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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

2021-06-20刘晓峰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1年3期

刘晓峰

在临沂市义堂镇党委411办公室里,他从任职到殉职,在这里工作了820多天。只要他身在办公室,这扇门就没有关上过。有人汇报完工作,走时要给他关上,他都是说:“开着吧,群众找我办事方便。”

他叫许步忠。

第一章 骑大轮车的十三岁少年

1988年,十三岁的许步忠考上了马厂湖中学,从此踏上了通往外部世界的求学之路。

从皇庄村到马厂湖足有二十里路,武德村恰好处在中间位置,向北十里到黄庄村是幽静的乡间小路,向东十里至马厂湖是喧闹的柏油马路。

在这条路上,许步忠骑着父亲给他收拾利落的“金鹿”牌大轮车,早上披着星星,晚上戴着月亮,春夏秋冬跑了三个轮回,直到1991年考上临沂师范。

当时马厂湖乡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充分挖掘山区资源,大大小小的石头塘应运而生。许步忠必经的上学之路便成了一条繁忙的马路,各种经过改造装满石头的拖拉机来往穿梭。许步忠不仅要呼吸弥漫的粉尘,还要小心躲避从车厢里颠簸下来的碎石头。每次进校门之后,许步忠都要去水龙头前面,打扫一番卫生,否则同学们会戏谑地喊他“矿工”。

奔走在乡间小路上,许步忠的感受却完全两样,绿油油的麦苗、根深叶茂的地瓜秧、直立挺拔的玉米、摇着铜铃的大豆……一切都美不胜收!早晨,时不时会碰上家燕贴着地皮掠过,有时离他的车轮仅一步之遥。晚上放学,偶尔还能遇上黄鼠狼,倏地一下从玉米地蹿出,像一道黄色闪电飞过。

从武德村到家,中间还隔着一个西叠庄,在庄的南面有一个小山丘。尽管山丘不起眼,却流传着一个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据说在隋炀帝年间,山东好汉程咬金,结拜绿林好汉尤俊达,曾在此埋伏劫过皇杠。当时杨林把搜刮来的四十八万两金银嵌进皇杠(一种乔装打扮过的木头),打算向他侄子杨广缴纳税赋,结果被程咬金获悉,便演绎了一出劫皇杠的惊天大案。这个故事给了许步忠无限遐想,不管放学多晚天有多黑,总有一股豪情伴他而行。

许步忠因为少年老成,班主任马印兰便让他当了班长,每天下午收取老师布置的作业。冬日天黑得特别早,有几个同学还在埋头写作文,许步忠在一旁耐心等候。

“许步忠,你先走吧,这几个同学的作文我来收。”马印兰说,她对许步忠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还有二十里的路程在等着他。

“不用,马老师,”许步忠说,“我再等等。”

“我担心你回家晚了,在路上害怕。”

“我早就练出了胆量,没有什么可怕的!”

收完同学的作业,许步忠骑上大轮车急急忙忙往家赶。公路上车来车往,依然延续着白天的热闹。拐入乡间小路,四周全是夜幕覆盖的田野,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景象让许步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许步忠听马老师说过,走夜路的时候唱歌,便能驱散心里的恐惧。于是他扯开嗓子唱起了:“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心窝……”突然迎面飘来一个庞然大物,許步忠赶紧闭上了嘴巴。靠近了才辨别清楚,竟是一位农民拉了满满一车秫秸,他揪紧的喉咙才算松弛下来。骑着骑着,路边的树上猛地传来一种“吱吱声”,又把许步忠吓了一跳,原来是猫头鹰正在撕咬刚刚捕获的一只田鼠……今天这是怎么了?许步忠正在嘲笑自己胆小的时候,不知不觉爬上了那个弥漫着英雄气的小山丘,他冷不丁地喊了一声:“程咬金,你出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三板斧!”这声音在黑黢黢的田野上仿佛生出了翅膀,传得很远很远,好像碰到什么东西又折了回来……

“是步忠吗?”这时,突然有人在山下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是娘的声音,许步忠扔下手里的大轮车,不顾一切奔下山去,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

尽管皇庄村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其实村民和皇亲国戚没有半毛钱关系,与锦衣玉食的日子更是相距甚远。村民们靠土里刨食维持生计,地瓜干煎饼和辣疙瘩咸菜便是餐桌上的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上一顿饺子。父亲去武德村赶集,割上二斤肥肉,带回家熬成炼乳状的猪油,许步忠把它抹到煎饼上撒点盐,再卷上一棵大葱,算是人间美味了。

因为离家远,许步忠和同学们大都在学校吃午饭,家庭条件好的去学校食堂就餐,条件差的自带煎饼和咸菜。大家各吃各的,谁都不笑话谁。

有一次,轮胎厂老板的儿子范猛,打了几个好菜,约了外班的几个朋友,咋咋呼呼,非要回教室聚餐。

谁知吃着吃着,范猛忽然抽了几下鼻子:“什么味?”

没有人回应他,许步忠当然知道什么味,肯定是杨柱子带来的臭豆子,臭烘烘的气味让范猛给捕捉到了。

“谁吃臭豆子,赶紧滚出去,我可受不了!”

杨柱子受了侮辱,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我吃的臭豆子,你有什么资格撵我?这又不是你家!”

范猛邀约来的几个小弟兄,大概是吃了人家嘴短,纷纷站出来帮腔助阵,试图把杨柱子给赶出去。

杨柱子脾气倔强,偏偏不吃吓唬,故意把嘴里的臭豆子嚼得“嘎巴嘎巴”响。

这一下可惹恼了范猛,觉得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今后就不好在哥们中间混。于是率众人把杨柱子围在中间,推来搡去的。

身为班长的许步忠喊破了嗓子,使出浑身解数想阻止这种霸凌。结果不仅挨了两拳,上衣口袋还被人给撕破了。

下午放学,同学们都走光了,许步忠仍然一个人在课桌前啜泣。

“你是不是也被欺负了?”马印兰老师的眼里闪烁着慈母的光辉。

“没有。”许步忠如实地回答。

“那你哭什么?”马老师又问。

“我的褂子口袋,”许步忠迟疑了一下,“被撕破了。”

马印兰总算放心了,她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褂子是我父亲推了二十车石头,才攒足钱买下的。”许步忠抹去眼角的泪水。

马印兰终于明白了他伤心的缘由。

“我穿小了,二弟接着穿,最后还要传给三弟。”

马印兰回家拿来针线包,找出和蓝褂子颜色匹配的针线,仔仔细细地给他缝合上。

放暑假回来,在家门口池塘边的大槐树下,坐在小马扎子上,听父亲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那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那时村里没有空调,谁家有个电风扇就算是奢侈品了,村民们主要靠大树的树荫和池塘里蒸发的凉气解决酷热问题,许家门口自然是一个好去处,况且还能免费听许衍才念书讲故事。

许衍才早年就读于苍山老四中,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在当时的皇庄村算是一个识文解字的乡贤了。村里大大小小的红白事都由他来操办,他很得乡亲们的信赖。农闲的时候,他就把那些尘封的小说搬出来,把枯燥的文字讲成跌宕起伏的故事,这对文化生活匮乏的邻居们来说颇有吸引力。

有时读得口干舌燥,需要喝水润嗓或是去茅坑解手时,他就把书本交到许步忠手里,让他接着往下念。

许步忠学着父亲的腔调,读起了《水浒传》中的一段:“武松被那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

等许衍才从家门出来时,发现听众已经所剩无几。读得入迷的许步忠却浑然不觉,哪里知道自己唱起了独角戏。

父亲故意咳嗽了一声,许步忠这才就此打住,抬起了眼皮,对眼前的冷场失望至极。

“你知道听众为什么走干净了?”父亲质问道。

“不知道。”许步忠羞愧地低着脑袋,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念书首先要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你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跟蚊子哼哼没什么两样……”

父亲的话听起来扎耳,但是深深地触动了他幼小的心灵,从此他每天早起一小时练朗诵……

只要迈进腊月的门槛,写得一手好字的父亲,便成了全村最忙碌的人,家家户户的对联几乎都出自他手。放了寒假的许步忠无疑成了父亲的好帮手,他一边帮着裁纸,一邊观察父亲如何挥毫泼墨,潜心领悟运笔的力道和精髓。

父亲写得很慢,目的就是把这种艺术潜移默化地传授给儿子。许步忠看得手痒痒,干脆在父亲写废的对联上练了起来。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写得一手好字,对你将来找工作会有很大帮助。”

不知不觉,父亲写好的对联已经覆盖了院子所有的空地,许步忠把晾干的对子摞起来,用麻绳捆扎好,一手提着一大包,然后给村民挨家挨户送上门。

从村民们热情的话语和感激的眼神里,许步忠觉得父亲是个受人尊重的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许衍才始终坚信,只要多施“有机肥”,贫瘠的土地上照样能有好收成。

第二章 秘书生涯

大岭镇副镇长李建全为了物色一个秘书,不得不在档案橱里寻寻觅觅,试图从汇总的材料里有所斩获。大岭镇中心小学近期报来的总结,让李建全眼前一亮,不仅内容扎实,字迹也漂亮,相比其他的材料明显更胜一筹。

李建全摸起办公桌上的话筒,拨通了大岭镇中心小学的电话:

“你是中心小学吗?麻烦你找一下司校长。”

“我就是。”接电话的恰好是他本人。

“你们学校的总结报告都是谁写的?”李建全问道。

“四年级二班的语文老师许步忠,”司校长停顿了一下,“写得不好吗?”

李建全用肯定的语气说:“写得非常好!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李建全话里有话,司校长当然听出来了。有一种预感陡然涌上心头,是好是坏,他一时半会儿还捋不清楚。

司校长此刻的内心活动,当然逃不过李建全的猜测,他觉得没必要再绕弯子,干脆挑明了镇上的意图。

“我们星期五要去你们学校,”李建全说,“对许步忠进行考察,打算把他借调到镇委办公室写材料。”

司校长心想,许步忠从师范毕业分到学校来教书,也仅有三年的光景,就已经在年级挑大梁了,一旦被调离,无疑会留下难以填补的缺口。可惜这样的念头难以说出口,司校长不得不调换一下思路。

“许步忠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太年轻了,恐怕难以胜任这份工作……”他一边絮叨着,一边揣度着李建全的心思,随时都准备转换态度。

“我理解你爱才惜才的心情,但必须要服从大局!年轻应该是他的优势,他现在欠缺的就是磨炼。”李建全说。

司校长撂下话筒,心里很矛盾,自己倾心倾力培养的尖子,竟然要为别人去作嫁衣。他闷闷不乐地推开后窗,想让清爽的秋风灌进屋来,拂去他心头上的烦躁。屋后是一排粗壮挺拔的白杨,花喜鹊在紧挨窗户的那棵树杈上做了一个窝。喜鹊是吉祥鸟,平日的叽叽喳喳犹如歌声悦耳,今天不知为什么,反而像是刺耳的噪音了,万般无奈,司校长只好把窗户又关上。

尽管在心理上有想法,但是在行动上不能有抵触,司校长把许步忠约到办公室,想探明一下他的态度。

不知为什么,许步忠来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司校长就喜欢上了这个方头大脸、目光犀利的农家子弟,这也许就是缘分。他讲语文课时,声如洪钟,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到了课本中,给人一种触动心灵的力量。尤其他用白净纤细的手指捏住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清新飘逸、苍劲有力的字体时,总会有一种艺术美映入眼帘。司校长哪里知道,许步忠从小曾经受过的严酷教育。

“今天上午的语文示范课改在星期五吧。”司校长为了提升全校语文的整体水平,特意在许步忠的四年级二班设立了示范课,希望把他的教学经验推而广之。

“为什么要调整?”许步忠一头雾水。

“镇里看上了你的写作才华,打算借调你去帮忙。”

许步忠听到这个信息后,并没有喜出望外,而是继续追问调换示范课的缘由。

“镇上星期五派人来考察你,把示范课调到那天,让他们充分领略你讲课的风采。”司校长用心良苦地说。

“我不想让准备听课的同事们失望。至于镇上能不能看上我,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好。”

“那就听你的!他们看不上正好,我还不想放呢!”司校长不加掩饰,顺口说出了心里话。

……

20世纪90年代后期,各种各样的“现场会”应运而生,成为乡镇要着力彩排的重头戏。镇领导果然没有看走眼,“现场会”如同试金石,正在测试着许步忠身上的十八般武艺。筹备会议,布置会场,对许步忠来说不在话下;用板刷写会标、用钢板蜡纸刻字、用毛笔写奖状,他更是游刃有余。许步忠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提升典型材料,村里提供的大都是一堆原始素材,没有经过去伪存真的提炼,难以形成令人信服的发言稿。

当时叶家红埠寺在推广“五公开”方面颇有心得,即政务公开、财务公开、宅基地公开、计划生育罚款公开、三提五统公开。此举引起了镇委的高度重视,准备召开一个现场会,向全镇介绍他们村实施“五公开”的经验。

镇委刘书记对新秘书要深入到村里,准备重新组织材料的做法颇为重视,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又叮嘱了一番:“想把稿子写好,就必须沉下去,沉得越深,了解得越多,稿子就越扎实。”

许步忠一脸崇拜地望着刘书记,他知道刘书记在乡镇摸爬滚打多年,丰富的阅历值得他去借鉴。

“农村的改革已经进入一个深水区,五公开极大提高了村里的透明度,让老百姓有了知情权,这对渴望民主的村民来说,无疑是一个好事,对村干部则是一种考验。”刘书记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许步忠说,“要倾听各个层面发出的声音。”

“好!”刘书记声高八度,给了许步忠一身胆气。

许步忠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叶家红埠寺,没有先去村委大院,而是在村里的街道上溜达了一圈。

在一个幽静的街巷里,“五公开”的具体内容赫然张贴在一面山墙上,有几个村民正在围观。其中一个长着瓜子脸的年轻妇女,突然从身上掏出一支蘸过墨的毛笔,不顾陌生人在场,在“计划生育罚款公开”的栏目里打了一个叉号。这个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许步忠的注意,他悄悄地跟随在瓜子脸妇女的后面,来到了一个茅草封顶的院落里。

“你是镇上来的人吧?”瓜子脸妇女早就觉察到了,故意把许步忠引导至自家院子。

“我是镇委秘书许步忠,”许步忠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下来就是要落实五公开内容的,刚才你为什么要在布告上打叉?”

“前年春天,我怀上了第三个孩子,在村里计划生育人员的说服下,去镇医院做人流手术……”瓜子脸妇女说到这儿,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脸上带着怨恨的表情,“谁知因为我身体原因,妇产科医生害怕大出血,不敢做人流。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把老三生了下来。”

“村里没有列为特殊情况对待,照例按超生罚款?”许步忠一下子就猜出了后来。

“是的。”瓜子脸妇女满脸委屈。

“我把情况落实清楚,”许步忠拍着胸脯打包票,“回头给你一个交代!”

赵子洪书记没有遮丑,及时纠正了瓜子脸妇女的冤情,同时还尊重许步忠的意见,召开了一个村干部扩大会议,集思广益,让更多的人参与矫正“五公开”的张榜数据,给许步忠撰写发言稿注入了真材实料。

在全镇推广“五公开”的经验交流会上,赵子洪的发言有理有据,内容翔实,不仅全村老百姓认可,还博得了参观者、取经者的一片掌声。

……

在新世纪即将来临之际,镇上的水泥厂、机械大修厂、织布厂等企业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在给农耕文明带来勃勃生机的同时,也产生了污染和噪音等问题。

刘书记让许步忠撰写一份翔实的调查报告,督促那些问题严重的企业,尽快上马环保设备。许步忠携带村民们的投诉,来到了水泥厂。水泥厂排放的粉尘干扰了村民的日常生活,他们希望借助于政府的力量,督促那些企业立马行动起来。

邵厂长当然知道许步忠来厂里的目的,于是带着他挨个车间转悠了一圈,仿佛提前做了准备,没有发现明显的粉尘污染。

“那些村里的人,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让你出钱修路,建学校,把我们当成了提款机,你不满足他,他就四下里告你……”邵厂长滔滔不绝,好像自己是被冤枉的,试图转换许步忠的思路。

许步忠没有偏信他的一面之词,从水泥厂出来后,又径直去了反映问题最多的那个村庄。确实如信中所写的那样,整个村里的房子都蒙上了一层类似石灰粉似的微尘,就连地里的庄稼也未能幸免,到处都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无须再找村民们对证,实际状况便一目了然。

夜幕降临,许步忠只身来到他白天察看过的那片庄稼地,侧耳细听,此时的水泥厂一片沉寂,仿佛一个酣睡的巨人。

那时正值夏末,除了此起彼伏的蛙鸣,便是嗡嗡叫的蚊子。它们把许步忠当成了天上掉下来的肉饼,成群结队向他发起了攻击。

许步忠没有退却,干脆把上衣脱下来当成了蒲扇,旋转着驱赶那些嗜血如命的蚊虫。

就在他把两只胳膊累麻的时候,水泥厂的球磨车间,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铺天盖地的白色粉尘弥漫开来,伴随着西南风飘过许步忠的头顶。

第二天早上,邵厂长刚刚在老板椅上落座,许步忠带着满脸被蚊子叮咬的红包走了进来。

“抓紧把环保设备的申請报告交上来!”许步忠没有饶舌,直奔主题。

邵厂长顿时慌了神,许步忠的惨状让人一猜就知道他昨夜去了哪里。邵厂长摸起办公桌上的话筒:

“闫秘书,申请报告写好没有?”

第三章 兰山办事处副主任

2005年3月,许步忠被提拔为兰山区办事处副主任,主要分管综治办、治安联防大队、城建大队。

自从大岭镇合并到兰山办事处之后,所分布的72个村庄,在临沂城西南方向恰好呈一个臂弯状。临沂最重要的批发市场几乎都在此集中。面对这个庞大的辖区,和差不多20万进进出出的流动人口,当时唯一的大岭镇派出所,即便是满负荷运转,也难以覆盖所有的角落,村民们都普遍缺乏安全感。这时,治安联防大队作为公安的辅助力量显得尤为重要,成为维稳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力量。当时路灯的覆盖率还不足百分之五;监控设施形同虚设;通信设备屈指可数;治安联防大队的全部家当就是两辆面包车,四辆三轮摩托……这点不足挂齿的配备,在偌大的地盘上显得杯水车薪。

每周一次夜查,是治安联防大队雷打不动的一项铁规,每次许步忠都要从头跟到尾,发现情况现场督改,绝不让问题拖到天明!那天出发之前,有个队员发烧,他不顾队友的劝说,咬着牙也要坚守岗位。许步忠在赞扬他的同时,把面包车的位置让给了他,然后坐上了陈军驾驶的三轮摩托。

摩托车刚刚离开城区,天空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等过了庙上村,接近艾山脚下的沙沟崖时,天地间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已经分不清道路和沟壑了。尽管陈军驾驶技术过硬,可仍然被大雪迷惑了方向,一头扎进了积雪的沟底。

幸亏有雪被垫底,人和車均无大碍,等他们挣扎着爬上来时,全都变成了雪人,看到彼此的狼狈,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们打道回府吧,”陈军说,“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

许步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以此甩掉脸上残存的雪屑。

“越是这样的天气,”许步忠说,“越是能考验我们联防工作是不是到位。”

于是,摩托车向南调转方向,开始了下一个征程。

随着商贸批发城滚雪球一般膨胀,许多村庄闲置的房屋都变成了仓库,在给商家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滋生了诸多安全隐忧。尤其是小偷小摸的猖獗,他们利用联防机制上的漏洞,轻易就能得手。

摩托车行至某个村时,他们发现了一辆形迹可疑的面包车,几个人正在往车厢里搬东西。突然而至的摩托车亮光让他们慌了神,他们丢掉没有来得及装车的纸箱,驾车仓皇逃窜。

许步忠急忙下车查看,他们丢弃的赃物是几台洗衣机,不远处仓库的库门大敞四开。

村里没有路灯情有可原,可是村委大院竟然一片漆黑,无人坐班,更没有人巡查,再加上恶劣的天气,这一切给窃贼提供了契机,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作案!

