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俐,韩 锋

(同济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上海 200092)

1 引言

世界遗产作为西方文化主导的概念，深受西方哲学观念的影响，在《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诞生之初，充分体现了西方自然和文化二元分离的哲学传统。随着环境伦理观的发展，世界遗产体系和保护区体系的自然价值观念也不断发展，环境保护观念逐渐从人与自然二元对立转变为将人与自然看做一个整体。在文化景观视野的影响下，保护地体系也从纯自然保护向人与自然协同发展转变，自然的生态价值与人的生态价值不再对立。

风景名胜区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保护地类型，除了具有世界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之外，更包括了国家、地方等层级的价值。我国的风景名胜区是“具有观赏、文化或科学价值，自然景观、人文景观比较集中，环境优美，可供人们游览或者进行科学、文化活动的区域”[1]，其特色在于自然与文化的高度融合。风景名胜区长期有居民居住，是人与自然互相交融的乡村地带，也是人与自然的共同建构，其生态智慧、风俗传统等文化价值是其地方价值的核心。

对文化价值的深层次解读，有助于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充分挖掘风景名胜区的价值，理解风景名胜区居民与自然的关系和在长期社会实践中孕育出的生态智慧，对风景名胜区的管理和可持续发展具有启示意义。通过对文化价值的认知，系统识别文化资源，也可以保护风景名胜区的文化价值多样性，完善其价值完整性认知。

2 武陵源风景名胜区文化价值

武陵源风景名胜区因其独特的石英砂岩峰林峡谷地貌而闻名，并于1992年以世界遗产突出普遍价值标准(vii)而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对武陵源的价值保护更倾向于对世界自然遗产突出普遍价值的保护，忽略了对武陵源风景名胜区少数民族文化、村落文化以及长期反抗封建统治的军事文化[2]等文化价值的保护，导致了“景观和美学价值、传统的文化价值严重丧失”[3]。在“世界遗产与可持续旅游”项目对武陵源风景名胜区进行的问卷调研之中，大多数受访游客和旅游从业者都肯定了武陵源的文化价值，近半数受调查的当地居民也对自身历史和文化感到自豪[4]。但目前对武陵源风景资源的价值开发围绕着地质资源价值进行，文化资源价值有待进一步挖掘。

武陵源居民作为文化的创造者和继承者，他们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延续至今，传承着当地的民风、传统、历史和民间故事传说，构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社会文化。而地方文化作为当地特有的文化内容，是自然、社会、政治、民族、经济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产生的结果，是连接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天然纽带，存在于居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是其乡村社会文化价值之一。在居民社会领域，地方文化是居民共同的精神关联，是维系当地民族文化的载体和力量以及建立社会认同的重要媒介。在遗产价值领域，遗产价值包含了各个层级的价值领域，地方文化是武陵源作为地区层级的文化价值内涵。在风景名胜区开发领域，对地方文化的深层次分析和认知，也有助于完善风景名胜价值体系，进一步发掘风景资源，发挥风景名胜区的游憩作用(图1)。

图1 武陵源地方文化及文化景观认知框架

3 武陵源地方文化解读——以“向王”形象及衍生文化为例

武陵源是土家族、白族、苗族、回族等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当地居民创造和传承了丰厚的文化资源，不同民族的文化在此融合，创造出武陵源独特的文化、历史和风俗，也衍生出多样的民间传说故事流传至今，体现在当地居民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向王”这一人物形象及衍生的社会文化。

尽管武陵源偏僻荒凉，统治者仍不放松掠夺，导致武陵山区少有和平安定[2]，历史上武陵源的原住民为了摆脱中央政府的强权，或者为了争夺更多的土地，发生过多次战争和起义，而反抗统治者的民族英雄“向王”成为了土家族的共同祖先，也流传下来许多民间故事。

道光《施南府志》中就有记载土家族“不祀其先，而祀所谓向王者”。在武陵源地区远祖崇拜中，最为著名的是对向王天子这一土家族传说人物的崇拜。根据地域文化差异，土家族传说中向王天子所指代的对象有九种不同的说法[5]。在武陵源地区，根据明万历《慈利县志》记载，向王天子是南宋的向氏兄弟，清光绪《永定县乡土志》中则记载向王天子为明朝的土家族首领向大坤。虽然向王原型仍存在争论，但向王天子在土家族文化中构成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人物——一位融合了多位土家首领事迹所形成的群体英雄形象。在向王生前事迹的基础上，结合后人的想象，形成了在当地流传的向王天子的传说，向王这一人物形象也成为了当地居民共同崇拜祭祀的先祖。对向王天子的祭祀，除了追思祖先之外，更是为了祈求已经成为神灵的祖先的保佑。

4 武陵源地方文化景观解读

从文化景观的类型来看，武陵源与地方文化相关的文化景观多数为关联性文化景观，自然因素与神话传说产生了紧密的联系：武陵源居民共同的精神文化为当地自然赋予了精神意义，并将这种精神意义以对自然现象命名的形式留存下来。受此影响，与向王天子相关的文化景观多达30处[6～9](图2)。从文化景观“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来讨论，武陵源地方文化所衍生出的一系列文化景观，可以归因于武陵源自然环境的奠基、人居环境的营造以及信仰文化的叠累。

