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军

1

那个下午，天边堆满了落霞，一团团，一簇簇，像耍魔术的人嘴里吐出来的妖火，将整个天空都烧着了。

“醉八仙”酒楼在落霞中更是显得金碧辉煌。七层的建筑，在乡下来说，已经很高了，再加上一层金光的镀垫，就像是已经杵着了蓝天。

向老幺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辈子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这座酒店。

烟花三月的天气，很暧昧，也是动物配种的旺季。那天下午，向老幺就带着他的种猪阿虎出了门。他老婆孙兰花说，都下午了，又没人联系，还出去？向老幺说，你没看见它昨天就已经开始发情，上蹿下跳的，今天已经开始绝食了，鸡蛋挂面都不吃？向老幺一边走一边还心里说，你晓得个鸟，你饱汉子哪知道饿汉子饥呢！

种猪阿虎是他花了大本钱从福建弄回来的，据说还沾有外国猪的血统。实践证明，它的后代确实品种优良，见风就长，还长得像吃牛肉喝马奶的外国佬一样壮实，是他家一棵巨大的摇钱树。如今他在周边的几个村落已展开巡回配种，他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用钢筋和角铁制作了一个特殊的架子，送猪上门。没事时，他也把种猪打扮得骚哄哄的拖着，在人家母猪圈外转悠，勾引那些母猪跑花（发情）。再说那猪跟得久了干得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有时坐在后面竟把双爪搭上他的肩头，好像给他也要配种，笑得人们腰都塌了，也成了牛皮镇一道独特的风景。

阿虎的调皮远近闻名，有一次，可能是车坐得不耐烦了，没找到人家，它竟耍起了性子，不断地乱扭屁股，还给向老幺的嘴上来了个猪吻，向老幺一慌神，人和猪都差一点儿摔下山崖。事后，有人问孙兰花，若那次向老幺和阿虎都双双掉下了山崖殉情，你最舍不得谁？孙兰花说，阿虎是我挣钱的工具，当然不舍，阿幺是我当家的男人，最是不忍。那人就笑起來说，人猪同理，阿幺有时候也做阿虎的事，都是你的工具呢。

孙兰花发觉上当就跳起来骂人。

为了保护向老幺和阿虎这道风景，牛皮镇还专门下了一个红头文件。文件说，本镇马上就要大搞旅游开发，镇内的奇花异草、怪人怪物都要保护。向老幺与阿虎的配种组合与棋盘山、老爷涧同为牛皮镇的几大重点，到时候要向游客一展风采，表现牛皮镇人与动物的亲密关系，人与动物的和谐发展……

比贼还聪明的向老幺乘机又向牛皮镇申请了每月一百元的政府津贴，至此阿虎成了牛皮镇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享受政府津贴的猪。搞得全牛皮镇不光是猪眼红，就连人都眼红。

向老幺那天下午和种猪阿虎刚刚溜达到政府门口，没想到就碰着了牛皮镇大名鼎鼎的牛皮镇长，更没想到牛皮镇长会请他们吃饭……向老幺清醒过来，连忙推辞，说阿虎就算了，免得人猪同桌又闹个丑闻……

牛皮镇长乐了，几经商量，猪回家，人赴宴，地点定在市里、县里都同样大名鼎鼎的“醉八仙”酒店。

向老幺是村里出了名的闷葫芦，但却并不真糊涂，已经猜到牛皮镇长宴请自己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谁的心里没个小九九？因此走在牛皮镇明晃晃的大街上，他再也顾不得阿虎的愤怒与反抗，脑壳里的物件转得比荷兰的风车还快。这件事他已想了很久了，也找了很久了，始终被牛皮镇长的大嘴喝来吼去的，没个实处。戳人戳痛点，打蛇打七寸，既然机会来了，他决心抓住牛皮镇长这条猛蛇的七寸，创造历史，震惊牛皮镇。

