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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瓜头鲸

2021-07-15杨凯奇南方周末实习生黄佳钰杨宏泳韩宁宇

南方周末 2021-07-15
关键词:滩涂台州救援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佳钰 杨宏泳 韩宁宇

村民拿来了毛巾甚至棉被——这样覆盖的面积更大,吸收的水分更多——浸湿后盖在鲸身上。

受访者供图

12头瓜头鲸的搁浅地,是浙江台州临海市的一处滩涂。 受访者供图

★巨兽鲸豚搁浅,古已有之,全球皆有之。这个夏天,在浙江台州临海,围绕12条搁浅的瓜头鲸,展开了一场40小时的生死营救。

人类抱着鲸在水坑里一动不动,从小腿,到腰,到胸口,一步步陷进泥潭;只在鲸每次呼吸间隙浇水以保湿,那时呼吸孔是闭合的——鲸为了适应水下生活,平均10分钟才呼吸一次;化身暑期游泳课的教练,托着鲸在水中缓缓前行,辅助这些“泳坛健将”找回游泳的感觉……

一群海洋中的强者,偶然间到了陆地。濒死之际,它们看到一群两条腿的动物,怯生生地走来。

史料里,搁浅的鲸遇到人,往往落不下好结局。《宋史》记载,宋宁宗嘉定年间,在如今的浙江有“巨鱼横海岸”,被当地百姓分而食之。

千年之后,当浙江人再次遇到“巨鱼横海岸”,故事演绎出新的版本。

2021年7月6日早7点,浙江台州临海市上盘镇人王永敏到自己承包的滩涂上巡逻。看到那些横七竖八搁浅在泥泞里的“大鱼”时,他下意识地想:“可能是被国家保护的(动物)”。

他仔细数了数,这一片,那一片,“大鱼”总共12头。它们无助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通体乌黑,光滑无鳞,“大得惊人”。

这是中国近年来最大一起鲸群体搁浅。很快,狭窄的滩涂挤满了数百位救援人员、围观群众和媒体记者。一场40小时的生死营救在各大网络平台现场直播,牵动国人目光。就着瓜头鲸的学名,它们被昵称为“瓜瓜”。

这是不断调整策略、不断抉择的40小时。“何时放归”的纠结贯穿始终——尽早放归,鲸的生机越大;但身体状况未恢复到最佳,归途亦有风险。

截至2021年7月8日凌晨,12头瓜头鲸中,3头在搁浅中永眠,2头在放归途中忽然离去,6头成功重归大海,还有一头仍在接受救护。这可能是截至目前中国规模最大的一次鲸豚搁浅救援行动,经验和遗憾,都将为未来提供范本。

找水续命

大鱼,是村民对这群搁浅动物们的最早认知。初期的救援也出于本能:推着它们游回大海。游不回去,再给它们找水续命。

12头鲸可能在7月5日晚上就已经搁浅。不止王永敏,6日清晨,陆续有村民看到了“大鱼”,观望着,不敢上前。各种各样的疑虑在心头涌现:它们凶猛么?怎么看着像海豚?会像海豚那样表演节目么?

一名胆大的村民慢慢靠近,随后吼了一嗓子,“大鱼不咬人!来帮忙吧!”村民们连忙上前,三五合力,把“大鱼”推向正在退却的潮水,希望它们自己能游回大海。可这些庞然大物似乎虚脱,丧失了游泳的本能。

海边的村民知道,海中生灵离开水便不能生存。在被村民发现前,已有两头鲸死亡。

得给鲸找到水续命。村民四五人一组,有的拽着鲸的尾鳍,有的抵着腹部,把鲸推到滩涂低洼处,这里还残存着浅浅的海水——后经专家提醒,村民才知,不应硬拽鲸的尾鳍,那样鲸很容易受伤。

