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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藏明清古琴文献调查报告
——《步虚仙谱》研究

2021-06-21鸟谷部辉彦何子珺

中国音乐 2021年3期
关键词:琴曲琴谱指法

○ 鸟谷部辉彦 何子珺

绪 言

中国历史上成书的音乐古籍不仅被本国所用,同样也被外国接纳。其中有几部古籍虽在中国部分遗失或经后世修改加工过,但在日本仍藏为善本至今。《步虚仙谱》(下文为《步虚》)就是其中之一。关于此琴谱,查阜西在《琴曲集成》①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三册的据本提要中写道(原文为繁体字):

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藏,明刻本,仅存第五、第六两卷残本,共十五曲。据《与古斋考存琴谱》载称,此书是明嘉靖三十五年丙辰(公元一五五六)顾挹江辑,全书九卷。日本内阁文库书目所载同。

中国资料对此琴谱有如下记录:《与古斋琴谱》(咸丰五年自叙)卷三《考存琴谱》②[清]祝凤喈:《与古斋琴谱》卷三,北京:中国书店,2012年,第38页。中曰“《步虚仙琴谱》九卷 明嘉靖丙辰顾挹江撰……以上六种武林王氏收藏”。之后的《枯木禅琴谱》卷二《考存琴谱》③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28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37页。及周庆云《琴书存目》④周庆云:《琴书存目·梦坡室藏板》中册,载黄树志主编:《琴学丛刊·四》,香港:怒之斋文化有限公司,2007年,第79–80页。中的记录均未超出此记事文。

中国现已据其残本做了研究。本文将通过剖析日本所藏的全本,更进一步阐明《步虚》在琴史中的位置。

一、已有研究

以严晓星所发表的研究成果⑤严晓星:《〈步虚仙琴谱〉辑刻者顾挹江考》,《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14年,第1期,第106–109页。作为本文的参考依据,其内容简单整理如下:

(1)撰者是顾应阳,号挹江,松江人。他官至处州同知。其任职期间大致在嘉靖中期(1536-1551)。他祖父是官至礼部尚书的顾清。

(2)从与前面成书的九部琴谱校勘,中国现存的《步虚仙琴谱》卷五、卷六与《风宣玄品》(下文为《风宣》)、《梧冈琴谱》(下文为《梧冈》)、《西麓堂琴统》(下文为《西麓堂》)最接近。其中,《梧冈》暗示顾应阳的琴学源流。

关于(1)的内容,笔者暂不能完全肯定此琴谱的撰者本名为应阳,号挹江。但其可能性极高,因为顾应阳和顾挹江两者的经历一致。日本藏本的序文中写道“左府云间顾翁命工刻琴谱”、“帝简素翁有年檄贰处州守”、“惟翁三吴英伟大宗伯家学勋旧老臣之嫡孙”(原文为繁体字)。关于(2)的内容,严所采用的方法仅限于以前面成书的琴谱作为校勘对象。这种方法缺乏一定逻辑性,因为嘉靖年间有很多琴谱成书。在此琴谱成书年代(1556年)之后,还有《杏庄太音补遗》(1561年,下文为《杏庄》)、《琴谱正传》(1561年,下文为《正传》)、《太音传习》(1562年,下文为《传习》)、《清湖琴谱》⑥[明]惠寀:《清湖琴谱》,东京:国会图书馆藏,索书号:寄别6–1–1–1。(1564年,下文为《清湖》)也相继成书。虽琴谱成书晚了几年,但其内容却并无太大差异。本文虽以全本为据,却还是把校勘对象拓宽到嘉靖末年止成书的琴谱,所得之结论与严的见解稍有不同。即便如此,严的研究仍给笔者提供了很多参考信息。

此外,R.H.van Gulik⑦〔荷〕Gulik, Robert Hans van: 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 An Essay in the Ideology of the Ch'in.东京:上智大学Monumenta Nipponica,1940年,1st ed.; 本文依据的是Bangkok: Orchid Press,2011年,3rd ed., 第184页。也曾说到,他仅对此琴谱做介绍,并不对其进行分析、研究。但管见所及,由于他是20世纪唯一阅览而言及过日本藏本的人,因此本文提及其作为参考。