牛皮镇在山里来说算是个大镇，两万多人口，地处鄂川陕三省交界的大巴深山。俗话说山高皇帝远，一点没错。前些年这里不要说打架斗殴、明抢暗偷、招摇撞骗的事时有发生，就是贩毒的这里也有。这些年好些了，但大多数干部也都是风光光地来，灰溜溜地走，不栽跟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因为稍不留意就有人喝了农药、抹了脖子，所以这里是出了名的一块烂肉。县上当初将牛皮镇长安排过来自然也有以毒攻毒的意思。赴任的那一天，县里本来坚持要送，要搞出一种离京都征边关、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他婉言谢绝了，他自有他为人为官的一套。临上车时，县长拥着他，一双稍带点儿萝卜花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复杂的内容，那里面既有女人的柔情，男人的坚毅，又有领导的焦虑。这不是县长的风格啊？他纳闷，直到在牛皮镇工作半年了他才搞懂。

“醉八仙”酒楼是他到任的第一个工程，从开始兴建到落成都充满了传奇色彩。县上曾三次亮黄牌，勒令停工，说深山野洼建星级酒店就是秦始皇建阿房宫、楚襄王修望花台，简直是胡来……但牛皮镇长硬是顶住了天大的压力，不但建了五层，一挥手还加了两层，他要搞七星，憋着劲呢！

老百姓对酒楼当然也是指指点点……结果谁也没想到该酒楼竟命生富贵，刚刚建起就遇到省里要在乡下开一个国际会议，一炮走红。接着，天上的馅饼都纷纷掉下来，什么新农庄、大集镇、工业园等等这些原来想都不敢想的项目纷纷到此落户，让牛皮镇很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历史也再一次见证了牛皮镇长的牛皮与英明。

所以到了牛皮镇如果不到“醉八仙”，就像到了北京城不到八达岭一样，都算不得好汉。

向老幺对“醉八仙”并不陌生，因为酒店名气大、生意好，所以酒店门前每天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既有权贵富人到店内饱餐秀色吃美味佳肴，也有无事的村民到那里看闲眼凑热闹。向老幺就是这里面的一位（门外）常客，目的是为了赶去看该店每个月换的门脸，即该店每个月门口都要换两个新面孔的迎宾小姐，以保证常年都有高质量的看点。

向老幺更想的，是到酒店里面（门内）心安理得地去看一看。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那一天他跟着牛皮镇长，紧张得双脚都有些发飘，上台阶都高一脚低一脚的。刚上完台阶迎宾小姐就迎了过来，吓得他腿一软又差一点儿跌倒。因为他听说这里的小姐挽男人的胳膊比挽着自己的老公还亲热，他怕自己的老婆孙兰花看见了，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酒是“巴山春”，虽然是本地货，但完全可以和茅台、五粮液媲美，在县内外已小有名气，自然价格也是咬人的，号称能壮阳呢！望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向老幺不觉就想起老婆的话来，酒要小口着嘬，特别是这样的好酒。菜呢要看着别人先吃，万一搞错了吃法，就会羞了自己的祖宗，笑掉别人的大牙。为此他对老婆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个好女人啊，尽管她经常都要自己配合着扮演武松打虎的好戏，但看问题却一看一个准儿，这不，她说政府要请自己吃饭，自己不过是到那门口随便转一转，还真被镇长请了哩？但他始终觉得事情有些离谱，不像真的。镇长可是全镇最高的官，坐高级轿车，带高级秘书，喝五吆六的人呢！况且，这个牛皮镇长连县委书记都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自己也通过母亲的事领教过了，所以直到他把好几块驴肉送进了嘴里，嚼出了滋味，都还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醉八仙”酒楼的那顿饭最终还是吃得荡气回肠、豪情万丈，向老幺后来不管怎么回忆，都认为那是他人生中的巅峰时刻。

