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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义·浪漫的·不浪漫的

2021-07-14郭宪壮

锦绣·下旬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雅克浪漫主义

摘要:起于十八世纪晚期的浪漫主义运动早已彪炳史册煌煌百年,而雅克·巴尊却尝试通过“思想史”的方式对“历史中的浪漫主义”进行一种新的书写,以“浪漫主义”一词统辖艺术史的诸多后来;作为人性格的构成要素,“浪漫的”常因“能量崇拜”与创造秩序的渴望遭人误解;作为一种理想指称的“浪漫”,近乎尼采所谓强力意志的生命力一般驱动人类社会的前进,不过也正是基于此视角,巴尊对现代的判断并不乐观,他认为我们正在经历这种意义上浪漫的衰落,成为一种“不浪漫的”。

关键词:雅克·巴尊;浪漫主义;浪漫的;不浪漫的

“浪漫”这个词早已屡见不鲜,而“浪漫”究竟怎样定义还是个值得细究的问题,雅克·巴尊(Jacques Barzun)在《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一书中对这一问题做了深入探讨,这也是本文拟解释的问题。

浪漫主义——对历史中浪漫主义的思想史视角解读

在《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一书中,雅克·巴尊对“浪漫”一词的词源学分析不着兴趣,而是先对浪漫进行了区分。他认为根据不同的应用领域,浪漫应该区别为:“作为历史运动的浪漫主义和作为人类性格的浪漫主义[1]”。作为历史运动的浪漫主义,在惯常的认知里被界定为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上半叶欧洲的一场文学艺术运动。“在《牛津英国文学指南》一书中,‘浪漫主义被描述为一场文学运动,是1770年到1848年间,最初发生在英国,然后遍及整个欧洲的人们在感受性上的深刻转变[2]”。

在巴尊眼里,对浪漫主义运动的这种定义显然不够完备,也不够彻底。因为被同归为这一运动的浪漫主義者中许多人观念并不相容,甚至斗争激烈。巴尊的思考便由此而生,时间之外,是何种缘由将一群观念冲突强烈的人联系在一起。他的结论是“把人们聚合在一个时代的并不是它们各自的哲学思想,而是这些思想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4]”,也即他是用一种思想史的眼光,或者如周宪老师所讲的以一种“精神史”的“时代精神”——宗教、文学、艺术等各种人文现象最终都不过是这种时代精神的体现[3]——的视角来看待浪漫主义。

这种思想史视角中,浪漫主义时代的主要问题是推翻旧的古典主义时代,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与古典主义相对立。而古典主义的精髓,在巴尊眼中,是一种人为制造的统一,是建构在人类本能的绝对主义倾向上最符合统治者利益的一种虚假的准则,是一种外在的权威。“古典主义忘记了它的真理不是被找到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它的社会秩序并不代表共同意愿而只是社会等级制度强加的;它所夸耀的理性只不过是谨慎的极至[5]”。与这种虚假的准则相对的浪漫主义,就是不再制造人为的统一而承认矛盾与个性,不再强调必需的理性而呼唤感性,不再要求极端的克制而倡导释放。一言以蔽之,浪漫主义的实质在于表现一个真实的、多彩的、个性的世界,或者说,一个本该属于人的世界。

在这种逻辑下,浪漫主义运动的范围在历史中大加拓展。通常认为的浪漫主义之后的现实主义、象征主义、自然主义都能囊括进这种思想史视角下的“浪漫主义”之中,它们不过是作为“浪漫主义”的不同阶段,现实主义是在表达手法上纠正浪漫主义的过度表达欲望,象征主义因走向主观被冠以新浪漫主义之名,自然主义也是以某种性情看到的生活一角。因此巴尊说:“浪漫主义并没有在1850年终结而是呈三角形向其他方向以不用的名义伸展。[6]”甚至于到现代被称为“文艺复兴以来最彻底和最激进的艺术革命”的立体派,也只是浪漫主义的余波。立体派抓住的是个人对于结构和立体的新感知,并对这种感知进行呈现和组织,还未走出表现更真实的世界的实质。应该说,雅克·巴尊认为浪漫主义表现的“真实”世界,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的真实,更是一种体验的真实。而立体派的更“真实”处则可用另一个例子解释,一张桌子,我们都能接受的事实是现实中的桌子存在于立体的时空中,但我们在现实中却只能以某一视角见其一个侧面,然而真实的桌子并非一个侧面,我们却无法同时体验一个桌子的整体。立体派则可以理解为让人同时体验到“整个桌子”所作出的努力,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绝非一个“侧面”,而是一个整体。因此可以把立体派理解为一种“超真实”,其内在仍是巴尊眼中的“浪漫主义”对真实的探索。