二、现存的中日藏本为同一刻本

由于有些古籍在版本上有所异同,因此本文首先必须要确认藏本间的异同。关于此琴谱,现世间仅存有两部藏本:(见图1)

图1 中日藏本印刷缺损处对照

(1)中国藏本: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藏本;刻本;这部藏本只留有乐谱正文中的第五卷和第六卷。本文根据的是《琴曲集成》2010年版第三册中的影印本。

(2)日本藏本:内阁文库蔵本(索书号:子065-0005);刻本;共二册。内阁文库是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的国立公文书馆所继承管理的文库。

在此两部藏本中印刷都有缺损处(见图1)。其缺损处可见不一致的地方(虚线部分),即一方面在日本藏本中印刷显得浓,另一方面在中国藏本中印刷得较淡。虚线部分产生差异的原因或许是由于制作《琴曲集成》影印时图片设置条件不同。亦或是先印制现今的日本藏本,然后再用同一木板再重新印制现今的中国藏本。另外,有的缺损处可见完全一致,并且很清晰(实线部分)。这种印刷情况说明中日藏本卷五、卷六的木板同一,内容也同一,进而可以推断中国所已佚的卷五、卷六外的部分与日本藏本中的其部分也应该同一。

此外,明代琴谱中有些琴谱曾被后人翻刻或劖改,如《臞仙神奇秘谱》、杨抡《太古遗音》,二者就留有传本上的异同。但据此琴谱现存部分来看则不然。因此下文将完全依据日本藏本而论述。

三、日本藏本的书志

1.装帧与内容

日本藏本的装帧是按四针眼订法的线装本。但因其装帧线老化而导致部分断裂。无包角。共二册。各册的书衣上贴有手写书签。第一册的书衣上除此书签外,还贴有内阁文库架藏用的新旧两种标序签。第二册的书衣上也贴有此书签及内阁文库架藏用的新的标序签。据笔者的简易测量,其大小为24.5cm×16.0cm。乐谱正文半叶8行约13到16个大谱字。

其内容由三篇序文,目录,指法,乐谱九卷53曲及一篇跋文构成。(见表1)指法记载分为八法、右手指法及左手指法。这样的记载只可见于《风宣》中。《步虚》和《风宣》的指法记载虽稍异,但指法排列和解释文字则近似。全53曲均无词,且均无解题(小序、小跋)。关于年记,孙承恩序写为“嘉靖辛亥季夏日”(1551),陈中州序写为“丙辰秋八月八日”(1556),王应辰后序写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秋”(1556)。另外,乐谱第一卷的第一叶写有“步虚仙谱卷之一 上册”的字样,第五卷的第一叶写有“步虚仙谱卷之五 下册”的字样。因此笔者认为出版当时,第二册应该是从第五卷开始的,且现在的中国残本亦应该是其第二册的开头部分残存的。

表1 《步虚仙谱》与嘉靖之前琴谱的关联性

续表

(1)笔者在制表时将可作错误的谱字做了适当替换。

(2)琴谱名简码神:《臞仙神奇秘谱》,浙:《浙音释字琴谱》,发:《新刊发明琴谱》,风:《风宣玄品》,梧:《梧冈琴谱》,西:《西麓堂琴统》,步:《步虚仙谱》,杏:《杏庄太音补遗》,正:《琴谱正传》,传:《太音传习》,清:《清湖琴谱》。

(3)原资料中的用字法将全部的“商”字写为“啇”字。但本文中一直用“商”字表示。

(4)[]内表示为相同版本。灰色文字表示在《步虚仙谱》之前成书的琴谱。

(5)※1:润色关系指差异稍多,但旋律线条及指法联结近似。

2.正确书名为《步虚仙谱》

此琴谱在中国资料中被称为“步虚仙琴谱”。但从书志学角度来说,此名称不正确。在日本藏本中可见各处写有不同的书名。若将书名中的异体字改为简体字后列举如下:

