人物做出与社会地位不一致的行为,由此产生讽刺的效果。这种狂欢化仪式在娜斯塔霞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与男主人公梅诗金相呼应,女主人公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同样脱离了通常的生活逻辑和生活关系,在巴赫金看来,她就是个“疯子”。”〔4〕娜斯塔霞自幼失去父母,后被托茨基收养在庄园里,并从各方面对她进行培养,十六岁的娜斯塔霞成为了托茨基的情妇。

尽管娜斯塔霞身处苦难之中,但漂亮、迷人、高傲的她对身边的一切都怀有希望。她有机会摆脱以往贵族的束缚,选择新的生活方式,仿佛得到了新生,这时的娜斯塔霞就得到了生命的加冕。在选择结婚对象时,娜斯塔霞十分清楚托茨基想要摆脱她,来安心为自己求得一门美亲;叶班钦将军觊觎她的美貌,想要通过将她嫁给加尼亚而得到她,但她还是想过如果加尼亚对她的好感是牢靠的,可以喜欢他,因为听说加尼亚自食其力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他的母亲尼娜是一位颇受人尊敬的妇女,妹妹瓦尔瓦拉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姑娘,所以基本上对这门被安排的亲事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想要嫁给这么一个清白的人家,即使她知道加尼亚的家人都不同意娶她进门,认为娶她这样“一个有经验的女人”是一件丢丑的事。为了这个美好希望的实现,娜斯塔霞想过要去拜访加尼亚的一家,想要和她们结交,改变她们对自己的一些看法。同时娜斯塔霞无时无刻都在追求自由,宁愿抛弃奢侈的生活,也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然而,始终怀有摆脱悲惨命运的娜斯塔霞是无法摆脱既定的宿命的,最终而成为现实社会罪恶的牺牲品,这时的她就完成了生命的脱冕。虽然她知道梅诗金公爵是最合适的、最好的结婚对象,但娜斯塔霞把自己当成是不贞的罪人,早已不配拥有爱情,不配拥有一个正常的婚姻生活,与梅诗金公爵的婚姻会给其带来屈辱,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梅诗金公爵的求婚,拒绝了走向光明的机会,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的旋涡之中。如果说梅诗金是娜斯塔霞人生中的一缕阳光,那么,罗果仁就是那笼罩大地的黑暗,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娜斯塔霞选择了黑暗——她同罗果仁一起离开了。结果娜斯塔霞死在了罗果仁的刀下,随着生命的流逝,最终完成了脱冕的仪式。这时就充分表现出娜斯塔霞对现实的不满,对等级的蔑视、对权威的质疑。借助着狂欢的力量,将一切都颠覆,这正是巴赫金狂欢理论的印证,加冕与脱冕已经不仅仅是狂欢节的形式范畴,而上升到文学的领域,打破常规的秩序规则,上下颠倒,尊卑易位,在颠倒与更新中重塑世界。

三、狂欢化广场

狂欢节庆祝的地点是广场,这里的“广场”是可以随便接触、交流和表演的场所,而不仅仅指的是人们平时接触的广场,这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场所。“当广场被赋予文化内涵后,它就会超越其仅仅作为物理空间的狭隘含义,泛化为广场性;广场含义的泛化,使其他一些活动场所,如大街、小酒店、道路、澡堂、甲板及其他能成为形形色色的人们相聚和交往的地方,都带上了狂欢化广场的意味。”〔3〕(P92)人们在狂欢广场上尽情释放自我,寻找本我,享受自由带来的快感。《白痴》全书营造出一种悲剧盛宴般的狂欢气氛,叶班钦家的聚会、加尼亚寒屋的闹剧、娜斯塔霞的生日宴会、梅诗金的生日聚会等汇集成巨大的整体,进入巨大的狂欢场所。一切狂欢节式的宴会、祭祀、婚礼等场合都可以是狂欢的场所。在百无禁忌的狂欢广场上,等级制度被颠覆,秩序法则被摒弃,众人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由此获得了狂欢式的世界感受。

在小说中,梅诗金公爵从瑞典回到俄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同样是梅诗金家族的叶班钦将军夫人——叶丽扎薇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当时正是将军一家准备吃饭的时间,将军夫人和三个女儿邀请梅诗金公爵一起进餐,此时的公爵就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和将军夫人一家坐在一起聊天,并且关于公爵的癫痫病、国外的生活、处决犯人、玛丽等事件进行讨论,各自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此时餐桌上的小聚,成为了狂欢化广场的场所。从狂欢化的思维来说,这是典型的相互对立的形象,贵族的富有和公爵的落魄相互对立又相互转化。

在小说中还有另外一个狂欢式场所。在娜斯塔霞精美的公寓中举行生日晚会,此时的公寓就是狂欢场所,宴会上有各怀鬼胎的上流人物托茨基和叶班钦将军;心情焦虑、神情阴郁的加尼亚;突然到访的梅诗金公爵;没有任何地位的小丑菲尔狄宪柯;还有其他为数不多的客人:教书的穷酸小老头、极具怕羞的年轻人;动作麻利的女演员;还有一位年轻漂亮、衣着华丽的女士等。参加晚会的人各个阶层都有,在狂欢节中,人们之间这样相互平等,没有等级地位的限制,彼此亲近而友好。在这个狂欢式的场景里,尽管不同等级和地位,但每个人都是参与者,谈天说地,尽情狂欢,人们之间相互接触、谈论和交流的屏障都消失不见,享受着营造的狂欢式氛围带给自己的愉悦和乐趣。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狂欢化的视角揭示了社会中的阴暗面,狂欢盛宴下的狂欢人物、狂欢仪式、狂欢广场在小说中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白痴》的结尾是令人震惊的,梅诗金公爵变成了真正的白痴、娜斯塔霞悲惨被杀、罗果仁被流放西伯利亚……这正印证了狂欢节上的既定模式都可能被打破和改变,毁灭和诞生相互交替。作者通过文本来表达对梅诗金公爵这类优秀品格人的关注,虽然在自己短短的生命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融入现实的社会生活中,但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悲惨的。小说讽刺了当时现实社会的利己主义和金钱至上,表现出人们对自由平等世界的向往。

〔参 考 文 献〕

〔1〕陈曦.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中的戏剧问题〔J〕.戏剧艺术,2019,(05).

〔2〕〔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M〕.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3〕王建刚.狂欢诗学——巴赫金文学思想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4〕俞航.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复调与现代性〔J〕.黄河之声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2).

〔责任编辑:杨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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