许步忠的火气顿时顶上了脑门,然后又在全身乱窜。

被从梦中唤醒的村干部心急火燎地赶到村委大院,面对眼前这个“冷面金刚”,全都屏息静气,唯恐喘气大了,再扇旺他的火气。

“派出所和治安联防队,”许步忠压抑着心中的恼火说,“不可能天天派人来给你们村站岗,村里的治安主要还是依靠自己。你们倒好,居然唱起了《空城计》。这出戏要是天天唱可就不灵了……”

村主任被熊得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最后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们明天就召开村两委会议,深刻检讨我们在治安联防上的失职,建立起坐班和巡查制度。假如再发生今晚这样的失窃案,我们愿意接受上级组织的任何处罚。”

“那么经营户的损失谁来偿还?”许步忠问道。

“我们的守护出现了漏洞,当然要由我们村来偿还。”

“就凭你们这种诚恳的态度,今晚就不处罚你们了,不过你们一定要记住,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否则经营户就不敢在我们村库存了。”

在涑河兴建万兴都的时候,河堤上的违章建筑不仅妨碍了城市的总体规划,对防洪抗洪更是存在着一种隐患。借着疏通涑河“打造江北秦淮河”的强势舆论氛围,清除这些“障碍”已经势在必行!许步忠带领城建大队和治安联防大队,攻坚克难,所向披靡。最后只剩下一个曹姓户主,坚守着三间平房又摞一层的所谓小楼,态度十分强硬,没有一千万赔偿款免谈!

面对这个极度贪婪的钉子户,拆迁工作陷入了停滞。不管工作人员怎样和风细雨地劝说,曹姓户主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在限期搬出时,他甚至走向了极端,肩扛汽油桶,手攥打火机,伫立在屋顶,摆出一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拼命架势。

在攻克这个最后堡垒的研究会上,许步忠说出了自己的方案:“我想方设法靠近他,在前面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们在后面摸上去,争取在他冒险的一刹那,夺走他手里的危险物品。”

“我不同意这个方案!”治安联防队副队长陈军说。

“为什么?”许步忠犀利的目光盯着他,“这当下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样做太危险,”陈军说,“你的安全得不到保证。”

“我们不能被这种表象所吓倒,越是咋呼得响的亡命徒,说不定内心越是恐惧,我们现在和他比的就是意志力!”

“万一他铤而走险呢?”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讹钱,一个想钱想疯的人是不会轻易死的!时间不允许我们再争来争去了,听见我大声咳嗽,你们就出击!”

那一天,天空特别蓝,几缕棉絮状的白云从头顶飘过。曹姓户主哪有闲情逸致观赏这般美景,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环视着周围的动静,因为危机随时都可能从天而降。

这时,办事处的副主任许步忠大步走来,镇定自若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对他身上的易燃物品更是视而不见。

曹姓户主故意把肩上的汽油桶颠了几下,把打火机抛向空中,然后变戏法般地抓到手里。

看到这番表演,许步忠心里笑了,但表情依然严肃。

曹姓户主当然认识他,他们围绕着赔偿问题,打交道已经不止一次了。他冲着许步忠一声断喝:

“停步!”

许步忠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径直来到了楼下。

“你难道就不怕死吗?”曹姓户主俯瞰着许步忠,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都不怕死,我为什么要怕?”许步忠仰着脖子与他对话。

“我冒死是在维护我们家的财产,而你图什么?”

就在此刻,陈军带领着两个身手敏捷的联防队员,在屋子的后墙竖起了梯子,悄悄地爬上了屋顶,把脑袋隐蔽在屋檐的下边。两个人的对话已经清晰可辨,他们在等待许步忠发出指令。

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要关头,有一只流浪狗大概对这种对峙好奇,突然莫名其妙地“汪汪”起来。

曹姓户主警觉地转过身,试图观察一下屋后的情形。

“你到底想要多少钱?”许步忠在他背后一声吆喝,再度把他吸引过来。

“一千万!”曹姓户主说,“少一分,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你这个房子,当初建的时候,恐怕超不过二十万,现在获得十倍的赔偿款,应该知足了。”许步忠有理有据地说。

也许是心理高度紧张的缘故,也许是几十斤重的汽油桶压在肩上不堪重负,曹姓户主的身体开始颤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

“我们今天好好谈谈,你先把汽油桶放下,你不主动解除武装,没有人敢靠近你!”

曹姓户主觉得许步忠的话在理,于是把汽油桶搁到地上,打算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子。

许步忠就势把一瓶矿泉水扔了上去。

这个动作瓦解了曹姓户主的警惕,他拧开瓶盖对着嘴喝了起来。许步忠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时机,于是猛地一声咳嗽。两个联防队员仿佛从天而降,还没等曹姓户主反应过来,身旁的汽油桶和手里的打火机瞬间易主。

两手空空的曹姓户主顺势被拿下。

如雨后春笋冒出的批发市场,源源不断的物流、人流、资金流,给占据地缘优势的村民带来各种良机,他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在自己擅长的天地里拓展门路。在八里屯有一帮饭店小老板,把这种机遇视为天赐良机,在临西九路与育才路的交汇处私搭乱建,建成了花样繁多的各式小吃店。昼夜烟熏火燎,垃圾遍地,成为临沂城西严重影响市容的“露头丑”。

许步忠熟读《三国演义》,深得诸葛亮“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精髓,多次去找村干部谈心,希望他们动用自身的力量破解这个难题。可是他们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面露难色,这分明是一个有根基的“家族生意”,他们表示无能为力。

午夜时分,热闹喧嚣的小吃店陆续打烊,许步忠率领着头戴头盔、手持工具的队员们围了上去,他们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掉这些妨碍交通、制造脏乱的小吃店。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时候,突然无数砖头从天而降,“砰砰砰”砸在头盔上,尽管没有生命之忧,却也是一阵火辣辣的钝痛。

小吃店老板早已防范,特意为打算毁掉他们生意的人准备了“砖头雨”。

队员们没有硬碰硬,而是选择了撤离。

许步忠一边搓揉着右肩,一边呼唤着几个队长的名字,有块砖头砸中了他的肩部。

“我们不能这样走,”许步忠痛得龇牙咧嘴地说,“这样走就等于长了他们的威风,下次来,他们还会用砖头伺候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军一边问,一边摘掉头盔,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被人浇了水似的。

“擒贼先擒王,”许步忠说,“我们先把那几个领头的拿下,他们就会自乱阵脚。”

许步忠带领着拆迁队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们集中兵力围困那几个出手最狠、闹得最凶的人。这一招果然奏效,抵抗队伍群龙无首后,很快便溃不成军,拆迁队大获全胜。许步忠没有给小吃店老板回旋的余地,连夜又调集了更多的人马,趁热打铁,彻底解决了八里屯长期占道经营的痼疾。

第四章 兰山商城管委会消防

安全部主任

2009年9月2日十四时,山东金兰物流F3区像往常一样运转着。一辆货车在临沂市运恒货物托运部卸下了混装的H型发泡剂、耐火泥、机械设备、车用电瓶等物品。由于货场狭小,卸下的混装物挤挤挨挨堆到了营业室门口,只留下一条六十厘米宽的进出通道。假如接下来没有酿成悲剧,市场角落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幕,可能早已被遗忘在过往的云烟里。可是历史偏偏要给我们的记忆划下一道伤痕!15点30分左右,工作人员在装卸这批货物时,不小心将电瓶内的酸液泄露到了地面,与混装的H型发泡剂接触在一起,瞬间发生了化学反应,燃爆后引发了大火,导致正在营业室领取货款的业主们无路可逃,最终十八个人因室内无氧而窒息死亡,另外十人被烧得遍体鳞伤……

这把大火不仅烧痛了全市人民的心,烧出的问题更是触目惊心!国务院安委会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初步的调查结果:一是金兰物流只有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而其管辖的运恒货物托运部实际从事危险货物配送和储存活动。二是运恒货物托运部尚未取得工商营业执照,属于非法经营,并且现场管理混乱、安全意识差、卸下的危险化学品堵塞了营业室的唯一通道。三是运输车辆本身无危险货物运输资质,承运的H型发泡剂为危险物品,且与普通货物(耐火泥、茶具、机械设备)混装。安全!安全!!安全!!!无疑成了悬在商城管理者和经营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到了无法躲避的非常时期!

2010年6月,许步忠临危受命,出任兰山商城管委会消防安全部主任,同时兼任兰山区安监局副局长。许步忠没有在消防安全部正襟危坐,更没有在枯燥呆板的公文里寻觅良策,而是一头扎进了茫茫商海,经过一个月的走访调查,终于找准了商城在消防安全方面存在的症结。其中一个最致命的薄弱环节:那就是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缺乏一个统一调门的总指挥。危险易燃易爆物品在车上归交通局管,落地后归安监局管,没有执照乱经营归工商局管,灾难发生后归消防大队管……各自为政的监管难免会出现松懈的“结合部”,而这种“结合部”正是滋生灾难的温床。怎样才能实现无缝对接,怎样才能筑牢商城的“防火墙”,在许步忠的精心斡旋下,消防安全工作联席会议领导小组应运而生,不仅让松散的管理拧成一股绳,还能定期联合执法巡查,彻底把商城的火灾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与此同时,一百多个商场的消防安全自查报告,也都摆到了许步忠的办公桌上。其中D商场的自查报告引起了许步忠的注意,文中表述与调研的显然对不上号。

“消防安全通道在哪儿?”许步忠没有给对方留面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D商场钱经理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因为狭窄的大门和商场里的通道,只能跑开一辆小面包车,消防车根本就进不来。

“一旦發生火灾,”许步忠没有控制住语调,“消防车只能停靠在马路上,商场里有一半的面积恐怕覆盖不了,剩下的部分只能靠我们自救。”

钱经理无言以对,只能耷拉着脑袋任许步忠发落。

“你在这份报告里说自备了部分灭火器,都搬出来让我瞅瞅。”许步忠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刨根问底。

钱经理浑身一激灵,用极不情愿的眼神示意办公室人员去搬。

磨蹭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出了几个没有换粉的失效灭火器,其中两个还锈死了,许步忠捣鼓了半天,也没有打开。

钱经理满头冒汗,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许步忠突然又想起什么:“水源在哪儿?”

钱经理以为许步忠要洗手,把他引到一个自来水龙头前。

“我说的是消防水源,是那种一打开,就能咕噜咕噜冒水的消防栓!”许步忠压抑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钱经理不敢直视许步忠的眼睛,很清楚自己的七寸被他给掐住了,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把所有的缺项都尽快补齐!”许步忠声高八度,“下次再被我们消防安全巡查组挑出毛病,你就得停业整改!

通过紧锣密鼓地摸底和自查,把现有商场的安全等级大致分成三类:潜藏重特大事故的十六个,潜藏较大事故的三十多个,潜藏一般事故的六十多个。随后出台了责任目标、责任措施、奖罚制度、责任追究等铁规,谁敢踩这四条红线谁就要付出代价,没有任何打折商量的余地。

有一次,许步忠带队夜间巡查到旧货市场,发现监控室黑着灯,敲了半天门,值班员才磨磨蹭蹭来开门。只见他脚下踉踉跄跄,嘴里喷着酒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许步忠气得浑身颤抖,把手掌猛地砸向了桌面:

“你这是犯罪,出了事你要负刑事责任的!马上把你经理找来!”

值班员如梦初醒,用哆哆嗦嗦的手拨通了经理的手机,谁知对方已关机,值班员向许步忠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你现在把身边的工作放一放,就去他家,把他从床上给我揪起来!”许步忠扯着嗓子命令道。

此刻值班员还没有醒酒,许步忠担心他路上出事,示意随从司机陪他一同前往。

不一会儿,旧货市场经理来了,面对眼前这种阵势,知道自己踩了红线,脸上满是负荆请罪的表情。

“你说该怎么办?”许步忠像是一个怒目金刚,继续向对方施压。

“按照奖罚制度,”旧货市场经理不得不服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假如出了问题,就不是处罚那么简单了,而是法办!”

除了按制度罚款,该经理还被全商城进行了通报,真正起到了罚一儆百的警示作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许步忠发现百分之九十的事故都是用电不当酿成的。抓住了这个“牛鼻子”之后,便开始在各个商场制定夜间停电制度,并且对所有商场的电工进行培训,同时大力推广施压开关的应用。

许步忠没有“胡子眉毛一把抓”,16家经营危险化学品的市场,自然而然成了商城消防安全部重点盯防的对象。除了普查,多次进行专项执法检查,仅板上钉钉的就有七项检查内容:一是对本单位的安全隐患整改落实情况;二是对危化品的经营、储存方式是否符合国家规定标准;三是从业人员是否经过安全培训持证上岗;四是重大危险源是否进行了安全评估、实施有效监控;五是是否制定事故应急救援预案,预案是否合理,是否定期进行演练;六是剧毒化学品、腐蚀性化学品、易制毒化学品是否按国家规定登记收发和保管储存;七是储存经营危化品场所是否建立必要的应急池和围堰。除此之外,许步忠还和这十六位商场经理保持着“热线联系”,根据各种渠道的信息反馈,随时随地进行沟通交流,让管理者和经营方的耳畔警钟长鸣!

那一天,商城消防安全巡查组对N市场突击检查,抽查了几个从业人员,都持有安全培训结业证;几个重大的危险源全都置于有效的监控之下;查看事故应急救援方案,也没有挑出大的漏洞。只有个别经营户存储的油漆类物品过多,未按规定标准摆放货物,货架明显超高超宽……巡查组当场提出了整改意见,市场相经理和经营户态度诚恳,表示尽快调整早日达标,绝不拖市场的后腿。

就在巡查组的面包车眼看就要驶离N市场,相经理悬挂的心快要落到实处的时候,面包车在一家经营电动车配件的店铺前又停住了。

店铺前停放着一辆厢式货车,后厢门大开,两个装卸工正往车上装锂电池,胖子店主双手拤腰,俨然一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派头”,他一边吆喝着,一边督促他们快装。

“运输锂电池,每一排每一行都要夹装防静电纸片,你为何没有夹装?”许步忠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围着货车转悠了一圈,开门见山地问道。

胖子店主没有弄清楚他的身份,不屑一顾地辩解道:“我们店过去经常运输锂电池,从未夹装你说的那玩意,也没出过什么事。”

“从现在起你必须夹装,”许步忠面带愠怒,“包括这批货!”

相经理一溜小跑赶过来,冲着胖子店主一个劲儿地挤眼睛,胖子店主终于明白了许步忠的来头,立马服软了:“卸货!”

由于各项防范措施得当,商城消防安全的严峻局面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事故率降为历年最低。2011年,许步忠以突出的成绩被山东省安监局评为“先进个人”,并且被记“三等功”一次。

第五章 李官镇人大常委会主任

2012年11月,在李官镇推进土地增减挂工作的关键时期,许步忠走马上任镇人大常委会主任,再一次被推上了振兴乡村工作的风口浪尖。增减挂是山东省在李官试点的一个大项目,广大村民不仅没有失去土地,反而改善了居住的环境,向城镇化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最初面对这个改天换地的新事物,村民们经历了一个从疑惑抵触到豁然开朗的过程。尤其是涉及切身利益时,他们的反应无疑是人之常情,譬如说补偿的差价、还建楼的位置、楼层的面积、分配方案是否公平等,这一切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

在楼子村搬迁上楼时,因为12户稍有遮阴的楼层,便引起了轩然大波。絕大多数村民都想按约定俗成的分配方案进行,拿出排号签订的大协议,亮出先后拆房的积分,再加上抓阄的运气,把这几种因素叠加,就能挑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是偏偏有一部分人不按规矩来,他们的总积分落后,分到遮阴房的可能性明显高于其他村民,于是挑起事端,把所有的章程都推倒重来,便成了他们不顾一切的驱动力。

抓阄开始了,这是挑拣属于自己楼房的最后一道程序,村民们屏息静气,个别人嘴里念念有词,期待着命运能够眷顾自己。率先抓到上上签的幸运儿,难掩激动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声……这场景进一步刺激了积分落后的人,好像自己的房子被人给抢走似的。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妒忌,开始起哄喝倒彩,有的扔矿泉水瓶子,有的干脆抢夺抓阄箱,有的包围主席台,更有甚者开始动手动脚……

面对眼前的混乱情形,许步忠早有准备,这时他只要登高一呼,做一个干脆的手势,埋伏在暮色中的一百多个保安就会冲出来,他们手持盾牌,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早已驾轻就熟。假若对方拼命抵抗,不愿束手就擒,双方就可能打成一团,后果将不堪设想。许步忠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向保安们做了一个稳住不动的动作,然后单枪匹马伫立在主席台上,以雷鸣般的气势大吼一声:

“我是镇人大常委会主任许步忠,一切都听我的!我绝对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但随之又像是水落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没那个店了,你现在就给我们答复!”

“不答复,我们就继续闹!”

“直到答应我们的要求为止!”

……

起初他们把怨气发泄在主席台上,现在有了具体的人和明确的目标,于是许步忠被他们团团围住,好像他不给一个满意答复就休想脱身。

许步忠丝毫都没有惧怕,他不断朝负责该项目的组织委员杨宁挤眼睛,示意自己无恙,千万不要让等待命令的保安参与进来,那样只能事与愿违。

“你们现在闹事,只是担心自己分到遮阴房,其实概率很低,只有12户能分到!”许步忠苦口婆心地劝说。

“那我们万一分到怎么辦?”一个闹事者咄咄逼人地发问。

这一句话让趋于平静的场面再度骚动起来。

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现在是当机立断的时候了,许步忠拍着胸脯回答:

“最终分到遮阴楼的村民,我们镇上会在差价上做出相应的调整,绝不让你们吃亏!”