浪漫的——对作为人类性格的浪漫的两种理解

人类性格中的浪漫是雅克·巴尊认为的浪漫的另一重维度,浪漫可作为一种人性禀赋。即白璧德所谓:“所有的孩子,几乎所有的女人以及大多数男人都一直是,现在也是,并且可能一直都是浪漫的”。而这种生活中、性格里的“浪漫”本质又当何解,巴尊从两个维度进行剖析。

其一是对于“能量崇拜”的辨析。历史的浪漫主义与作为人类性格的浪漫主义并非完全割裂,恰恰相反,作为人类性格的浪漫主义是我们理解历史的浪漫主义的前提。历史的浪漫主义不过是人类本能的浪漫性格在这一历史时期成为主流。由此解释,便很好理解为何巴尊以拿破仑的例子来解释浪漫主义的生活。巴尊谈到众多浪漫主义的天才,如贝多芬、歌德、拜伦等都喜欢拿破仑这位人物,他认为这些人明白且指责拿破仑是个视自由与道德如无物的战争狂热者,但还是把拿破仑作为一个天才和能量的符号进行崇拜。这种与暴君联系在一起的例子,导致浪漫主义旁遭误解,被人误以为为浪漫主义与暴政具有某种联系。这种误会的形成也不难解释:从内在逻辑上,浪漫主义强调个人、自我,对这一点的过分强调不可避免地走向反精英、反思考,继而迷恋一个不需要思考就可以信仰的领袖,也即所谓卡里斯玛型领袖。从外在形式上,整体划一、庞大有序、气势磅礴的场面会引起人对于“量”的崇高感,并将其视为某种浪漫的英雄梦想。内外共同作用,很容易导致对浪漫主义的误读。白璧德也正是就对个人自由过度扩张的合理性批判浪漫主义,他认为对自由的过度迷恋恰恰是反人文主义的,毫无约束只能导致无政府主义与自我放纵,他将其视为现代社会的威胁之一。

事实上,“能量崇拜”是人类性格中的一类构成,是浪漫的生活中成长出的一种广泛的态度,与暴政之间根本毫无关联。对于浪漫的误读类似于对尼采的误解:将不断超越自己以求强大的超人解释为日耳曼民族,把厌恶犹太教的伦理道德解读为厌恶犹太人,对于尼采身后的误解与对于浪漫的误解,都忽略了其真正本质。与白璧德将卢梭视为过度自由的始作俑者批判不同,雅克·巴尊认为卢梭的“总体意愿”原则呈现的正是政府与自由之间协调的可能性。巴尊在60年代修订自己的论文时着重强调,浪漫主义主要用来定义美学问题而非政治问题,将浪漫主义付诸于后者,只能导致无政府主义的极端个人主义或者极端极权主义。

生活中性格浪漫的本质之二更为抽象,巴尊称之为“一种灵魂的洞察力”,我认为可以表达成一种对于生命的渴望。这一点的实质依然是尼采性的对于生命力的强调,最核心的表现即对体验的重视。浪漫主义的艺术家喜欢将自己不断地放入不同的体验之中,认为世界之多样来源于体验的多元。歌德所谓“所有理论都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体验是生命力的基础,也是浪漫生活与浪漫艺术的前提。人性中的浪漫,正是这种“体验的自由”。

更进一步的,也更抽象,巴尊眼中生活中的浪漫性格不再仅仅指实实在在的生命体验,更有一种对于更美好生命的渴望与向往。为此,“浪漫主义者会爱上幻影[7]”。这种幻影可以理解为一种不切实际的美好,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失败,一种追求不切实际的美好而不断经历的失败。不断失败但不逃避,不怯于对美好的无限渴望与追求,在这种追求中,人类才能战胜自我,战胜冷漠的宇宙。这是性格中浪漫的终极。在这一角度上,雅克·巴尊对于历史上的浪漫主义运动的重视也就不难理解,因为它正是这种性格本质中生命力最为旺盛之时,他把这种人性中的浪漫总结为“从个人取得的体验中创造秩序的努力”。

“浪漫的”性格成为社会主流,成就了巴尊视野中洋洋大观的“浪漫主义”,并绵延百余年。而“浪漫主义”与“浪漫的”之后是什么?它是否以浪漫主义对古典主义那样的姿态而成为后来者,这将成为之后的困惑。