“步虚仙琴谱”:第一册及第二册的手写书签,目录版心,乐谱卷之一到九的版心。

“步虚仙谱”:孙承恩序,孙承恩序版心,王挺叙言版心,陈中州序版心,目录,指法叶,指法叶版心,乐谱卷之一到九的各个第一叶,王应辰跋文版心。

“挹江琴谱”:王挺叙言。

“琴谱”:陈中州序,王应辰跋文。

手写书签并非此琴谱成书当时被印刷的文字,而是后世补写的文字。其余处的书名均是印刷的,即成书当时的文字。一般来说,古籍乐谱的书名应以撰者亲手做的记载为准,即自序、自跋或乐谱叶。版心书名常常被简写,因此不适合作为正确书名所用。此琴谱的序跋均是由撰者之外的人所作,即非自序、自跋。因此本文可以判定乐谱叶所表示的“步虚仙谱”为正确书名。

此外,中国资料中可见“步虚仙琴谱”的记载有其一定的缘故。笔者推测此琴谱出版时,书签上印刷的文字原就如此。清代琴人应该根据其印刷文字而予书取名。但古籍书签有时会由出版单位或收藏人所做,不一定是撰者本人所取名。因此,书签文字在学术上应仅作为参考即可。

3.日本保存情况

日本藏本是先经毛利高标(1755-1801)收藏,再由其后人献给江户幕府的书本之一。高标是日本丰后国(今位于日本九州的大分县)中“佐伯藩”政治区的第八任“藩主”(诸侯)。明末以后即日本的江户时代,中国文物只经长崎在日本流通。因此,高标派“长崎奉行”前往长崎,购买中国书册。根据“佐伯藩”在音乐方面的喜好来看,第一任毛利高政弹日本琵琶,第六任的第八子毛利壶邱可以吹日本雅乐笙。高标随壶邱读书⑧参见〔日〕梅木幸吉:《增补订正 佐伯文库の研究》,梅木幸吉发行,1989年。。到文政十年十二月(1827年12月或1828年1月),第十任毛利高翰将高标所收藏的大部分书本都献给了江户幕府,幕府将其藏于红叶山文库。里面含有五部明清琴谱。其中之一就是此《步虚》。

19世纪随着日本政权从江户幕府更替到明治政府,此五部琴谱也就归于政府管理,之后才藏于现今的国立公文书馆。由于收藏变迁的缘故,日本藏本的第一册第一叶(孙承恩序)上盖了四枚印章,一枚是“佐伯侯毛利高标字培松藏书画之印”,一枚是“秘阁图书之章”(即红叶山文库旧藏本之印),另外两枚暂不清楚。第二册的第一叶(乐谱卷之四)上只盖了一枚“秘阁图书之章”字样的印章。此外,在日本藏本中并未看到相关的便条或加注之类的手写记载。目前看来,并未寻到此琴谱对日本古琴传承的影响。

四、整体结构

1.短小曲与中大曲的组合方式

在《步虚》的琴曲排列中可见一种组合。即由先行的短小曲和后续的中大曲构成,且这些琴曲相互间有着同一主旨的关系。这种组合方式在《步虚》中虽未被解释,但却体现在了《杏庄》序文之“益诸唫删补各操广释义”(自序)及“每曲有吟”(斋嵩序)中。在《杏庄》中被解释为“唫”(或“吟”)和“操”(或“曲”)的组合。许健⑨许健:《琴史新编》,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10、240–241、293–294页。用“吟”“引”(或“吟引之类”)和“操弄”的词来解释其组合,并写道“每曲都编配一个前奏性的小型序曲”。《步虚》中可见的组合也应该与这种组合一样。但“引”却不一定短小。因为在《风宣》和《西麓堂》中的《风雷引》为八段,在《步虚》中的《风雷引》为十段。因此本文使用了“短小曲”和“中大曲”的词语来描述。

在《步虚》中可见如下的16项组合:

宫调:《清都引》与《广寒游》。

商调:《怀古吟》与《猗兰》,《读书吟》与《雪窗夜话》,《双鹤听泉吟》与《双清》。

角调:《凌虚吟》与《列子御风》。

商角调:《神化引》与《庄周梦蝶》。

徵调:《渭滨吟》与《文王》,《渭滨吟》与《关雎》,《静极吟》与《渔歌》,《山居吟》与《樵歌》,《会同吟》与《涂山》。

羽调:《鹤舞洞天》与《佩兰》,《鹤舞洞天》与《雉朝飞》。

凄凉调(楚商调):《泽畔吟》与《离骚》。

蕤宾调:《乃欸吟》与《潇湘水云》。

清商调:《飞鸣吟》与《秋鸿》。

以上几个组合在明代琴谱中亦有记载,如万历年间的《文会堂琴谱》中写有“双鹤听泉 双清之引”⑩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六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19;250页。,“鹤舞洞天 雉朝飞之引”⑪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六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19;250页。。又有大家所知,如《飞鸣吟》与《秋鸿》的组合。另外几个组合是《步虚》所新提出的,如《乃欸吟》与《潇湘水云》,以及《清都引》与《广寒游》的组合。

正如许所言,这种组合方式是唐代陈康士所提出,后来也被沿用在了《神奇》《杏庄》和《传习》中。但他未提到的是《西麓堂》也沿用了此组合方式。实际看来,在此16项组合中除《步虚》特有的琴曲(本文第五节3、4、5)有关的4项组合外,其余的12项中有10项与《西麓堂》相同也最多。与《传习》有7项,与《杏庄》有6项,但与《梧冈》则只有1项。因此《步虚》的组合理念与《西麓堂》为最近似。

2.编辑琴谱的结构

从琴调顺序来看,在同时代的琴谱中,《步虚》与《梧冈》或《杏庄》较为近似。即都是从正调开始,到清商调的《秋鸿》结束,如:

《梧冈》:正调,复古调,黄钟调,凄凉调,蕤宾调,清商调/姑洗调(《飞鸣吟》《秋鸿》)。

《杏庄》:正调,复古调,黄钟调,凄凉调,蕤宾调,姑洗调(《飞鸣吟》《秋鸿》)。

若将《梧冈》或《杏庄》中的复古调和黄钟调除去的话,就成了《步虚》的顺序。传承自此二部琴谱的还有《正传》和《清湖》也与其大致一样。《传习》则只是琴调种类一样,其外调顺序则不同。然《风宣》中的外调顺序和种类稍异。特别是《西麓堂》的外调种类极多。此琴调顺序代表着编辑琴谱的结构。因此,《步虚》的构思与《梧冈》《杏庄》,即与徐门的诸琴谱大概近似。

3.全无词

《步虚》中全曲均无词。这是同时代《杏庄》的理念。其《五声考》后的《宫意》⑫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316页。题下有注曰“后人释以文妄矣谨依先言去文以存勾剔”。此文又载于同时代《传习》的《五声考》中。在《步虚》中此理念更可见于《归去来辞》中。

五、个别琴曲剖析

1.推定原谱

将《步虚》所载的53首琴曲版本与嘉靖末年之前的琴谱对照(见表1),可发现在差异极少的版本(a)里,有16首琴曲的版本与同时代的《梧冈》或《杏庄》差异极少。其中有些与《神奇》也差异极少,有些则不然。因而此16首琴曲的渊源应该在这两部琴谱的师承中。即此16首的原谱出自徐门。

另有两首琴曲的原谱可以推断源自《风宣》。其一是《泽畔吟》。通过剖析小注的写法,《神奇》的《泽畔吟》第四段⑬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70;265页。中的小注是先写“从┐再作”然后换行再写“段鼓枻声”的。相同的换行写法可见在《浙音释字琴谱》⑭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70;265页。及《风宣》⑮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305页。中。这三者均采用换行的写法。但《步虚》不然,它是将“从头再作”和“此鼓枻声也”分开写的。(见图2)这样分开的小注写法不自然,即反映出从原谱被转写的文字。原谱应是《神奇》《浙音》《风宣》,或将此转写的琴谱。实际看来,此三部琴谱的版本均与《步虚》版本差异极少。