一场一触即发的群体性事件,就这样被许步忠用四两拨千斤的“太极”给化解了……

玫瑰湖社区居民石宝贵,只因村里搬迁上楼被推迟了一段时间,便怀疑自己村里的楼房被别的村给入住了。在这种杯弓蛇影的疑心下,完全丧失了起码的判断能力,于是四处告状,八方陈情,甚至上访到了济南、北京,凭空给镇上的信访工作增添了不少麻烦。为了消除石宝贵心中的顾虑,许步忠来来回回同他谈了十几次,依然不能让他的心彻底收住。

有一次,许步忠亲自开车把石宝贵带到玫瑰湖社区,指着那些在建的楼房,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

“这二十几栋楼,就是你们村的,没有人敢抢!你就放宽心好了。”

石宝贵前前后后转了几圈,怀疑仍然顽固地驻守在心里:

“既然是我们村的,为什么要拖延交房时间?”

“这次增减挂涉及我们镇的近四十个村,还建的楼房加起来有五百栋之多,面对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我们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失误,”许步忠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影响了工程进度,在此我向你道歉,请你多多理解。”

这句话就如同一根导火索,突然点燃了积攒在石宝贵心里的怨气:

“你说得倒轻松,你知道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石宝贵说着说着,眼里涌出了泪花,“我们提心吊胆,每天担惊受怕,就怕你们的话不能兑现,最终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石宝贵的话不仅没有让许步忠生气,反而引起了他深层次的思考。只有一诺千金,不失信于民,老百姓才会安分守己,和政府保持一个心眼。尽管石宝贵是一个个案,是他疑心过重所致,代表不了广大村民的意愿,但是不可忽视他的诉求,尽可能地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安心地等待未来。

“假如镇政府不能兑现所签协议,”许步忠掷地有声地说,“我愿意以个人的名义对你负责!”

“你说话可要算数!”石宝贵眼睛里放出光芒,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

“说一不二!”许步忠的语气更加坚定。

从那以后,石宝贵像是一贴狗皮膏药似的,硬是黏上了许步忠,来镇上找许步忠成了家常便饭。许步忠对他以诚相待,无论工作多忙,都要抽出时间陪陪他,真正做到了仁至义尽。

这种热络联系让石宝贵安静了好久,可不知什么缘故,石宝贵突然又去济南上访,甚至在回来的途中打电话,指名道姓要跟许步忠谈谈。

起初许步忠很生气,不知石宝贵的哪根神经又出现问题,但是从稳定压倒一切的大局出发,于是答应在镇政府大院等他,并且约好了会面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石宝贵的身影,许步忠雷打不动地守在办公室里,宁可错过午饭也不肯错过再生变故的石宝贵。

又过半小时,石宝贵行色匆匆地回来了。原来返回途中堵车,把他困在了那条首尾不见的“长龙”里,插翅难飞。

许步忠忍无可忍,终于发火了:

“老石你办事不牢靠,让我苦等了一个半小时!”

石宝贵没有解释路上堵车的事,而是被许步忠这种为民立心的精神感化了,决定从今往后不再上访,从此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在南官庄村民上楼时,许步忠经历的却是另外一种煎熬。

南官庄的前两项和楼子村的一样靠积分,但是后一项他们杜绝了“抓阄”,而是选择了排队。排队不是靠手上的运气,而是靠体格强壮的实力!

自从前天晚上在村委院子用竹竿扎起架子后,排队的人群用“挤破头”来形容也不为过。当时正值酷暑季节,苦撑熬夜、蚊虫叮咬、太阳暴晒、饥渴难耐对热切向往住新楼的村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他们紧盯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和脊梁骨,唯恐变形换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意味着前边又多了一个竞争者……

五百多户村民排成了一条三百多米的“长蛇阵”,许步忠瞪大眼睛维持着秩序,同时指挥手下的工作人员熬绿豆汤,他还亲自端给村民们解渴。

有四个体质羸弱者相继中暑倒地,120救护车先后四次在排队现场拉响警报,给挤挤挨挨的人群蒙上了一层焦躁的气氛。

这时,有个在城里工作的“机关人员”(因为户口的缘故有资格分房),大概是公务缠身,排队排在了“长蛇阵”的尾巴上。他在无奈之下,找到了一个村干部,递上悄悄话之后,那位村干部不顾前后眼神的抵触,试图“加塞”。这情形自然逃不过许步忠的眼睛,但是在出手前还是犹豫了片刻,因为拔出这个“塞子”,无疑要让两个人当场出丑。可是不拔,镇工作组的形象势必要蒙羞,前期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事倍功半,老百姓不患穷,唯患不公,假如一把尺子不能量到底,政府就会失去公信力,还怎么去说服他们!

想到这儿,许步忠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那个村干部给揪了出来。排队的人群刚才还怒而不言,以为他们“穿的是一条裤子”,转眼间剧情出现了逆转,真是大快人心!他们用雨点般的掌声给许步忠喝彩。骚动不安的“长龙”渐渐又平息下来。

2013年5月27日,对铁山坡绝大多数村民来说,是一个欢天喜地的历史时刻,他们将告别世代居住繁衍生息的村庄,搬上配套齐全环境优美的新楼。表达喜悦之情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有的还在院子里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拜天地拜祖宗赐予他们一个全新的日子。

只有极少数人不开心,甚至说怒火中烧,他们分到的是90平方米的楼房,刨去公摊面积,更显得捉襟见肘。与分到120平方米的村民相比,他们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当初只是为了省钱,没料到还有公摊面积,对楼房的想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再加上村里早期的统计工作没有到位,造成了目前这种“掰着牛头不认桩”的混乱局面。

尽管他们只占少数,但是能量却不小,他们成群结队聚集在村委办公室,轮番上阵,非要向村干部讨个说法。他们个个情绪激动,仿佛吃了炸药,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也不足为奇。

村干部差不多都被他們给煎熬成了“熊猫眼”,因为嘴皮子使用率过高,清一色地布满燎泡,喉咙的正常发音全靠“胖大海”等润嗓药维持着。村干部非常理性地看待这种对峙,只要他们不去触碰底线,他们愿怎么作就怎么作,这些都属于他们合理诉求的范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时群众不明真相的负面情绪确实“猛如虎”。现在单枪匹马的许步忠,面临的正是这样一种情形。当村民高著标弄清楚许步忠的身份后,一把拽住了许步忠的衣袖,把他当成了哭诉的对象。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就休想离开铁山坡!”

“你是人大常委会主任,就该替我们说话,给我们做主!”

其他人似乎受到这种情绪的鼓动,一窝蜂地围住了许步忠,七嘴八舌嚷个不停。旁边的村支书高著海暗暗捏了一把汗,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于是摸出手机要向镇上求援,被许步忠用眼神制止住了。

此时许步忠丝毫没有惊慌,常年的基层历练不仅给了他胆识,更是赋予了他遇事不慌的沉稳大气。他猛地挣脱出高著标等几个人的束缚,果敢地踩到一把椅子上,言之凿凿地许诺道:

“我现在就代表镇政府向你们保证,在新建小区的南面再增加一批120平方米的住房,竭尽全力满足你们的心愿!”

混乱不堪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好像是被釜底抽薪的一锅开水,渐渐地不再冒泡。突然有个声音拔出一个尖: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了下来,假如是给我们画饼充饥,那后果想必你会清楚!”

录音者拿出手机,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晃了晃,证明刚才的录音准确无误。

“那你就好好保存着吧。”许步忠淡然一笑,“我会用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让这句话铭记在你心里!”

住楼是个千头万绪的复杂工程,有时按下葫芦起了瓢,面积大小的问题刚刚平息,高世夫等几位孤寡老人的楼房款“窟窿”又浮出水面。许步忠通过细致的了解才知道,原来他们都住在破旧的危房里,砸锅卖铁也凑不齐60平方米新房子的差价。

许步忠来到即将复垦的旧村里,几位老人正蜷缩在墙根下晒太阳,一个个愁眉苦脸。左邻右舍都欢天喜地住新楼去了,把他们孤孤单单扔在了这里。

许步忠带领工作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高世夫紧紧握住许步忠的手,老泪纵横,突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就在他的膝盖还没有触地的时候,许步忠双手把他抱在怀里。

“不能让一个贫困户掉队,”许步忠眼里闪着泪光,“一定要让你们都住上新楼!”

晒太阳的老人听完这话,多日来愁容密布的脸上终于云开雾散,特别是弄清楚了许步忠的身份后,更是掩饰不住开心的笑容。

后来,许步忠几经努力,终于申请到了危房改造资金,算是弥补上了老人们更换新楼的“窟窿”。可是仍然存在一定的缺口,在反复研究方案后,许步忠把“球”踢给了村干部:

“你们说该怎么办?”

其实这是一道必答的心灵拷问题,所有村干部都无法逃避。

“剩余的缺口只能贷款,我们铁山坡的两委成员来担保!”村支部书记高著海第一个站出来,向许步忠郑重地承诺。

两委成员纷纷举手,表示积极响应高著海书记的召唤。

这个场面让许步忠的脸上绽放出了舒心的笑容。

用真心贴近群众,用真情打动村民!许步忠在李官工作的四年里,共计完成了8个社区、36个村的搬迁上楼工作。回迁村民12000多户,达29000多人,预计可复垦土地4000多亩。回眸如此庞大的工作量,捋捋曾经的过往,竟然没有发生一起群体性的重大事件,许步忠的工作方法不得不让人敬佩!

第六章 义堂镇镇长

2016年7月,四十一岁的许步忠出任义堂镇镇长。

当时义堂镇已经成为享誉全国的“板材之乡”,胶合板占据了全国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在规模的鼎盛时期,林林总总的胶合板企业超过了4000家,依附于这些企业生存的家庭作坊近万家。义堂镇共计15万亩土地,仅这些板材生产和相关联的化工厂、机械厂就占据了7万亩之多。从3万米高空俯瞰这片土地,所拍摄的卫星云图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蜂巢。大货车轰轰隆隆、川流不息地奔走在义堂镇的各条道路上,运来了产于非洲、拉丁美洲、西伯利亚及各个林业大省的圆木,运走了不计其数的集装箱,里面装满了各种款式的胶合板……

在这光鲜耀眼、红红火火的背后却是刻骨之痛、难言之隐!百分之七十的板厂没有环评手续;2016年火灾警报占全区的近三分之一;全市空气质量在一年的时间里检测了35个乡镇街道,义堂镇有10个月排名倒数第一;2016年全区共接到12345热线工单近万件,其中四分之一是反映义堂环保问题的……环保和安全生产的双重压力,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义堂全体党员干部心上,“工业围城”已经成为义堂人一年半载都揭不下来的标签!

如同在商城担任消防安全部主任一样,许步忠没有一味听取环保所同志的汇报,也没有在一摞摞的文字材料中逗留,而是一头扎进了那片木业的汪洋大海,调查!调查!再调查!

在刘振超镇长(当时任义堂镇人大常委会主任)的相册里,夹着不少许步忠环境监察的工作照:有趴在地上耐心守候的,有蹲在草叢里准备出击的,有拿着器物舀水的,还有捡土取证采样的……留存了一个个值得珍藏的瞬间。

2005年,刘振超和许步忠作为年轻的后备干部,被推荐到兰山区党校第一期青干班学习。因为对脾气,两个人经常在一块交流学习心得,偶尔还会一问一答,直到把学过的课程消化吸收为止。他俩都没有料到,在经历了十年的风风雨雨后,命运再一次把他们拴到了一起。

“我们义堂镇的板材生产主要有废气、废水、粉尘三大污染,你能给我具体讲讲吗?”尽管许步忠翻看了厚厚一沓12345热线工单,对欠缺的环保知识进行了恶补,但一时半会儿还很难补齐,于是刘振超便成了他随时随地可以查阅的“百度”。

就像过去在青干班学习一样,两个人很快便找到了心灵默契的感觉。环境问题对刘振超来说早已烂熟于心,甚至用不着搜肠刮肚,便能对答如流:“胶合板生产的工艺流程主要有涂胶、组坯、冷热压、合板、齐边、砂光等工序……”

许步忠拿出笔记本,把核心内容都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为了更权威更有说服力,刘振超喊来了分管环保的王镇长。

“我先说说废气,”王镇长说,“胶合板生产的废气污染,主要来自单板干燥机排放的废气,还有涂胶和热压过程中生产的甲醛等有害气体,以及砂光工序所散发的粉尘污染物质。另外在刨花板生产中,由于广泛使用脲醛胶,在施胶、板坯热压、毛板冷却和锯边过程中,均会逸出游离甲醛。尽管有很多大厂子都在热压机上安装了废气收集罩,但是很多小厂没有此项开支,直接排入大气……”

许步忠的笔在“唰唰”地游走。

“除此之外,还有几种废气不可忽略,”王镇长停顿了片刻,他害怕一口气说完,加重许步忠心里的无名火。“那就是胶厂熬胶所挥发出的游离醛,那种气体不仅刺鼻辣眼,还损害人体的肺部,对空气污染更甚,是雾霾形成的主要根源。有些小厂子供热的土炉也脱不了干系,使用的燃料以煤炭、秸秆、下脚料为主,所散发出的气体都是雾霾的近亲……”

听到这儿,许步忠面色凝重,仰望着雾霾若隐若现的天空,久久无语。

“下面我来说废水,”王镇长端起茶杯,润了润口干舌燥的喉咙,“胶合板在生产过程中,要对木材进行防腐处理和染色处理,所用过的水都属于含酚的难生化的废水;刨花板的生产废水主要源于制胶脱水过程中含有的部分甲醛;另外漂白皮子的厂子所排放的废水,其水质更为复杂;还有调胶、施胶设备的冲洗水及管道系统的冲洗水等……假如对这些废水不做任何处理直接排掉,那后果可想而知!”

许步忠被王镇长这方面的专业化知识震惊了,同时又对他的表述深感忧虑,环保这道关口把不严,说是祸害四方真不为过!

“粉尘主要来自那些为刨花板厂、纤维板厂准备原材料的木粉厂,他们专门收购板厂的各种下脚料,用粉碎机粉成颗粒状和面粉状。由于机械简陋,缺少防尘设备,任其含有脲醛胶、酚醛胶、三聚氰胺胶、胶黏剂的木粉漫天飞扬,成为污染环境和大气的帮凶。”

许步忠思忖良久,脸上的乌云甚至比天上的雾霾还要厚重。

王镇长没有就此打住,他想借机把家丑都翻个底朝天:“另外还有噪音和废渣的污染,更是不能小觑,有些生产脲醛胶的小厂子,把熬胶残存的废渣偷偷摸摸地填埋,给环境治理留下了无穷的隐患。假如环保设备不到位,每个小厂子都可能是一个污染源。”

“这种现状还有救吗?”一言不发的许步忠,突然发问。

王镇长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决:“让那些没有环评手续的板厂、化工厂都能达标,再配备上环保设备,这几乎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许步忠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助手。

“因为他们不吃不喝,用干上两年的利润,也买不起改良废气、治理废水的环保设备。”

“那我们就破旧立新,优胜劣汰,扶助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企业!”许步忠果敢地说道。

随后他们把话题又转到安全生产问题上,这时,刘振超接过话茬:“目前,在我们义堂辖区内有危险化学品企业二十六家大厂、三百余家小厂;粉尘涉爆企业三十四家,涉氨制冷企业三家,加油站十三家,板材类企业四千多家……”

就在许步忠全神贯注、饶有兴味倾听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救火车的警报声,一路呼啸着向朱保方向奔去……

如同在商城工作期间一样,许步忠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水火无情,凡是经历过的人都懂得这种声音将意味着什么。

刘振超立马拨通了朱保社区的电话,询问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对方声音嘈杂,许步忠无论怎么集中精力,还是无法从他们的对话中获取完整的信息,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一家刨花板厂的车间……发生了粉尘爆炸……”

刘镇长刚刚关闭手机之后,许步忠急不可耐地问道:

“什么情况?”

“朱保村一家没有环评手续的刨花板厂,”刘振超痛心疾首地说,“连续八个小时违规操作,最终因电线短路导致粉尘燃爆,引发了大火。因为现场十分混乱,伤亡情况一时还难以统计……”

“你现在就告诉办公室,紧急通知全镇所有粉尘涉爆企业的厂主,还有化工企业的老板,让他们务必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火速赶往失火现场,让消防队队员给他们来一个现场说法!”

“这个现场会好!”刘振超对许步忠的提议由衷地佩服。

当许步忠和刘振超赶到火灾现场时,大火已经扑灭,车间烧得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框架,几个受重伤的工人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粉尘厂主人遭遇这场横祸,真是欲哭无泪,只见他对着一片狼藉的车间傻笑,不光几年的奋斗成果化为了乌有,他还因违规操作即将面临法律的严惩!

随着粉尘涉爆企业厂主和化工厂老板的陆续到来,许步忠没有发言,而是把讲话的权力交给了一个脸盘黝黑的消防员,他无须准备讲稿,脱口就来:“粉尘爆炸,指可燃性粉尘在爆炸极限范围内,遇到热源(明火或高温),火焰瞬间传播于整个混合粉尘空间,化学反应速度极快,同时释放大量的热,形成很高的温度和很大的压力,具有很强的破坏力……”

粉尘厂主们面面相觑,原来他们的头上都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脸盘黝黑的消防员接着讲:“具有爆炸性的粉尘有,”消防员发现有人在做笔记,便故意放慢了语速,“金属(如镁粉、铝粉),煤炭,粮食(如小麦、淀粉),饲料(如血粉、鱼粉),农副产品(如棉花、烟草),林产品(如纸粉、木粉),合成材料(如塑料、染料)……”

粉尘厂主们竖起耳朵倾听的场面,让刚才还眉头紧锁的许步忠松了一口气。

“粉尘爆炸条件一般有三个:一是可燃性粉尘以适当的浓度在空气中悬浮,形成人们常说的粉尘云;二是有充足的空气和氧化剂;三是有火源或者强烈震动与摩擦……”消防员停顿了片刻说,“今天这场火灾,根据现场的初步分析,主要是生产时间过长,致使粉尘云浓度升高,再加上电线短路……”

这时,失火的厂主突然站出来,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

“大伙千万不要学我,光要钱不要命!我这几年辛辛苦苦赚的钱,被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那几个受伤的员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应,刚才还以局外人身份看热闹的粉尘厂主们,此刻都变得心情沉重。如若自己掉进了钱眼里,视安全生产为儿戏,重复眼前这个悲剧也只是时间问题。

许步忠不想再耍嘴皮子,火灾现场会的收获超过了预期,他只是在散会之前,郑重地叮嘱了一句:“选择在这个地方和大伙见面,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也许历史注定了这一刻!你们回去后,每个人都要写一份厂里的自查报告,抓紧交到镇上来。随后我们派工作组对照着检查,如有不实之处,责任将自负!”