据当时躲在角落里，刚从扑虫网上下来的一只黑寡妇蜘蛛描述，那天猫在包厢里的两个男人，开始神情严肃，客客气气，接着就吹胡子瞪眼，争吵不休，好像争吵的焦点是政府赔偿什么奶子的价钱。黑寡妇最后感慨良深，因为它看见那两个男人很快又称兄道弟，推杯换盏……黑寡妇说，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人类玩的一些把戏了……

2

牛皮镇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民俗混杂，沉淀了一层非常奇异的文化底蕴。牛皮镇长每次下去都要找一些老头老太太拉一拉歌，讲一讲故事，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也终于将这里的民歌搬上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使北京城都知道了在鄂西北的大山深处有一个牛皮镇的民歌唱得真牛皮。牛皮镇长也感叹，这地儿是距欧洲太远了，若再近一点，那些老家伙的唱腔是完全可以上维也纳金色音乐大厅的。正是因为这些，所以牛皮镇长就动了搞一场文化节的念头，现在全世界不是都在搞这节那节的吗，自己何不也来搞一个呢？

可没想到那场文化节一开始就显示出了反常的端倪，就像一头发疯了的野牛，差点儿顶得牛皮镇在阴沟里翻了船。首先是上河村和下河村为争一个节目打得头破血流，伤了几十人，闹得鸡飞狗跳，好久都不得安宁。接着镇派出所所长也前来告急，说自文化节开始以后，有关男女之间的皮绊纠纷迅猛飙升，他们已严重体力不支，警力不足……

牛皮镇长是何许人？牛皮镇长是敢造原子弹、敢上天的人。有一回，一位县领导讲，我们要发展，就要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你們也可以建个空间站嘛。他回去就真的带领下属绘制了蓝图，架起了云梯……差点儿没把县领导吓死。所以这一次他大手一挥就把事情给压了，说，少给我扯淡，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是摸着暗礁过江，既然都是摸着过，哪能保证不出问题、不摸错地方……派出所所长一脸的委屈，镇长又反过来安慰他说，我们要坚持革命的人道主义，坚持二十四小时巡逻，把他们给我看紧了，只要保证文化节不出差错，资金搞到手了，我拨专款给你们做更大的警帽，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们牛皮镇的牛皮警察……大伙儿都笑了。镇长顺势又进一步开导说，你们要以大局为重，促和谐保发展，只要把我们的穷山恶水变成旅游开发区了，我们就不用外出了，就能在家里轻松挣钱！

大伙儿笑得更欢了。

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办事都不容易，你以为那些港商、台商和外国鬼子是白痴啊，要想让他们拿点钱投点资真是比开个石女的×都难啊……镇长话风一转，马起脸又叫起苦来。

大伙又被逗笑了，所长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这个事是看得住的吗，总不能叫我把那些女人都抓起来唦，总不能叫那些男人还逍遥法外唦……所长一连说了好多个唦，听得人耳朵里像是爬进了无数条啃噬桑叶的肥蚕——不停地唦唦唦……

但镇长终归是镇长，高瞻远瞩，真正要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事，人民群众就自然拥护，所以那一场文化节很快就有了声色。镇长原来就是动动脑瓜子、动动嘴皮子，那些动动脚板子、动动手杆子的事都是别人去做，领导嘛都是君子，都是动口不动手的。这一次他是亲自坐镇指挥，既是总设计师、导演，又是编剧，一人身兼数职。他深知现在全世界都在玩儿花样，什么石头开花马长牛角、公鸡下蛋都不再是稀奇事，要想出戏就必须出新。因此这次文化节他是下了苦功的，把头上剩下的几根毛发都抓光了。按照预定方案，他以巴山这一带男欢女爱为中心，以悠悠的民歌、大胆的表白、火辣的动作来展开情节，来表现这一方水土的地域特色。牛皮镇人本来就天生好动，有很强的表现欲，这样一来，个个都摩拳擦掌，很快就使镇上的猪圈里厕所里都充满了文化节的气味。为了找到一个好节目，镇长更是不惜重金，掘地三尺。所以有些节目还没成型就已产生了不同凡响的效果，人们瞪大眼睛看着，歪起嘴巴笑着，不觉就浑身燥热，心里也开始骚动不安……