有的徒手在泥滩里刨出一些大坑,让鲸有了栖身之所。其中一头鲸对救助相当抵触,硕大的尾鳍剧烈摆动,甚至将一名村民拍倒在泥滩上。挣扎一两分钟后,这头鲸咽了气。

剩下的9头鲸表现温顺。村民们边抚摸,边用当地土话“安慰”这些大家伙:“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要是想活命,就不要动。”鲸好像能听得懂,说完就平静下来了。实际上,越“安静”可能表明它们越衰弱。

援救必须争分夺秒,但鲸实在太重了。

在充斥着巨兽的鲸豚家族中,瓜头鲸算是小个子,只比海豚大一些。但与人类相比,它们已经称得上庞大,要在滩涂上推动一条长三米多、重达三百多斤的瓜头鲸,需要四五名壮汉合力。

滩涂泥地又湿又滑,人们在推鲸时不断跌倒又爬起,脚被暗藏的石块和贝壳划破,海水中的盐分加剧了伤口的痛楚。

8点左右,滩涂10公里外的上盘镇公安局,110热线不断响起。8点45分,由上盘镇公安局和上盘镇政府组成的第一波救援队伍赶到现场,之后是第二波、第三波增援人员。

上盘镇行政执法队负责人王超是第二波赶来增援的,他触摸到了鲸的皮肤,“油油的,很滑腻”。这种感觉来自鲸皮肤分泌的油脂,当鲸潜入海洋,为适应海洋中更大的渗透压,油脂会隔绝海水渗入体内。

油脂之下,是厚厚的皮肤。离开海水,这层皮如果被晒伤晒裂,可能引起鲸内外压强不平衡而致死。同时,因为生活在水里,鲸的皮肤并不像陆生哺乳动物一样具有汗腺,可以通过排汗来降温。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鲸也容易因体温升高而死。

水坑里的水还是太浅了。村民用捡小海鲜的桶打来海水,不断浇在鲸裸露在坑外的身体上。还有人拿来了毛巾甚至棉被——覆盖面积更大,吸收水分更多——浸湿后盖在鲸身上。

时近中午,气温高达34℃,王超抬眼看了看毒辣的阳光,不能让鲸就这么被炙烤着,他和上盘镇副镇长吴欣俊商量,要给鲸搭“凉棚”遮阳。但在荒芜的滩涂上,可没有什么现成的材料。

村子里的竹子、塑料薄膜被收购而来。一车车的物料被运到滩涂边的大坝上,救援者深一脚浅一脚地把物料搬进滩涂。众人协力之下,一个个凉棚在水坑上搭好了。救援队还拉来了好几车冰块,倒进坑里,为鲸降温。

保持呼吸畅通

在给“大鱼”保湿的同时,有渔民认出了鲸哺乳动物的身份。救援不只是保湿,还要让它们呼吸畅通。

一个渔民告诉王超,本地人管豚、鲸都叫“海子”。“海什么?”王超头回听说这个称呼。“海子,海洋之子。它们和别的鱼不同,是有灵性的,一定要救活。”

有村民提醒,不要让海水淹过鲸头顶的呼吸孔,往身上浇水的时候,也不要浇进呼吸孔里,不然海水会直灌肺部,引起感染。

王超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小圆孔的存在。伴随鲸身体的微颤,小孔开合的频率比正常状态下急促得多——离开舒适的海洋后,瓜头鲸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费劲。

救援初期,它们被误认为是领航鲸。一直关注救援过程的中科院水生所副研究员郝玉江判断,领航鲸的头部凸出圆润,而这些鲸的头部则近似圆锥形。它们的吻边缘有一圈白边,牙齿多而尖细,更符合瓜头鲸的特征。