第七章 亮相

2015年,临济铁路把沭埠岭、焦庄、朱保三个货运站合并到一起,在义堂投资31.4亿元、建了一个占地3500亩的物流园。S村村民识大体顾大局,没有计较自家的得失,很快腾空了园区的建设用地。唯独一个叫孔勇的村民,拒不接受政府的赔偿金,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少一分一厘都不搬!刘振超主席亲自登门做思想工作,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恶语相加,甚至挥舞着鱼叉,威胁要跟刘振超同归于尽。

起初,刘振超不想把这棘手的事告诉许步忠,因为啃了一年也没有啃下来,生怕许步忠纠缠进去,万一出师不利,势必要影響到新镇长的形象。

许步忠哪有这种顾忌,他主动找到刘振超了解此事,想尽快攻克这个堡垒,为铁路物流园扫清最后的障碍。

“孔勇在兄弟当中排行老大,可能是霸道惯了,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刘振超介绍说。

“没有从他亲人身上寻找突破口吗?”许步忠问道。

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刘振超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他们的家的事一言难尽,两个弟弟都是光棍,母亲是个残疾人,姐姐还不上门。”

“也许正是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扭曲了他的灵魂,造成了偏执的性格。”许步忠进一步剖析道。

两个人正在探讨如何说服孔勇时,S村王主任打来了电话。

原来园区的一辆装载机在平整土地时,坚守在“孤岛”上的孔勇以干扰他生活为由,竟然把一瓶装满汽油的“燃烧瓶”扔进了驾驶室。幸亏驾驶员反应敏捷,及时逃离出来,只是烧着了衣服,皮肤遭受了一点轻微的灼伤。

两个人迅速赶往出事现场。

孔勇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赶紧龟缩进自己的院子,然后扛着煤气罐,伫立在楼顶上,疯狂地叫嚣:

“刘振超!你只要敢迈进我院子一步,我就叫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许步忠初来乍到,跟他没有任何交集,所幸名字没有被提及。

许步忠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左邻右舍的乡亲都早已搬走了,只剩下了他这个孤零零的院落,戒备森严,就如同一座暗含杀机的堡垒。楼顶上摆了一排煤气罐、燃烧瓶;楼梯扶手上还竖着一把明晃晃的鱼叉;没有电源就自备发电机,竟然安装了探照灯;甚至还用木头搭了一座瞭望塔;平日大门紧锁,留了一扇勉强挤进半个身子的小门;种种迹象表明,孔勇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叫许步忠,是新来的镇长,”许步忠扯着嗓子,像是隔空喊话一样,“孔子和你都姓孔,他主张和为贵,你为什么要舞枪弄棒?”

“呵呵……”孔勇突然在楼上发出一声冷笑,“孔子是圣人,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活法当然不一样。”

“你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们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你解决。”许步忠声高八度。

“我想要三百万,在镇上买两套房,让小孩在镇里入学,你能解决吗?”孔勇老调重弹,不过口吻相比过去温和了一些。

“你的要求与政府的赔偿标准相差太远!这只能是你一厢情愿,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所以说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因为你的胳膊肘往外拐!”

许步忠还想再多劝一会儿,却被刘振超给打断了,这种情形刘镇长早已经历了无数次,到头来只能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会有任何结果。

许步忠没有盲目采取行动,他在听取了S村王主任的汇报后,总算弄清了孔勇执拗的缘由。除了趁机暴富的心理之外,家庭因素也是一个主要根源。孔勇姐弟四人,除了自己娶上了媳妇,还有两个弟弟都在打光棍。因为缺乏母爱的温暖,兄弟们之间时常斗狠,与管束他们的人对峙便成了家常便饭。母亲是一个残疾人,被大儿子的走火入魔气得住了院,兄弟三人相互推诿,都有一堆理由不去看护。这种家庭困境不仅没有让孔勇收敛,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狂躁,甚至演变成了一种深深的仇恨,谁来劝说他就视谁为敌人!

了解了孔勇的家庭背景之后,许步忠终于有了深入虎穴的胆识,以及焉得虎子的妙计。不过刘振超仍旧不放心,因为对孔勇这种人而言,也许翻脸比翻书还快,害怕许步忠吃亏。

“这种人,我过去见得多了,”许步忠心平气和地说,“别看表面上咋咋呼呼,其实内心也有虚弱的一面,只要找准这个穴,就不愁一招制胜。”

刘振超把一个铜制的哨子交到许步忠手里,再三嘱咐道:“假如你俩谈不拢,他身上一旦流露出暴力倾向,你就立马吹哨子,我们好去解救你。”

不知为什么,是因为老祖宗的和为贵起了作用,还是因为许步忠身上带着一个“诚”字,反正孔勇破天荒给许步忠打开了那扇小门。

“我已经安排一个副镇长,去医院看望你母亲了,”许步忠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还专门派人去做你姐的工作,让她在这一段非常时期,去医院看护你母亲,她已经答应了。”

尽管孔勇早已心如铁石,但听完许镇长的话,他眼睛里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感动。

“我发动了全机关的人,”许步忠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在给你两个弟弟说媳妇呢。”

孔勇听后,脸上的肌肉蠕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原位。过去工作组来劝他搬家,往他耳朵灌的全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好像错都在他身上。

孔勇微妙的感情变化,没有逃过许步忠的眼睛,他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一鼓作气:“我已经给庙上村小学打过招呼了,让你辍学的孩子去那里读书。假如你近期能腾空的话,我们镇里给你租房子,房租钱也不用交。”

孔勇的内心堡垒已经摇摇欲坠,但他还必须硬绷着,因为许步忠的话能不能兑现还两说着。

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堡垒”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了以往那种唇枪舌剑的争执。这种寂静反而让刘振超格外焦虑,假如许步忠遭遇不测,他得吃不了兜着走。就在刘振超指挥埋伏的人强闯时,许步忠和孔勇突然从那扇小门出来了,一前一后,有说有笑,这哪像是冤家对头,分明是两个好朋友在分手告别嘛。

刘振超不顾有人在场,一把抱住许步忠,眼泪都急出来了:“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总担心你被那个家伙给绑架了!”

“围绕着孔勇的各项工作要抓紧落实,”许步忠说,“你要紧盯着,不能有闪失。”

“好!我会尽快地逐项落实。”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S村的王主任忽然发现,孔勇的“堡垒”在悄然发生变化:瞭望塔、探照灯、发电机、煤气罐、燃烧瓶、鱼叉都不见了。孔勇带领着两个弟弟,正在“咣当咣当”拆解大门,他们在为搬家做准备。

第八章 义刘路

一般的县乡公路能使用二十年左右,但是在义堂不行!义堂是闻名全国的“板材重镇”,进进出出的车辆大都装满圆木和胶合板集装箱,再结实的公路也经不住这种重载碾压。譬如说1993年启用的义刘路(义堂镇至费县刘庄),还不到十年的光景,便已经伤痕累累,路面出现破损、网裂、坑槽等毛病,为此公路局曾在2006年翻修过一次。现在刚过十年,义刘路破损更加严重,说是制约当地经济发展的“肠梗阻”也不为过。尤其是2011年,根据上级领导的发展部署,把朱保镇并入义堂镇之后,义刘路的朱保段更是堪憂。尽管在行政上合二为一了,但并不意味着朱保人就有了归属感。除了在感情上存在隔阂之外,在地理上甚至连一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这种现状无疑在制约着两地人的融合。许步忠镇长上任后,来来回回走访了三趟。许多发生在路上的事故让人触目惊心,据说有一辆满载圆木的半挂,被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后,车上的绳索突然绷断,几吨重的圆木“轰隆轰隆”滑落下来,砸伤了两个无辜的路人……义刘路上发生的种种事故,让许步忠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这个阻碍发展的大难题。这条路全长7.7公里,需要6000多万元的投资,面对这个“拦路虎”,许步忠的话掷地有声:“修!一定要修!只要是方便老百姓,有利于发展的事儿,咱就是借钱也得修!”

说了算,定了干!许镇长一边从镇财政收入里挤资金;一边“黏黏胶”般地去上边申请资金;同时招标有实力的大公司,以义堂镇未来的发展做担保,让他们先行垫付资金……在义刘路的沿途有数十家颇具规模的板厂、化工厂、机械厂,他们积极响应许步忠的号召出钱出力,提升这条曾经为他们企业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公路。

在东楼段有一处占道经营的停车场,这次扩路自然成了清理对象。停车场老板赵三是个“东北人”,父辈闯关东当盲流,没有闯出什么名堂,现在又回流到老家。赵三凭着勇武斗狠,居然打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就在他信心满满,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偏偏赶上了修路。赵三只好自认倒霉,谁知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大门口被贴上了限期拆除的告示,这不啻是晴天霹雳。

就在期限快到的时候,许步忠突然接到赵三邀请他吃饭的电话。

“不能去,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刘振超劝阻道。

“必须去,”许步忠说,“假如我们不去的话,他会认为我们心虚,现在比的就是意志力!”

“那我找几个体格强壮的城管跟着你,”刘振超说,“防止赵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用,我就想单独会会他,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好,我带着人和挖掘机埋伏在200米开外的地方,必要时,把人和停车场一举拿下。”

许步忠单枪匹马来到停车场,往日那种车水马龙的场面已经不复存在,门口的告示让所有的司机望而生畏。

许步忠此举立马拉近了和赵三之间的距离。尽管陪客的是两个戴着金链子、胳膊上刺青的“光头哥”,但是态度都十分谦恭,看不出有什么要挟的意味。

“许镇长,我们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见面,”赵三端着斟满酒的酒杯,“果然名不虚传,年轻有为,我先喝为敬。”

许步忠客随主便,也跟着走了一杯。

“我从东北回来,亲戚朋友都嫌我是累赘,没有人肯帮我一把。我差不多豁出性命,才护下这点地方养家糊口。要是把这里拆了,我今后怎么活?”赵三说到这儿,眼里不由得闪出泪光。

许步忠当然理解赵三的处境,但是停车场就好比秃子头上的伤疤,想遮也遮不住,这是大势所趋,谁都不可逆转。

“义堂镇很快就要成为西部新城,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创业的机会,关键看你能不能抓住!”

“开停车场是我的强项,干其他的我没那个本事,希望许镇长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

“这个停车场一定要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建议财务组,给你适当的补偿。”

“我要是不拆呢……”赵三像是煮熟的鸭子,依然嘴硬。

“那就让城管督察队来给你答复!”

这时,其中一个陪酒的“光头哥”,把食指放进嘴里,吹出一种尖利的口哨声。两只类似藏獒的猎狗突然出现在酒桌前,吐着长长的舌头,样子十分吓人。

许步忠丝毫没有惧怕,甚至还从盘子里挟出两块肉扔给了它们。

“这是我的看家狗,看外表挺凶,其实不咬人。要是外人来偷东西,它们可就不是眼前这个样子了。”赵三话里有话地说。

“这属于恶犬,要是在街上袭击路人,警察有权力处置它们!”

许步忠从容不迫的态度,让赵三清楚自己碰上了一个狠角色,但他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许镇长,你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件事,没人敢给你开这个口子。”

许步忠的话让赵三彻底死了心,只见他用右手把左手的骨节撸得啪啪响,眼睛在寻找发泄情绪的器物。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饭桌的一盘鱼上,二话没说,端起来,“啪嗒”一声摔到地上,油花子甚至溅到了许步忠腿上。

许步忠面带愠色,几次把手插进口袋,想摸手机发出指令,但又忍住了。

“谢大厨!”赵三大概也觉得过分了,急忙想办法补救。

谢大厨一溜小跑来到饭桌前,脸上带着迷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今天做的鱼怎么不熟?”赵三声色俱厉地问道,分明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谢大厨没有亲眼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但从摔成烂泥的鲤鱼身上似乎猜到了什么,他说:“对不起,赵经理,下一次我好好做,包你满意。”

“赵经理不要再刁难厨师了,”许步忠说,“如果你在限期之内拆除停车场,会给你适当的补偿;假如超过限期,不仅停车场保不住,补偿费也没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许步忠的话绵里藏针,赵三只好低头服软了。

无论是筹钱还是清障,许步忠都是亲力亲为,一马当先,从不畏惧。就这样,一条坦荡又宽阔的义刘路修成了,它像一条巨龙横跨在两地之间,带领着义堂人民腾飞,它更像一条打破地域限制的纽带,紧紧连接着东西两个片区的干部群众不计前嫌,迈向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

第九章 义堂镇党委书记

2016年12月,许步忠被兰山区委任命为义堂镇党委书记,刘振超被任命为义堂镇镇长。

在整洁肃静的办公室西墙上,挂着一张从高空俯瞰义堂镇的卫星云图,新上任的许步忠书记伫立在图前,凝望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道:“刘镇长,你看这张卫星云图像什么?”

“这不就是义堂镇的缩小版吗?”還像从前一样,刘振超不假思索,认真地回答道。

“这样回答当然没错,”许步忠眉头微蹙,“但我觉得它更像一个蜂巢,既甜蜜又扎心!”

这个比喻让刘振超为之叹服,他瞪圆了眼睛,期盼着许步忠能有一个更细化的表述。

“甜蜜是因为义堂镇的工业规模相当雄厚,在兰山区说是翘楚也不为过,这是无数个前任留给我的优势。就好比接力赛一样,接棒时就领先了其他对手好几个身位……”许步忠侃侃而谈,思路就如同开闸的水渠似的,“扎心是因为环境污染、安全生产和土地问题,这三座大山依然横在我们面前,这是积攒多年的历史问题!谁都负不了全责,我们不去深究这一块应该谁负责,那一块应该谁负责,恐怕没有人能定位清楚,总而言之,现在要由我们负责!”

“现在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去怨天尤人,我们会公正客观地面对过去!”刘振超附和着说道。

许步忠用无比信赖的眼光瞅了一眼刘振超,两个人在重大的决策上是如此契合。

“解决西部的‘工业围城,首先要从这几千家板厂入手!我们要来个两手抓,一边壮大提升一批,一边关停并转一批!”

山东新港集团无疑是义堂胶合板生产的一面旗帜,“新港牌”胶合板不仅在山东地界闻名遐迩,在全国胶合板市场同样赢得了一席之地。为了让这面旗帜更加高扬,产生一种搅活全盘的“鲶鱼效应”,义堂镇委镇政府又批复了该厂30万吨均质刨花板的项目,接下来便进入了130亩地的拆迁清障阶段。

由于该项目所在地村情复杂,村班子掌控不了局势,拆迁工作一度陷入原地打转转的困境。许步忠带领工作组进入该村,搭起了帐篷,成立了应对指挥部。被拆迁的业主由于使用土地的性质不同、建厂的年限不同,赔偿的标准自然也不同,少数人觉得自己吃了亏,便采取各种方式进行抵制:有的人间蒸发找不到人影,有的在厂区解开了狼狗的绳索,有的聚集亲戚朋友手持家伙阻拦,有的在大门口挖一道壕沟……有个段姓业主干脆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坑,放进去一口棺材,只要工作组登门做工作,他父亲就立马躺进去,哭天抹泪地吆喝:“你们先把我埋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遇上这种茬,工作组人员也是万般无奈。

有一天,许步忠没有跟村里人打招呼,带领工作组直奔段姓业主的工厂,门口仅有一个小男孩在放哨,发现工作人员后撒腿就跑。面对空荡荡的厂子,工作组想趁机把棺材弄上来。就在他们七手八脚往上抬的时候,厂主的父亲披着一块大白布赶来了,手脚麻利地跳进了棺材,一点也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

这个动作的确让许步忠捏了一把汗,究竟是谁给了他这种超常的力量。

“老人家,”许步忠心疼地说:“我们有事好商量,你就不怕崴了脚?”

此刻段老汉已经平躺在棺材里了,并且把那块白布盖在了身上。

“崴了脚总比没饭吃强吧,”段老汉说,“板厂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们拆了,让我们老百姓喝西北风。”

“我们建更大更环保的厂子,让所有义堂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许步忠说。

“算了吧,新厂子姓魏不姓段!”

接下来工作人员轮番做他的思想工作,段老汉软硬不吃,横竖都有理。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夏天的毒日头仿佛要把大地烤焦似的,许步忠担心老人中暑,便让工作人员送给他两瓶矿泉水。

起初段老汉赌气,死活不要,后来实在扛不住酷暑的折磨,便伸手接过了矿泉水。

中午,工作人员吃盒饭时,许步忠亲手递给他一盒。

太阳偏西时,许步忠又让人从车间抬来一个铁架子,搭上一块帆布,挡住了炙热的阳光。

就在这块帆布给老人带来一片阴凉时,段老汉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狭窄闷热的棺材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了,他下意识地冲上面伸出了手。许步忠首先领悟了他的意思,第一个跳下去,把老汉从棺材里给托了上来……

段老汉说工厂姓魏的时候,新港集团老总魏孝新就站在大坑的旁边,许步忠手托段老汉的一幕感动了他,他发自内心地想为许家做点事。

“听说你父亲还在村里打扫卫生,”魏总来到许步忠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厂子建好后,让他老人家来做门卫。”

“谢谢魏总的美意,他已经习惯了农村的生活,不想出来给人添麻烦。”许步忠说。

“门卫是个黑白昼夜值班的差事,又不是什么肥缺,你忌讳什么?”魏总苦口婆心地说。

“我理解你的心意,”许步忠说,“你将来把企业做大做强了,就是对我和所有工作人员的报答。”

“我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待,争取把新港做成叫响全国的品牌!”

……

华大木业老板高建亮斟酌再三,最终下定了去临港发展的决心。不是义堂不好,义堂让他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并且创建了全山东都响当当的“华大”品牌。也不是因为环保和安全问题,在这些方面华大几乎全部达标,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问题出在土地上,他想扩大生产规模的远大志向,却被土地使用指标给捆绑住了。当高建亮的愿望一次次落空后,他萌生了去意。

临港的招商人员凭借着敏感的嗅觉,很快瞄准了华大木业这块“肥肉”,高建亮自然成为他们围猎的目标。除了许诺80亩地之外,还有一系列的优惠条件。面对这样的诱惑,一筹莫展的高建亮当然动心了。就在他内心激烈冲撞、打算跟过去做一个了断的时候,许步忠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客厅里,着实让他猝不及防。

“一切困难,党和政府来解决,留下来吧!”许步忠开场白说道。

高建亮头一次碰上这样的领导,他用颤抖的双手把许步忠让到沙发上,声音近乎哽咽:“我高建亮不是那种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我实在万般无奈才走这一步的,义堂是一块发展木业的风水宝地,我怎么能随便舍得离开啊。”

“我理解你的处境,你扩大生产规模的60亩土地指标,我会竭尽全力去争取!”许步忠再一次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真的假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许步忠言之凿凿地说,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那好!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留下来,别人许我金山银山我也不走了。”

在寸土寸金的义堂,争取60亩地的指标谈何容易,许步忠为此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像是一块黏黏胶一般缠上了土地局领导。白天去办公室泡,晚上去家里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分管土地的领导终于被他这种执拗劲儿所感动,优先批复了华大木业的土地指标。就这样,一个投资7个亿,每年纳税5000万的大企业又留在了义堂,成为支撑未来西部新城的规模企业。

……

双麟化工有限公司因为环评不达标被封门,公司一度陷入了绝境,总经理杜元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烧香磕头,仍然没有摆脱停工停产的厄运。许步忠从副镇长季宝渠嘴里得知:双麟是一家颇有实力的化工企业,前些年因急功近利,忽略了对废气废水的处理,污染了周围的环境,惹得附近的村民怨声载道,纷纷向环保部门投诉,主管部门限期整改,可是依然不见成效,最终被勒令停业。

杜元富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中,找到了镇委书记许步忠,低眉顺眼,一副正在深刻忏悔的样子。

“许书记,我知道自己错了,今后我一定会把环保放在第一位,砸锅卖铁也要购置处理废气废水的设备。”杜元富眼睛不敢直视许书记,但是态度还算真诚。

“现在认识到这个错误还不算晚,”许步忠说,“我已经安排副镇长季宝渠去跑环评手续了。”

许步忠没有再给杜元富讲空洞的道理,而是带他来到了与双麟化工相邻的四周,让看得见摸得着的环境说话,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眼前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过去清澈见底的河沟,如今变成了污浊的黑水沟,河沟边沿的庄稼细瘦枯黄,恐怕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了。化工厂附近的树木全都病恹恹的,叶子几乎全部干枯了,被风一吹,发出一种凄厉的声音,仿佛是无数病人在齐声呻吟。

过去在双麟化工正常运作的时候,杜元富很少涉足这里,眼前的情形让他的心瞬间揪紧了!