图2 《步虚仙谱》的《泽畔吟》第四段

其二是《归去来辞》。《步虚》中《归去来辞》的旋律与《风宣》所载的版本差异极少。但《步虚》无词,《风宣》有词。这是由于《步虚》秉持了《杏庄》《传习》的“去文以存勾剔”理念。换言之,《步虚》中此曲的版本是按前面已成书的《风宣》为原谱且根据同时代《杏庄》《传习》的理念重新组织的。此外,过去此曲的无词版本一直被认为是《杏庄》首次提出的,但《步虚》中的版本更早一些。

2.三首琴曲遗留有“古本”“古意”的痕迹

《梧冈》或《清湖》中写有“古本”“古意”的记载(见表1的c)。这些表现的内容亦可看见在《步虚》中,这暗示着《步虚》留有《梧冈》之前的弹法。其记载可见在三首琴曲中,此不同于上述16首。

第一首是《猗兰》。《清湖》中的《猗兰》第九段中虽有“已上十一声古本作……音和而正当从之”的小注。(见图3的d)但此处所言的“古本”弹法却未反映在《清湖》和《梧冈》中。而《神奇》《西麓堂》及《步虚》的版本(见图3的a、b、c)却几乎一致。此外,《梧冈》和《清湖》的同曲第七段还有“此下古本有跪六徽七分挑七弦一声”(原谱字为减字)的小注。《梧冈》《杏庄》《正传》及《清湖》均未采用此“古本”弹法,但《神奇》《风宣》《西麓堂》和《步虚》中都采用了。

图3 《猗兰》第九段小注对照

第二首是《蕤宾意》。《清湖》中的《蕤宾意》尾声中写道“传作连擘六弦亦作泛或作擘散七弦当依古本为正”(原谱字为减字)。《梧冈》《杏庄》及《正传》中的版本未采用此“古本”弹法。但《清湖》及《步虚》中的版本采用了。其余琴谱,因版本不同,尚不能确认。

第三首是《涂山》。它的诸版本中有三处记载。其一,《梧冈》《杏庄》《正传》及《清湖》中《禹会涂山》的第一段中有“搯合非古意”(原谱字为减字)的小注。(见图4)这意味着此搯合在以往并未被弹过,但却被这四部琴谱采用了。换言之,它们采用的是新意弹法。但在《神奇》《浙音释字琴谱》《新刊发明琴谱》《风宣》《西麓堂》《步虚》(第二段)及《传习》中均未采用这样的弹法,与前弹法一样。其二,《清湖》的同曲第三段中有“搯合下声非古意”(原谱字为减字)的小注。但在《神奇》《西麓堂》《梧冈》《步虚》《杏庄》及《正传》中均与前弹法一样。其三,《梧冈》《杏庄》《正传》及《清湖》的同曲第四段写有“传作跪五徽六分历二弦非”(原谱字为减字)的小注。其最后的“非”字是不必写或应该写为“非古意”并摆在最前面的。此小注的意思是之前用跪指,后换成用大指按同一徽位来弹。这种改变即是新意。《神奇》《风宣》及《西麓堂》中写有的徽位虽是六徽,《步虚》中的是六徽七分,但也均保持着跪指的弹法。

图4 《梧冈琴谱》中的《禹会涂山》第一段小注

总之而言,上述《涂山》的“古意”中其二弹法在多部琴谱中能见。但《猗兰》的“古本”弹法及《涂山》“古意”中的其一、其三弹法均未在嘉靖年间徐门的诸琴谱中出现,然而大致在《神奇》《西麓堂》《步虚》及《风宣》中能见。