瓜头鲸平常生活在深海,科学家对它们的研究并不十分深入,而援救者对鲸的认知就更匮乏了。王超所在的行政执法大队平时负责市容管理,突然间要指挥一场鲸的救援,他有点懵。

上午10点,第一个救援专家蒋加俩赶到了现场。他是台州海洋世界的驯兽师主管,对海洋动物的人工驯养和野外救助都有经验,但在现场,他的心里也有些没底,“没有人同时救援过这么多鲸,每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仔细观察后,蒋加俩发现,鲸大多侧翻着,虽然援救者尽力把鲸的头抬出水面,但仍有呛水的风险——如同人的鼻子进水会呛到一样,鲸侧着的呼吸孔也可能会进水。他马上发出第一个建议:抓紧把鲸扶正。

但这些鲸没有丝毫力气了。上盘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王光明和同事协力把鲸扶正,一撒手,又侧翻过来。情急之下,他就在水坑里一直抱着沉重的鲸。阳光把海水晒成了温水,他在水坑里浸泡了数个小时,汗水止不住地倾泻到海水里。

台州消防大队的消防员们显示出了专业素养。他们抱着鲸在坑里一动不动,一名消防员从小腿,到腰,到胸口,一步步陷进泥潭里。快要被淤泥没顶的时候,他被伙伴们使劲儿拽出来,到旁边休息了一下,接着上岗。

直到第二天早上,这些心无旁骛的壮汉们才感受到了太阳的威力。王超在办公室和同事们进行了场“比赛”:谁被晒得更黑。“从头顶到脖子都被晒红了,跟(熟的)小龙虾似的,用手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

奄奄一息的鲸被抱着防止侧卧后,蒋加俩又发现,往鲸身上浇水的时候,无论怎样小心,总会有一些水流入呼吸孔。他建议在鲸每次呼吸间隙浇水,那时呼吸孔是闭合的——鲸为了适应水下生活,平均10分钟才呼吸一次。同时,要用尽量干净的水,防止水掺杂着泥沙进入鲸肺部。

但泥滩上的海水总是脏兮兮的。滩涂附近200米左右,有一条流淌着咸水的河道,比海水清澈。在蒋加俩建议下,台州消防大队开动了水泵,河道里的水被抽到了滩涂边。

脱离搁浅的海滩

随着时间流逝,虽然人们已经尽力救援,但鲸的尾鳍慢慢不再摆动,活力在一点点消失。瓜头鲸急需脱离搁浅的海滩,到深度合适的水域里养精蓄锐,再来考虑放归。

中科院以及上海、宁波、温州、杭州等地的海洋动物专家陆续抵达现场,“大鱼”的身份终于明确,就是瓜头鲸,属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南方周末记者获悉,临海市常务副市长胡新民也在现场。此外,浙江省、台州市渔业部门也参与了救援工作的决策。

▶下转第13版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佳钰 杨宏泳 韩宁宇

放入养殖池的瓜头鲸被悉心照料,人们托着鲸在水中缓缓前行,辅助这些“泳坛健将”找回游泳的感觉。      陈中秋 ❘ 人民视觉

12头瓜头鲸中,有2头在放归途中忽然离去,6头成功重归大海。

潘侃俊❘ 人民视觉

◀上接第12版

转移计划初步敲定。大多数瓜头鲸送往邻近的白沙湾滨海湿地公园,身体情况最差的两头送往海洋世界——这里虽然有更好的栖息环境和更专业的救治人员,但空间有限。

7月6日中午11点左右,上盘镇里的吊车和卡车被调运过来,没想到,转移的短板不在车,而在担架。台州海洋世界运输鲸的专业担架只剩两副,不只是结实,这种担架旁开有小洞,让鲸的胸鳍能伸出去,避免骨折。

救一头是一头。救援者奋力把鲸抱起,尽量轻一些放到担架上,以避免沉重的骨骼进一步压迫脆弱的内脏。

搬运过程是脱水的,鲸被涂上了凡士林,并盖上一层浸湿的棉被,一些小划口还被抹上了云南白药膏。11点55分、12点26分,最早脱离搁浅地的两头瓜头鲸分别送抵白沙湾。

7月6日下午,杭州、温州、宁波等地海洋馆的担架、药品等物资陆续送抵滩涂,剩下的7头鲸有救了,准备按照原计划送往白沙湾。

但当蒋加俩看到白沙湾的两头鲸的情况后,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白沙湾是一片海岸边人工围出的海域,海水只有一米多深。两头鲸重回海水的怀抱后,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白沙湾的援救者努力想将鲸推到海水最深处,它们却一次次向岸边冲去。这种行为叫做“冲滩”。