远处有一对夫妻在地里干活,看见杜元富之后,忍不住骂了起来:

“黑心的老板,只顾自己挣钱,可把老百姓给害苦了!”

“他掙够了钱,去城里享受去了,把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扔给了我们,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杜元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听见没有?”许步忠表情严肃地说,“他们代表了老百姓的心声,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痛恨!”

“过去我们化工厂糊弄一天算一天,经过这段时间的反省,才明白这种短视行为只会害人害己。”

在许步忠的密切关注下,手续总算跑下来了,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双麟化工涅槃重生。杜元富下决心跟过去切割,在开工之前,上马了控制废气废水的环保设备,并且还出资治理了周围的环境,和村民的紧张关系逐渐变得和睦相融。

……

华特机械无疑是义堂中等板厂机械的主要供应商,许步忠对他们厂的发展极为重视,在人才引进、企业用地方面都给予了政策上的倾斜。有一次许步忠来企业视察,正赶上下大雨,华特机械厂门口的路面因为没有硬化,被来往的车辆碾压成了一个烂泥窝。

许步忠踩着两脚泥巴,走进了总经理王乃江的办公室。“你们应该把门口那条路硬化一下,”许步忠说,“好让来往的车辆进出方便。”

王乃江欲言又止,许步忠已经为他们企业竭尽所能,不好意思再提修路一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村民们多年前的一个口号,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吃透。”许步忠循循善诱地说。

“要修门口那条路,起码需要200万元,我们当下哪有这笔钱。”王乃江诉苦道。

“运输机械的都是重载车,很容易陷进泥窝,不能再让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了,200万我来想办法!”许步忠直面现实,一口应承下来。

起初王乃江以为许书记只是应景说说,万万没有想到,过了不足一个月,镇上由各种机械组成的修路大军,便浩浩荡荡开来了。因为修路,华特的产品销路暂时受阻,王乃江便组织闲下来的工人投入进去。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条笔直的大路应运而生,并且取名“金秋路”。

许步忠没有把壮大提升一批仅仅挂在嘴上,而是落实到了行动上,争取早日把它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第十章 关停并转一批

不久将要在义堂落地的国际商贸城、新明辉智慧云倉、天源国际示范物流园等项目,在未来跟“地球村”接轨的同时,无疑会大大提升西部新城的市场品质。为了让这些项目早日落到实处,必须拆除乾沂庄周围聚集的一百多家“小散乱污”企业。

为此,兰山区抽调了一批政治素养高、敢作敢为的干部支援义堂,文旅局副局长孟庆香曾经多次搞拆迁,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自然而然又成了拆迁组组长。这一次不同以往,要在短期内拿下这一百多家“小散乱污”企业,孟局长深感责任重大。

孟局长的心事没有瞒过许步忠的眼睛,也许是为了缓解这种压力,他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孟局长,你们能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你放心,义堂的老百姓忠厚朴实,家家都有企业,生活都比较富裕,政治觉悟也高,拆迁不是多难的事,有什么困难你就交给我。”

“什么都交给你,还让我们来干什么!”孟局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充满了感激。

孟局长带领着工作组深入到一线,锅碗碰瓢盆的叮当声自然少不了,因为犬牙交错的各种利益突然要服从一个大布局的时候,夹带杂音在所难免。但是她渴望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她幻想全力以赴攀爬的高山也没有碰上,甚至出现了三天签完协议、七天完成拆迁的神速度。更让人不解的是,以零尾子、零上访、零事故完美收官!

这个如同神助的结果让孟局长始料不及,难道真像许步忠说得那样,义堂老百姓觉悟高,对党和政府的指令坚定不移地服从?就在孟局长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魔法的时候,镇长刘振超解开了她心中的谜团。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刘镇长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的顺利,要归功于许书记,他在前期工作上下足了功夫。”

孟局长总算明白了,她现在的轻松是因为有人负重先行。

“在你们来之前,许书记早就带领我们做动员了!”

“原来如此啊!”孟局长忍不住一声感叹。

“多次召开各种座谈会,什么村两委会,什么五老座谈会、知名人士座谈会、党员代表座谈会、群众代表座谈会……”刘镇长掰着手指头给她数,把十个手指头都数完了,还是没有数过来。

孟局长那专注的表情,彻底打开了刘镇长的话匣子:“在座谈会上,他反复强调为什么要拆掉一个老镇,建一个全新的西部新城,为的就是让老百姓过上舒适、健康的日子!同时,他也不断地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见,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都被采纳了,这些铺垫都给后来的拆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许步忠把孙子兵法运用到拆迁工作中,同样是效率显著。在板材提升区拆迁的前期,许步忠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把甘露区的党支书曹守华邀到办公室,论证港上村和太和村的企业征收问题。

在许步忠办公室的东墙上,挂着一张国土部门提供的地图,他在上面用红笔详细标出了企业的分布情况。哪些是使用的建设用地,哪些是使用的林地,科学论证每亩地的拆迁成本,企业的接受能力……有些绕不过去的问题都被他提前吃透。

曹守华在甘露区当书记多年,回答一些基本问题当然不在话下,可是当许步忠问及企业老板的性格脾气、兴趣爱好时,曹守华顿时卡壳了。

“这个……这个……”曹守华嗫嚅了一会儿,不知所以然。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许步忠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名言?”

“诸葛亮。”曹守华读过《三国演义》,随口说道。

“要说服一个人首先要了解这个人,连一个人的基本信息都不掌握,何谈沟通?”许步忠循循善诱地说道。

曹守华终于明白了许步忠的心思,于是回去重新做功课,如同一个作家捕捉素材似的,开始从各种渠道收集资料,最终拼出了拆迁区那些企业主的基本特征。得益于这些情报的可靠性,板材提升区的拆迁没费太多周折,曾经预期的潜在矛盾被提前化解了,仿佛手里都攥着线路图一样。

有个祁老板喜欢下象棋,许步忠就带上棋盘主动找他对弈。虽然他平日也喜欢下棋,但是水平一般,显然不是祁老板的对手。为了能激起对方下棋的欲望,许步忠找来棋谱,忙里偷闲进行恶补,结果进步神速,甚至还逆袭赢过几回。尽管两个人的棋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这种情怀感化了祁老板,他放弃了最初的死硬态度,在规定的限期内签下了征收协议。

有个翟老板酷爱打乒乓球,许步忠就鼓动工作组的小张找他对垒。小张上初中时就是校队的,打球的基本功相当扎实,翟老板同他相比简直就像业余的。为了哄他开心,小张主动给翟老板“喂球”,就是把球送到他最舒服的地方,让他尽兴地杀球或是猛抽,来来回回,几乎没有死球。翟老板玩得十分开心,不知不觉把小张当成了亲密球友。他最初抱怨协议剥夺了他板厂的权益,后来在小张乒乓友情的感召下,他没有再抵触,最终在征收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天祥木业老板时荣华,趁着明媚的月光,迎着热烘烘的夏风,来到了明天就要被拆迁的板厂,心有不舍地把只剩下轮廓的老车间,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它铭刻进眼睛里带走。

当初建板厂时,时荣华穷得一文不名,靠着从亲戚朋友那里东拼西凑的钱,在竞争残酷的胶合板市场上,迈出了摇摇晃晃的第一步。后来又经历了无数次的风吹雨打,总算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成了有车有房有存款的大老板。

感谢这块风水宝地,讓曾经衣食无着的他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从而改变了他和家人的命运。明天这里就要人去楼空,被夷为平地,他留在这里的一切痕迹都将不复存在。时荣华突然双膝跪地,十分虔诚地把脸触到地上,仿佛在和一个恩人做最后的吻别!等他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透过模糊的目光,他认出了许步忠那敦厚的身影。

“我能理解你这种难以割舍的感情,”许步忠说,“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难受的。”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在我眼里好像都有生命一样,真舍不得碰它们。”时荣华发自肺腑地说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新厂子建得更大更美,同时也更安全更环保!”

“必须的!”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

干义堂商会会长是凌思法的兼职,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年产值7000多万、占地28亩的胶合板厂老板。没有环保和安全问题,只是因为他工厂的位置也被规划到了拆迁范围之内,凌思法不得忍痛割爱,跟过去说一声道别。板厂规模大损失自然也大,但是商会会长的头衔不允许他委屈,更不允许他抱怨,他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只有这样,才会产生一种骨牌效应,让更多的商会会员紧跟他的脚步,做一个服从大局的榜样。

在厂子被拆除的那天,许步忠特意来到了现场,为的就是安慰一下凌思法。别看他表面风轻云淡,其实内心的纠结,恐怕一时半会儿驱赶不走。

许步忠顺着凌思法的目光,凝望着轰隆轰隆作业的挖掘机,在它机械手的破坏下,昔日巍峨的厂房正在大片大片地坍塌,扬起的灰尘铺天盖地。

“拆了老厂子,”许步忠说道,“是为了给新项目让路,只有这样,咱们义堂的木业才有出路。”

不知为什么,凌思法听完这话,泪水突然溢出了眼角,他赶紧避过脸去,生怕被许步忠看见。

凌思法的情绪波动没有逃过许步忠的眼睛,他继续安慰道:“你没有计较个人的得失,率先签下了协议,带了一个好头,无愧于商会会长的职位。”

许步忠这番暖心窝子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深知眼下的破正是为了将来的立,他向许步忠保证般地说道:

“我会再建一个更大的厂子,为新城的明天,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好!”许步忠向凌思法竖起了大拇指。

第十一章 土地问题

义堂过去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耕乡镇,是兰山区优质小麦的盛产地。当改革开放的春潮在沂蒙大地汹涌的时候,义堂人转变土里刨食的经营模式,雨后春笋般建起的板厂,成为农民在经济上翻身的主要门路。在那乡乡冒烟、村村板厂的大背景下,谁建厂子谁就是发家致富的领路人,谁固守土地谁就会成为被嘲笑的对象。那时土地意识淡薄,政策宽松,创业的村民以各种方式得到了土地使用权。自从2008年使用卫星遥感检测违法用地,土地局对“图斑”进行跟踪追查之后,这种现象才日益减少,土地使用权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尽管如此,许步忠上任之时,义堂的15万亩土地,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企业占据了6万亩,绝大多数都有不同形式的租赁协议,但是拥有合法使用权的仅占六分之一。

许步忠对所有的企业摸底之后,对分管国土工作的卢永生说:“不管是合法使用土地的,还是长期或是临时租赁土地的,都是历史的产物,我们对非法租赁的要逐步规范。但是从现在起,我们要使用新规,不符合国家土地政策的,天王老子也不行!”

卢永生和许步忠都曾经在李官“一个锅里摸勺子”,如今又成了一个战壕的队友,他掷地有声地回答:“请许书记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小朱保村有个旋皮厂孙老板,不顾建管办的三令五申,私自扩建旋皮车间。卢永生带领着一队人马赶去制止,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孙老板给围困在了旋皮厂。孙老板仗着人多势众,先是对执法人员进行辱骂,随后动手推搡起来。

卢永生万般无奈之下,打电话请求许步忠派人支援。许步忠觉得这是一个调研的好机会,便亲自率领城管人员赶到了小朱保村。

正在与孙老板的亲戚们对峙的执法人员秉公执法,于是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他们面对这种蛮横无理,丝毫也不惧怕,有的脸或是手被划破了,还有的衣服都被撕扯烂了。眼前的一幕,让现场的许步忠感到了震惊,这种疯狂简直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都给我住手!”盲目护厂的人大都不认识许步忠,只有孙老板认识,他故作镇定地来到许步忠跟前,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不是许书记吗?为了这点区区小事,还值得劳你大驾。”

“只要是土地问题,就都不是小事!”

“那我就建,你能拿我怎么样!”孙老板高门大嗓地吆喝道。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许步忠没有被对方的霸道所压倒,反而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孙老板很清楚,自己再强硬下去,许步忠肯定会调集公安干警,于是后退了一步,口气明显软化下来:

“这块地是我租赁的,在上面建什么我说了算!”

“建管办说了算,你别以为交了租金,就成了土地的主人。”许步忠反驳道。

“别人以前能建,我为什么不能建?”

“以前能建那是以前,现在就要按照新规执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怎么这么倒霉,轮到我建时就成了违法,你能不能放我一马?”孙老板像是泄气的皮球,转眼间瘪了。

“不能!”许步忠义正词严,彻底斩断了对方的念想。

小朱保旋皮厂的冲突给了许步忠一种启发,一个贴近现实的创新思路。让城管和土地联署办公,扩大执法队伍,加大管理力度,对违法建设、违法用地的业主绝不心慈手软,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随后向社会公开招聘城管执法人员,将队伍由原来的50人扩至120人,配备了24辆车,响亮地喊出了“筑城管铁军,创一流业绩”的口号。

同时创新执法手段,引入高科技,构建无人机执法,共8个人,分4个机组,每天起飞40余架次,对101平方公里的土地,68个行政村进行全覆盖、无缝隙的巡查。编织了一张天上有卫星监测,中间有无人机俯瞰,地上有执法人员监督的空地一体化“天网”。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监视下,仍然有人铤而走险,试图赌上一把。

P庄有位七十岁的老妪,平日总是仰着脸走路,村民们私下喊她“仰脸婆婆”。“仰脸婆婆”不顾村干部的劝阻,试图把自家的承包地变成一个简易厂棚,租赁给办板厂的老板。就在她紧锣密鼓操作的时候,城管执法人员按照无人机提供的图像,主动找上门来了。

面对突然包围上来的城管队员,“仰脸婆婆”丝毫没有慌张,示意那些搭架子的人继续施工。

工人们没有服从“仰脸婆婆”的命令,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从脚手架上跳下来。因为他们都清楚,跟城管执法人员对着干,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活被人给搅黄了,“仰脸婆婆”心有不甘,开始倚老卖老,披头散发往执法队员身上撞。执法人员赶紧躲避,她那种讹人的不良企图显而易见。

“仰脸婆婆”撞了几次全都落空了,于是变换手法,坐在地上耍赖,开始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战术。她一边嚎叫,一边诉苦:“你们这些丧良心的,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我又没有抢占别人的土地,我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施工的,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

“承包地是不能建厂子的,”执法队队长说,“你踩到了我们划定的红线,当然要管!”

“仰脸婆婆”依然牙硬:“把承包地变工厂的多了,为什么非要管我?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

“不管你什么身份,我们都要管,在国家政策法规面前人人平等。”

硬碰硬,“仰脸婆婆”讨不到任何便宜,便尝试着转换策略。她没有找义堂镇委镇政府,而是越级上告。四处哭诉的结果自然是四处碰壁,没有人支持她的无理诉求。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后,她闯进了许步忠的办公室,开场白便是:“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国家干部的亲属。”

许步忠早就摸清了“仰脸婆婆”的底细,知道她儿子在天津当公务员,据说之前是正处级干部。正因为有这样的背景,“仰脸婆婆”才觉得自己应该被优待,不该在土地问题上被卡脖子。

“你是公务员家属,更要严格要求自己,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这份荣誉,而不是玷污他!”许步忠苦口婆心地开导她。

“我们镇上的板厂成千上万,难道还怕多我这一个?”“仰脸婆婆”仍然振振有词。

“我知道你在攀比过去,”许步忠说,“过去是我们乡镇发展的特殊年代,对需要土地的企业提供了最大的方便。但是现在不同了,谁也休想再蒙混过关。”

就在此时,许步忠手机的铃声响了,他刚接听了两句,便把手机递给了“仰脸婆婆”,是她儿子从天津打来的。

其实许步忠跟她儿子早已沟通多次了,就想找个恰当的时机,让儿子好好敲打一下老娘,没想到“仰脸婆婆”主动送上门来了,许步忠哪肯错过这样的机会。

尽管许步忠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是“仰脸婆婆”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阵阴一阵晴,足以说明儿子的话起作用了。

最后许步忠总算听清了一句:“你一不缺吃二不缺喝,干吗自己要给自己找罪受呢?你说你还缺多少钱?我今天就寄给你!”

就是这句话让“仰脸婆婆”彻底崩溃了,她把手机还给了许步忠,眼睛里含着泪水离开了。

……

有个胶合板厂的朱老板,盘算着扩大生产规模,无奈土地指标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他把原来五千平方米的老厂房当成一个罩子,然后翻新改造旧车间。等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原来的面纱揭掉,反正也没多占什么土地。朱老板明白这种改造要在建管办走程序,但能不能批复,他心里没有底,所以就采用了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他的计划没有躲过“天眼”的窥视,更没有逃过无人机的扫描。

就在朱老板对自己的“杰作”暗自得意时,城管执法队突袭了工地,查扣了施工设备,封存了部分车辆。朱老板自知理亏,没有召集施工人员进行反制,那样也许会让局势更加糟糕。他带着满腹的委屈找到了许步忠:“许书记,我们改造车间没有多占一寸土地,凭什么查扣我们的施工设备!”

“你改造车间没有報批,擅自改变地面的主体结构,属于违法行为,查扣施工设备没有什么不妥!”许步忠对土地政策滚瓜烂熟,张口就把对方给噎住了。

“我担心报批通不过,所以就来了个先斩后奏。”朱老板还在给自己的行为辩护。

“很多事可以从简,但是土地不能含糊,否则吃亏的只有自己。”

许步忠铁板着面孔,让朱老板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自己再不服软,下面的施工恐怕还是没戏。

“许书记,我错了,我现在回去就写申请报告。”

后来在许步忠的积极协调下,申请报告才得以批复,沉寂多日的工地又响起了建筑机械的轰鸣声。

第十二章 发挥商会党组织的堡垒作用

2017年3月,义堂镇筹建商会党委,需要一名德能兼备的党委书记。许步忠征询了多方意见之后,首先电话联系了退休干部李继品。刚刚卸掉公职不久的李继品,打算在家颐养天年,不想再回到社会上兼职,便婉拒了许书记的这份信任。谁料想许步忠“三顾茅庐”,重新燃起了李继品发挥余热、投身党建工作的满腔热情。

他清晰地记得许步忠第一次去他们家时,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

许步忠的不期而至,让他始料不及,连忙躲进了卧室,妻子不得不出面应酬。

她一边倒茶一边说:“许书记,感谢你大驾光临,我们家老李去年刚刚办了手续,不想再去操那个闲心了。”

“这是一份光荣的使命,”许步忠笑模悠悠地说,“可不是什么闲心。”

“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李妻赶紧纠正,“应该说这是一份责任,就怕老李担不起。”

“我们镇委征求了很多人的意见,大伙一致推荐李继品,我们经过多方面的权衡,认为他就是商会党委书记的最佳人选!”