演员们都知道，镇长有三个要求，即服装要求短小精悍，节目要求丰富花哨，动作要求含蓄而开放，总之，在台上要做到两个标准——“拉风”和“骚情”，做得好的，他给重赏。他相信老祖宗留下的圣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向老幺的母亲向桂芝参加了两个集体节目，一个老掉牙的扇子舞，一个牙都老掉了的敲响碟。向桂芝由于长期劳作，性格泼辣开朗，所以五十多了身体还很丰满，远看还有几条曲线，近看也还有几个看点，在她们同龄的姐妹当中，算是出众的，所以就站在了前排，做了领班。

第一个节目顺风顺水，演员们热情高涨，台下的看客也是极度兴奋。县市的领导和港澳台商以及几个深眼窝的外国老板，他们在城里看腻了场面恢宏、花里花哨的大手笔，偶尔来点儿山乡野味反而觉得新鲜。而镇里的乡亲们看着台上再熟悉不过的人扭扭捏捏做作的样子也觉得有趣。因此整场气氛按照现在的行话来说，那家伙人气指数是相当高，谁也没有料到会出什么事故。

事故出得突然，当时的情况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桂芝他们演完扇子舞以后，中间插了一个三句半，让她们休息，因为敲响碟是个体力活，又是重头戏，它与“打连心”在山里面是最受欢迎的传统节目，所以必须铆足了劲儿要敲出精气神来。

节目开始，掌声雷动，毕竟那是年轻人的强项，没想到一群老妈子也能搞得像模像样，把人们都感动坏了。

向桂芝肩挑重担，表现得更加忘情，她摇摆跳跃，动作强劲，好像要找回十八岁时的感觉。碟儿敲起来了，渐入高潮，当她们做到一个弯腰前倾辛勤插秧的动作时，可能是由于地球引力太大，也可能是由于衣服的质量太差，向桂芝左肩头的真丝裙带嘣的一下子就断了，一个依然壮硕而白净的乳房哗地一下子也就掉了出来……人类的眼睛本来就灵敏度高，有时比隼都要强上一百倍，所以电光火石间，几千双眼睛、几千注目光就齐刷刷地盯在了那个地方。

台下鸦雀无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镇长站了起来，作为整台节目的总指挥，这一大胆的表现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身子前倾，好像也要插秧，一时不知是应该像前些年看到有的电影一样，喊乡亲们闭眼，还是应该带头鼓掌，僵在了那儿。

向桂芝终于还原了女人的本色，尖叫着，用小碟子扣着她的大奶子跑向了后台。

丑丢大了，虽然有时候也让它露着，但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事情的本质就不同。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公众场合，按照乡下的土话说，就羞死了八辈子的先人。但有什么办法呢，衣服是自己破的，又没有谁去撕扯，你还能搬石头砸天不成？但向老幺的老婆不同意了，向老幺的老婆是村里有名的母夜叉，与南山的老虎都有得一拼。他老婆说，听电视里讲，扯掉几根头发蹭掉一块皮就能要个万儿八千的，我们掉了那么一大坨肉出来，就算了？向老幺坚决反对，说那不是一泡屎不臭又挑起臭，又让脸上爬蛆，以后恐怕不好见人。他媳妇是个急性子，哪里听得进，还没等他说完就捋起袖子，操起了一根黑漆漆的捅火棍……

