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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不写作的时候,我在写些什么

2021-07-06吴梦莉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1年6期
关键词:雷雨文字文章

读者说

在写这封信之前,我做了一件十分勇敢的事情和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已经上大学的我,力排众议,订了一份《中学生百科》,为的是继续读吴梦莉的专栏文章。我的确太爱她的文字了,用“欲罢不能”来形容简直恰如其分。至于愚蠢的事情……为了更多地了解她,我在网上疯狂搜索与她有关的一切,尝试偷偷拼凑一个完整的她。结果,费尽心思而不得之后,我才想到,原来有更简单的方式,比如,写一封信给编辑。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我的目的非常简单,我就想看她说说自己,就想知道她如何把文章写得那么动人心。(微芒)

编辑说

其实在收到你这封信之前,就有不少读

者给我们留言,说很喜欢吴梦莉的文章,想更多地了解她,《打听》栏目怎么不让她亮个相呢?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作为编辑,作为她的忠实读者,跟她约每期的专栏稿,基本靠“吼”,不然就会拖到天荒地老。因此,几次想约她写一期《打听》,都是欲言又止之后选择了放弃。她不是懒,也不是高冷,而是对待文字太过诚恳。一千多字的文章,她可能要写十天半个月,写完之后不满意会毫不犹豫地重写一篇。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对于她,我无话可说,对于她笔下的文字,我亦无话可说。

时常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老年人。

我不关心前赴后继的资讯,不追时兴的综艺节目,不看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不认识新出道的偶像艺人。时常会一个人在公园散步,看着过往的中学生年轻饱满的脸庞,觉得他们像一个个圆润的韵脚,落笔于时间史诗的最高潮。

所以,我喜欢写他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可这并不意味着我本人亦如此。相反,和大部分写作者比起来,我不清瘦,不文艺,更不會穿着棉布长裙,在午夜三点赤脚走过无人的街头。就像太宰治给友人的回信中提到的那样——“生活上,我尽量过得合乎常理。因为苍白忧郁,反而显得俗气。”

所以,我宁可活得庸俗。

我做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下班之后,会揣着塑料袋,去公司楼下的菜市场购物。那里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气,蔬菜摆在木板组成的方格之间,浓墨重彩,鲜艳欲滴,像一幅油画。我一直认为菜市场是一座城市中最靠近自然的地方,仿佛冰冷巨兽发出的一声喘息。

我的厨艺并不好,因此大部分时候,只能挑选一些素菜:西红柿,黄瓜,西蓝花……植物的名字大多美得像一首短诗,而那些汉字排列组合在一起,营造出烂漫的气氛。另一边,刀刃与案板发出“砰砰”的撞击声,鱼腥气和叫卖声彼此纠缠,各形各色的人自眼前经过,他们的脚后跟与暗色的水泥地发出响亮的亲吻声,腿则是自晦暗荒野中长出的花草。

我将这些零散的、毫无意义的想象随手写在手机的备忘录中,偶尔看到它们,会想起自己曾目睹过怎样一场喧嚣繁盛的俗世。

我想,这就是写作对于我的意义,它首先是一种记录,其次才是表达。

在我走上以写作谋生的路之前,我写过很多东西,作文、日记、信、小说开头,以及随手写在餐巾纸上的短诗。它们往往短小、粗俗、野蛮,而且词不达意,但是它们拥有近乎赤裸的真实。我是由无数的“过往”构成的,而那些文字则是灵魂自时间里剥落的碎屑,并无多余的意义。

后来,我的这些近乎呓语的作品被刊登在形形色色的杂志上,被读者看到、辨识、喜欢。甚至有人找到我,给我写了长长的私信,说:“你的文字像是在雨中走夜路的行人,于孤寂中一点点拼接起的葳蕤灯火。”很动人的解读,只是这份动人和我的文字并无半分关系,她在我的文章中读到的,其实是她自己。而这,正是写作之外的存在。

最近两年的时间,我的思路近乎枯竭,不知道写什么,不知道怎么写,不知道写给谁,最后只能将以往的作品稍加修改,勉强凑数。在这种境况下,我能做的只剩下阅读。杂文、小品、小说、传记、网文……它们或浅显,或深奥,或晦涩,或爽快,然而,不管是何种结构,其故事内核总是大同小异的,一则是因为太阳之下并无新鲜事,二则,人在故事里看到的,始终都是自己。

高中的时候,学习曹禺先生的《雷雨》,尽管老师一再强调《雷雨》在中国戏剧史中的地位与影响,我却依然无法理解其中几辈人的爱恨情仇,甚至觉得他们吵闹。后来上了大学,我选修了汉语言文学,恰巧又听老师讲《雷雨》,短短几幕戏内,生、死、爱、恨讲得淋漓尽致。最后,他告诉我们,我们无法理解这部作品是正常的,因为时代变了,我们难以体会戏内人物那种皮开肉绽一般的痛楚。

大部分人在文学作品里,只能看到自己,这是本能所决定的狭隘。我在发现这一点后,便不再夸大文学作品的意义:它们只是柏邦妮笔下的“作者用文字和血肉做成的灯火”,好让每一个拥有相似经历的人上前,认领自己的那份苦难。

“人无需强烈的好奇心。在各人身上碾压过的规则和秩序,最终均来自同一种力量。”

想通这一点的我,终于可以与自己和解。在此之前,我特别想红,想一鸣惊人,想被所有人喜欢,偏偏自身才气平庸,所说所想皆是拾人牙慧,不过尔尔。蓬勃的野心与阑珊的表达欲,这种落差对一个写作者的打击是近乎致命的,以至于我的每一次落笔,都宛如一场苟延残喘,毫无力量可言。

可是,如果写作本就不能给人们带来力量呢?那么,我的孱弱也就并非那般罪无可恕。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编辑对我提出的要求是,“要让作者了解你”。怎么说呢,早些年我写文章时,喜欢夹带“私货”,一字一句,恨不能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揉碎了示人,可是眼下,当我真正要写一篇介绍自己的文章时,我却迟疑了,不愿意再写之前的那些陈词滥调,而是想写一段真实的自我剖白。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没有什么自我的人,升学,工作,都是按部就班地遵从他人的意愿,不曾踏错过一步。换句话说,我缺乏对自己生命原生力量和内在欲望的感知,因此找不到发自内心的激情与灵感,只能随波逐流。所以,我的叛逆是假的,迷惘是真的。

后来,我开始写作,将自我意识投射于不同的时代、地点,遇到不同的人,最终揉碎了原本的思想和灵魂,如同哪吒重生一般,重新捏出一个自我。

所以,在写作之外,我在写些什么?我在写我的逃生出口。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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