郝玉江猜测,冲滩的原因可能是它们在不断用超声波探索这片陌生环境,感到慌张。另一种可能是,瓜头鲸有很强的群体意识,它们可能在寻找自己的伙伴。

鲸豚是高度复杂而团结的社群组织。以瓜头鲸为例,它们通过超声波沟通交流、区分彼此的“阵营”,有外国专家发现过上千头规模的瓜头鲸群。大鲸群内部还会派生出许多规模不等的小鲸群。郝玉江猜测,此次搁浅的12头鲸是同一个家族的成员,因此选择“共进退”。

发现鲸“冲滩”之后,蒋加俩更担心白沙湾水下布满了粗粝石头,鲸和人都可能被划伤。此外,白沙湾的救援人手也不足。虽然知道可能会耽搁其他鲸脱离滩涂,但权衡利弊下,他建议为剩下的鲸另觅一处救援地。

找回游泳的感觉

当决定寻找新的救援地后,临海市海洋与渔业执法大队大队长朱雨朋显得有一丝疲惫和焦急:“我们正在尽全力和周边的几家水产企业协调,征用他们的养殖池进行救助。”他喘着粗气向记者们解释。

中午,全国多地的记者已纷纷赶到现场,用文字和视频对救援动态进行直播。这是一次教科书级的信息公开,现场负责指挥的工作人员几乎有问必答。

紧急协调后,距离滩涂10公里的宏野水产品有限公司被最终圈定。这家企业主要养殖对虾,是浙江同类企业中的三甲,养殖池随专家组挑选。一片空闲的300平方米池子被相中,到晚7点,状况相对较好的5头鲸终于都被送至于此。

更早时间,状况最差的两头瓜头鲸在下午4点左右被送至台州海洋世界,它们首先接受了一波“理疗”:体表、呼吸孔、眼睛被仔细清洗;肌肉进行了放松,死皮被搓了搓、尾鳍被摆了摆。“理疗”既有助于鲸恢复身体,被“伺候”舒服了,也能让它们舒缓来到陌生环境的紧张感。

经过半天的曝晒,两头鲸严重脱水,一些器官出现衰竭的迹象。兽医检查发现,它们不仅十分虚弱,且表皮都有一些擦伤,一头鲸还发着低烧,血液中白细胞偏多,意味着存在炎症。“其中一头鲸不怎么动弹,看起来像是快要不行了。”台州海洋世界经理陈俊说。

更棘手的是,虽然台州海洋世界的救援池有6米深,尽量模拟深海状态,但鲸显然不适应这个新环境,始终拒绝进食。“瓜头鲸毕竟是真正深海里的生灵。”陈俊感叹。

无奈之下,兽医只得在鲸的尾鳍插上导管,注入消炎药和营养液。和在滩涂上一样,为了防止鲸侧翻呛水,潜水员分成几组,轮流在水中搀扶着它们。待它们能自己正过身子,潜水员就化身为暑期游泳课的教练,托着它们在水中缓缓前行,辅助这些“泳坛健将”找回游泳的感觉。

7月6日晚,两头鲸已经恢复了部分游泳能力,稍有好转,人就不用在水里守着。“要让它们自己恢复。野生动物不能持续接触人,它们心理会紧张。”陈俊解释。但它们仍很虚弱,时不时会侧翻,偶尔还有撞墙的冲动。工作人员守在岸边,随时准备下水施救,彻夜未眠。