文化节虽然出了这么一个岔子，但却丝毫没有影响预期的效果，反而激起了人们更大的期盼，连八十岁的老头子都坚持看到了最后，几个外国老板，直到走时还竖着大拇指OK、OK地叫唤。牛皮镇长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自然对不讨喜的事情不会上心，向老幺来找的时候，他多次都怒斥，把我的人都丢尽了，还来找赔，是找死！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得兴他妈的那一露呢！但要想赔钱，那是石头狮子的屁眼儿——没门！

最后逼得向桂芝不得不挺身而出。

那一天，只有他们几个班子成员在值班室扯事，他们也都看到了向桂芝，但却没想到向桂芝冲进来就撕开了胸前的衣服。向桂芝说，我的奶子被你们看中毒了，我是专门来找你们政府的！说罢还要往他们跟前冲，吓得他们一个个都像是炸了尸一般，四散逃命。他们还以为是遇着绑着手榴弹的亡命徒了，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只有牛皮镇长坐得稳稳当当，就像前些年老是有人找他要引产费一样，说他的干部下去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还死活不认账，就来找政府撑腰……来者轻的哭哭啼啼，伤心欲绝，重者大闹天宫，泼皮耍赖，搅得政府一团糟。最后他不得不下了一个硬政策，凡是查有实据的，都推进手术室扎了，断其祸根，还停发一年的工资奖金。有几个骚牛犊没忍住，他硬是让派出所抓去割了他们一刀。

那一天一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向桂芝那花花绿绿的胸脯不是里面穿的衣服，而是贴的各种狗皮膏药，左边中间的一张还出奇的大，但他却明显地感觉到，干了、瘪了……

他不觉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一辈子土里刨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当了多大官的女人——乡下女人。母亲说，儿啊，你吃公家的，穿公家的，可不能忘本啊……前些年，每次想起这些，他都会泪如雨下，而如今，他的心也硬了，泪腺也干了，就像哲人说的，是身不由己了……

宴请向老幺，不是他心血来潮，更不是他慈悲为怀，他自有他自己的算盘。当今社会谁的手里没有两把刷子呢？纵横捭阖，进退维谷，全靠自己的本事呢。所以那天的饭就吃了很长时间，他们走出门时狗都睡了，但镇长的心里却格外高兴。高兴得他将秘书小丽又叫了过来……他要庆祝自己又一个天才计划呢！

不一会儿黑夜就开始摇晃，摇得月亮星星都感到了羞涩，躲进了云层。

秘书小丽是刚从牛头镇轮训过来的，算是新人里面的老手，能眼观六路嘴吟八方，是领导眼里的香饽饽。这要说起来还是牛皮镇长的一项发明。有一次牛皮镇、牛头镇、牛角镇的三巨头在邻县的娱乐中心消闲，透底的通泰松懈以后，谈到干部到县上轮训的事，牛皮镇长的脑袋里立即灵光一闪，我们何不也来个轮训呢？剩下的两巨头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牛皮镇长就死盯住女服务员的关键部位不放，两巨头笑了。接着，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一个伟大的政策也就诞生了……

不过这个小丽，镇长倒是费了不少心血，牛头镇的牛鼻子老道攥住不放，镇长软泡硬磨，还使用了一些非常伎俩，最后才用自己的两个上等干部把她轮换了过来。

第二天，牛皮镇的一个专题会议如期举行。会议开得相当激烈，有的认为向老幺狮子大张口，这是讹人；有的认为应该双管齐下息事宁人，免得惹出了大麻烦，步了邻县镇长的后尘（邻县有个镇长被双规就是因为忽视了一件小事，结果大意失荆州，查出了他的三妻四妾，查出了他的金山银山）；有的则主张找服装厂打官司，衣服是他们造的，他娘的专门害人，跟他们没完；有的则反过来马上就泼了冷水，说那批衣服都是三无产品，连个伪造的地址都没有，打个鬼……