“既然上级领导这么看重他,等老李回来我好好劝劝他。”

许步忠第一次无功而返,但是并没有放弃,仅隔了三天,又一次登门。李继品情急之下,躲进了厨房,依然是妻子来挡驾。

“老嫂子,你劝得怎么样了?”许步忠劈头问道。

“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老李跟企业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深知这里面的难处,他就想干点实的。”

“党务工作不仅是实的,还能发挥桥梁纽带作用,把政府和企业连接起来!”许步忠说。

许步忠的话既严肃又认真,李妻突然不吱声了,说不到点子上是小事,就怕又跑偏了。

“我估摸着,老李是在故意躲我,等他回来你告诉他,我还会来第三趟、第四趟,直到他答应为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第三次,李继品没有再躲,他被许步忠的真诚所打动,打算开诚布公地面对他,说说掏心窝子话。

“许书记,首先向你认错,”李继品内疚地说,“你前两次来我家,我并没走远,你跟我妻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许步忠大度一笑:“你躲在里屋,我都猜到了,我说给你妻子的话,其实就是在说给你听。”

“惭愧呀,让你枯坐了两回。”李继品低下头,不敢直视许步忠的眼睛。

“老李啊,咱们镇是板材重镇,有4000多家企业,党建工作是个薄弱环节,盼望着你这样的老同志继续发挥余热,把商会党组织的能量彻底释放出来!”

李继品重新打起精神说:“就怕你高估了我的能力,干不好会辜负了你的信任。”

“老李,咱们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只要我们对党没有二心,认真干,就一定能打造出一支干事创业的党员队伍!在工作上别有压力,出了问题我担着,我和党委的同志都支持你!”

许步忠的话像是春风化雨,让李继品的心潮泛起了涟漪。

万事开头难!李继品上任伊始,商会党委便碰上了“四难”:即党组织覆盖难、党员管理服务难、商业区域资源整合难、党建组织发挥作用难。李继品跑遍了所有的企业,存在的问题大都超出他想象,大家都在忙着赚钱,党组织的向心力明显弱化,有不少支部活动像走过场,党员活动室成了虚摆设……种种迹象表明,搞非公经济的党建工作谈何容易,有许多的沟壑需要他去跨越。

就在李继品为难发愁之际,许步忠再次找到了他,首先肯定了他前期的工作,尽管收效没有那么显著,但是毕竟走上了正轨。

“老李,这些日子真难为你了。”许步忠开门见山地说道。

听到这句宽慰的话,李继品两眼一热,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本来有许多委屈要倾诉的,谁知在许步忠那坚定眼神的激励下,他又就此打住了。

“你所遇到的难题,我都很清楚,有很多老板在商品经济的大潮里,不再热心党组织建设,脑袋掉进了钱眼里。”

“有的甚至还在嘲笑我,说我想当官想疯了,跑到商会这地方过开了官瘾。”李继品没有忍住,脱口说道。

“你把这些全当耳旁风,继续按照我们的思路开展工作,我们党委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信赖你!”

许步忠掷地有声的话打消了李继品的所有顾虑,他全身心投入到党建工作中去,并且逐渐扭转了开局被动的局面。

许步忠对商会党组织的支持,没有停留在口惠而实不至的说教上,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倾斜。在办公场所十分紧张的情况下,特意在丰源新区沿街楼投资200余万元,新辟800平方米的办公区域,建立了高标准的义堂商会党群服务中心。根据许步忠科学规划、合理布局的要求,设置了党员服务窗口、党员活动室、会议室、阅览室等活动场所。同时还建立了党建、法律、信息、会员服务四个功能强大的服务平台,为广大党员和企业提供人性化、便捷化的服务,充分调动了企业家对于商会党建工作的积极性和关注度。在二楼服务中心成立的“企业家沙龙”,给所有参与活动的企业家提供了一个学习充电、研讨交流、获取信息、休闲娱乐的聚集地。

有了商会这个实实在在的抓手,企业家对党组织的参与度空前高涨。从前比较活跃的党支部更加热心;状态一般的焕发出了新的活力;松散懈怠的重新凝聚起来……自2017年5月成立商會党委之后,下辖的12个党总支,106个企业支部相继成立或完善。336个本地党员、196个流动党员便有了主心骨,有了集体活动的大本营。

在一次党课上,许步忠感慨万千地说:“我们义堂党史曾经有过辉煌的一页,1938年3月26日,周井铺村在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乡亲们扛起土枪、土炮,抡起大刀、长矛,拼死迎向穷凶极恶的日寇侵略者,打响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沂蒙抗日第一枪,在中华民族抗战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篇章!今天,我们一定要发扬这个光荣传统,在脱贫治污奔小康——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充分发挥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调动起每个党员的积极性……”

有这样一个镇党委书记亲自授课,有这样一个舒适、温馨、便捷、高效的党群服务中心,许多党员和企业家更愿意参与到党建工作中来,积极主动为义堂发展出谋划策,倾尽所能。党群服务中心真正成了为大家排忧解难、沟通交流的好去处。2017年,商会会员共招商引资过六亿的项目2个,一亿元的10个,吸引高端人才博士生25名,硕士生126名,引导义堂木业走上了一条规范化、标准化、绿色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第十三章 创建品牌

三天的时间,组织委员郭庆才领着许步忠走访了十几家“散乱污”的小板厂,那里的状况让许步忠眉头微蹙;接着又带着他视察了十几家规模较大的板厂,许步忠的眉头依旧紧锁。

在车上,迟迟没有表态的许步忠打破沉默,终于开口了:“说来惭愧,我们义堂镇在全国号称‘板材之乡,从4000多家的规模来看,是没有愧对这个称号。可是,当我们掰着手指一算,在全省能叫响的商标没有几家,在全国有知名度的商标更是凤毛麟角!”

“其实我们镇的胶合板质量并不差,”郭庆才说,“要不那些名牌的厂家也不会允许我们给他们贴牌。”

“贴牌?”许步忠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把贴牌这个概念详细给我说道说道。”

“有人把贴牌理解为造假,其实不然,贴牌就是按照名牌厂家的选料标准、生产工艺、管理模式生产出来的胶合板。只允许贴上对方的牌子,不能自主销售,说白了,就是名牌厂家的一个加工车间。”郭庆才侃侃而谈。

“他们拿大头,我们拿小头?”许步忠试探着问道。

“只能这样,同样的产品不贴他们的牌子,就卖不上价,利润还薄。”郭庆才进一步解释道。

“那些名牌厂家最先闯出了牌子,占据了技术的制高点,然后就开始印贴牌,盘剥他下面的那些车间。”许步忠自言自语地说。

许步忠恰如其分的理解,着实让郭庆才吃了一惊。

他们的车很快转悠到了海泉胶合板厂,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厂子,除了自己的海泉品牌,他们赚钱的另一个门路就是给“兔宝宝”贴牌。

海泉厂有两条生产线,一条生产“海泉牌”,一条生产“兔宝宝”。

许步忠为了吃透胶合板全部的生产环节,在刘厂长的引导下,不厌其烦地转遍了所有的车间。他从分拣旋皮、三拼四拼、单层涂胶上面皮、面底芯拼成整板、通过冷压预压、修芯、砂芯磨平、涂胶上底皮,到冷压热压、锯边、刮泥子、烘干、砂光砂面、刮第二遍泥子,再到涂掩蔽剂、烘干、涂胶、贴美国红橡或水曲柳、再冷压热压、修补、砂光锯边……近三十道工序,几乎被他一项不落地看到底。

“海泉牌和兔宝宝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在质量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在价位上却分出了高低。”许步忠一针见血地说道。

刘厂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们的海泉牌32元一张,而兔宝宝却能卖到50元一张。我们贴一张牌只能赚8块,而他们仅凭卖牌子,就有10元的利润。”

“今天我算是明白贴牌是怎么回事了,”许步忠说,“我们偌大的一个镇,光是规模的板厂就有几千家,我就不信闯不出自己的品牌!”

“兔宝宝不光在推销上有绝招,在产品质量上更是严格把关。去年春节前,有些工人急于回家过年,在拼板时疏于挑拣,面板上出现了瑕疵,结果被兔宝宝的质检员拒收。”刘厂长说到这儿,更不敢跟许步忠对视。

“我们现在还处在一个粗放型的管理阶段,有很多地方还欠缺精细,我们要尽力向高规格看齐。”许步忠语重心长地说道。

“镇委书记亲自抓品牌,我们企业一定会迎头赶上!”

在“做好绿色环保项目,打造义堂板材金招牌”的座谈会上,许步忠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新构想:“一定要在三年之内,打造5个全国品牌,20个全省品牌,让义堂的板材业迈上一个新台阶!”

许步忠的雄心壮志让很多老板为难发愁,他们毫不避讳地道出了内心的苦衷:

“环保的压力就够我们受得了,再拿出大笔的钱去打广告,我们可承受不了这多余的开支……”

“创建一个新牌子太难了,除了品质保证之外,还要具备多种外在的条件……”

“以上的条件都满足了,恐怕还要熬上个十年八载,还不知能不能修成正果?”

“大伙说的这些都是现实不假,但是我们不能因此打退堂鼓!一个没有自己品牌的企业,只能事倍功半;靠着给人家贴牌分得一杯羹的企业,充其量就是品牌厂家的一個车间!不管千难万难,我们都要创建自己的商标,闯出闻名全国的品牌!”许步忠语重心长地说道。

企业老板们沉默不语,都在琢磨这番话的深刻含义,同时又不加掩饰地道出心中的顾虑:

“打造品牌需要产业转型升级,我们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同时我们还缺少一个这样的环境,确实能把人才留住。”

“我们生存压力已经够大了,谁来出钱做这些事呢?”

许步忠拍着胸脯给他们打包票:

“我们镇政府!请大家相信。”

许步忠说到做到,带着郭庆才来到了华东理工大学化工院,目的只有一个,聘请高人来义堂,帮助板材业早日摆脱粗放型的经营模式,向产业的转型升级发展,争取尽快跻身名牌商标的行列。

当华东理工大学的专家学者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之后,脸上都呈现出惊愕的表情,第一他们没想到在沂蒙山区竟然还藏着一个蜚声全国的板材重镇;第二个没想到一个镇委书记居然亲自上门取经,这完全颠覆了他们最初对乡镇干部的印象。

初步协议达成后,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专家,紧紧握住许步忠的双手,感慨颇多地说:“义堂镇有你这样的带头人,产品升级换代不成问题,我们会倾尽所能帮助你们。”

“我们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们,要什么条件就给什么条件,保证给你们提供一个舒适安静的环境,争取早日让你们的‘项目开花结果。”许步忠言之凿凿地说。

“同时,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老专家说,“打造一个响当当的品牌,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是坚持不懈追求的结果。”

“品牌就像一棵大树,是慢慢生长起来的,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

两个人相谈甚欢,郭庆才在一旁迟迟没有插上嘴,不过从他们的话语里,他感受到了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千年舟”和“千山”都带一个千字,可是知名度却是迥然不同,“千年舟”是全国胶合板十大品牌之一,可以跨越千山万水,在全国乃至世界的商海里畅游。而义堂镇的“千山”牌只能在齐鲁大地拔尖。许步忠为此找到了“千山”牌老总马彦庆:“山外青山楼外楼,你们厂不能再关起门来称皇帝——自尊自贵了,应该走出去,让‘千山成为中国的名牌!”

“怎樣才能走出去?请许书记给我们支招。”马庆彦虚心地询问道。

“选择一个理想的平台,”许步忠果断地说,“譬如说在央视做广告。”

“广告费当然不成问题,可惜我们没有电视台的人脉,不知道该如何操作。”马彦庆略显为难地说。

“我来帮你牵线搭桥,后续的工作你们自己去完成。”

马彦庆紧紧握住许步忠的手,千恩万谢,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

后来在许步忠的精心协调下,“千山”牌胶合板成功在央视上做了广告,让更多的客户认识了它、接受了它。

许步忠没有放空炮,从上海回到镇上不久,便设立了600万元的创意基金,推动企业创建品牌。在这种激励政策的鼓舞下,全镇掀起了一个争创名牌的新高潮。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在引来的人才中有博士级25名、硕士级126名。目前义堂镇已拥有中国驰名商标一个(新港木业),山东名牌产品两个(千山木业和福达木业)山东著名商标(如欢乐熊、蓝B等)11个,并且使全镇320家企业成功注册了562个商标……同时他还十分注重协会建设,先后建立了“兰山区木业协会”“山东省木材与木制品流通协会临沂秘书处”,让义堂镇的板产业上下联通,左右逢源,期盼打造出更多在全国乃至全球有影响力的金字招牌。

第十四章 411办公室

在义堂镇党委411办公室里,许步忠从任职到殉职,在这里工作了820多天。只要他身在办公室,这扇门就没有关上过。老百姓带着千难万难迈进门来,许步忠不仅热情相迎,还会倾尽全力帮着化解,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也会送上一个满意的答复,让他们对诉求有个期盼。当许步忠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来客也不会失望而归,因为在门的左侧有个工作牌,上面显示了坐班、开会、下乡、休假四种工作状态,让群众一清二楚,知晓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和具体的位置。许步忠在办公室里经常熬到深夜,实在挺不住了,就把沙发当成床铺,躺在上面小憩一会儿,缓解身体的极度疲劳。与其说那是一扇门,还不如说是许书记的心扉,无时无刻不在向义堂的父老乡亲敞开着……

2017年的一天,许步忠的办公室,突然闯进来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愤怒的情绪,他用哆嗦的右手,指着许步忠的鼻子,高门大嗓地嚷嚷着:“你们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啊?你们手下的城管是什么作风,什么行为,到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墙给推倒了……”

许步忠面对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眯眯地给他沏了一杯茶,非常耐心地倾听他唠叨,终于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大爷名叫李钦华,来自官庄村,是一名退休职工。他在没有经过任何部门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在分配的职工宿舍上加盖二层楼。城管多次规劝无效后,强行拆除了违章建筑。李钦华觉得自己遭遇了天大的不公,便四处告状,因为属于越级上访,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就在他诉求无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许步忠书记,于是便上演了刚才那出戏。

“刚才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许步忠说,“我要深入了解情况后,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不满意还另说着,几天吧?”李钦华不错眼珠地盯着许步忠的脸。

“三天!”许步忠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知为什么,李钦华没有继续纠缠,许步忠的话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李钦华走后,许步忠立马到城管办了解情况,下午就把官庄村支部书记徐士金约至办公室,亲自交代了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首先是李钦华老人错在前,他没有走正常程序,加盖二楼属于自作主张。”

“对呀,他甚至都没给我们村委打招呼。”徐士金说。

“城管办在履行执法程序时,态度粗暴,缺乏耐心,我已经依据李钦华的举报材料,对具体负责这个案例的人进行了批评,你代我向他表达歉意,另外再抓紧补办一份手续。”

李钦华听完徐士金的转述后,老泪纵横,后悔自己不该倚老卖老,更不该冲闯许步忠的办公室,许书记不仅没有生气,还让他等来一个最想要的结果。

……

泰尔化工有位职工在家突发脑梗,来不及交代后事,便匆匆撒手人寰。职工家属一口咬定是干活累死的,多次到企业纠缠不休,索要一笔数额不菲的赔偿金。有一次,许步忠去泰尔化工开座谈会,恰巧碰上死者家属大闹经理室的场景。因为不了解具体缘由,许步忠除了上前安抚几句之外,便悄悄对公司经理王建华说:“王经理,企业家要关心职工,这虽然不是在工作岗位上去世的,但是这个工人家庭很困难,企业要担负社会责任,回报社会。几万块钱对企业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职工家庭而言却是大事,能帮就帮帮吧。”

王经理当时没有答复,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从他的神色上不难猜到,曾经紧闭的大门,仿佛敞开了一条缝隙。

当死者家属得知安慰她的人就是镇委书记时,绝望的脸上顿时现出期盼表情。翌日,她一改原先去公司哭爹喊娘的策略,而是直奔义堂镇委411室,许步忠的寥寥数语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许书记,你可得给我们全家做主啊!我们那口子就是累死的,那个王经理死不认账!今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呀……”死者家属刚迈进门去,就开始抹眼泪喊冤。

“我深入调查了一下,泰尔化工没有那种累死人的活,他们的工作制度还是比较规范的。把你丈夫的病逝全部归咎于公司,这多少有些牵强。”许步忠循循善诱地说。

“你们这是官官相护……”只因许步忠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死者家属的态度又急躁起来。

“你听我把话说完,”许步忠说,“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放任不管了,我已经向王经理建言,让公司拿出几万块钱安抚家属。”

“感谢许书记的大恩大德……”死者家属转瞬又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你要明白,假如泰尔公司能出的话,这可不是什么赔偿款,而是一笔扶贫济困的善款。”

“他们只要肯出钱,叫什么都行。”

后来王建华经理在许步忠的开导下,最终付给死者家属六万元善款。

……

东单的刘大娘家因为砌院墙,和邻居家发生了纠纷,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刘大娘被气得七窍生烟,卧床不起。心里那股气驱使她穿上衣服,三步并两步来到镇委大院。她心里不信那个邪,非要找镇上领导讨个说法,411办公室无疑是她的首选。

不知为啥,当她真的跟许步忠面对面的时候,所有的“冤屈”都临阵脱逃,尴尬地伫立在那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许步忠和蔼可亲地凝视着她,像是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

“大娘,你大老远跑来还没吃饭吧?有什么话先搁一搁,咱娘俩先去食堂吃饭。”

“吃什么饭,光气就吃饱了!”刘大娘不依不饶。

“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才有力气回家呀!”

这句话把刘大娘给逗乐了,她跟随许步忠来到镇政府食堂,喝了一碗粥,吃了四根油条。

回到办公室,许步忠拿出笔和笔记本,一字不落地听完她的“冤屈”,然后记下要点。最后说道:“大娘,你先回去,我派镇上最好的调解员去你们庄,一定把你们两家的矛盾化解了。假如还调解不好,你再来找我,直到你满意为止。”

不久,刘大娘又来了,不过这次拎了一篮子草鸡蛋,这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攒下的。她跟邻居已经和好如初,她要用这一篮子鸡蛋答谢许步忠。

许步忠蹲下身子,从篮子里挑拣了一个,对着太阳光透视了一番,很在行地说:“这是正宗草鸡蛋,蛋黄皮硬,只有散养的鸡才下这种蛋。”

刘大娘很惊讶,她没有想到许步忠这么熟知底层生活,她近乎哀求道:“你就留下吧,好好补补身子,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安稳。”

最后两个人像是拉锯一样,推来推去,无奈刘大娘执拗不过许步忠,只好又挎回去了。

没过几天,刘大娘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三双用毛线钩的鞋垫。

“为老百姓办事就是我们的本分,谢谢你的心意,只要你老人家过得好,我们就知足了。”许步忠情深意切地说。

“你是我们老百姓的好官,”刘大娘含着热泪说,“真正做到了不贪群众一针一线。”

……

义堂商会会长凌思法无疑是411办公室的常客,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踏过这道门槛了。不知为什么,只要置身这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里,凌思法立马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思维就从来没有混乱过,热情就从来没有萎靡过,勇气就从来没有消失过!从800平方米的办公场所到600万元的品牌创意基金,从商会党群活动中心再到企业家沙龙……处处都彰显着许步忠运筹帷幄的谋划和思路。

有一次,凌思法走进411办公室,习惯性把门“咔嗒”一声带上了。许步忠见状,走过来又把门打开了。看到凌思法满脸疑惑,许步忠淡然一笑:“开着吧,群众有事找我方便。”

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出自一个镇党委书记嘴里,让人感到熨帖舒服,且暖心暖肺。同时,凌思法对许步忠此举还有更深的领悟:那就是敞着门,敞亮着办事,干净地办事,在大家的监督下办事!