3.新的版本及琴曲:《清都引》《清商意》《乃欸吟》

而今,《清都引》被作为《广寒游》的别称为人所认识。从《神奇》到《正传》此曲都载了凡八段到十一段的版本。但《步虚》中的《清都引》(不分段)与这些版本不同,更应该当作是《广寒游》之引。另外,《步虚》所载的《清商意》与明代和清代琴谱中的《清商意》及《姑洗意》中的任何版本都没有关联性。因此《清都引》及《清商意》在琴谱资料中应该属于全新的版本。

另一方面,《乃欸吟》(见图5左)仅见于《步虚》中,之后就再未出现在琴谱中了。因此它属于琴谱资料中的新曲。但在约一百年后明末清初的《响山堂琴谱》⑯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十四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34–140页。中可以再见到此曲,即《欸乃歌》中的第一段(见图5右)便是《乃欸吟》。《澄鉴堂琴谱》⑰同注⑯,第333–338页。(康熙五十七年刊)所载之《欸乃歌》亦如此。此后《欸乃歌》还被传承到了《天闻阁琴谱》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第二十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561–566页。(光绪二年刊)中。再后来,到20世纪,管平湖据《天闻阁琴谱》打谱于是就有了《欸乃》的演奏。(见图6)后来,又据管的打谱所得之节本即是现在很多琴家所弹的版本。遗憾的是,此节本中未有《乃欸吟》的部分。

图5 《乃欸吟》与《欸乃歌》对照

图6 《欸乃》在琴史上的变迁

另外,在嘉靖年间的《西麓堂》中还可见另一种《欸乃》版本。其被传承后成了明末清初的《徽言秘旨》中的《欸乃歌》。但随后却失传了。换言之,明清琴谱中《欸乃》有两种版本,现在的节本是从《步虚》的《乃欸吟》中所源之版本。

在此,笔者对此《乃欸吟》作了打谱。打谱过程中发现了几个记谱特征:其一,按音律观点来看,《乃欸吟》中有写错的谱字;其二,从指法运用来看,在《乃欸吟》中相同徽位且又是相同音常用“勾挑”的指法。尤其是在其二的指法组合上有可能会反映出弹奏者的弹奏习惯。这是因为现在琴家多会用“抹挑”“勾剔”或“打摘”的指法组合。因此调查需要对此琴谱或当时特有的指法运用再做进一步的梳理。

4.琴谱中的第二个版本:《寄情操》《静极吟》

一方面在已知的琴谱中,《寄情操》曾仅在《风宣》中出现过,且《步虚》也载有此曲。两者版本几乎相同。另一方面,《静极吟》曾仅在《西麓堂琴谱》中出现过,且《步虚》还载有此曲。但这两种版本却不近似。《步虚》虽收录了《寄情操》和《静极吟》的第二个版本,但这两首琴曲再未在后面的琴谱中出现,随后失传。

5.首版出现更早的琴曲:《读书吟》《双鹤听泉吟》

在已知琴谱中,《读书吟》的首版被认为是出现在万历年间的《琴书大全》中(宫调凡二段的版本)。但之前的《步虚》已载有《读书吟》的商调凡三段的版本。琴调虽不同,但此首版却比原先提早了约三十五年。

此外,《双鹤听泉吟》的首版也被认为是出现在万历年间的《文会堂琴谱》中(凡二段的版本)。但《步虚》也早已载入了《双鹤听泉吟》(不分段)。其首版比原先提早了约四十年。

6.剩余琴曲中的《西麓堂琴统》痕迹

除上述之外,《步虚》中有一半以上的琴曲与嘉靖末年之前的琴谱版本还未找到有力关联。即便如此,17首琴曲与《西麓堂》的版本存在着润色关系(见表1的b),其中的9首与《神奇》或《梧冈》都未有关联,仅与《西麓堂》有润色关系。笔者认为,《步虚》与《西麓堂》虽没直接的关联,但两者部分琴曲的背景和来源相同。实际看来,上所述《猗兰》中的“古本”及《涂山》中的“古意”也可见在《西麓堂》版本中。此外,《西麓堂》中的《秋鸿》较特殊(见表1的c)。其版本全三十六段中,第一段到第十二段以及第二十一段到第三十六段所合并的部分与《步虚》中的版本近似。