一时间，会议室里炸开了鍋……最后，还是牛皮镇长牛皮，一巴掌就把事情定了。

向老幺从“醉八仙”回来，酒水如潮水拍打着他的酒囊饭袋。他绝没想到在他娘的这件事件上能与镇长打个平手，镇长答应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从盘古开天地到如今，一个养种猪的匠人能与镇长交锋，且能扼住镇长的喉咙，能有几人？

他晕晕乎乎，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黑灯瞎火中也坚持迈着八字步，腆着肚，还没进门，就大喊孙兰花给他端歇脚的板凳。

接着，整个村子也都沸腾了。

3

等待赔偿的日子很难打发，时间的腿似乎瘸了。到了第三天的傍晚，牛皮镇长才给向老幺打来电话，丝丝的电流声送来邀请，老幺，又到醉八仙喝酒，给你娘赔钱……

向老幺兴奋得口泛白沫，一如发情的阿虎。他没有再要老婆叮咛，就换上了他和阿虎出门时才穿的皮鞋，穿上了那件他最得意的皮衣，急匆匆地赶向醉八仙酒楼。

轻车熟路，上次的脚印还留有余香。向老幺很顺利地就在老包间里找到了牛皮镇长。牛皮镇长迎到门口，还握住他的手摇了很久。镇长说，老幺呀，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这可是我老牛第一次做的亏本生意，你赚大了……说着他就递给向老幺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向老幺的心一下子飞出了胸腔，虽然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但还是激动得浑身像抽了筋一样哆嗦，差点儿就没接住那个袋子。

酒宴比上一次还要花哨，向老幺的心里却像擂开了战鼓，因为他已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小人物也有大智慧呢！果然，事实很快就得到了证明。

原来省旅游考察团下个礼拜将抵达牛皮镇，考察全省山区旅游开发的重点。牛皮镇长说，山还不是球那样的山，水还不是球那样的水，又不能给它穿衣戴帽瞎打扮，主要还得挖掘牛皮镇的人文资源……所以牛皮镇长准备隆重推出两个内容，一个是种猪阿虎坐在摩托车上欲与人接吻的那个场面，牛皮镇长说，阿虎可是一直都拿着政府津贴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向老幺当即就拍了胸脯，说他的阿虎本来就来自大都市，见过大世面，经过近一段时间的调养，更是既有种猪的样子，又有了明星的架子，保证能出色完成任务。镇长说，表现得好，我们再给它搞个低保。向老幺当即就哈哈地笑了。接着镇长又说了第二个内容，向老幺还没听完就差点儿晕倒，直到后来走出门时，他的耳朵里还在轰然作响。牛皮镇长说，省领导这次来我们也要演文化节目，上次你娘那惊天动地的一露，人们的回想率老高了，恐怕就会突破吉尼斯纪录呢！不过这一回要更进一步，露个大的！向老幺疑惑，露个大的？我娘都那个岁数了……

向老幺的心最后碎了，那可是人的最后一根底线啊，自己的老母亲会同意那样做吗？但是牛皮镇长一句话就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镇长说，只要你娘表演得好，钱嘛，肯定远远不只这次的数……

很显然，向老幺第二次从酒楼回来的那一天，是极不寻常的一天，应该载入向家的史册。而那个夜晚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夜晚，他们像大多数两口子一样，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庆祝胜利……狂欢之后，问题来了，如何说服母亲向桂芝去表演这次的节目，去挣更大的钱……

两口子商量再三，最后决定由孙兰花出面。因为这样的事向老幺毕竟不好开口，而女人的心才是相通的，才相互知道对方的痛楚。

4

孙兰花略做收拾就走向婆婆的屋。虽然同为一座院子，但婆婆却住在另一边，小楼房建起以后，她就把婆婆赶到了偏屋。每次一想起这些，她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但孙兰花是狡猾的，有时比向老幺还要贼几分，她知道要想这次能攥住婆婆，还得从她的儿子向老幺入手。儿子是她身上落下的肉，她不可能不管不顾。她要和她比家境，比如别人家早就开上了奔驰、宝马，而自己家却只能开个摩托，后面还要拖一头猪，多丢人现眼；她要和她比吃比穿，别人家不要说披金戴银，一条内裤、一个胸罩就是好多钱，而自己家的地摊货尽让自己出丑……若这些都啃不动这个老骨头，她还准备了撒手锏，那就和她比人才，凭他向老幺那个狗屎样儿，若再搞不回大笔的钱来，她就要让她的孙子没有老娘，让她的儿子去找猪兰花、狗兰花……反正不要再找她孙兰花……