在义堂镇父老乡亲的眼里,那是一扇铁面无私之门,那是一扇扶弱济贫之门,那是一扇公平正派之门,那是一扇对人民永远都不会关闭的门……

第十五章 人性的光芒

义堂镇敬老院是许步忠最为牵挂的地方,每逢中秋节、春节等传统节日,他都要带着镇党委领导班子,拎着大包小包去看望那里的五保老人。只要他去义堂镇西部搞调研,敬老院一定是他的必到之处。

李运广院长清晰地记得,许步忠那敦厚结实的身影只要出现在院子里,那些孤寡老人便会把他团团围住,有的絮絮叨叨地问候,有的牢牢抓住他的手,有的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脸,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

张瑞启老人见人就说:“真是享了共产党的福,有儿有女的那些也未必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许书记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没的说!”

杜家境老人也常常找到李运广念叨:“许书记多少日子没来了?许书记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2017年深秋,许步忠来敬老院探望老人,发现他们全都蜷缩在床上,盖着被子不肯下来,屋里弥漫着刺骨的清冷。

李运广院长告诉他,因为种种原因,热力管道迟迟通不过来。

许步忠掷地有声地说道:“不能再拖了,我回去马上协调,现在是秋天都冻成这个样,真不知冬天该怎么熬。”

许步忠没有放空炮,回去亲自出马跑企业跑村委,年底敬老院便通上了热力管道。

2018年夏天,又给敬老院安装上了空调,让这些五保老人过上了冬暖夏凉的舒服日子。

有一次,许步忠来敬老院慰问老人,在院子里突然停下了脚步。大伙顺着他的目光发现,地面上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裂纹。

他二话没说,当场调度相关工作人员,抓紧时间进行修补,不可拖延。因为这条不起眼的裂纹,很可能就是某个老人的“滑铁卢”,绝不能等绊倒了再去补救。

就是这么一个细节,居然没有逃过许步忠的眼睛,他说:“这些老人的腿脚都不灵便,要创造最好的环境保障他们的生活,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才会安心。”

……

有一天早上刚上班,义堂镇党委突然来了100多个“不速之客”,他们大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有个性子急的正在跟工作人员理论:“为什么我们就领不到钱?”

其他的老人随声附和:“是啊,这事咱就得找政府!”

有人帮腔助阵,那人喊得更凶:“党委不能不管我们吧!”

其他人一齐吆喝:“不管我们,我们就不走!”

刚来上班的人面对这个闹闹哄哄的场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工作人员一个劲地安抚:“大家肃静,大家肃静!这里是办公场所,有话好好说。”

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像个菜市场,有一种不满情绪正在悄然无声地酝酿。

这时,许步忠走进人群,高门大嗓地喊道:“我是镇党委书记许步忠,你们有什么问题跟我谈,请推选一个代表跟我去接访大厅,坐下來慢慢谈。”

被推选出来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尽管在所有上访者中他是最冷静的,但是一说起闹事的缘由,情绪还是难免有些激动:“俺们都是原来朱里煤矿的工人,后来煤矿搬到郯城去了,凭什么跟着去的都给买了养老保险,人家退休了月月都发钱,俺们就没人管了呢?”

许步忠先给老人倒了一杯水,亲切地安慰道:“老人家别着急,先喝杯水慢慢说。”

虽然老人的表述拉拉杂杂,断断续续,口齿也不清楚,但是许步忠大致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人家反映的问题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且一面之词,孰是孰非一时半会儿还难以辨别。尽管如此,许步忠当面安排了工作人员对事情进行核实调查,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大爷您放心,我就是义堂镇党委书记,事情我会尽快了解清楚,肯定在短期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人们将信将疑,但心里总算有了一个盼头,人群也渐渐地散去。

接下来许步忠安排了三个工作组分别去朱里、郯城、罗庄调查落实此事。原来在20世纪的60、70年代,在义堂王朱里村西有家国营煤矿。1984年煤矿因为资源枯竭搬迁去了郯城黃山镇,后又划归罗庄区管辖。当时有的工人随矿搬迁,并且还在郯城县人社局办理了职工养老保险。而那些来镇上质问的,因为种种缘故没有随着搬迁,而是接受了矿上的遣散补助费。省里出台政策可以个人补缴养老保险费时,他们又错过了那个机会。后来听说了其他同事有养老保险金,而自己则没有时,才心里犯了嘀咕。

随后,许步忠亲自上门,找到了那位鹤发童颜的工人代表,向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和社保政策的要求。

那位老人得知许步忠为此事竭尽全力时,后悔当初的莽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了镇委,他充满感激地说:“谢谢许书记,为了这些小事,给我们操碎了心。”

“只有把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当成大事来办,我们这些干部在老百姓眼里才有价值!”许步忠紧握他的手,深情款款地说。

工人代表止不住老泪纵横。

……

小义堂村的郭道祥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从此被封闭在家里,靠着自学的小机电维修技术维持着自己的生计。随着家用电器的更新换代,他的那点手艺早已派不上用场,生活也越发艰难。许步忠得知了郭道祥的生活现状后,登门去看望他。

郭道祥没有向生活屈服,趴在桌子上用一台老旧的“大脑袋”电脑在写作。

许步忠凑到电脑桌前,阅读了一段他刚刚完成的稿子,觉得文笔还不错,大有潜力可挖,于是鼓励道:“不错,很有文采,只有多读多写,没有其他捷径可走。”

郭道祥激动万分,赶紧瘸着腿去给许书记沏茶,他那“唐老鸭”式的步伐,让许步忠的眼睛一热,继续问道:“你的维修技术过时了,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充电?与时俱进才对呀。”

“我也想过,”郭道祥说,“可是我这腿脚去哪里也不方便,不想去给别人添麻烦。”

许步忠没有当面许诺,而是分别后没几天,一台崭新的轮椅就送到了郭道祥的家。他生平第一次坐轮椅,很舒服地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内心的感激犹如滚滚祊河水,汹涌澎湃。

许步忠第二次来探望郭道祥,看到他坐在轮椅上操作自由,像是支配自己的腿一样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说:“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不要拿我当外人。”

郭道祥紧紧抓住许步忠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当进屋看到郭道祥还在使用那台“大脑袋”电脑时,脸色顿时骤变。回来后批评工作人员:

“上次就看老郭家那个电脑太旧了,安排你给送的那台电脑给了吗?”

挨批的工作人员低着头,不敢直视许步忠的眼睛,因为工作紧张,疏漏了这件事。

“明天上班,先把这件事办了。”许步忠再一次提醒道。

第二天早晨,郭道祥便收到了义堂党委派专人送来的液晶电脑,热泪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

前城子村有个耄耋老人王兴全,已经八十多岁了,许步忠去他家走访时,正赶上酷暑难挨的三伏天,毒日头烤得人汗珠子直冒。老人家里没有降温电器,比屋外更加闷热,并且还弥漫着一股腥臊烂臭的气味。

许步忠没有在意这种味道,他径直走进去握住了轮椅上一位中年人的手,他知道这是王兴全老人的儿子,因为脑部疾病瘫痪多年,一家人就是挤在这个闷热潮湿的空间里相依为命。

许步忠和床上的主人寒暄后,随手拉过一个马扎,坐在了老人的对面,亲切地问道:“老人家最近身体怎样?有什么困难你就和我说,和村里说。我是咱义堂镇的书记许步忠。”

王兴全好激动,两只手局促地搓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嗫嚅道:“给领导添麻烦了,没有没有,都怪好。”

许步忠环顾四周,微微蹙起眉头,他发现虽然搬迁住上了楼房,但是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斑驳掉漆的菜橱杵在墙角,木板子做成的箱子堆在床后,几个小椅子倒插着垒在四方桌旁边……根本寻不到什么沙发家电空调之类的东西。

这时,床上的王兴全老人,大概觉得躺着和书记拉呱不礼貌,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许步忠见状赶紧上前去扶他说:“大爷,我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在你面前是晚辈,不用太讲礼节。”说完,掏出手帕纸轻轻擦拭老人额上鬓角流下的汗珠。岂不知许步忠的衬衫此刻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许书记,俺家条件差,让您出了这么多汗。”王兴全不好意思地说道。

“出点汗好。”许步忠笑了笑说,“你们家这种情况是我们党委和村里没关心照顾好你们。”

随之,许步忠回过头对随从的工作人员说道:“镇里村里要尽快拿出帮扶方案,改善好他们家的生活。”

临走时,许步忠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王兴全那枯瘦的手里。

“钱虽然不多,但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边说边把手机号码留给了老人家,还特意叮嘱道,“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回到镇上后,许步忠多次给前城子村支部书记孙宗民打电话,敦促他设立特困户帮扶基金,直至落到实处。现在像王兴全这样的困难户每年都领到了2000元的补助金。

第十六章 沾光

在高新区皇庄村的东南有一家普通的农家院落,院子里有四间早已被风雨剥蚀得破旧不堪的瓦房。因为时常漏雨,不得不在瓦片上面又覆了一层铁皮,叫铁皮房也许更贴切。

当初为了建这栋房子,许父在石头塘里打石头,拼上命一天才打一车,一车仅卖十块钱。许母除了在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做饭,就是上山割草喂牛,养大后卖给那些包产到户急需牲畜耕地的村民,好补贴这个因盖房子穷尽所有的家。

许步忠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看着操心忙碌的父母,懂事的许步忠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两个弟弟,每天放学后上山帮着母亲割草。有时母亲煮一个鸡蛋切四瓣,不够分的,许步忠就埋头喝稀饭,把他的那一瓣偷偷地留给母亲吃。读初中的时候在马厂湖,母亲除了给他准备每周的煎饼咸菜,还会给他两元钱买学习用品。许步忠的作业本都是正反两面用,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周末回家时,把两元磨破攥热的钱再还给母亲:“我真的用不著。”

“别不舍得花,”母亲心疼地说,“嘴馋了,就买一碗白菜炖肉吃。”

“我不馋,我就喜欢你用猪大油炒的咸菜,比山珍海味还好吃。”许步忠拉着母亲的手说。

母亲转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几乎带着哽咽说:“俺儿这么小,就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将来我们老了肯定会跟着你沾光。”

许步忠听完这话,扑进母亲怀里说:“放心吧,妈妈!”

许步忠就读马厂湖中学之前,父亲在石头塘没日没夜打了二十车石头,才凑够了钱,为他买了一辆“金鹿”牌大轮自行车。那时在村里买自行车是一件奢侈的事,为的就是不让儿子走路受累。过分的体力透支一下子把父亲撂倒了,腰疼病再次复发,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呻吟,像是烙饼般地难受。

许步忠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他一边给父亲端水送药,一边向他保证:“我现在骑你两个轮的,将来一定用四个轮的报答你!”

父亲当时被腰疼折磨得死去活来,儿子的话像是奇效的药一样,疼痛突然缓解了许多,他勉强支起身子说:“有你这句话,我再苦再累也值了,将来我和你妈会沾你光的。”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曾经许愿让父母沾光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兰山区义堂镇党委书记,兑现当年对父母立下的诺言应该不成问题。

左邻右舍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期待着这个看着长大的小男孩,在自己有出息之后是如何孝敬父母的,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奈他们的窥视一次次落空了,已经三十多年的老屋面貌依旧,有的瓦片断裂,雨水渗透朽烂的秫秸,滴落进屋里,不得不在屋顶覆盖一层铁皮,刷上蓝漆,倒是成了皇庄村的一道街景。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电器,隔墙竟然是一道布帘子。西边的卧室里有一台锈迹斑斑的防震床,那是许步忠逢年过节来家时,经常在上面小憩的地方,借以缓解一下工作紧张的疲惫。紧贴着西墙还有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橱。挨着防震床的东面还有一张红漆斑驳的箱子,说是古董也不为过。堂屋的摆设更是破旧不堪,说不清颜色的地八仙,坐着晃晃悠悠的布沙发,另外还有一台烧玉米棒子的土炉……

偶尔看见许书记来家看望父母,大都是两手空空,来去匆匆,很少看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有一次邻家婶子感到好奇,在许步忠落脚不久,便想进去探个究竟。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许步忠端着一大碗炒熟的土豆丝,正在狼吞虎咽。看见不期而至的邻家大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说,自己最馋母亲炒的这道菜,走遍天下也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有一天,许家门口突然来了一辆黑色奥迪车,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他们的一言一行分外默契,外人一搭眼就知道是两口子。他俩的表情也是出奇的一致,全都压抑着一股子怨气。

女人去敲门,因为带着一种情绪,把门擂得咚咚作响,引来了左邻右舍看热闹。

男人提醒她轻点,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点到为止。

就在女人把巴掌放轻,要擂第二遍的时候,许步忠父母打开了院门,他们一头雾水地审视着这个面带愠色的女人,不知她的火气从何而来。

没有寒暄,就连起码的礼节也省略了,那个女人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某某板厂老板,你儿子要拆我们家厂子,让我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拿着政府发的工资,可我们呢,只能去喝西北风!”

“你的厂子该拆不该拆,我不知道,你应该去找他,找我们有什么用?”许母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男人在一旁接茬:“他是你儿子,我就不信,你的话他敢不听!”

“他工作上的事,”许父非常认真地说,“我们从来不过问,就算插言他也不会听的。”

“你们这是‘踢皮球,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那女人突然声高八度。

“不管什么事,先进屋喝点水,消消气,大老远跑来的。”许父一边安慰,一边把他俩往院子里礼让。

“我们不进,免得被你们说成私闯民宅。”那个女人不领情,依然态度蛮横。

许父指了指看热闹的村民,苦口婆心地说:“怎么会呢,有我们这些邻居作证。”

环顾了一下那些侧目而视的村民,那个女人多少有点收敛,但是照旧话里有话地说:“我站在这儿跟你们心平气和地说话,是因为你们是老人,俺那个小孩要是来了,可就不是这种口气了!”

说完,两口子钻进黑色奥迪车,在众人怪罪的眼神里驶离了皇庄村。

看热闹的村民大都站在许家立场上,指责那两口子不该来兴师问罪,更不该冒犯无辜的老人。

但也有个别的为之嗟叹:“吃尽千辛万苦,把儿子培养成公家人,好光没有沾到,却沾了这种光。”

许步忠在涑河南村有个表姑,表姑夫姓陈,经营一家板厂。平日两家你来我往,关系甚密。自从许步忠当了义堂镇委书记之后,表姑更是欢欣鼓舞,总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她家经营的那个板厂,没有环保手续,属于“散乱污”的范畴,自然被列在了清理名单之中。

表姑非常清楚,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大趋势,当一把手的表侄恐怕也保驾不了。但是有一个窍门可钻,那就是在赔偿上做文章。于是,她雇用了一辆挖掘机挖地基,准备“临时抱佛脚”盖厂房,以便获取更多的补偿。

挖掘机“呼哧呼哧”干了一上午,地基眼看就要挖成了,镇上的城管执法人员突然不期而至。执法人员不仅让司机把土坑填上,还要把挖掘机没收开走。

表姑急眼了,连忙拨通了许步忠父亲的电话:“表哥,你赶紧救救你表妹!”

“怎么了,表妹?”

因为内心慌乱,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挖掘机要被人开走,你赶紧的……”

“赶紧的,干什么?”许父仍然不解。

“赶紧给表侄打个电话,让他出面讲讲情。”

许父终于明白了,这回轮着他语无伦次了:“这……这……就怕……”

“挖掘机要是被开走了,我得损失一大笔钱,表哥,看在亲戚的分上,你不能见死不救!”

许父心里七上八下,但碍于面子,还是拨通了儿子的手机,支支吾吾把事情说明白了。

“你不要管,开了这个口子,我还怎么管别人!”许步忠的口吻十分严厉,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许父放下电话,不知该如何回复表妹,心里正在为难发愁时,表妹又打来了电话,苦苦哀求:“表侄就一句话的事,一句话的事。”

许父经过一番纠结,鼓足了最后的勇气,他怕打手机儿子不接,干脆拨通了他办公室的座机。

许步忠一听是父亲的声音,直接把电话挂了,断了父亲最后的乞求。

当表姑眼睁睁看着挖掘机被人开走了,近乎绝望地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道:“本以为能跟着表侄沾光的,谁知他对亲戚比对外人还狠!”

第十七章 一次特殊的旅行

2018年的国庆节,也就是许步忠殉职的前二十天,他突然要带妻子外出旅游。

在学校当老师的妻子摇了摇头:“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许诺了。”

许步忠凝望着妻子那张写满嗔怪的脸,很是愧疚地说:“这次是真的!”

“那我准备一下。”妻子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你说带什么物品?”

“我们要去一个特别高大上的旅游区,”许步忠故作神秘地说,“什么也不用带。”

尽管如此,陈老师还是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小物件,在这个过程中,她脑海里开始追忆丈夫曾经的三次承诺……

第一次,是许步忠在李官镇搞增减挂的时候,因为涉及千头万绪,竟然连续奋战46天没有回家。妻子星期天歇班时,去指挥部探望黑白昼夜连轴转的丈夫。

许步忠明显消瘦了,憔悴的脸盘上带着疲惫,看到分别一个半月的妻子,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积攒了不少脏衣服,你给洗洗吧。”

没有温情的悄悄话,也没有询问儿子的情况,甚至连个抚慰的眼神都没有,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像是在给下属下达命令。说完,把一大堆未洗的衣服抱给了妻子,然后上车,急匆匆奔赴下一个工地。

目送丈夫那瘦了一圈的背影,心里的牢骚顿时化为一种疼爱。这时,她忽然闻到一股异常的氣味,原来是怀里的衣物因长久堆积,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应该是四目相对温情脉脉的场景,却变成了陈老师一个人洗衣的画面。她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天,累得腰酸背疼,两手发麻,才把那堆衣服洗完。

直到她上了车,打算赶回城里时,许步忠才一溜小跑赶过来,给她撂下一句话语:“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带你们娘俩出去旅游,好好散散心。”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顿时驱散了妻子劳累一天的憋屈。

她期盼着丈夫能尽快落实这句承诺,可承诺迟迟没有变成现实,仿佛早已随风而逝。

第二次,是搬新居。过去他们一直住在破旧不堪的还建楼里,现在终于买了新房,应该是一个欢天喜地的日子,却让妻子高兴不起来。因为新楼是一个毛坯房,需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装修。许步忠全部身心扑在工作上,成了一个“甩手掌柜”,把装修这一摊子,全部撂给了妻子。

妻子并无怨言,她充分理解自己的丈夫,于是一个人挑起了装修的重任。有天晚上,妻子终于鼓足勇气,戳了戳正在酣睡的丈夫:“步忠,有个事你看能办吧?”