在水产公司,5头瓜头鲸接受了类似的救助,但因为水池更浅、浮力更小,潜水员要更长时间抱着鲸,防止呛水。几个小时后,小伙子们近乎虚脱。面对记者“累不累”的提问,一位潜水员没有正面回答,抚摸着鲸微笑:“只为它们能活下来。”

“刚刚成功放归”

7月6日下午,鲸从滩涂转移后,全国各地的海洋动物专家也汇聚在宏野公司,商量下一步的救援和放归策略。对关注救援的观众来说,放归比想象的要快得多。

7月6日晚,在报道救援的微信群里,临海市官方宣布的一条消息忽然炸了锅:专家查看后认定,在白沙湾救护的两头瓜头鲸状态远好于其余数头,具备放生条件。在专家和渔政船的护送下,刚刚成功放归。

放归鲸前,当地原计划让记者登船见证放归的全过程,但因当晚风浪较大而作罢。

官方发布的视频记录了放归细节:黑夜,伴随着猎猎海风,中国渔政33316号船孤独地驶向大海深处。船上灯火通明,躺在蓝色担架上的瓜头鲸像是襁褓里不知世事的婴儿,而一群人类——专家、潜水员和船员——正激烈讨论着如何让两名“婴儿”获得新生。

晚9点,渔政船停泊在头门港凉帽屿附近海域。这里水深15米,足够让鲸重享自由。不过台州市渔业局执法队副队长何贤庆在后续接受采访时坦言,不排除鲸有再次搁浅的可能,“鲸往往因为自身有疾病,或者有其他方面的原因才会搁浅”。

从世界范围看,瓜头鲸虽生活在200-500米深的深海,但集体搁浅并不罕见。2015年和2020年,分别有150头、49头瓜头鲸在日本茨城县海滩和毛里求斯东南海岸搁浅。

学界对鲸豚搁浅原因尚无定论,大体有个体受伤、躲避敌害、超声波导航系统受干扰、在海岸附近寻找食物、碰到退潮意外搁浅等几种猜想。

搁浅自古有之。《汉书·五行志》里,记载了距今两千多年前的搁浅:汉哀帝建平三年,有人在山东平度看到了7头“长八丈”的大鱼死在岸边。

近年来,军事活动、海洋探测越来越多地用到声呐。郝玉江着重指出,瓜头鲸的导航系统特别容易受人类的声呐影响。瓜头鲸对1-10千赫兹的高频声音特别敏感,它们用这个波段的声音探索环境、进行交流,而这个波段恰好也是人工声呐的波段。

夜幕下,躺在担架上的两头瓜头鲸终于要告别搁浅了。它们在9头鲸中恢复最好,这或许是因为它们最早被转移到了白沙湾。五六个人抬起担架,把担架的带子挂在船的吊臂挂钩上。吊臂缓缓转过身,移到黑黢黢海面,水下,早已有几名身着红色救生服的潜水员准备接应。他们要目送鲸们被安全放归后才会上船。

鲸入水的声音被渔政船引擎的轰鸣声淹没。它们光滑的表皮划破水流,悄无声息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海洋深处。

最悲情的“重逢”没有发生

6日晚上的成功放归,给了救援者极大信心。但7月7日全天,气氛仍然紧张。

7日上午,全国网友在直播中看到昨日相似的场景:养殖池内,有的鲸还是被潜水员托着、抱着;冰块被持续地倒入池中以降低水温;稍稍活跃一些的鲸,被潜水员们托着尾鳍,恢复游泳本能。

放归的讨论贯穿了全天。实际上,从6日开始,就继续救护还是抓紧放归,专家们就展开了一场持久的讨论,最终决定,只要符合放归标准的就全部放归。

蒋加俩称,7日下午,除了养在宏野公司的一头鲸外,其他鲸都已经能够自主游动,身体各项指标也“没太多问题”。

网友们准备给“瓜瓜”们分别再取名字。突然,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7日晚7点,除了宏野的一头鲸仍需救护外,运载6头鲸的卡车分别从宏野公司和台州海洋世界出发,驶向头门港码头。这和6日放归是同一海域,以让两批放归的瓜头鲸能够团聚。

