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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形象及成因探析

2021-07-16黄丽娜

文学教育 2021年6期
关键词:哈代

黄丽娜

关键词:哈代 《贝妲的婚姻》 埃塞贝妲 双性同体

《贝妲的婚姻》是哈代的第五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女性埃塞贝妲通过与贵族联姻成功摆脱下层阶级身份,跻身上层阶级的故事。小说自1876年出版以来反响平平,一直被归于哈代的“次要小说”之列。近年来,国内外一些学者重新审视了这部小说对于哈代整体研究的价值。哈代研究专家Millgate将这部小说称作是哈代“一次前所未有的新尝试”(1971:105);William

J.认为,尽管这部小说“没有像他的主要小说那样得到极大的赞扬,但它也引发了人们研究的兴趣,表明它在哈代经典中的地位尚待确立”(1992:88)。国内学者聂珍钊在《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托马斯·哈代小说研究》第五章“《贝妲的婚姻》——饱含苦味的讽刺喜剧”中肯定了这部小说的研究价值(1992:87-106)。受前人研究的启发,本文试从双性同体的理论角度来分析女主人公埃塞贝妲的形象及其未能实现完美和谐人格背后的原因,以期能丰富小说的研究视角,吸引更多学者关注《贝妲的婚姻》以及哈代其他“次要小说”的研究。

一.双性同体的含义

双性同体(androgyny)的概念在世界文化史上由来已久,涉及神话、宗教、生物學、心理学、文学等领域。在神话与宗教故事中,它可以表达神的二位一体;在生物学中,它指生理结构上雌雄两性的混合体;在心理学中,它指兼具男性人格心理特征和女性人格心理特征的个体;在文学中,它指作家所达到的两性融合的完美精神境界,而文学批评家们则多用这一术语来分析和解释人物的性格及其行为。双性同体也是20世纪女性主义批评的重要概念之一,由英国女性主义文学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夫引入。她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指出:“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中,有两种主宰力量,一种是男性因素,另一种是女性因素;在男人的头脑里,是男性因素压倒了女性因素;在女人的头脑里,是女性因素压倒了男性因素。正常而舒适的生存状态,是这两种因素和谐相处,精神融洽”(2009:154)。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念超越了性别的对立、肯定了女性和男性的优良特质,表达了追求两性平等、和睦相处的愿望。双性同体观的提出对于消解父权中心、促进两性发展独立完整的人格以及实现两性平等交流与和谐共处具有指导意义。同时,在文学批评中,透过双性同体理论,人们能更好地理解人物形象,且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剖析其行为及背后的原因。

基于此,下文将着重分析小说《贝妲的婚姻》中女主人公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形象及其局限性,并尝试探究造成其双性气质不平衡,无法达到伍尔夫理念中两性和谐的完美精神境界的原因。