图2 武陵源“向王”文化及相关文化景观分布

武陵源的自然基底即是以武陵山区所构成的北西高、南东低地形骨架所形成英砂岩峰林景观为主，以岩溶地貌景观为辅的地质地貌，境内溪、河、泉、瀑、潭、暗河等各种水体构成的水脉以及多种多样的动植物资源。武陵源远古时期就有人类活动[10]，从周属楚国起就有书面记载[11]，源远流长的历史沉淀，使得武陵源的一山一水都成为了当地文化的见证。

在地形复杂、水少山多的条件下，从事农业生产的村落居民巧妙地利用了山岳的自然条件进行生产活动，在生产生活中创造了与生态环境和谐相处的传统生态智慧。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当地村落逐渐形成了以山岳为核心的人居环境，发展出多种多样的生产生活、民俗宗教活动，与丰富的民间故事、民歌和民俗文化一起构成了武陵源社会文化内容。在紧密的人地关系影响下，与当地文化景观展现出了强烈的人地关联，山峰等自然要素被赋予了精神内涵，成为地方文化的主要自然载体。

在人居环境营建的过程中，村落居民发展出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地方文化，山川作为武陵源先民的主要生活环境，也承载了大量的精神文化意义。在远古时代，武陵源先民生活的物质和精神条件主要由山川提供，先民也由此发展出原始的自然崇拜，他们对山、水赋予的精神意义，是武陵源“万石笋立，高秀云天，石并赭赤，连峰高卑”[12]自然风貌的直接体现，也为俗神信仰、外来宗教等文化在自然环境中的体现提供了精神基础。武陵源的地方文化主要受以向王天子为核心的祖先崇拜以及佛、道教宗教文化的影响。受自然崇拜和自然审美的影响，武陵源的石峰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清幽的环境和石峰林立的山势形状使得武陵源山川被视为超脱凡尘的仙境，相应的石峰形态也激发了土家族先民无尽的想象。村民们也将众多山峰等自然现象与向王天子相关的民间传说相联系，包括了将军列队、向王观书等多处承载着民间故事的文化景观。

武陵源的自然基底和居民对生活环境的营建，孕育出了武陵源一系列的地方文化活动，逐渐形成了目前的相关文化景观体系。原始自然崇拜和武陵源紧密的人地关系提供了为自然赋予文化意义的精神基础，使得地方文化中的人物和故事，反映在了石峰、石壁、石台为主的自然要素之上，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文化景观(表1)。

表2 武陵源“向王”文化及相关文化景观特征

5 武陵源地方文化及文化景观发展现状及保护策略

作为关联性文化景观，自然因素与文化紧密联系是其基本特征。山岳作为武陵源居民聚居的场所，其自然要素都寄托着原住民的精神意识。受风景名胜区环境保护政策影响，核心区内的村落大多被搬迁，因此从空间上来看，相关的文化景观均位于风景名胜区核心区内，距离居民点较远。武陵源文化景观的发展与当地旅游开发息息相关，文化景观作为重要的风景名胜资源，对文化景观的开发有助于旅游的发展，同时，旅游产业也为文化景观进一步保护和发展提供了经济和文化动力。然而，由于武陵源整体保护策略侧重于对其自然价值保护，受保护理念的限制，当地居民在保护和发展过程中往往被视为威胁和负担。因此，在风景名胜区的开发中，忽略了当地文化的积淀，使得对地方文化相关的文化景观的认知停留在山体形象的层面。对地方文化的忽视也阻碍了对文化景观的认知，在2005年的武陵源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中，有多处已被识别的文化景观未列入风景资源中，使得这些文化景观点缺乏了发展和保护依据。

近年来对武陵源风景名胜区自然环境的重视使得相关文化景观得到了物质层面的保护，然而在文化层面上，对地方文化的理解不足，导致对文化景观的宣传和解说仅仅停留在对形象的描绘上，而忽略了背后的文化意义。因此，相关的文化景观的保护，首先应该关心其核心文化特色，防止陷入对形象牵强附会的误区，导致景观特色和性格的缺失。另外，人作为文化景观的灵魂，更要关注当地居民的需求，关注居民社会在风景名胜区中的价值贡献。

6 结论

以土家族共同先祖向王天子传说为核心的地方文化作为武陵源村落发展中所孕育出的文化产物，影响了武陵源居民的生产生活，具有重要的社会文化价值，在当地水少山多的自然条件下，地方文化与自然环境产生了密切的联系，地方文化相关的文化景观是一种典型的关联性文化景观。对这类文化景观的保护需要充分考虑真实性和完整性，不能仅仅停留在对表面形象的理解上，更需要对其文化价值进行深度的理解和解读，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化景观的开发，坚持原真性和真实性的原则，注重自然文化多样性的表达，通过系统识别地方文化载体，建立完善解说宣传系统，打造特色文化游赏路线等方式，将文化景观作为传承当地文化、人地关系的重要途径，从而实现风景名胜区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