婆婆的屋收拾得干净利落，几件木头家具显得古色古香。婆婆在梳头发，一把豁了牙的木梳子上下翻飞，好像不是在梳头发，而是在和她的头皮过不去，脸上也似乎还有隐隐的泪痕。孙兰花就来气了，心里说，你个老棒子又在作什么妖，今天可是全家大喜的日子，你儿子把钱扛回来不就给你看了吗？人们都是见钱眼开，你却把个死眼闭着，还流个什么猫尿！当然，孙兰花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毕竟有事要求她。但是孙兰花一气之下却把提前预备好的笑脸和设计好的铺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生硬地叫了一声婆婆，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想说的事都说了，并且还加了几句狠话。

向桂芝惊愕地看着媳妇，脸一阵红一阵白。此时是儿子没在跟前，若在的话，她想打人。但反过来想，打了又能怎样呢，毕竟现在已不是自己的天下。儿子的爹走得早，儿子还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准自己和男人来往，自己苦熬硬撑着走到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她强忍着没有让泪珠流出来，只是悄悄地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但汗珠却没能忍住，不知羞耻地纷纷滚落。

这时孙兰花的儿子、向桂芝的孙子四毛跑了进来，拽着向桂芝的衣角说，奶奶，奶奶，你就演一个吧，你演了，我们家就有用不完的钱了……

向桂芝更加惊愕地看着孙子，一把把他揽进怀里，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孙兰花欢天喜地地往回走，向老幺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他已启动了車子，走出院子，他要到镇上找最好的裁缝给他娘做几条最好的裤子。

一个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向老幺一家为了打好这次硬仗，忙得不亦乐乎。白天，他要忙着伺候阿虎，给他好吃好喝，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科学配餐，增加了营养快线和果盘。他还到镇上请来了两个年轻帅气的美容美发师，给阿虎护理了猪毛，设计了造型，又给阿虎订做了一双猪皮手套，好让它到时候戴着手套搭在自己的肩头，以增加它高贵的身份和明星气度。为了调节好阿虎的情绪，他还让老婆孙兰花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到阿虎圈里走几圈……

到了晚上，向老幺就更忙。一方面他要对付孙兰花越来越缠绵的激情，另一方面还要帮着排练他老娘掉裤子的节目。每晚灯火初绽，他家就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有时候他和孙兰花也穿上那种特制的裤子，一根线绳系在腰间，他们要研究、探索掉裤子的火候和掉裤子的时间。不要以为一掉了之，这个世界根本就没那么简单。整台节目，他娘的又将是最大的看点，要是省领导看得不满意，牛皮镇长就会不满意，牛皮镇长不满意，就休想拿到他的半分钱！

眨眼，就到了演出前的那天晚上，省旅游考察团已到了镇里。秘书小丽亲自送来了通知，并交代了一些相关事项。

一家人全无睡意。为了体验表演的真实效果，向老幺让他的儿子四毛也穿上了那种肥大的裤子。儿子年小，倘不懂得节制，没几下就跳断了腰间的绳索，露出了裆里的小鸡鸡和雪白的肚皮……

哄睡了四毛，接着演练，也不知又演了多少遍，就听得外面人声嘈杂，隐隐约约还似乎在说去看节目……向老幺急忙掀开窗帘的一角，一缕晨曦就透了进来。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责任编辑 冉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