二.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形象

埃塞贝妲绝非维多利亚时期理想的“家中天使”,甚至哈代本人也没有以往常的手法来刻画其形象。哈代在《贝妲的婚姻》中对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极少,甚至把她描写为“一个手臂丰满的生物,白净丰润的脖子像堡垒一样坚实”(Hardy 1907:30)。她不止一次表露出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的想法,因为她认为女性身份有时是一种阻碍和束缚。此外,埃塞贝妲的男性气质还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她坚韧不拔,有着坚强的意志和雄心。无论处在哪个阶级,她总能果断地采取行动,将不利的环境变成有利于自己的条件,例如从一个下层阶级的家庭教师变成上层阶级家庭的儿媳;隐瞒自己的下层阶级身份成为伦敦社交圈光鲜亮丽的说书人以及嫁给贵族蒙特克莱尔老子爵,实现阶级跨越等等。不仅如此,她还有出众的才华以及进军男性职业领域的雄心,她不但自己写诗,还出版了诗集,甚至还着手史诗创作,这些行为足见她与维多利亚时期典型的女性形象大相径庭。其次,她还扮演着一家之主的角色,承担着赡养家庭,照顾兄弟姐妹的主要责任,并为家庭计深远。与此同时,埃塞贝妲还异常聪明和理智。她发表了许多富有深意的言论,例如,她将生活比作下棋游戏:“人们说,生活是一场战斗,但其实仅仅是一场类似象棋游戏的战斗,本身毫无严肃性。这场战斗可以在任何时候结束,你只需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承认自己败了,然后把自己的棋子扫入棋盒”(Ibid.113)。除此之外,埃塞贝妲在自己的理性和感性产生冲突时,理性总能战胜感性。考虑到家庭的利益和自己的理想,她宁愿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放弃自己的真爱克里斯托弗而嫁给年纪几乎是她三倍的贵族蒙特克莱尔子爵。同时,埃塞贝妲在婚恋关系中还作为更强势的一方。克里斯托弗曾叹息道:“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个在法律上可能跟我毫无关系的女人紧紧攥在手上”(Ibid.30);在他们的日常相处中,“她平静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克里斯托弗定定地站着,渴望握住那只手却又羞于让她看到或察觉到他惶恐不安的情绪。一直以来,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每次会面,她都是强势的一方,让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及”(Ibid.109)。在与蒙特克莱尔的婚姻中,她掌握着恩克沃斯宅院的管理大权,拯救丈夫于破产和死亡的边缘,管理他的言行和生活习惯,严格规定他每日饮酒不超过三杯并督促他每个礼拜天按时去教堂。甚至她的父亲也这样评价她:“这对她来说是一场艰苦的奋斗…我从未想过她一个女孩能度过如此难关。她刚嫁过去时,每个人都跟她作对。她不得不单枪匹马与一大家子人战斗……但是她还是站稳了脚跟,鼓足了勇气……她一定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因为这种情况会让普通女人心碎……”(Ibid.384-5)凡此种种,都体现了埃塞贝妲强烈的男性气质。

当然,埃塞贝妲身上也不乏女性气质。她漂亮优雅、歌声甜美,总是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作为学校教师时,她常常得到考官的表扬和绅士们的赞赏,连学校的主管也被她的优雅所吸引给了她许多优惠。此外,她身上还带有母性的光辉,悉心地照顾弟弟妹妹:独自在夜深人静时为哭泣的妹妹修补衫裙;细心叮嘱妹妹碧柯蒂回家时要格外小心,不要向除车站工作人员以外的其他人问询,如果有人想友好地施以援手,一定要仔细分辨他是真心想帮助你,还是垂涎你漂亮的脸蛋;在碧柯蒂遇到感情困惑时,她给出真切的忠告和建议,例如“想保持鸽子般的和善无害,你必须像蛇一样精明”(Ibid.38);还有,不要一厢情愿地单相思,因为用一个人的爱维持两个人的关系比独自出钱供养两个人更糟糕。此外,她的女性气质在爱情中也有所体现:重遇旧爱克里斯托弗时,她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一样心神不宁,什么都干不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指撑着下巴,不时咬唇思考;时而,埃塞贝妲也会展现少女的矫情,在争吵完不欢而散之后一两天,她不以为意,几天不见克里斯托弗之后则开始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热切地期盼他的到来;分手以后,当听到克里斯托弗用她的诗编成的曲子,她还是会伤感落泪。不仅如此,她的女性魅力还吸引了除克里斯托弗以外的其他三个追求者,画家雷迪威尔、屠马商人奈伊以及老子爵蒙特克莱尔,每一位追求者都殷切地希望能赢得她的芳心,同她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三.埃塞贝妲不平衡的双性同体及其原因