更何况,若《西麓堂》的成书年代并非是所熟知的嘉靖己酉(1549)而是据唐宸⑲唐宸:《明汪芝〈西麓堂琴统〉成书时间考辨》,《中国音乐学》,2014年,第3期,第52–54页。所提的为嘉靖乙酉(1525)的话,那么《西麓堂》的成书时间就比《梧冈》(1546年自跋)早二十一年,比《步虚》(1551年序和1556年序)早二十六年或三十一年了。从而《步虚》则有可能与早期版的《西麓堂》产生润色关系,且也会与同时代的《梧冈》差异甚少。

六、《步虚仙谱》在琴史中的定位

1.汇集不同来源的版本而重新组织

如上所述,《步虚》有着很多浙派特征。即便如此,本文若将它与一百多年前浙派之《神奇》关联陈述的话,似乎意义不大。因此将其集中到了嘉靖年间。第一,从整体结构来说,它体现了同时代的浙派理念。自唐代陈康士发源的将短小曲与中大曲组合的方式,虽可见在《杏庄》及《传习》中,但《步虚》的方式与《西麓堂》最近似。《步虚》的琴调顺序与《梧冈》《杏庄》等徐门的诸琴谱近似。它还秉持了《杏庄》《传习》的无词理念。然而从成书年代来看,顾挹江应不可能看到《杏庄》和《传习》。

第二,从版本来说,《步虚》中的记载和琴曲大致可分五类:第一类,16首琴曲与《梧冈》或《杏庄》有着密切关联,即徐门琴曲(第五节1);第二类,与《西麓堂》有关的琴曲,其中2首共同有着“古本”“古意”弹法(第五节2、6);第三类,与《风宣》有关的记载和琴曲,其至少含有着指法记载(第三节1),《泽畔吟》《归去来辞》(第五节1)及《寄情操》(第五节4,兼为第四类);第四类,嘉靖年间特有的琴曲(第五节3、4、5,及下文2);第五类,其余琴曲和关联尚未明确的琴曲。

因此笔者认为《步虚》是据同时代的浙派理念汇集当时来源不同的版本而重新组织的。如其特有的《清都引》《乃欸吟》都新作了琴曲组合,尤其无词版的《归去来辞》更突显了此重组过程。《风宣》是“萃诸家之谱……参互考订”(自序),《西麓堂》则是“博采诸家……扬糠披沙汇为兹编冀于反本”(《叙论》)。《步虚》成书的过程与这两部琴谱有着共性。

2.嘉靖年间特有的琴曲

对已知琴谱分析来看,《步虚》载有很多特有的琴曲,即全新的版本(《清都引》《清商意》),新曲(《乃欸吟》),第二个版本(《寄情操》《静极吟》)。这些琴曲仅在16世纪中期可见,随后失传。然而《乃欸吟》不仅被传承在了后世《欸乃歌》的第一段里,而且还残留在了20世纪的打谱演奏中。此外,《步虚》还提出了新的首版(《读书吟》《双鹤听泉吟》)。这两首琴曲的首版比原先提早了三四十年。

结 言

《步虚仙谱》的中、日藏本均是用同一木板印刷的。日本藏本在18世纪后期由日本人毛利高标购得,后将其献给江户幕府,再归于日本政府管理至今。通过分析可知,它是根据同时代的浙派理念,将不同来源的版本重新组织的。其版本之一部分与徐门有关,一部分与《西麓堂琴统》有关,另一部分与《风宣玄品》有关。且还有多首嘉靖年间特有的琴曲可以为琴史提供新的资料。

本文仍留下了两个问题:第一,日本藏本上的两枚藏书印;第二,序跋上写有的交友对顾琴学的影响。就此问题笔者将在今后的研究中再次阐明。

致谢:笔者在调查研究和解读琴谱序跋过程中,特请教杨典氏的帮助。向给予笔者帮助的日本国立公文书馆,河合音响技术及音乐振兴财团,以及各位师友表示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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