“什么事?说吧。”许步忠从梦乡中醒来,声音略有沙哑地问道。

“家里装修需要大量的胶合板,我们去厂家买要比去市场更便宜,你给打声招呼不行吗?”

许步忠警觉地坐起身来,睡眼蒙眬地看了一眼妻子,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说道:“不行!”

“为什么?”

“你说去买胶合板,实际上就是变相索要。”

“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为了节省这点钱,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去市场买好了,反正我不会出这个面。”许步忠说完,便又躺下了,只留给妻子一个后脑勺。

妻子委屈得要命,自己累也罢苦也罢都无所谓,只是让他动动嘴,却招来这番责怪!她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房子装修完之后,还需要买家具和电器,这些仍然是妻子一个人操持。

有一天,陈老师询问同事刘珊珊:“你有没有认识的卖家电的人?”

“我有一个同学在金鹰商场,我可以直接找他。许哥怎么不给你帮忙?按理说,这些应该是大老爷们操心的事。”刘珊珊说完同学电话号码之后,也没忘了替她鸣不平。

陈老师没有接着这个话茬埋怨老公,而是替他打起了圆场:“老许太忙了,我倒是想一起去商场看看,可他哪有时间啊,装修房子太麻烦了,我这个假期没干别的,就忙这个了!”

快搬新家的时候,许步忠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无须多言,妻子的辛苦明明白白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上。他觉得心中有愧,便又送给妻子一次承诺:“等搬完新家,我带你们娘俩去旅游!”

“你上次的许诺还没兑现呢……”妻子嗔怪道。

“这次一定!”

第三次,是儿子亮亮在初升高的考试中名列前茅,取得了全市第十一名的好成绩。当时许步忠和文旅局的孟庆香正在参加全区的“一线干事创业”先进事迹报告会,他俩代表西部新城做典型发言。在休息室候场时,许步忠突然接到妻子发来的一个短信,还有全市中考的一个排名。

许步忠激动万分,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笑容,他把手机拿到孟庆香面前,难掩内心的喜悦:“你看看俺亮亮考的成绩,全市第十一名,行啊小子,比他爹强!”

孟庆香的高兴劲儿不亚于许步忠,她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哪是第十一名,明明是并列第四嘛!由此看来,你们家教育孩子真是有方。”

许步忠听完这话,惭愧地低下头,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我哪有时间管孩子,这些都是媳妇的功劳。”

“那你今晚回去还不好好犒劳一下他们娘俩。”孟庆香说。

“必须的!”

晚上,在一家普通的饭店,许步忠兑现了白天的诺言,还把孟庆香局长拉来作陪。

主人和客人相互敬过酒之后,许步忠突然端着一杯酒来到儿子面前,罕见地道出了心里话:“亮亮,我平时没时间照顾你,请你原谅爸爸,你考得这么争气,全家人都为你骄傲!”

“我不怪你爸爸,我知道你很忙,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亮亮很懂事地说道。

“什么事?”

“等你有空,一定带我妈出去旅游,你都许过两次愿了。”

不知为什么,平日有泪不轻弹的许步忠,此时此刻眼睛里翻涌着泪花,他近乎哽咽着说:“亮亮,就凭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做到!”

这次妻子信以为真,就在她坐到后座上,幸福地凝望着丈夫驾车的背影时,突然感觉方向不对劲,原来车子停在了义堂镇。

“下车吧,陈老师。”许步忠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

“你这是要演哪出戏?”妻子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我们旅游的目的地,”许步忠正经八百地说,“兰山区未来的西部新城!”

妻子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丈夫第四次欺骗了他。尽管肚子里有气,但还是强打精神,跟随着丈夫的脚步,把一个脱骨换胎的义堂镇從头到尾看了个遍。

许步忠遥望着一片生机勃勃、塔吊林立的工地,颇为自豪地说:“这里将建设国际商贸城,新明辉智慧云仓、天源国际示范物流、总部经济、城市综合体等新项目都将在这里落户……”

尽管对这些项目一知半解,但是从许步忠驾轻就熟的介绍中,妻子逐渐捋清了丈夫忙碌的轨迹。

“这里以前聚集了一百多家散乱污企业,”许步忠说,“就像啃骨头似的,被我们一个一个拿下!去年我们关停了264家散乱污企业,今年又拆除了1260家,累计完成了征收350万平方米,拆迁量是去年全区的两倍……”

不久,车子又转到一片已经初具规模的建筑工地,许步忠指给妻子说:“前边那个是山东俏家装饰新材料,后边那个是铁路物流园工地,都是绿色环保新项目。”

妻子侧耳细听,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由原来的不解变成了理解。

妻子的心理活动没有逃过许步忠的眼睛,他说得更来劲了:“我们义堂镇2017年度科学发展综合考核和今年上半年新旧动能转换现场观摩考核均列全区第一!去年的地方财政收入首次突破5亿元!今年七月,我们镇党委还被省委组织部表彰为‘干事创业好班子。”

至此,妻子不再抱怨丈夫让她旅游的愿望屡屡落空,也不再责备丈夫不着家或是把家当成了旅馆。她开始用仰慕的眼神瞅着丈夫,觉得嫁给这种担当者、实干家的男人值得!

“走!咱们再去精品产业园看看!”

第十八章 最后一天

10月21日是周日,许步忠像往常一样,刚到七点半就来到了办公室。

他处理完几份公文之后,便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儿子许晨的照片,端详了很久,许晨眉眼像他母亲,但是脸上的轮廓还是随自己,腼腆中难掩阳刚之气。因为工作繁忙,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他了,甚是想念。带他们娘俩外出旅游的计划屡屡落空,等今年春节假期说什么也要兑现……

随后,许步忠和司机小姜来到了一块农田前,村民们正在忙着秋收。看到许书记莅临现场,纷纷围拢过来问这问那。他们知道俏家木业二期即将落地,他们对这个绿色环保项目持欢迎态度。问题是土地流转的靴子什么时候落下来,他们的越冬庄稼到底是种还是不种,现在没人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10点30分,许步忠带着这个问题来到了凯源木业公司,总经理孟祥晓看到许书记的身影时,立马就猜出了他的来意,知道村民的每一分钱利益都会挂在他心头。孟祥晓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俏家木业二期,打算明年春天开工,涉地村民的冬小麦就别种了,需要赔偿的我们都会兼顾到,我再一次向你保证!”

“有你这种态度,”许步忠说,“我就放心了,土地是村民的命根子,我们在流转时,要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

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到了12点30分,许步忠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只见他面色苍白,脸上的汗珠子不断滴落下来,并且伴随着一阵一阵的胸闷。孟祥晓和小姜见状,赶紧把他扶上车。

小姜一路疾驶,将许步忠送进了距离最近的镇卫生院。经过大夫的诊治,暂时得以缓解,但病情仍然危急。下午3点30分,许步忠被转往临沂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心脏造影显示,主动脉夹层动脉瘤这个病魔,正露出狰狞的面目,时刻要夺走他的生命。

这期间,许步忠没忘了让小姜给镇长刘振超打电话,说自己有点发烧需要打吊瓶,下午的公务活动让他代劳。当时刘镇长并未往坏处想,过去许书记没日没夜地连轴转,足以证明他的身体没有大碍。

下午4点16分,亲手把许步忠扶上车的孟祥晓很是牵挂许书记的病情,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此时正在接受医生检查的许步忠,坦然地告诉他已经没事了,孟祥晓信以为真,悬着的心暂时落到了实处。

当晚22点,王朱里社区支部书记李玉华带岳母看病,在病房里意外地碰上了许书记。

“我高血压,打个针就好了。”许步忠风轻云淡地对他说。

李玉华从许步忠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上,预感到病情可能不像他说得那般轻松,他安慰道:“许书记,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们义堂老百姓都需要你!”

临分别时,许步忠一再嘱咐他:“我生病的事情,你回去一定不要说,一定要保密,不能耽误大家的工作。”

李玉华嘴里答应着,但还是没有忍住,转身离开时,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晚上22点多钟,许步忠又给镇长刘振超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做个小手术,让他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好。默契的配合早已让两个人心有灵犀,刘镇长从他镇定的语气里预感到了什么,便心急火燎赶往医院。

在病房里,马上就要进行手术的许步忠,把妻子和弟弟许步权晾在一边,滔滔不绝地向刘镇长安排了近期的工作,同时把要紧的事情用手机向其他同事一一做了交代。只有在推进手术室之前,深情地向妻子投去一瞥,同时对弟弟步权说:“是个小手术,别跟咱爸妈说。”

推进手术室不久,于22日0点13分,许步忠因突发心脏内壁破裂,主治大夫奋力抢救,仍然没有挽留住他四十三岁的生命。

陈老师和许步权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分手还不到两个小时,便和亲人阴阳相隔了。

朝夕相处的刘振超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许步忠生命最后时刻的见证者。

22日早6点,许步忠的发小邵泽山,最先来到了许步忠的父母家。两位老人见到邵泽山后,泪水顿时喷涌而出。

“俺儿怎么回事?”痛失爱子的母亲急于想知道儿子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为了安抚两位鬓发斑白的老人,邵泽山几度哽咽,详细叙述了许步忠从感觉不适到送急诊室,再到抢救无效病逝的经过。

六十九岁的母亲立马瘫坐在地上,仿佛天塌了似的。

“俺儿没丢人!”坚强的父亲强忍着悲痛,只是简简单单说了这么一句。

母亲泪眼婆娑地悲叹道:“哪怕他再养几天的病,我多照顾他几天,娘俩说说话也好啊。”

许步忠因公殉职的噩耗对义堂镇广大干部群众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们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像是失去亲人一样悲痛欲绝,有的忍不住号啕大哭……

刘振超强忍着盈眶的泪水,痛彻心扉地对他们说:“书记走了,我们会化悲痛为力量!他带领我们在工业围城的突出问题上闯出了一条新路子,已经初步凝练成了‘团结务实、任劳任怨、坚韧不拔、干事创业的西部精神,我们一定要把它巩固下来,充实下去,把他生前的愿景变成美好的现实!”

24日上午9点,兰山区义堂镇党委书记许步忠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在市殡仪馆万芳厅举行。

临沂西外环殡仪馆路段,宽阔的沥青路两侧停满了车辆,摆成了一个见头不见尾的长蛇阵。近万名群众从十里八乡赶来,在秋风萧瑟的路上,要送许书记最后一程。其中有不少群众自发地打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书写着“干事创业的带头人,执政为民的好干部”“甩开膀子干事,掏心窝子为民”“一生奉献,两袖清风”“为民的好书记,我们永远怀念你”“好干部,好书记,主心骨”……一条又一条,绵延上千米。

万芳厅哀乐低回,众人默哀。大厅里容不下向遗体告别的人,更多的人不得不伫立在大厅外静静等候。有许书记熟悉的基层干部,有许书记挂念的普通群众,有义堂镇众多企业的负责人,有曾经被他扶助过的弱势群体,还有众多许书记陌生的面孔……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打击,陈老师近乎崩溃。她悲痛万分地凝望着丈夫的遗容,泣不成声:“你还记得咱俩的‘十年约定吗?说话不算数!”

生死离别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陈老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扶着她的人自然不解“十年约定”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许步忠对妻子旅游的承诺。这个在普通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愿望,直到两口子阴阳相隔也未能实现,这成了陈老师心中永远的痛!

“你的4分30秒呢?你为什么不起来背?”面对妻子这种嘶哑的恸哭,许步忠再也无法回答。

4分30秒是许步忠的解说时间。临沂市要对全市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项目进行现场观摩,义堂有四个穿行点、一个停车点,要求镇委书记许步忠在停车点,用4分30秒的时间汇报义堂镇今年以来的工作。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子演练,连刷牙吃饭都在嘀嘀咕咕地背词。为了精准地把握时間,他让妻子在一旁掐表。高标准严要求的许步忠非常清楚,当着众多的与会者,超时就意味着失败!

陈老师并不在乎左右搀扶她的人是否听懂,是否认为她在向丈夫做最后的撒娇,但她坚信在天有灵,坚信瞑目的丈夫能听懂,坚信11月2日那天,会有人代替丈夫解说那4分30秒,让参会人员聆听丈夫曾呕心沥血推进的重大项目。

儿子亮亮在得知父亲去世后,一下子被击垮了,但是没有哭。当母亲按照当地风俗,用剪刀剪掉陪葬衣服上的扣子时,他把剪掉的扣子不声不响放进口袋,仍然没有哭。他知道那些扣子是父亲生前经常拿手触碰的,现在他用自己的手触摸着它们,就好像父子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进行交流……

当告别仪式即将结束,父亲就要被推到焚烧炉火化时,一直没有哭的亮亮终于放声大哭了:

“爸爸,你再睁眼看看我们,我们不会给你丢人的!”

这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落泪。这时,万芳厅的电子横幅上出现了:以身许党步步忠,唯有信念铸英魂!

第十九章 永远的好书记

2020年10月21日晚,有不少义堂镇的朋友在朋友圈集中发布了风景照。有的晴空万里湛蓝如海,有的白云皑皑似雪山,有的晚霞夕照像烟火,有的祊河清澈映朝阳……面对这些目不暇接的图片,我恍然大悟,明天是许步忠书记逝世两年的祭日,曾经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的同事们,都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缅怀英年早逝的好书记,感谢他主事时的环保理念,才让义堂镇有了今天这般美景。

翌日,我又来到了411办公室,义堂镇党委完整地保留了它的全貌。一切如故,各种摆设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仿佛它的主人并未走远,只是换个地方休息去了而已。至今为止,已有两万多人来这里,追思义堂镇党委书记许步忠曾经的过往,从中汲取精神的养料,为未来的打拼积攒更多的能量。

要说不同的是,屋里依次摆着许步忠书记生前和殉职后被追授的各种荣誉,就像是他生命岁月中的一座座里程碑,记载着他的奋斗历程。

2018年7月,义堂镇党委被省委组织部命名为“干事创业好班子”,表彰义堂镇在兰山区2017年经济社会发展综合考核和2018年上半年新旧动能转换现场观摩会考核中均列第一名的好成绩。

2018年11月5日,中共临沂市委追授许步忠同志“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决定中写道,许步忠同志二十五年来,始终以事业为重,对党忠诚、牢记使命,担当作为、拼搏奉献,在每个岗位上都做出了突出成绩,赢得了党员干部群众的一致认可和称赞,是新时期沂蒙好党员的优秀代表……

2018年11月7号,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追授许步忠同志“齐鲁时代楷模”称号。颁奖词中表述,他始终信念坚定、忠诚可靠,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认真履职尽责,模范践行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他勇挑重担、事不避难,团结带领全镇党员干部群众有效破解了拆迁、工业围城等一系列发展难题,带出了“干事创业好班子”;他服务群众,帮扶企业,坚持开门办公,严守廉洁底线,拉近了干群关系,受到干部群众一致称赞。许步忠同志是新时代我省涌现出的改革创新、担当作为、干事创业的先进典型,充分展现了新时代基层干部的优秀政治品质和崇高价值追求……

2018年11月7日,中共山东省委追授许步忠“山东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决定中写道,他对党忠诚、以身许党,自觉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武装头脑,始终保持共产党人的政治本色,无论在哪个岗位,都牢记组织重托,认真履职尽责,对组织安排的工作,说得最多的就是“没问题、请放心”,想尽一切办法落实到位;几次岗位调整,面对急难险重任务的考验,都坚决服从、从不讲条件,勇挑最重的担子、敢啃最硬的骨头。他担当作为、干事创业,认真履行管党治党政治责任,团结带领全镇党员干部群众认真贯彻新发展理念,扎实推进农村产权制度改革、产业结构调整、环境整治、营商环境优化等重点工作,牢牢守住安全、环保、稳定三条底线,多次讲“当干部就得干事业,遇到问题不能躲着走”“我当班长就该冲在前头”。他始终坚持高标定位、创先争优,基层党组织建设、产业转型、片区拆迁、基础设施建设同步推进,成效显著……

2019年6月25日,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共中央宣传部授予许步忠和其他191名同志第九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称赞他们是公务员队伍的优秀代表,坚定理想信念,坚守初心使命,敢于担当作为,在本职岗位上作出了突出业绩,展现了公仆本色,赢得了人民信赖……

如今在义堂镇生机勃勃的大地上,一座高品质的西部新城正悄然成长。兰山区打造现代化核心区的长远目标和许步忠书记分“三步走”的蓝图相契合,正在逐步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美景。

在双岭路与临西十一路北侧,市政工人正在进行高压线下地施工和铺设污水管网,过去义堂人见惯不怪的地上排水管和在天空中纵横交错的高压线,将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抹去。

凝望着这种改变历史的施工场景,义堂镇党委书记、西城开发中心主任刘振超信心满满地对我说:“义堂镇的基础设施配套全部按照城市标准进行升级,几年后‘家住西城将成为一件自豪的事。产业新城、宜居之城、生态绿城在我们眼里不再是空洞的口号,必须要在我们这届班子人手里,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许书记生前的愿望。”

他还带我走访了木业提升区、木业配套区、酉金湖片区等高端项目的施工现场。一幅更大的宏伟画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边规划边建设的西城国际陆港片区,无缝对接了高铁、高速、智慧倉储、智慧物流四大板块,全力打造现在物流枢纽。刘振超边走边介绍,脸上写满了豪迈:“商谷片区则着眼未来商贸物流的‘数字大脑、构建商谷、智慧云、科技芯三大集群,真正与未来的‘商贸服务型国家物流枢纽城市相匹配。”

我顺口提起“许步忠效应”,这是媒体第一次涉及的新概念。

刘振超书记十分肯定地说:“这话一点也不为过,今年7月5日,我们西部新城举行重点项目集中签约仪式,一天就签下了9个大单,涵盖现在物流、商贸和木业三大产业,总投资额达467亿。大企业、大集团,还有理工大学都争相在此落地,形成了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人才流,百流汇聚,多方融合的大趋势。这不正是许步忠英魂在冥冥之中发挥作用吗!”

我说:“昨晚在‘西部新城的群里网友们发表了不少义堂镇近期的风景照,以此表达对许书记的哀思。”

“我们这些继任者没有辜负他的遗愿,一定会让义堂镇的天更蓝,水更清,路更畅,景更美,现代化元素更加集聚,城镇资源更加充盈,城市内涵更加深厚!”

刘振超铿锵有力的话语让我热血沸腾,就在我畅想未来不能自已的时候,他突然沉静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今年我们义堂镇的财政收入首次超过10个亿,这个数字正是对许步忠书记最好的祭奠!”