从伍尔夫的理论来看,双性同体的理想状态是一个人身上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均衡存在、发展融洽,从而达到双性和谐的境界。但是,不难发现,在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特质中,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并不平衡,甚至还存在对立冲突。例如:她深爱着克里斯托弗,但是把赡养家庭作为己任的她考虑到家庭处境,不得不做出“在他变得富有之前,我不会和他结婚”(Ibid.126)的决定。在她为跻身上层阶级而奋斗的时候也曾一度崩溃,想过放弃一切,她说:“我厌倦了雄心壮志。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逃离社会,躲到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求内心的安宁”(Ibid.268),然而,正如她之前对自己的反问:“已经涉足泥沼,还怎么回头?”(Ibid.158)在与老子爵蒙特克莱尔的婚姻中,尽管她已经预感到:“这个男人给我带来社会地位和礼物的同时,也会让我流泪”(Ibid.329);但还是抵不过这场婚姻可能带来的社会地位的提高,家庭境况的改善和实现自己文学事业的机会。由此,她的女性气质只能败下阵来。其实,埃塞贝妲的男性气质总是让她的理性占于感性上风,嫁给蒙特克莱尔正是她理性思考的结果,压抑了自己的情感需求,同时也使自己真正的性别气质变得淡化甚至偏离,进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性别焦虑,说出希望自己是个男人的感叹,否定自身性别的价值,这就决定了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不会也不能达成完美和谐的人格。实际上,不平衡的双性气质对健全人格的发展十分不利,过度的理性会导致部分自我的缺失,正如荣格所言:“缺乏理性是一种缺点,需要由思想和情感来给予弥补,但理性也同样是一种缺点应该由感性和直觉来完善”(1987:104)。

事实上,埃塞贝妲不能达到相对平衡的双性同体状态还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在维多利亚时期,资产阶级民主改革派所谓的“人权”,其实只是给了男人更多的自由和平等,却将女性排除在外。妇女们在社会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平等和权利。当时女性的生活方式大都是结婚,照顾一大家子人,花费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在家庭事务中,极少有工作的机会,更谈不上在经济上、人格上实现独立,她们的典型形象是温顺无私、逆来顺受的“家中天使”。信仰与理性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Mary Eber-stadt在文章中说:“当今的女性不断得到这样的信息:她们必须表现得像男性一样——因为男性是衡量女性的标准”;以及“如今,一个成功的女性通常表现得最像男性,无论在工作场合还是其他方面”。实际上,这一现象不仅出现在当代,维多利亚时期可能也是如此,她们必须表现得像男性一样,无论是行为处事还是精神思维,因为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获得更多的机会。在埃塞贝妲眼里,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生存,她认为,“这个家里总得有人要为家庭生计考虑,不然我们都得流落街头”(Hardy

1907:126);“在伦敦我们绝不能一贫如洗,贫穷在乡下只是哀愁,在城里则是恐怖”(Ibid.159),以及“抚养十个孩子绝非易事,如果上帝能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带走三两个,对活着的人也有点好处,我们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绝望的境地”(Ibid.197)。所以,这可能正是埃塞贝妲表现出强烈的男性气质,用理性压制自身情感的主要原因。然而,尽管埃塞贝妲在行为和精神上已经表现得很像男性,也取得了一定的物质成就,但与此同时,她還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情感需求作为代价,仍然无法摆脱维多利亚时期中下层阶级女性依附于男性而生存的普遍命运。由此,维多利亚时期中下阶级女性的艰难境况可见一斑。此外,这部被认为是具有哈代自传性质的小说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埃塞贝妲双性同体的局限,因为哈代借埃塞贝妲之口表达了许多自己的生活体验与人生感叹,这就意味着埃塞贝妲在周旋于叙事中的艰难处境的同时还不得不接受叙述者的操纵,从而进一步导致了其人格中的冲突和分裂。

《贝妲的婚姻》这部小说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哈代的现代意识。埃塞贝妲的形象与维多利亚时期的大多数女主人公截然不同,虽然在那时并不讨喜,甚至还被冠以“野心家”的称号,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不仅聪明理智、富有理想、意志坚强,同时也美丽优雅,极具魅力,有着非常明显的双性同体特质。埃塞贝妲的双性同体特质对其个人发展有一定的推动作用,帮助她实现了阶级转换、得以继续自己的文学追求和着手史诗创作等,只是由于社会局限,她的男性气质超越了女性气质,导致了两性气质之间存在对立和冲突,最终未能实现伍尔夫所倡导的两性气质和谐融洽的完美人格。虽然埃塞贝妲在当时的社会现实下最终无法建构一个完整和谐的自我,但哈代让他的主人公超越了传统的性别边界,这在当时是一次非常大胆的尝试,体现了哈代对当时社会的女性地位和两性关系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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