不浪漫的——性格中浪漫的生命力在浪漫主义的历史中衰落

将性格中的浪漫主义放到历史的浪漫主义中,再结合所经的现实,巴尊得出了浪漫主義(双重意义上)的衰落甚或是终结的推论。这种衰落的直接体现就是巴尊生活的时代中,史学界和艺术界诸多学者基于自我利益而“对19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深刻误解、攻击,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诋毁。”巴尊自述,反驳他们对浪漫主义定义的错觉正是他写作《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的动机。

巴尊写作与修订此书的二十世纪40-60年代,美国社会正因战争、改革和危机保守主义思潮大行其道。不难理解,浪漫主义追求的个性、多彩自然难以生存,能颠覆巴尊思想史视角下浪漫主义的革命也再难能出现。因此浪漫主义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只留下虚张声势的、肌肉萎缩的、戏谑的现代。巴尊所经历的及其眼中的现代充斥着自我意识而非自我认识,不敢勇敢地承认自己的过错,害怕嘲讽,害怕暴露灵魂。

距巴尊写就《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半个多世纪以后,不妨再借用巴尊的浪漫观反思当今艺术。当然,这里绝不敢妄言整个艺术界,只着眼于细小的一隅。既然浪漫是人性的,充满生命力的,那么不妨选择最为年轻、也最为人所接受的影视艺术为例证来反思其浪漫与否。

例一,“伪能量崇拜”。现今流行的影视作品中应该说不乏对于一些天才人物的表现。不管是故事中的传奇人物(天才侦探夏洛克的故事被不同影视形式轮番呈现),还是真实存在的天才经历(《美丽心灵》之约翰·纳什、《万物理论》之霍金、《模仿游戏》之艾伦·图灵等),都是影视作品表现的热门题材,且被众多评审与观众喜爱。倘若稍加留意便可发觉,这类影视作品让观众喜爱天才人物的原因绝非巴尊所讲的对于天才和能量的崇拜,相反,影视故事中天才所以为人喜爱恰恰是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似乎只有这样,编剧塑造的天才角色才能被观众理解,使观众产生共情。这便是热衷天才但与浪漫无关的底层逻辑:它只引导你关注与众不同的天才的普通一面。以天才与众不同的行为吸引人,而忽略天才的“天才”究竟是如何的意义,而这才是天才的实质所在,是天才作为能量崇拜的符号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虽然影视作品表现许多天才人物供人们推崇,但和浪漫毫无瓜葛。

例二,反“好莱坞式结局”。所谓“好莱坞式结局”通常就是指按照好莱坞叙事方式千篇一律的结局方式:英雄注定打败反派、小人物最后获得成长,赎罪者最终得到救赎。万人欢腾的好莱坞的商业电影几乎总以这种方式结束,甚至非商业电影也难逃这种结局。获得成长和得到救赎也常见于许多获奖的文艺影片,但也并非全部如此。《百万美元宝贝》中拳击手刻苦训练、厚积薄发,一路胜利却在最后一战意外高位截瘫功亏一篑,最后选择安乐死;《海边的曼彻斯特》则在讲述无法轻易地带有和解性质地原谅过去的自己,痛苦无法回避;《超脱》讲的是人被自己经历囚禁,无法超脱。而恰好在这种看起来糟糕的结局中,充盈的生命感才得到强烈涌现。这种生命感,更符合与雅克巴尊对于浪漫的解释。

总之,浪漫艺术在主潮中无可避免的衰落,但对生命感的渴望却长存于人性之中。

结语

雅克·巴尊的浪漫观,意图撇除人们对“浪漫主义”的误解。由是,他以思想史的眼光给了浪漫主义一个更加深刻的定义,并以此统辖了浪漫主义之后的艺术发展。又用“能量崇拜”与生命理想的渴望解释人的本能性格中浪漫的本质。在他经历的时代里,他得出“浪漫的”衰落的结论,而以其眼光一瞥当今,似乎也确实未逃出他的结论。但衰落终归不等同于终结,浪漫深寓人性之中,是难以抹除的本能,这也符合巴尊最后的感叹:艺术已死,但艺术永生!

参考文献

[1] 雅克·巴尊.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M].侯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7.

[2] 王利红.欧洲浪漫主义史学思想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历史学系.2007:20.

[3] 雅克·巴尊.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M].侯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3.

[4] 周宪.三种文学史模式与三个悖论——现代西方文学史理论透视[J].文艺研究,1991(5):139-140.

[5] 雅克·巴尊.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M].侯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47.

[6] 雅克·巴尊.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M].侯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90.

[7] 雅克·巴尊.古典的,浪漫的,现代的[M].侯蓓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81.

作者简介:

郭宪壮(1996-),男,山东艺术学院2019级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理论与批评。

(山东艺术学院  山东  济南  25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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