晚上9点20分,第一辆车抵达码头。全程跟拍的记者注意到,等了足足20分钟,其他车才到齐。

有两辆车在路上耽搁了,坏消息也随之传来。

封面新闻记者记录下了引起这次耽搁的原因:出发半小时后,一头鲸突然一改两日来的温顺,剧烈拍打尾鳍,并带动身体冲撞卡车车兜。工作人员试图通过抚摸缓和这头鲸的情绪,随着抚摸,鲸确实安静了下来,身体却也逐渐变软。很快,鲸停止了呼吸。这头死去的鲸的尾巴左侧被做过记号,因而命名为“左尾”。

还有一头鲸也在运输途中死去。所有车辆抵达码头后,6头待放归的鲸只剩下了4头。镜头里,被晒得通红且有些发黑的朱雨朋,用沉重的语气确认了这一消息,“非常遗憾”。

后有专家分析,这两头鲸是死于应激反应。能导致鲸死亡的不只脱水,危急关头它们会产生应激反应,持续分泌肾上腺素,造成机体紊乱。

7月8日凌晨,克服了海上风浪,在前夜放归的同一片海域,四头鲸顺利放归。最乐观的预期是,它们可以与昨日放归的两头鲸团聚。

在搁浅中幸存的“左尾”和另一头鲸,倒在了返回海洋的最后一关前。这次放归是否有些仓促?

郝玉江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了鲸豚救援的“U型曲线”:在接受人类救援后,鲸的身体状况不会立即回升,而是会继续下降,直到它们适应了人类提供的环境。“这个适应过程可能需要一周。”这从鲸始终无法进食、屡屡侧翻的行为中可得到印证。这意味着,即便在人类精心救护下,鲸同样可能熬不过“U型曲线”的下降阶段。

虽不免感到遗憾,郝玉江仍认为及早放归“不失为正确的决定”。他认为,如果要从这次算得上成功的救援中吸取经验,就是设立一个常态化的鲸豚救援快速反应机制,包括专业人员、物资调配,以及提前准备条件适合的救援场地。五头鲸的遗体,也得到人类最慎重的对待。它们一直被冰封在冷库,最终将用于科研。

故事尚未进入尾声。

7月9日,两头糙齿海豚在浙江宁波宁海的一处海滩上搁浅,后成功运至外海放归;7月11日,台州温岭一处海滩又有两头瓜头鲸搁浅,担忧随之而来:“是我们放归的鲸吗?”

经专家查看,最悲情的“重逢”没有发生。温岭搁浅的两头鲸体长更长,且身上没有发现针孔,基本可断定不是临海放生的那批鲸。目前,这两头鲸有一头在救援无效后死亡,另一头已经成功放归。

最后一条未放归的瓜头鲸有了昵称“小瓜瓜”,目前仍在接受救护。7月14日上午8点左右,“小瓜瓜”的胃溃疡还在愈合,胃出血的状况基本得到控制。但身体状况还是比较虚弱,部分生化指标不太理想。好在它已经自主进食7条小鱼,等待着健康回家。

它的伙伴们现在何处,无人知晓。来不及安装GPS定位装置,它们与人类短暂邂逅后,即告永别。对于深居海洋的“瓜瓜”们而言,这次搁浅经历或许就像没有穿宇航服的人类踏上外太空,紧张、痛苦、濒临死亡。但见识到了海平面之上的光怪陆离后,它们可能会记得,那群两条腿走路的动物救过它们的命。

★6头鲸成功回到了大海,见识到了海平面之上的光怪陆离后,它们可能会记得,那群两条腿走路的动物救过它们的命。

(营救瓜头鲸的视频,详见南方周末App“千篇一绿”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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