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阳

这个世界有时候让人感觉很奇怪——施暴者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而受到伤害的人们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等着泛着血丝的伤口慢慢结痂。

就好像没有人在意被肆意触碰过的含羞草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将叶片张开一样，没有人关心那些受害者们内心深处的伤口是否会痊愈，以及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

1

林芳是那种懂事很早的姑娘。

她从小就知道没读过什么书的父母把自己养大很不容易，所以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也从不乱花一分钱。

12岁那年，她被北川中学免学费录取。

2

那天是周五，也是林芳的不幸中学生活的起源。

她有钱——配眼镜的钱。班长可以不坐出租，但她必须配眼镜，所以她没有借钱给班长，而是建议班长坐公交。

坏在那阵大家喜欢把学生证翻个面的风气，或许还要怪她不该把钱夹在透明卡套里，总之，班长看到了她的钱，且并未相信她的解释。

3

班长性格外向，似乎和谁都说得上话，班里也隐隐以她为首。

于是，在她状似无意地对某个以爱讲话出名的女生吐槽了几句“林芳好小气哦！”之类的话后，林芳原本平凡的校园生活便不那么好过起来。

数学课上，众人正冥思苦想某题时，有好事者突然抱怨了句：“小芳没事借啥钱给小明啊？要是小芳都像林芳一样，不就没这破题了吗？”紧接着哄堂大笑。

同桌没橡皮，林芳立即翻书包摸索，此时前桌女生把橡皮扔了过来，并以同情的语气对同桌说：“啧啧，摊上林芳当同桌……”林芳只好把找到的橡皮又放了回去。

寝室里其他5人都恰好没纸，结伴在隔壁寝借纸时笑嘻嘻地夸对方：“谢谢小仙女啦！哪像我们寝的林芳啊……”

林芳从未面对过如此巨大且莫名其妙的恶意。课上课下，教室寝室，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明里暗里地提示“林芳是个小气鬼”。没有人愿意看看真正的林芳是怎样的，他们只相信存在于大多数人口中的“林芳”，他们跟中了蛊似的坚信林芳是个不值得尊重的、可以任意嘲笑和讽刺的吝啬鬼。

林芳如身处地狱之中，她快要崩溃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4

“班长，你太过分了！借了东西就应该还回来啊！”

“什么叫我怎么知道，可能落老师那儿了吧？”

“不就是一支笔吗？”班长抬了抬眼皮，语气不耐，“我明天还你一盒，可以了吧？”

“你……”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林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气氛颇为古怪。

班长红着眼眶，语气哽咽地向她道歉。

她听到诸如“班长真可怜”“以后千万别惹林芳”的窃窃私语。

再没人明目张胆地嘲讽林芳，她成了班上的透明人。

明明空间很大，但相向而行时，她的肩总会被不小心撞到;明明位置在里侧，但她的书总会被不小心弄倒;明明有名字，但别人只会叫她为“那谁！”……

5

人们的恶意就像瘟疫，起初只在小范围传播，接着随时间的推移而愈演愈烈，最终笼罩整片区域。

也曾有人神情惊讶地对林芳说：“你跟传言中的不太一样——虽朴素节俭但并不吝啬，虽性子腼腆但并不难相处。”有極少数人认识了真实的而非存在于班长他们口中的林芳，可也仅限于此，他们并不会因此和林芳当朋友。

这世上多数人是不愿意成为另类的，而林芳的同学们也包含在这多数人中。在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小团体后，有谁愿意冒着得罪班长这个占据班上极大话语权的势力的风险，去与林芳深交呢？况且，林芳也不过是没有传闻中那么吝啬与难以相处而已，又不是人格魅力强大到人人都想和她成为朋友。

林芳不是没想过放弃，可一想到父母因日夜操劳而过早衰老的面容，浓浓的愧疚感便涌上心头。

她愈发刻苦地学习，就好像她没被孤立，只是沉迷学习没有时间玩乐而已。

6

高二暑假，林芳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

包间的气氛相当火热，大家聊着、闹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置身其中的林芳如同局外人，好在她也不再奢望融入其中，她准备和老师告别后就离开。

而此时班长冷不丁地笑道“： 不好意思啊！林芳。以前年少不懂事做了些不好的事。”

在座者接二连三地附和：“对不起啊，林芳。”

林芳环视整个包间，看着他们口口声声、嬉皮笑脸地说着“抱歉”。

多可笑啊！那些她痛苦到难以回望的过去就被这么轻飘飘地一笔带过，那些古怪的眼神、尖酸的话语和刻意的排挤原来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年少不懂事”……

“不好意思呀，我不接受。”林芳甚至轻声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愤怒的成分。

她不会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但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7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芳都怯于与那类性格外向且左右逢源的女生们相处，更不敢拒绝她们提出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有因抑或无由的要求。因为林芳不知道她们看似温柔可亲的笑容背后隐藏的面容是何等的狰狞。

林芳明白自己的观念是不对的，就如不是所有内向者都不爱说话且难以相处，并不是所有外向者都会仗着结交甚广而肆意传播谣言，仗着强大的号召力而孤立某个得罪过他的人。

可是啊，经历过那段压抑无比的孤独日子的她不敢去赌一个可能，去赌自己不会再遇上另一个班长。

班长他们那群人可真幸运啊！毕竟，有些含羞草在被伤害过后就再也不会张开叶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